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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忍無可忍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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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忍無可忍 下

“鄭小芳”三個字宛如晴空霹靂,把賀健震得魂飛魄散。

“你……你怎麽知道的?”

賀健原本暴怒的眼睛在一瞬間布滿惶恐,瞳孔猛地縮小。

“我怎麽知道?你沒聽過一句話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魏華冷冷地牽動唇部的肌肉,賀敏敏從沒見過她嫂子露出這樣冷漠的表情。

賀健雙目低垂,瞟向地磚,閉口不言。

“怎麽,說話呀。‘鄭小芳’是誰?是你的女人麽?”

魏華大聲追問。

賀健僵硬下垂的脖頸像是折疊起來生銹的圓規,賀敏敏看著他一格格擡起脖子的動作,仿佛可以聽到頸椎發出的“咯咯”聲。

“那又怎麽樣?”

賀健皮笑肉不笑。

“什麽?”

魏華楞住。

賀敏敏啞然。

“我承認,鄭小芳是我的女朋友。”

賀健無賴地嗤笑一聲,“但是我一早跟她沒聯系了。在你嫁過來之前就斷得清清爽爽。什麽意思,結婚到現在十幾年,孩子都那麽大了,現在倒是想起來問我感情經歷了?你是想跟我倒扳帳?”

賀敏敏氣得肺都要炸開了,她以為早就看穿賀健的底線,卻沒想到他還能屢創新低。

他什麽都不曉得,不曉得鄭小芳為他吃過的苦,不曉得鄭家如今的慘狀,更不曉得鄭翔把她騙得多慘,害她走進一段荒唐的婚姻。

這一切都是賀健造下的冤孽,他憑什麽用這麽輕松的口氣說出那個可憐女孩的名字?

“清清爽爽?你說得倒是輕巧……”

賀敏敏顧不上胳膊上的傷,掙紮地站起來。

她下定決心,橫豎橫趁著這個機會把事情攤到臺面上說清楚。

突然間,賀敏敏覺得些不對勁,姆媽怎麽悶聲不響,有點不像她了。

轉頭一看,大驚失色。

“姆媽!姆媽你怎麽了?”

賀家姆媽歪著腦袋,翻著白眼,嘴巴歪斜倒在地上,已經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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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翔走進同福裏,治安聯防隊長胖爺叔正蹲在弄堂口修自行車,看到他笑瞇瞇地問好。

“下班啦?今天怎麽那麽早?”

“爺叔好。”

鄭翔面露喜色,“廠裏放得早。”

今天上午領導找鄭翔談話,說上一回局裏頭頭來廠裏視察,聽了鄭翔的報告覺得他是個苗子,想要委以重任。領導很委婉地提醒鄭翔,他沒幾年就要三十歲了,這個年紀再升不上去以後難度太大,讓他抓緊機會。

領導說上面想安排他到基層去工作一段時間,借調他去儀表廠工作,下車間。這樣履歷表上看起來豐富一些,說起來也曾經和群眾打成一片。特意讓他今天早點下班,準備準備,明天就去新單位報道。

鄭翔之前因為姐姐的關系,一直無心仕途。最近他壓力驟減,工作有了幹勁,三五不時加班,偶然周末都去表現表現。

鄭翔知道這是領導好不容易為他爭取到的機會,決定好好珍惜。

“阿翔,爺叔有話問你啊。”

胖爺叔放下扳手,用絲綿擦了擦手上的油漬,走到鄭翔面前,“你家那個阿姨哪裏請的?勤快是勤快得不得了。又是做菜做飯又是洗衣服打掃衛生,你看看,你家現在亮得跟游泳池一樣,跟以前不好比哦。”

鄭翔低下頭笑笑。

“你不曉得,我女婿的姆媽,就是我的親家前段時間不小心被車撞了,斷了八根肋骨。作孽哦。”

爺叔吐了口煙圈,長長地嘆了口氣。

“醫生讓她靜養,呆在床上不好瞎動。說起我那個親家公,根本就是個老太爺。看到油瓶在面前倒了都不曉得扶一下。冊那,我那個戇徒女婿跟他爺老頭子一模一樣,我到現在都不曉得我家囡囡到底看上那個傻小子哪一點。娘額冬菜。”

胖爺叔口無遮攔,鄭翔不接話。

“現在她家裏就靠我女兒一個人忙裏忙外,幾天下來人嗒嗒嗒瘦了一圈。我家老太婆心疼女兒,就想花錢找個人幫忙搭搭手。你問問你那個阿姨,她還接人家作伐?”

胖爺叔說著,拍了拍肚皮,軟乎乎的肉像水波紋一樣蕩開,“鈔票方面沒有問題的,只要生活清爽。”

“爺叔,這麽多年鄰居了。能幫忙我一定幫的……”

鄭翔頓了頓,為難地說:“可是爺叔,她不是我請來。”

“啊?那她是你家親戚咯?”

胖爺叔一想也是,一般保姆哪裏會這麽用心,都是中藥店的揩布,揩來揩去都是灰,做做表面功夫罷了。

“也不是。”

“都不是,那為什麽天天跑來你家買汰燒,學雷鋒啊?”

鄭翔擺擺手徑直往家裏走,留下胖爺叔一臉懵逼。

推開大門,鄭翔就聞到陣陣飯香撲鼻,院子裏晾上了剛洗幹凈的衣服,墻邊的花花草草都澆過水,葉子上殘留著晶瑩的水珠。

“阿弟回來了啊,馬上就可以吃飯了。今天有你最喜歡的烤子魚,肚子都鼓鼓的,一包魚籽。”

房門口,鄭小芳坐在輪椅上朝他微微笑著。

如果賀敏敏見到此時的鄭小芳,一定難以置信,眼前的她跟幾個月之前根本就是判若兩人。

她穿著粉色小花的的確良長袖襯衫,卡其色長褲,黑色橫搭扣的平底布鞋,整個人顯得幹凈清爽,表情平和。

經過這段時間的用心調養,凹陷下去的臉頰長了肉,皮膚被撐開了,甚至能隱隱看到唇邊兩個小小的酒溏,膚色白裏透紅,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原本一頭斑駁的灰發現在染回了黑色,紮成兩根細細的辮子垂在腦後。

如果忽視她身下的輪椅,只看上半身,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快要四十歲的人,從背後望去還當是個小姑娘。

“怎麽坐在門口,有穿堂風的。”

鄭翔蹲下來,為她整理鬢發。

曾經揮之不去的尿騷味也消散了,鄭小芳身上透著淡淡的香,是百麗美容皂和海鷗洗發膏的味道。

“不怕,阿華幫我在腿上蓋了毯子。而且今天天氣好。”

“阿翔,我跟你講……”

鄭小芳示意鄭翔把腦袋再低下來點,“阿華她好像有心事呢。你看能不能幫幫她?”

鄭翔眨了眨眼睛,門裏傳來呼喚聲,“回來了啊,快點洗手準備吃飯。”

魏華站在桌子旁,放下兩副碗筷。

“阿翔,小芳,我以後可能不能天天來了。我家出了點事情。”

魏華把兒子開刀住院,婆婆中風住院的事情跟他們說了,說以後下了班要去兩個醫院照顧病人,可能兩三天才能來一次。

“阿華,你家那麽困難,身體吃得消伐?”

一個多月前,魏華敲開同福裏鄭家的大門,她請求鄭翔給自己一個機會,她想為賀健贖罪。

鄭小芳不曉得她是賀健的妻子,一直把她當做鄭翔請來的保姆阿姨。一開始她還不接受她,對她又打又罵,可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感受到了魏華的心意,逐漸對她敞開心扉。這段時間下來,鄭小芳已經把魏華當做是自己的姐姐,聽到她家裏發生了這樣多的不幸,不由得也擔憂起來。

“沒事,我婆婆那裏,小姑子會照顧。等我兒子過兩天出院,我就松快點了。”

魏華說著,用圍兜的邊角擦了擦眼淚。

說起那天夜裏婆婆突然病倒,真把她的魂都差點嚇飛了。

幸好關鍵時刻姑爺趕到,二話不說抱起老太太往樓下沖,送到第一紡織醫院。醫生說婆婆受了刺激,加上喝了酒引起腦梗,幸好搶救及時,不然輕則癱瘓,重則沒命。

就這樣,一夜之間賀家一老一小先後住院。

魏華昨天夜裏在醫院陪了一個晚上,早上回家看到賀健躺在床上睡得鼾聲如雷,家裏冷鍋冷竈什麽都沒有,頓時淚如雨下。

家裏天都塌下來了,丈夫還是這個沒心肝的樣子,她心痛又迷茫。

唯一的安慰就是小姑子跟她說,她和阿天會照顧姆媽,讓她顧好傑傑就行。

魏華回去廠裏請假,單位裏最近效益不好,看到她的假條車間主任的臉拉得比馬臉都要長,說出來的話死樣怪氣。魏華只當沒聽到。

“阿弟……”

鄭小芳朝鄭翔使了使眼色,鄭翔連忙掏出錢包,抽出幾張大鈔,塞進魏華手中。

“這個你先拿好,不夠再問我要。”

“不可以的,絕對不可以的。”

魏華連連拒絕。她到鄭家來幫忙照顧鄭小芳,是贖罪,是義務,哪裏肯收錢。

“這是給小孩和老太太的營養費,買點保養品給他們吃吃。不收不作興的。”

鄭小芳抓住她的手,不容拒絕。

魏華點點頭,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家裏實在是沒錢了。

她早上去了銀行,存折餘額只有兩位數,離下個月發工資還有好幾天。昨天傑傑和婆婆的住院費醫藥費都是敏敏他們小夫妻付的,雖然現在沒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樣的說法了,但魏華又怎麽好意思占小姑子一家的便宜。

鄭翔把魏華送到弄堂門口,囑咐她有困難一定要說。看著她遠去的疲憊背影,鄭翔自己也糊塗了。

他明明那麽恨賀家,恨不得他們家裏人個個倒黴。如今好不容易得償所願,怎麽一點都不好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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