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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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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甕

男人的呼嚕聲此起彼伏在這封閉的空間下格外刺耳,他面朝上,嘴巴大張,睡相極其粗鄙。忽然間他頭歪倒在一邊,冷空氣爭先恐後地鉆入他的衣領,男人一個激靈徹底醒了過來。

他半發懵式地看向四周陌生的環境,他娘,他兒子,他的街坊鄰裏統統被抓來綁在這裏,光線昏暗,他看不清身處何地,剛睡醒眼前也是一陣眩暈,他喃喃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安靜的環境下他的自言自語格外清晰,突然間摩擦地板嚓嚓的腳步聲傳來。

男人嚇了一跳,這裏難道還有其他人?

他定睛一瞧,那個手腳唯一沒有被繩索捆住,站在陰影下負手而立的男人,正是前天白家村村民們口誅筆伐的對象——張其餘。

此刻張其餘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令人看不懂的悲憫,他手附在中央的棺材蓋上,一個眼神也沒往這邊瞧。

這個喪心病狂的家夥,究竟想幹什麽!

男子沖同伴喊道:“餵!你們快醒醒,都別睡了。”

他目次欲裂,怒吼道:“張其餘!你什麽意思,把我們綁這裏究竟想做什麽!”

一直沒有得到張其餘的回應,正當男人的耐性即將告罄時,張其餘手裏把玩著打火機,不冷不熱道“想做什麽?自然是想請你們看一場好戲。”

哢嚓一聲,打火機被張其餘冷不防按開。

黑暗中,短暫微弱的火苗照射在張其餘那張略帶扭曲臉上,在外人看來他的笑容近乎癡狂,火苗投射在他的鼻翼和臉頰之間陰影來回跳躍,風輕輕一吹,這來之不易的光亮就被熄滅。

靜謐片刻,男人聽到他抑制不住的笑聲。

他說,胡順兒,免費請你們看戲,還不謝謝我。

瘋子。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自認放了一條大魚,且待君入甕。

銘宇和花姿已經沒有了親人,村長便做主替銘宇和花姿下了葬。

因為花姿那封駭人的認罪遺書,整場葬禮下來氣氛陷入了莫名的詭秘,眾人皆是面面相覷。

一個村民大大咧咧道:“嘿,我說,最近真是見了鬼了,葬禮的出勤率也忒高了點吧。”

“我說你少說幾句吧,沒看見村長正心煩嗎?”

“嘿!你欠抽是吧,就憑你也管的了我。”

“我說讓你安靜!”

眼看兩人就要打起來,村長卻無暇管他們。

雖說是葬禮本就不該置辦的過於喜慶,可經過來來往往的人流中時,從眾人的臉上非但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傷心,甚至有人還暗自松了一口氣,往日看病的情分到了如今算作笑話,生怕有人壞了葬禮的氣氛來一句“死得好!”此種言論。

不知情的人還真以為這些人是多麽的正義凜然。

現如今各方都有自己的計量,互相瞅著彼此,心照不宣,而真正傷心的可能就只有小孩維芝了。

他早年間生過一場大病忘記了所有人,那時他認不得父母,認不得其他村民,唯獨依賴一直悉心照顧自己,給自己看病的花姿。

還有一件事讓村長甚是掛心,那就是張其餘在這個節骨眼失蹤了。

忽然,有人發問:“可我們至今都沒有找到智存的屍首啊。”男人一攤手,表情甚是無奈道:“他還欠我收租錢沒還,這我真是......現在找誰要去。”

“要不——”男人雙眼雪亮,騏驥般投向村長,“村長,我的好村長,要不你幫智存還了唄。”

聞言村長臉上又是一黑。

花姿的遺書上不僅承認了她常年提供迷藥參與拐賣婦女兒童一案,還言明了自己殺害智存一事。

那夜智存連夜返回白家村,為又促成了一單生意而感到開心。他喝多了酒,夜裏瘋瘋癲癲來找自己企圖非禮。

花姿那天碰巧隨身攜帶著迷藥,以備不時之需,卻沒想到卻在這個節骨眼派上了用場。

她看著智存昏迷在地,一時郁結於心,手起刀落,砍死了智存。

“真是最毒婦人心吶,智存又沒真非禮到她,她卻心生怨恨活生生砍死了人家。”

身旁的人附和道:“可不是嘛,就這麽死了真是便宜她了,平時就看著心高氣傲的就知道她不好相與。”

二人在葬禮上毫不避諱地討論起死者,不是因為她害了智存,也不是因為她參與拐賣,而是她將眾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徹底曝露在面前,如同沒了支點的蹺蹺板,失了平衡。

花姿雖接觸犯罪但說到底卻從未親手害人性命,此後她徹夜無眠,精神險些崩潰,企圖以下毒自盡的方式證實自己良心未泯而開脫罪責。

有一老伯不知想起什麽,突然“啊”了一聲,他神情恐慌,朝村長看去。

村長註意到他,卻不想理。這周頻繁發生命案打得他措手不及,無暇接招,他身心疲憊,再也無能為力,此刻還能維持著表面功夫已然不易。

那人支支吾吾,就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村長原本觀其眼熟,楞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猜測到他想要說什麽。

這人不正是在務農時挖到一截斷臂的老伯嗎,難怪他瞧著眼熟。

村長心下了然,沖他點點頭,對諸位道:“各位,實不相瞞,我們在農田裏挖到了一截斷臂,我懷疑那截斷臂的主人正是智存,不過真相如何這還得請仵作驗明後再說。”

真相如何,是否如花姿遺書所言,他們也無從考證。

忽然,就當大家正議論紛紛時,一個嗓音清脆的聲音突然小聲冒出,“我,我也挖到了一截斷臂,就在我家門口。”

“我挖到了腿。”

“我也是。”

他這一句話引來了不少人聲的附和,這些人都多多少少挖到了部分器官。

若此人真是智存,那很有可能已經被花姿分屍。

難不成她事後還心存怨恨以至於對屍體洩憤?眾人不禁瑟縮一下,心中皆是對她的恐懼。

昔日無處不充滿樂東歡聲笑語的屋子此刻過分寂靜,光線透過窗戶照在腐朽的床榻上。

奶奶一手執針線,一手拿著手織毛線帽,帽子正中央繡了一只小巧的虎頭娃娃,虎是森林之王兇猛異常,一口獠牙更是鋒利無比,能精準咬在人類要害於無形之間,那只虎頭娃娃不似猛虎,更像是幼虎。她的手藝越發高超,從穿針引線到可以為家人添補冬物,這其中的功夫沒少下。

害,只要縫補的多了也就習慣了。

樂東生來就在愛在泥地裏打滾,不僅臟兮兮的回來,這衣服也不知從哪兒勾到,劃了一個大口子。他爺爺就更甭提了,是個患有強迫癥到極致的主兒,衣服上見不到一星半點兒的缺口。

那幼虎真像是自己鉆進帽子中去的,活靈活現。

自樂東從白晝山被帶回來後,整天悶悶不樂,誰與他說話他都不理,一個人縮在房間裏閉門不出,真讓人擔心他長此以往下去他會染上自閉的問題。

要是換做平常他爺爺肯定會強制把他帶出來,但現如今不同,倒不是說他樂意做甩手掌櫃,只是他在面對樂東時始終心中有愧於是便由樂東去了。

奶奶把毛線帽戴在樂東圓潤的腦袋上,樂東生的白白胖胖,臉上還有稚嫩的嬰兒肥,戴上帽子後更是惹人憐愛。

都說隔輩的孫兒是爺爺奶奶的貼身小棉襖,樂東奶奶瞧著自家寶貝大孫子,小小一只生起氣來漲紅了臉頰,他抱臂將頭偏在一邊,這倔強的小模樣也不知道是遺傳了誰,反正是越看越喜愛。

她摟住樂東,像小時候哄他睡覺那樣摟住他,“我的寶貝真可愛,奶奶愛死寶貝了。”

樂東的腦袋悶在奶奶懷裏,他不耐煩地晃動著腦袋,把奶奶推搡開,一把把毛線帽從腦袋上拿下來扔還給她,“我才不要呢。”

“我才不是小孩子,別把我當小孩子。”

“我不要我不要!你給我出去——”

樂東突然大吼大叫起來,將衣物都搡到床下去,看到哪個拿起來就扔,不管不顧。奶奶無法,生怕他會傷到自己。她本意是想拿新織的毛線帽哄樂東,心想小孩子收到禮物後總會開心一點,誰曾想他這般油鹽不進。

聽著屋裏叮呤咣啷的聲響,爺爺在門口不停地踱步,心裏焦急,時不時向裏瞅一眼打探動靜,正好撞見樂東奶奶灰頭土臉被趕出來的場景。

“他娘的腿,老子今天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爺爺轉身就準備去尋個木棍,“無法無天了。”

奶奶連忙攔下他,“誒,老頭子,你別去......站住!”

爺爺聞言頓住腳步,語氣生硬,“我看他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沒過多久屋裏就傳來樂東的抽泣聲,看來這件事情對樂東的傷害很大,奶奶心疼孫子,無聲瞪了一眼爺爺,“說什麽混賬話,這能怨誰,還不是怨你,不能給人提供貨源。”

爺爺語氣不耐,雙手一攤,“我能有什麽辦法,你不出村當然不知道現在外面查的有多緊,小心為上我只能避避風頭。”

奶奶找不出話來反駁他索性坐在飯桌上不去理會,爺爺勾了一下鼻頭,聳聳肩自覺走到她身邊坐下,開始找活兒幹。

奶奶斜眼瞅他一眼,男人自顧自拿起碗裏蒜開始剝,期間一言不發。

“明天那位大名鼎鼎的白市長不就要來了,你別的事兒幹了?”她還在為樂東的事情生氣。

爺爺話語中帶有幾分討好的意味,“再重要的事情哪兒能有幫媳婦兒剝蒜重要。”

“油嘴滑舌,我告訴你,這話你少叫樂東聽見,跟著你學壞。”奶奶嘴上雖這樣說,心裏卻美滋滋,別的她不敢說,但要數村中誰的禦夫術最厲害,她稱第一可沒人敢稱第二。早年的濃情蜜意在多年的婚後生活中早已歸為平淡,二人卻仍像尋常人家新婚時那般甜蜜,羨煞旁人,也正是因為爺爺肯讓著她,敬重她。

明天就是白市長蒞臨白家村的日子,眾人翹首以盼,樂東爺爺作為村長自然有很多事物要處理,忙碌起來可能連晚飯也顧不上吃。

奶奶把飯端到樂東房間後出來,就見樂東爺爺拿起外套出了門。

奶奶搖搖頭,看著屋裏屋外的爺孫兩兒,心裏不是滋味,她滿面愁容,“一個兩個的,都不讓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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