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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東最近沒有了樂子,他有些悶悶不樂。起因是他和都霧相識並且約定要一起玩的那塊兒村裏的荒地被政府收購了。

都霧是樂東半年前新結識的夥伴,他們雖相識短暫卻意外達成了革命友誼,都對彼此莫名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感。用都霧的話來說,那就是他們相見恨晚!樂東有時候跟奶奶去菜市場買菜,時常偶遇都霧的爸爸都曉天氣勢洶洶地找來,他不是來找都霧,而是來找樂東。

都曉天自知找不到都霧,他只好來菜市場堵樂東,誰讓這兩個小家夥兒關系好到像穿一個□□長大的兄弟,他找不到都霧不找樂東問找誰。都曉天的那一套說辭樂東已經聽出繭子來了,廢話,就算他知道都霧又跑去哪裏撒歡兒了他也不能告訴都曉天吶,他樂東可不是出賣兄弟的男人!

樂東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膛,擡起脖子,看了一眼比他高出許多倍,身材魁梧的都曉天,他堅定的眼神就開始飄忽不定,口齒含糊不清地替都霧打著掩護。

每當這時候奶奶就會搖搖頭,頗為恨鐵不成鋼道:“都五歲哩娃,話頭還講不清。”

市政府要在這座荒地上建一座高樓,問建的是什麽樓,村裏的人也不清楚。從市上趕來的施工團隊工作迅速,從開工到竣工,一切都快的驚人,仿佛早有準備。

等竣工結束眾人才發覺,原來是建了一座高聳的寶塔。

“這兒原先可是荒地,寸草不生的,誒老李你說說看,市長為什麽要選那裏建塔?”

“聽說這新任的市長那可也是姓白,該不會...是從咱們村裏出去的吧?”

許是覺得太過離譜,老李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村裏人笑聲豪邁不羈,毫無形象只顧著自己爽快。奶奶快速瞅了李老四一眼再不動聲色移開,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和大笑的老李錯身而過。樂東的奶奶平常待人接物溫婉和善,可最近只要一聽到關於市上那位大人物白市長的傳言,就仿佛變了一個人,像極了渾身裝滿刺的刺猬,逮誰就紮。

這會兒老李悻悻地閉上了嘴,煞有介事地將頭往別處轉。

樂東出生的地方是白家村,這裏既無山水美景相傍,也缺少市政府的‘人氣’關照,與其說是一個村子,倒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圈,外面的人不了解這裏,裏面的人也終年走不出村子,只能任由其自生自滅。

五歲的樂東亦步亦趨跟在奶奶身邊,晃蕩著小手,他時不時回頭朝遠眺望一眼,仿佛能隔過重重的人影,重重排屋與泥濘的土地,看到與白家村格格不入,莊嚴又神聖的新修寶塔。

奶奶拎著個菜籃子,照例在菜市場掃蕩一圈。白家村的吃食都是農民們自耕自用,當天從土裏新拔出來的菜,看起來都很新鮮。只見她左挑挑,右瞅瞅,始終不滿意。突然她腳步一頓,樂東的小胖手撐起個小臉,糯嘰嘰地問:“奶奶,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什麽事?”

樂東眼珠子圓滾滾的,他朝老李瞅,指了指他們,“就是他們說的。”

奶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去看,菜市場上雞鳴狗吠,這會兒正是村裏人買菜的高潮時期,人聲你來我往,她上了年紀只能隱約聽到李老四和的談話,聽不真切。

“聽說了嗎,都曉天家鬧鬼。”

“這是真的,他家夜夜傳來女人的哭聲,又找不到源頭,怪滲人的。”

“不,那個大姐姐才不是女鬼!”樂東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他肉嘟嘟的臉被氣的通紅,雙手叉腰反駁奶奶的話。

奶奶摸不準他話中的意思,下意識用著標準的白家方言反駁他:“你這個娃娃,懂個什麽哩。”她沒去理會樂東的抗議,拽住樂東的小胖手就走到一個攤位面前,自顧自地挑起了菜。

她與同在攤位上買菜的大媽閑談起來,兩人都是村裏的老人,談論的話題沒什麽新鮮的,不過就是村裏哪家哪戶又添了個孩子,誰又去了新媳婦,村裏的某個單身漢又眼巴巴饞了。俗話說的好老婆孩子熱炕頭,沒有哪家人是不希望子孫綿薄,奶奶聊到趣事咯咯笑著,慈眉善目。

大夥兒聽說項目竣工後一個星期市長會親自來村裏做審視工作,都紛紛準備殺雞獻羊款待市長,感念他能在百忙之中還掛念著白家村事宜。

市長工作繁忙日理萬機,原本像修塔這種小項目是不需要市長親自監督,可見市長對此項目的重視程度。市長的親自到來也意味著白家村開始受到市裏的關註,對常年信息資源偏頗的白家村來說屬實是一大進步,是以村長格外重視這次市長的蒞臨。

這不,收音機裏又出現村長嘔啞嘲哳的聲音。

村長話裏話外都是對白市長的感謝和讚美,感念之深就差對著喇叭痛哭流涕一番。隨著村民們的深信不疑和支持,村長越說亢奮,從最初只是用喇叭在中央大廣場‘喊麥’到挨家挨戶的收音機裏都是村長的聲音只用了短短不到三天。

這三天裏,村民們仿佛都陷入了不可自控的魔怔中,認為白市長是白家村改變固有現狀的希望,他們對白市長的崇拜極盡瘋魔。

西村口有一座荒涼了很久的山丘,視線從小山丘往下望去,正好能看到新建立的那座輝煌的寶塔,寶塔頂端的明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正閃閃發著光,可能是被視野裏的美景所震撼,都霧整個人看起來呆楞楞地坐在小山丘的土堆上。

突然,他的上身往前踉蹌了一下,身後傳來樂東的聲音。

“餵,你今天又跑去哪裏了?”

“我爸又去堵你了?”都霧還了他一拳,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土堆,樂東笑呵呵地在他身邊坐下。

樂東又問了都霧一遍他去哪裏了,都霧嘟嘟囔囔地,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自己只是去河邊轉了轉,因為不想在家裏待著。

樂東一聽就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他也不惱,笑嘻嘻道:“餵,你少唬我,咱們白家村哪裏來的河邊。好小子!有自己的秘密基地都不告訴我。”“我就不一樣,我什麽有意思的事都告訴我兄弟!”樂東把臉湊近都霧,雙目炯炯有神,說出的話卻神神秘秘的,都霧一頭霧水。 “餵,你想不想去探險?”都霧一掌把樂東的大圓臉推開,眼睛裏卻冒著星星。

兩個小家夥很快達成一致,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晚上,樂東趁著奶奶熟睡,他偷偷換好衣服,悄咪咪地溜出了家門。

五歲正是孩子最調皮的時刻,樂東也不例外,你永遠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圓潤憨態的小子腦子裏藏了多少奇思妙想。

樂東小心翼翼關上大門後立馬撒開了步子,活像一個脫韁了的野馬,蹦跶著小短腿向外跑出一公裏。緊張和刺激充斥著他的大腦,他邊跑邊樂,覺得這次探險有意思極了。

樂東興奮極了,心想自己可是發現了一個好玩的事兒,他急匆匆到達和都霧約定好的地點,此刻距離約定的時間尚早,都霧還沒有來,樂東探著脖子好奇地張望著不遠處的那座在夜間熠熠耀眼的寶塔。

白家村沒有安裝夜燈為了安全起見夜晚極少會有人選擇外出,空曠的土地上數高丈的寶塔宛如屹立不倒的松樹,肅穆又莊嚴,將樂東小小的影子全然覆蓋住。風聲,狗叫聲,還有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都在樂東猶豫著要不要自己先進去時戛然而止。

樂東怔住了。

“餵,樂東,這邊!”

腳步聲是都霧的,狗叫聲是附近看護院子的狗,唯有呼呼吹叫的風聲像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與緩緩拉開的門聲纏繞在一起,誰都不甘示弱。

重重疊疊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促,聲音由遠及近。一下,一下,淩遲著聽者的神經。

都霧貓著身子,小聲地喊著樂東的名字,招呼他往自己身邊來。

樂東略有僵硬地轉過身體,都霧手裏手電筒的光照了樂東一下,都霧不滿地皺起眉頭,跑到樂東身邊錘了他一拳,“不是說好了一起來探險,你居然背著我偷偷先進去。”

都霧斜眼瞅了一眼大大敞開的大門,塔內黑黢黢的一片,尚且看不清內裏景觀。

樂東忙擺擺手,心急之下有些口吃起來,“不,不是,的。”

都霧笑了一聲,“你可別告訴我,門是自動打開的。”

還真是...

沒等樂東的回話,都霧就興致勃勃抓住樂東的手往塔裏跑去。

樂東從口袋裏先是摸索著掏出一盒火柴,然後動作熟練地劃開火柴,儼然一副‘老煙民’做派。都霧舉著手電筒跟隨著樂東的腳步,樂東一手護著火光,挪歩至燭臺面前,一一點燃燭臺。暖色的燭光搖曳著,為塔內帶來一片澄明,四下寂靜,樂東提著的心這才安穩下來。  都霧瞧見樂東神色緊張,忍俊不禁,嘴裏不住調侃著他膽小。

就在方才,伴隨著那激烈澎湃的風聲,寶塔的大門悄無聲息自內而外自己打開,樂東大腦當即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奶奶曾經講的故事。

傳說幾百年前白家村有一只修行千年的山鬼,那山鬼通音律,擅幻化之術,經常扮作年輕貌美的女子,通過優美的歌聲吸引當地身強力壯的少年,吸食他們的精氣來提升修為,幸得有捉妖師保護才避免更多的人喪命。

故事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具象化。

樂東的奶奶名叫張天奕,據說就是清末年間頗有威望的捉妖師張天師第十代傳人,有降妖滅鬼之能,後家傳絕學傳至她父親那一代就已失傳,她只能守著祖爺爺流傳下來的故事傳給兒子,孫子。

都霧被墻上的壁畫所吸引,那是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女人由於長久泡在河裏而身體浮腫,面容模糊。視線向右移,女人垂死倒在一處山坡上,身體正被男人用刀一段一段地切下,切斷工整,畫面中的男人笑容詭異,眼神饜足因完成佳作而發出興奮的光彩。血淋淋的畫面直沖都霧眼球,都霧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壁畫。

顏料還沒幹......

樂東就站在燭臺前一動不動,潛意識裏認為就這裏最安全,因為離光源最近。他不像都霧那般膽大妄為直勾勾地盯著壁畫看,樂東快速打量了一圈這裏,註意力隨後被正中央的大佛吸引。

那尊大佛猩紅著雙眼,滿臉猙獰,嘴裏攜著一顆紅寶石,閃著微弱的光。樂東放眼瞧去,只見它雙掌合十,手心裏似乎還夾著什麽東西。據說此地風水極佳,若是能得神佛庇佑,便能財源滾滾,保證一家大富大貴。

樂東心念一轉,好奇心作祟,邁著小腿跑到大佛面前。

樂東墊腳伸手也夠不著大佛的手掌,都霧個頭比樂東高出一截,他喊都霧過來幫忙。都霧此刻還在細細品味著壁畫,沒空搭理樂東。

樂東仍不氣餒,他決定跳起來夠。忽然,窗戶被一陣風吹開,霎時間熄滅燭火,隨著樂東的一聲尖叫,塔內又恢覆原有的黑暗。接二連三的驚嚇與潮濕的空氣交織在一起,胃裏酸水翻滾,樂東再也忍不住因驚嚇過度哇得一聲吐了出來,在都霧面前。

與此同時,手電筒的光在那一瞬間打開,循著聲音手電筒精準地照在樂東身上,黑暗中的都霧語氣堅定溫柔:“別怕,我來了。”

樂東看著都霧朝自己跑過來,身側突然響起重物拖拉的聲音,都霧和樂東同時朝左邊看去,只見距離樂東大約五步遠,正中央處憑空多出了一副棺材。那棺材蓋正一點一點自動打開,天旋地轉之間,樂東只覺雙腿發軟,若不是都霧在他身旁拽著自己,只怕要毫無形象地癱軟在地上。

樂東頓時嚇得吱哇亂叫起來,被都霧一把捂住了嘴巴。樂東雙眸濕潤,滿臉不解地緊緊盯著都霧,都霧食指放在唇邊,神色緊張,小聲道:“你別喊那麽大聲,你難道想讓村裏人都知道咱們偷偷跑到這裏來了。”樂東急忙擺頭,都霧松開他,擡頭看了看周圍,冷靜道:“應該是我們不小心觸發了塔內的機關,你別害怕,”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樂東,“這個世界上,人比鬼可怕。”

都霧的意思是想告訴樂東犯不著這麽害怕,道理樂東明白,但他眼裏那抹覆雜的神色樂東看不懂。悲傷,憐憫,以及隱蔽在角落裏燃燒起的熊熊焰火。

都霧年長樂東一歲,心智也比樂東成熟,待樂東緩過神來,他已經撇下樂東順著手電筒的光獨自上前走去。如同靈魂被抽走,樂東茫然跟上。

都霧停在那棺材前細細打量,棺材看起來老舊許多,應當是有些年份了。樂東身量矮小,尚且看不見棺材裏的東西,不過他猜想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索性不看,轉眼見都霧臉色不佳,神情晦暗不明,心裏大疑。

到底是小孩子,早忘了方才的害怕,那份好奇心作祟又激起他的求知欲望。

棺材裏躺著一個梳著麻花辮的少女,少女衣衫盡濕,唇白,高鼻梁,眼角下有一顆好看的淚痣,鼻梁處尚且淌著雨水。樂東扒拉著棺材門,腳下踩著半邊圓木,看著出神。

都霧扶住樂東的肩膀,待樂東再回神看她時,沈睡的少女突然睜開眼睛,墨色的瞳發出幽深的綠光,樂東大驚失色,腳下一滑,一屁股摔在地上。

腦內電波閃動。

嘶——

嘶——

刺耳的電流聲貫穿樂東的耳朵,他頭痛欲裂。

耳旁只有一個聲音一直提醒著樂東。

寶塔坍塌,觸犯天威。

死罪可恕。

——活罪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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