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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面玲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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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面玲瓏心

於“瑤臺軒”內不知時間流逝,曹蕭二人匆匆奔出庭院時,華燈初上。

“走,翻墻出去。”蕭秋在前,很快摸到承府院墻,指著高墻之外說道。

“你……為何……還有衣裳……”曹越有話想問,但話還未說完,就見她縱身翻墻,已然躍入外頭街市。

無奈,曹越緊隨其後。

剛一落地,他才見蕭秋衣裳上那一片濕漉漉已然不著痕跡,她叉著腰,有些不悅道:“曹相允,你生辰也不同我說!”

曹越:“啊……你怎麽猜到了……”

“就承硯白那架勢,一看便知要你難堪!我又不是傻,這種意圖毀人清譽之宴席,不吃也罷!”

“嘿嘿,禾清好。”曹越樂道。

“嘿嘿,嘿嘿,嘿什麽嘿。”蕭秋嘴上埋怨,學著他裝出來的呆楞樣,卻更像關心曹越,邊罵邊道,“真是氣人,那些好菜都給承硯白浪費了!你,跟本姑娘走,好吃好喝請你一頓……真是的,哪有慶賀已過去的生辰!是給死人慶賀的嘛!”

曹越眼眸燦然,會心一笑,快步跟上她。

-

沿青石板而行,長街兩側小鋪林立,流連而過時,令人目不暇接。

終於,蕭秋先停步於一招牌名為“魚香湯面”的小鋪前。

她問身旁的曹越:“吃這個?”

“行。”曹越最喜好吃魚,自然不假思索應下。

但落座後,曹越看蕭秋只為他點了一碗面,並不為她自己“考慮”……

這才想起蕭秋最厭惡吃魚,最厭惡魚的腥氣……

她是如何破天荒地,暫緩自己之喜惡,願意陪著他來吃上這麽一碗面……

那一剎,他覺著眼前的蕭秋如夢似影,二人一路來所見所聞皆幻化為虛幻……

“餵餵,曹相允!”蕭秋看他凝神,竟連眼皮都忘了眨,忙在他眼前擺擺手,提醒道,“魚湯面端上來了,快吃……”

“啊哦。”曹越如夢初醒,幹笑著點頭,扶著碗延將湯面移至自己面前。

可他還未動筷,又突然雙手用力撐桌,猛地起身就往外頭街市奔去,僅匆匆對蕭秋留下一句:“等我,即刻回來!”

“……?”蕭秋無奈地托手撐住腦袋,看不明白曹越所為。

她沒指望曹越說到做到,能不能趕在這碗魚湯面坨了之前回來都難說。

那她就按一炷香算,心中盤算著時間,靜靜等著曹越回來,閉目養神,思緒中仿若可見香灰一點點落下。

卻沒想僅是“點個香”的功夫,曹越又氣喘籲籲地狂奔回小店,直直站於她面前。

“?”蕭秋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疑惑地上下打量他。

“你最喜好海蠣煎,我給你買來了。”他將手上莫名多出來的食盒置於桌上,打開蓋子,便見一盤鮮香之佳肴盛於其間。

海蠣顆顆飽滿,被輕柔地裹挾於金黃色的蛋液粉漿中,邊緣焦黃,蔥油與海鮮之香氣交織相融,一看便叫人忍不住咽口水。

“我什麽時候告訴過你我喜歡這個了?”蕭秋篤信自己從未提及。

曹越卻認為喜好最重要,只是叫蕭秋別顧慮那麽多,別讓海蠣煎涼了。

他瀟灑地一抹額間汗珠,跨步坐回桌對面,埋頭吃起自己那碗魚香面。

蕭秋心中有諸多不解,但曹越猜得不錯,她眼下之欣喜勝過一切,怎可辜負美食?

畢竟自打她幾年前離開閩地,就再沒品味過這等美食了。

她也不知曹越是如何瞬時變出海蠣煎的,更不知不靠海的隸州,何處能尋來鮮美海蠣……

這家夥,不會又是以一袋銀子了事的吧……

蕭秋心中嘆氣,這人情,終於還是欠到自己頭上了。

-

待曹蕭二人吃飽喝足閑逛完,再次翻墻回到承府,“瑤臺軒”宴席正巧散場。

有一眾下人收拾殘羹冷炙,眾世家子弟賞臉送富戶們離府,轉而皆十分瀟灑地各自回臥房去了。

庭院假山之後,他們確認四下已無人時,才從昏暗處緩緩探出頭。

蕭秋覺著這承府不大對勁,蹙眉道:“曹相允,這承府是不是不幹正事啊……我們是來聽學的,這整整一日,居然連個教書先生的影兒也沒見到……”

曹越心想:原來你也知道,你去各家是聽學的。

蕭秋看他半天不應,不滿地擡膝假意踹他一腳,道:“你在‘逾白齋’待著不好麽?來承府幹嘛?”

“明年入春後有望恢覆科舉……我來外頭備考。”

“……你是說,李氏李文心主張的那個改革?”

“嗯。”曹越點頭,他說著,似被無意拂過的夜風挑撥起愁緒,有些無可奈何地苦笑。

與前朝不同,大熙初立之時,世家就聯手廢黜老祖宗傳了數百年的科舉制,只留得世家子弟任官。如今,改革無處可阻,考學恢覆在即,曹氏以退為進,也盼望本家之人力壓那些連寒門都算不上的平民。

“我出身曹氏,渾水摸魚得來一個官職再正常不過,但……”

“但你不願,你說過想靠自身才學。”

當初於長洲夜幕下所言,蕭秋依然記著。

曹越隱憂道:“過後,哪怕僅是做個末流小卒,也好。”

蕭秋:“可你本就應當真真切切在曹氏內外為人景仰。”

曹越啞然:“我……”

蕭秋指向今日大辦宴席的“瑤臺軒”,道:“我過去也總在看,看各家弟子如何奢靡成性,如何冥頑不靈……可這等人,我是看不完的……”

曹越默然。

蕭秋繼續道:“後來,我一路走,一路看,結識了些不同的人。雖也是世家出身,卻又不同於那些迂腐之人……但最叫人唏噓的是,這些最能為世家所用之人,連活著都難。我想,你比我感同身受。”

曹越垂眸,聲音低沈問道:“禾清對曹氏早有打算,是麽?”

“你想走,不是麽?”蕭秋反問道。

“……”他忽而低垂下頭,久久未回應。

夏夜蟬鳴依舊,假山之後二人雙雙緘默。賓客散場後的承府連燈火都供不上幾盞,昏黑蔓延,欲吞噬庭院中的一切……

……

“如果可以,我不要那個位置……”

許久後,曹越才緩緩啟唇,語氣似是乞求。

他多想抓住根救命稻草,討得個喘息之機。

多想離那些爛攤子遠些。

多想忘了血濺在自己臉上的感覺……

……

“考學前這段日子,我陪你。至少在承府,沒人可擾你。”蕭秋答應道,彈指間竟悄然點了個與明燈無異的鬼火,驅散攀附於曹越身上之晦暝。

她先前已知曹越絕非面上那般淺顯,但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從他眸中望見難以勝言之郁愁。

她好似已經窺得答案。

卻不能於此時揭曉。

-

蕭秋判斷得不錯,這承府所謂“聽學”,正是那些紈絝子弟聚眾撒歡之借口。

承誠帶著一眾下人回到隸州舊府邸,府內連一個能壓他一頭之長輩也沒有,他又為何要廢那個功夫去尋個多事的“教書先生”?

於是,承府從早到晚都充滿了快活的歡聲笑語。

現如今特意改姓的白浦也再不來找曹蕭二人的麻煩了。

因為什麽呢?

因為承誠待府內每個弟兄都極好,把隸州城乃至北境有名的風塵女子都尋了個遍。

白浦手上也能分得哪哪兒館的“頭牌”,自然沒精力去多管閑事。

他過去在李氏那麽多年,就算熱衷於惹是生非,也得被李氏族規“束縛”著,可真是“受委屈”了!

承氏後院有間偌大的書房,當初遷府後再沒人用過,蕭秋曹越尋得時機,把此處一頓打掃,相互伴讀。

曹越那一沓書當真厚重,蕭秋這性子是看不下去一點兒。

所以面上說著“相互”,也多是曹越埋頭苦讀,蕭秋扶案酣眠。

待蕭秋睡得個腰酸背痛,爬起來打著哈欠伸懶腰,曹越就默默合上書卷,陪著她去院子裏射箭,以備來年“世家大會”。

到時又成了蕭秋瞄靶、放箭、瞄靶、放箭——曹越兩眼一閉,倚樹酣睡。

當真是默契十足!

-

日升月落,在承府的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已過立秋。

入秋,卻不見光景變化。

蕭秋有閑時神思飄游,會莫名想到,這些前來承府“聽學”的世家子弟知分寸,幹什麽齷齪之事也知去外頭,府內喝酒也知在“瑤臺軒”,而離書房遠些,給他們倆正經人留些愜意。

不錯。

可世事不經誇啊,她才欣慰沒幾日,承府內就蕩起連連怪叫,毫不避諱地將這等聲響傳入後院書房。

蕭秋曹越如今也非孩童,當然知曉這動靜是什麽意味。

但一聲尖銳之鳴聲震耳,足以將趴在案上的蕭秋驚醒!

而後周遭吵鬧中的無序還帶有些“韻律”,擾得她是再也睡不去。

她積攢著一肚子的火,想宣洩,卻對上身旁曹越的視線。

二人面面相覷,明顯,他也早就讀不進去了。

“我……我去找人說理去……”曹越磕巴道。

“……”蕭秋微微瞇眼,死死盯著他!

“本公子不是那種人啊餵!”曹越委屈道。

“嗯,還沒入夜……”蕭秋隨意一揉自己扶案壓出印子的臉頰,再看庭院外映射而入之明光,果真還是白日,曹相允才會忍不住撒潑打滾,而不是在她面前可憐兮兮……

她自以為對曹越習性了如指掌。

“我說,我去說理,你在這兒等我……”曹越見睡得迷糊的蕭秋不理他,又道。

“不行,我陪你去。”蕭秋起身,好像終於睜得開眼,一本正經道,“要沒有我盯著,承硯白也能靠這個敗壞你的名聲……浪蕩、短促…什麽都說得出來!”

“蕭禾清,你老實說,那地下密室裏,是不是藏這種書了!”曹越一時接不住蕭秋一大通話,被她說得都快羞了臉。

“我不承認,你也拿我沒轍……”蕭秋否認道。

二人誓要還書房一安寧,齊步推門而出那一刻,卻一切歸靜。

如此看來,當真是點個香的功夫……

就已經結束了。

真為這無分寸更不知廉恥的弟子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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