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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殿下她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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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殿下她又說:

從州的春天來得比以往稍遲了幾日。

這個年總體過得不太好, 這群腰圍玉帶身著朱紫的人過得尤其不好。

老百姓還是該改善夥食改善夥食,該修屋子修屋子,偶然會有人在閑下來的時候迷茫地問一句:“不存點糧, 打仗的時候躲兵用嗎”

旁邊的人就嘿嘿地笑他,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攏著袖子燒火, 對發問的人搖一搖頭。

“不打仗了。”他們說。

不打仗了, 至少不會再打和百姓相關的仗了,啟王不會把他們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抓起來,男女投入軍營, 老人埋進坑裏。

而朝廷要是官府逼迫得狠了, 他們就跑!兩條腿長在身上, 打不過難道還跑不了麽一直往南跑, 等到看得見穿青衣的女官們, 他們自然就安全了。

“就這一陣子了,”她們說,“等京城打下來, 你們還是各回各家,各種各地。”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不會再有大災了。

但大人物們不這麽想。

小皇帝宮宴上多吃了碗湯餅, 緊接著就害病, 這個第五家養蠱一樣養出來的負向變異集大成者終於一病不起,在他十五歲那年的春天走向衰弱。

禦醫們沒什麽好辦法,只能開些溫補的湯藥, 病人虛不受補,百年的靈芝千年的參餵下去也沒有起色。朝中逐漸有議論升起來, 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聖上駕崩, 那該怎麽辦呢

第五鷸是沒有後代的,各個藩王也被啟王收拾得差不多, 唯一原本還有點希望的瑜川王世子如今也不在人世。

原本找個機會藥死了爹,把裴家女和兩個世子接過來往宮裏一關就是,誰知道瑜川王抽冷子掀了桌,連帶著那個裴家的啞巴女兒也發瘋殺了兩個世子,現在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要是沒人繼位,再加上南邊那位兵臨城下,那這朝廷可是說崩就崩了。

那一位站在最高處的裴相,難道有什麽辦法嗎

大人物們這麽想,不大不小的人物也這麽想。

帳篷裏漫起了熱酒時帶著甜味的酒氣,鍋子裏的酒邊緣浮起一層珍珠似的細泡。

桌上擺著幾樣醬過的肉食,還有一道熏過的魚,雖然都不是新鮮貨,但哪一樣拿去都夠附近的殷實人家過個年了。

可坐在主位上的那個人盯著它們,一點動筷子的意思也沒有。

他手邊放著封拆開的密信。

密信這種遮遮掩掩的東西上一般寫的都是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只能在幾個人之間傳來傳去。這封也不例外,它出自一位位高權重者之手,由傳令使帶給一位副官,寫的是那副官的京畿尉上官意圖通敵,著此手令命副官與使者便宜行事,尋機拿下這首鼠兩端之人,押送回京,若有反抗,即刻斬之,此後副官暫代其京畿尉之職。

於世齋浸淫官場多年,見過不少類似的東西,本不該見怪。

如果這東西上的“上官”說的不是他,“副官”說的不是他的副官邵晉,這封信不是副官帶來給他的話,他本不該如此大驚小怪。

於世齋就這麽放下信,側目看著跪坐在一邊的邵晉。他進來時自己正在進午食,就順便將飯分給了他一些。

如今這位副官用肉湯蘸著蒸餅埋頭苦吃,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帶來了一封多麽驚悚的信。

“這封信,你可看過了”

邵晉用蒸餅擦擦嘴角褐色的湯汁,攥實了塞進嘴裏,一直脖子就咽下去了。

這個剛三十來歲的青中年人長了張方臉,有些粗的脖子,很大的五官,是那種女媧捏人時規規矩矩用竹簽戳出形狀,但沒怎麽修飾的類型。

這樣端正但粗糙的五官就給他一種憨直氣,好像心裏有什麽就會說出什麽。

他擡起頭,很誠實地看著自己上司:“回於尉官的話,咱看了。”

太誠實了,誠實得好像他咽下去的那團蒸餅現在轉移到了於世齋的喉嚨裏,噎得他說不出來話。

“你便就這麽將它給我”

“咱……”邵晉看了一眼微沸的酒,有點眼饞似的,“想著應該拿給您看。”

這樣粗魯又天真的神態讓於世齋嘆了口氣,他親自起身,為他篩了酒,看邵晉感激地接過一飲而盡。“這信是裴相手書,”他說,“信中既說我裏通外敵,要你代我之職,你怎麽敢拿給我看”

“咱不懂許多,”邵晉端著杯子,“只曉得您把酒肉分給我吃,也親自給我倒酒喝,是一等一寬仁的好長官。平日裏為了朝廷盡心盡力,絕不像是要裏通外敵的。咱看著心裏就悲哇,恨哇,不能叫小人害了您,所以就拿來給您……”

於世齋啞然,又給自己的下屬倒了一杯酒。他不是什麽特別出挑的長官,平日裏倒也沒有給手下多少好處,手下人換得多,他甚至不怎麽記得名字,也就是邵晉的位置高一些,他才記得這人的臉。

真是個憨直的莽漢子,也得虧他是個憨直的莽漢子!

要說背叛朝廷,於世齋是真沒動這個心思。倒不是他多麽鐵血忠心,是他如今倒還穩穩握著手中這些兵,當著朝廷的官,雖然前面好像有大風浪,但眼下的日子還算舒心。

人一舒心就起惰性,不願意動,所以他沒和啟王有聯絡。

如今他不動,裴相倒針對起來他了!

於世齋咋舌半晌,抓住那副官的手,有些親切有些著急地開口:“送與你信的是什麽人可信否這信被調包了也未可知。”

裴相是什麽人物,是一手操縱萬人生死,能使京中青石塗血的人,他針對自己這個小人物作甚呢

“是裴相身邊的親近人,”邵晉說,“我也這麽想,問那人此事可信否,他說這是裴相親自把信給他,又口上交代了一遍的。哎呀,還有就是,咱是聽說這一次明面上來,是要選咱們這邊的人去充執金吾的緹騎,又要派些人到這裏來。”

於世齋的臉色就陰沈下來了,他想通了。

他想通了裴相是擔憂迎戰的時候後方出問題,所以要將京中的軍隊與外軍換一換,把好用的拎回去,不好用的留在外面。

至於自己他有沒有裏通外敵這事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要把自己的副官綁上他們的戰車,用自己的死施恩給邵晉,順便也給邵晉捏個把柄。

自己確實是不重要的人物啊,就像掛在鉤子上釣黃鱔的餌一樣。釣叟捏死一條魚掛在鉤子上,怎麽能說是釣叟特意對付這條魚呢。

“欺人太甚……”他喃喃著,站起來,徘徊兩圈,又猛地坐回去。

“這裴老狗欺人太甚!”

確實欺人太甚,但難道他就有什麽辦法了邵晉是他的手下,不願意背叛他而帶來了消息,但也只能帶來消息。如果他還待在這個位置上,老狗遲早要想別的辦法再扶人上來,到時候不過是連帶著把邵晉也做掉罷了。

想到這裏,他給自己和邵晉都倒上酒,敬了他一杯。

“弟今日以要事告兄,是救了我一命啊!”

他攥拳:“弟是知道為兄的,這些年為著朝廷在外披肝瀝膽,從無半句怨言,老狗欺人太甚,在朝中弄權,架空聖上,如今手倒是伸到咱們外軍來了。弟是憨厚正直之人,不曉得其中許多彎彎繞繞,這是要害了為兄,又將罪名扣在弟的身上啊!若不是今日弟送信與我,咱們兩人的性命都不保了。”

邵晉睜大眼睛,一臉迷茫地看著於世齋:“如今,這可如何是好”

於世齋裝作痛心地搖搖頭:“如今說是第五家的天下,可聖上是怎樣情狀,你我心中都有數。他裴厚之當初想扶植他那便宜兒子不成,如今怕是動了自立的心了,咱們為第五家賣命是受先皇遺澤,為他裴厚之賣命是賣個什麽勁”

“要我說,不若就將此事……坐實!”

猙獰從這京畿尉的臉上一閃而過,隨即又變成沈痛,他拍著邵晉的手:“是,這確實是要掉腦袋的事,弟若是有顧慮,兄也不強求,你趕快收拾了行裝,逃出此地吧,不然裴老狗知道你不順從他意思,難免又要下毒手哇。兄就留在這裏,擋這一禍……”

眼前的方臉漢子頓時眼中有了淚意:“兄長這是說什麽話!如今裴相弄權,逼迫我們兄弟至此,難道是我們對不起他不成幹了!”

兩盞酒杯一碰,於世齋飲下這杯酒,胸中一口郁氣散去。在他低頭的這一個間隙裏,邵晉瞇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誰要當這個無甚前途的京畿尉!破船上把別人推下去,自己尋個好位置,難道就不淹死嗎他早就有投啟王的心,只恨沒機會逼這個慫包一把,如今裴厚之送這樣一封信來,倒是瞌睡時上了枕頭。

一臉憨厚的漢子咧嘴笑了,像是齜出了牙的野狗,嗅著面前的一塊腐肉。

但是,他這個好哥哥在的話,投啟王是不是會分走他幾分功勞呢

不成啊,不成。

嬴寒山原本預備著打一架的。

雖然裴紀堂用那張修真言宗後衰老的面容假作裴厚之,在其中做了點什麽手腳,但她沒料到效果能好成這樣。京畿尉臨陣倒戈,還沒和她碰一碰拳頭就直接率軍來投,給她開了道直通五環的口子。

唯一和預料有點不一樣的是,那京畿尉不知道為什麽沒機會來見她了,他死在倒戈的那個晚上。

他手下的副官是個憨直的北方漢子,滿臉淚水地對嬴寒山講裴相派來的人是如何發現了這件事,如何暗害了他的上峰。

他哭得情真意切,嬴鴉鴉在嬴寒山身後不住地抽動鼻子。

“他身上有血味。”她小聲說。

“無所謂。”嬴寒山笑笑,“讓他們自己咬去吧。”

帶兵壓到城下那天是個響晴天,護城河兩岸已經生出了胎發一樣細軟的草,遠遠望過去一層朦朧的翠色。

這樣的天氣或許不太適合帶兵打仗,而更適合換上輕便的衣服,架著青布馬車,和相熟的人一起坐在樹蔭下看河水上潺潺的銀色。

嬴寒山換了新甲,考慮到她其實刀槍不入拿碾子碾二十圈都不帶掉渣,無宜給她設計的新甲胄以輕便為主。這一身甲深赭與玄色做底子,上面鑲著的甲片卻是雪亮亮的銀色,好像是什麽異獸正在褪去舊身,露出龍的鱗片來。

旗幟也繡了新的,每個隊伍都有一份,奔狼旗白門旗護衛左右,拱衛著王旗上新生的龍。

實在是很適合拉出去示威的隊伍。

但關於她要不要親自臨陣,去先和城墻上那群人打第一通嘴仗,嬴寒山其實有點猶豫。“不會有什麽忠臣抱著小皇帝沖出來哭天喊地,然後啪一聲從城頭上跳下來的淒美畫面吧。”她問身邊人。

“咱們的將軍裏也沒有相好的在敵人手裏吧,別到時候被刀架著脖子推出來,現場給我演言情劇啊!那種事不要啊!”

嬴鴉鴉看看烏觀鷺,烏觀鷺看看萇濯,萇濯低著頭誰也不看,在掌心變出一朵花又變回去。

殿下偶爾打一些聽不懂的機鋒怎麽了!你們都不許大驚小怪!

越往都城走,路就越好走,大路修得寬敞平整,有些地方甚至不是土路,而是鋪上了灰石板。原本應當供貴人們出行時踏的那幾步“賤地”,如今承載著馬蹄與軍隊的重量。

在晴日下遠處的城墻呈現出一種輝煌的白色,它是實打實的石質結構,沒有一點土混進去充數,面對這樣的城墻,嬴寒山的改進火藥都不一定能起作用。

這是帝國的核心,最堅硬,最牢固,最繁華的地方。

但帝國固守這裏太久,讓它生長成了最堅固的墳墓。

城墻上早就準備好了讀檄文的人,看不清楚臉,只能遠遠看到頭頂上戴的冠,看著應該是個當官的人。

他嗓子挺好,但比不上當兵的喊的聲音大,嬴寒山騎在飛金上,還得靠李烝跑來跑去地把聽到的話告訴她。

“罵到哪了”她小聲問李烝,“我這人道德敗壞氣死我薛定諤的爹媽那事罵完了嗎”

李烝有點迷惑地摸摸腦袋,沒想明白神仙姊的阿耶姓薛還是阿母姓薛。“好像不罵這個了。”他說。

“那我捅死裴紀堂那事罵完了嗎”

李烝又摸摸腦袋,這個罵完了。

“好像現在說到殿下得位不正,天命不佑,民心不歸……呃,什麽什麽的。”

嬴寒山點點頭,示意左右讓開,她拍拍飛金的脖子,慢慢向前走了幾步。

城墻上的罵聲停了,底下還口的聲音也稍微熄滅了些,所有目光都落在這騎著金色駿馬的王身上,他們看著她舉起一只手,在空氣中輕輕打了個響指

颶風驟起。

一條白色的龍自她身後展開腳爪,巨大的身影幾乎能夠俯瞰城墻,日光照在它白色的鱗片上,霎時間給它罩上一層彩虹似的光暈。

在這輝煌的巨獸之下,所有聲音都變得像是蟲鳴一樣細微,墻上人與墻下人一道仰起臉來,恍惚地註視著龍金色的眼睛。

那是龍嗎那怎麽會是龍在這座城池裏的皇帝們一代一代穿著龍的衣衫,頭頂著龍的花紋,竭力用自己活不過百年的身軀盛裝它過於龐大的靈魂。可為什麽此刻龍在她的背後,如此清晰的,不可思議的,像是夢一樣浮現於千軍之間

“我不需要天命護佑。”嬴寒山笑著收回手,白龍垂下頭顱。

“我就是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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