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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恢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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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恢覆記憶

他又要消失了嗎

嬴寒山下意識伸出手, 指尖擦過他衣袖。

你並不是我的所有物,何來我棄你呢她想這麽問,卻沒來得及這麽問。因為萇濯突然擡起頭, 他的身軀像是花一樣展開了。

任誰看到這個畫面都會發瘋。

那副清臒的身軀從胸口開裂, 肋骨苞片一樣外翻, 裏面沒有血和內臟, 只有不斷生長出來的藤蔓,它拉住她的手,她的肩膀, 她的腰, 緩慢卻不容置疑地把她拉向他。

“不……”已經不能稱之為咽喉的那部分還在發出人的聲音, “唯獨這個不可以……”

“就算你殺掉我也可以……”

“就算要我死去也可以……”

“唯獨被你丟棄……不可以……”

峨眉刺從嬴寒山的衣袖滑向手心, 她攥緊它, 但沒有揮出。她感覺得到面前人沒有殺意,那些藤蔓裏傳達的情緒更像是執著,更像是哀求。

她被拉近了, 那從中間張開的人抱住了她。藤蔓扣緊,嬴寒山感覺自己被關進了一扇用骨骼和花藤的門裏。

那聲音近在咫尺, 從每一朵花, 每一寸皮膚中傳出來,藤蔓融入她的身體,有微弱的光芒在靈府中綻開。

“寒山不記得了, 我把我的記憶給你……”

“不要忘記我。”

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視野邊緣一片模糊, 偶然炸出來一兩點不穩定的光斑。嬴寒山眨眨眼睛, 逐漸看清周遭的一切。

月色從小窗中落下來,在矮幾上刷出一層銀白, 幾卷文書倒扣著,筆墨落在上面洇出一片黑色。這一切都在不停地晃動,偶爾有幾個閃黑的瞬間,很像是這視野的主人正在經受什麽疼痛。

“寒山……”有聲音響起來。

“你在哪裏勝了嗎”

“為什麽……為什麽你這麽疼”

這是萇濯的聲音,語音中摻雜著不平靜的呼吸聲,視野矮了一點,他好像趴在桌子上,淅淅索索地抓住了衣襟。

他真的在疼,為什麽

“勝了,我沒事。”另一個聲音出現,它不來自外部,反而像是來自於他的身體。

“在營裏等著我,我只要再休息一會就好了,再休息一會,我就回來見你。”

痛苦隨著這話音被緩慢地撫平,呼吸聲漸漸輕緩下來,月色把眼前的一切都照得失了本色,萇濯慢慢閉上眼睛。

我想去見你。嬴寒山聽到他的心音,輕柔得仿佛一陣絮語,周遭逐漸安靜,那絮語卻越來越清晰。她和他的界限開始融化,他的感情緩慢地打濕了她。

“我好想去見你。”

不安感潮水般湧上,有一些記憶中的畫面逐漸浮現,嬴寒山看到陌生的江面,看到兩廂對峙的軍艦,有一個影子冒著點燃天幕的雷霆懸於天上,將手中的武器劈向敵將後被雷擊落。

那影子落入江水的一刻,撕心裂肺的絕望讓她顫抖起來。

“寒山!”

畫面驟轉,清幽的月色在地面鋪出一層霜,逐漸清晰的視線邊緣是堆垛的幹草。嬴寒山看到另一個自己倚靠在幹草旁,擡頭漫不經心地看著月亮。

於是視線也移動向月亮,它蒼白,模糊,被雲層遮蓋著,看不清楚。

為何你看著它呢嬴寒山聽到輕聲的喃喃。它有什麽值得你長久註視的呢

當垂落下目光時,另一道視線打亂了這個場景。

那是一個穿半舊錦衣的人,他站起來,笑著,好像說了些什麽,好像很親昵地走過來攬住了萇濯的肩膀。“小生看萇小哥還沒有喝盡興,不如與小生一道再去喝幾壇吧。”他說。

不,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那雙細長的狐貍眼裏有鮮明的挑釁,他箍住萇濯肩膀的手正在阻止他前進。低溫的嫉妒和怒火在胸腔中發酵,為什麽那個位置不是我呢為什麽我沒有到她的身邊去呢

畫面閃爍得越來越快,嬴寒山看到自己的身形在裏面不斷浮現又消弭。坐在屋頂上一臉煞有介事地說“那你就去把他們殺掉”的自己,坐在馬車裏手裏拽著女裝笑得像個頑童的自己,營帳裏被燭光照亮了半邊臉頰的自己,所有人都形容模糊,唯有自己的臉頰清晰。

而胸口中的酸澀越來越沈重。

“愛寒山的人不知凡幾,濯在其中所如何處身呢。”

“若是濯沒有這張皮相,若是濯不曾為寒山所救,若是濯不能幫到寒山分毫……寒山為何愛我呢。”

好痛,整個心臟都在戰栗,疼痛混合著越來越強烈的隱憂浸潤到骨髓中。

他愛她,她強烈地感知到這種愛和它伴生出的恐怖,萇濯不知道嬴寒山為什麽愛他,不知道他究竟有什麽可愛,他的愛是和她的唯一聯系,他感覺不到它的回向。

這痛苦和低沈在胸口中越漲越滿,終於在某個瞬間被壓碎。

滿身血色的女人消失在夜幕中,藤蔓布滿地面,向著天空中揚起的卷須發出尖銳的哀鳴。

“你不是說你會回來見我嗎為什麽這次又是你一個人”

“為什麽這次濯又來遲了呢……”

好痛,好難過,好自責,好怨恨。怨恨為什麽自己總是與她相隔,怨恨自己為什麽不是特別的那一個。他有資格成為特別的那一個嗎他有資格在我是愛你之人後面加上一句“我是你的愛人”嗎成千上萬的藤蔓擁抱她,他的骨骼血液靈魂與她緊密交融,但不安感從未遠離。

他一直在等她回來。

他不想再等她回來,他想陪她凱旋。

就在這呼嘯的情緒浪潮之中,靈府中的白光照亮了記憶。

嬴寒山猛地打了個顫,就在這一瞬間,那些情緒和記憶破開混沌,過去的一切靈魂一樣附著回她身上。陌生的世界,淡河,嬴鴉鴉,從沈州開始的一切,她得到和失去的東西,系統,另一個自己……

她醒來了。

藤蔓消失,萇濯也恢覆了原狀,他站在她面前,眼神飄忽,微微地低下頭去。

“我……”

嬴寒山深吸一口氣,擡手抵上他的嘴唇,制止萇濯開口。

“我沒趕回你身邊,抱歉。”她說,“但太好了,你來找我了。”

拇指擦過他的唇角,熟悉的語氣一瞬間把那雙藍色的眼睛點亮,萇濯在幾秒內睜大了眼睛,嬴寒山毫不動搖地註視著他,抓住他的肩膀,指側抵住他的頜骨。

她吻了上去。

他僵住,身體直得像被突然擊中七寸的蛇,喉嚨裏溢出一串含糊的嗚咽。

右手擡起來,垂下去,又再次試探性地擡起,攥住她的衣袖。呼吸很沈,兩個人都沒什麽餘裕說別的什麽,沒能抓住衣袖的左手不安地尋找著一個支點,它找到嬴寒山的另一只手,把自己填進她的指縫中,直到雙手緊握。

“你一直很特別。”她說。

“就算沒有這副面容,就算不為我做什麽,你也一直很特別。”

我孤身來到這裏,沒有親人,沒有同鄉,孑然一身。我為自己生造了一個家園,讓自己在這個世界有錨點。在這個錨點上無數人與我相連,與彼此相連,我為了保護他們一直在向前走,揮霍這副難以死去的身軀。

他們都比我弱小,他們都無法承受我能承受的痛苦,所以我請他們留在我的背後。

而你,萇濯,你不是留在我背後的人。

“你是我的一只手臂,一顆眼睛,我毀滅,你也理所應當地毀滅。我沒辦法說我為什麽愛你,一個人不會對著自己的半個身體表白。”

“但是……”

她松開他的嘴唇,兩個人額頭抵著額頭,呼吸都有些輕微的混亂。

“但是,你能明白嗎”

萇濯定定地看著她,瞳孔中開始次第綻開白色的花瓣,擁抱住她的手收緊,藤蔓從地面升起,緩慢地將她吞沒進去。

嬴寒山輕輕地笑了一聲,把一只手從他懷裏撤出來,撩開他垂落的頭發。靠近她手的那只眼睛立刻恢覆正常,萇濯別開臉,耳尖有點不正常的緋色。

“別這麽看著我。”他垂下眼簾,不自然地掙紮了一下。

“我不,反正人形捏出來就是給我看的,”她說,“憑什麽不讓我看”

“真奇怪,你是小花的時候膽子一點也不小,為什麽是人形的時候就變回儒家君子”

好像被那句儒家君子激了一下,萇濯迅速扭過頭,有點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又把眼光移開。嬴寒山還想再說,他收回右手抵在唇間,回吻了回去。馥郁的花香在幾秒之內充斥在呼吸間,貼得很近的睫毛不住翕動著。

“濯是愛你之人,”他有點艱難地往下說著,“那現在濯能自稱寒山的愛人了嗎”

“你本來就是。”

她開始向後傾倒,從地面長出的藤蔓卷住她的肩膀,她的手臂,緩慢地把她吞入。白花又開起來了,從中溢出酒一樣讓人昏醉的香氣,嬴寒山微微閉上眼睛,覺得自己泡在溫水中。

“我可以嗎。”她聽到他小聲問。

嬴寒山伸手理了理他垂下的黑發。

“來吧,”她說,“你本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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