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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心悅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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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心悅卿兮

我愛慕於你, 我心悅你,再含蓄一點,山有木兮木有枝。

這句話不應該用這個語氣說出來。

裴紀堂說完這話的瞬間痛苦地閉了閉眼睛, 好像知道自己搞砸了。

他說得一點也不繾綣, 簡直像是個被拿住了手腕的賊, 不得不招供自己偷了什麽。

但是不要緊, 因為被表白的那一位比他還失態。

嬴鴉鴉唰地一聲飛了起來,撲閃著子虛烏有的翅膀倒退幾步,背靠墻站好了。

“你說什麽”她飛快地眨眨眼睛, 再眨眨眼睛。

“我愛慕於你, ”裴紀堂說, 他努力清了清嗓子, 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些, 誠懇些,“抱歉,貿然說這個, 驚嚇到你……”

“不是嚇不嚇我的事情啊!”嬴鴉鴉失聲叫了出來,“毒誓!毒誓啊刺史!”

裴紀堂的表情稍微放松下來了。“無妨。”他坐直, 溫和地說。

“是, 我知道無妨,那個誓言不作數,但是, 但是你……”嬴鴉鴉用力地往回找補,卻看到裴紀堂搖搖頭。

“就算應驗也無妨。”

嬴鴉鴉傻了。

她就算被嚇到, 也不會花容失色地驚叫或者逃走, 這位小長史默默地回到了棋盤另一端,坐下, 沈默地盯著橫橫豎豎上的黑白士兵。

“你喜歡我。”她說。

“是。”裴紀堂說。

“這絕對不對勁!你不是喜歡我!”

嬴鴉鴉沒什麽論據能得出這個結果,她只是下意識這樣喊出來了。喊完她就生出一點微弱的悔意,擡頭飛快地看了一眼裴紀堂,又把眼光轉開。

“你今年二十有七。”她說。

裴紀堂哽了一下,囁嚅著,沒說出什麽來。是的,他二十七歲了,大了嬴鴉鴉很大一截。

雖然奉承他的人還會說一句裴刺史青年才俊,作為一位三品大員他也與老不沾邊……可他畢竟二十七歲了。

眼前的嬴鴉鴉能驕傲地擡著下頜自稱一句少女,他和少年沾邊嗎戰時最吃緊的時候他鬢邊甚至有了幾根白發!

這麽想著,他悚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鬢角。

“你二十七歲了……你之前,就沒有過一次婚約嗎”



裴紀堂感覺自己絆了個空,一跟頭摔進了什麽裂縫裏、她想問的是這個嗎

嬴鴉鴉的表情很認真:“我今年十九,遭逢禍患那年十四歲,我沒有婚約是因為葉家以我婚事奇貨可居,不願輕易定下。你也沒有婚約嗎”

“……你也,被居了嗎”

裴紀堂啊了一聲。“……居了。”

“我十五失恃,守孝居喪三年,十九失怙,二十二歲……遇到你。”

嬴鴉鴉好像吞了一把棋子一樣,噎住。

她臉色漲紅地站起來,用力把並不存在的那一把棋子吞下去,聲音變弱:“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不起。”

裴紀堂寬慰地對她笑了一下,兩個人隨即一起陷入沈默。這件事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呢她嬴鴉鴉難道能拾掇出來一對囫圇爹媽嗎

不要說他們倆,整個淡河府有哪個能拾掇出來的

不能細想,細想實在是慘得令人發指。

“你沒有婚約……”她念叨了一遍,還是覺得不對,“你沒有婚約,但是你不一定是喜歡我。你看,我們已經共事了四五個年頭,你習慣了我的存在,我們做事的步調又相差不大,因為這個,你誤會了你愛慕於我。”

裴紀堂搖頭:“我與寒山亦相處五年,篳路藍縷,但我於她,只有敬重沒有愛慕。”

這話很有說服力,要是他身邊都是男子,她還可以說因為她是女子的特例,但既然有嬴寒山,還有烏觀鷺,她怎麽能說是他混淆了親近與愛慕的界限呢

好吧,好吧,嬴鴉鴉點著頭,盤膝轉向他。

“你喜歡我什麽”

喜歡她的家世她貴族的身份和氣度別開玩笑了,葉蔓早就埋骨黃土了,她現在是敢推著運屍車子滿街跑的兇鳥。

喜歡她的面容這一沈州一臧州她就不信找不出一個和她氣質差不多的秀美少女來,只要他裴紀堂今天敢放出去他打算結婚的風聲,明天就會有成籮筐的貴女坐著香車姍姍而來。

喜歡她深沈的謀斷他是想要一個愛人還是想要一個謀士他本不必靠著婚姻來獲得這一切。

不論他喜歡什麽,那都不是愛情,那都是可以替代的條件。

“我不知道。”裴紀堂說。

他的肩膀放松下來,聲音也平和,望向她的眼睛裏似乎有一層很淡的霧氣:“我說不明白道理,也說不明白是什麽時候……如果一個人吞下一塊炭火還能活著,他就是我現在這個樣子。”

他悸動,他痛苦,當站在她面前時,裴紀堂無法自制地思考自己與她不相配的地方。

他年長,青春將比她更快消逝;他裴姓,與她總隔著幾道不能淡去的血痕。他看到她身上無數個熠熠發光的側面,它們對應著他身上無數個讓他慚愧的細節。

在她身邊的時刻他欣喜,離開她他就不安,那一句曝屍荒野幾乎是被痛苦逼迫出來的如果我這樣的人不該愛你,如果我的感情就是對你人格的侵犯,那就讓我成為得不到埋葬的枯骨吧!

光斑在嬴鴉鴉的眼睛裏顫抖,在聽到這個答案之後,她再沒說出一個字。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她只是這麽說,“太快了,太倉促了。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她站起身來很快地跑到門口,回頭看到裴紀堂還怔怔地坐在那裏。

“我不討厭你!”嬴鴉鴉站在那裏想了一下,對他喊,“我真的是需要想想!”

沒有下半句話,她喊完了就噔噔噔地跑出門去,只留給裴紀堂一個小小的背影。

一州大員沈默地坐在原處,半晌擡起手輕輕按了按自己肩膀上她觸過的地方,怔忪著,忽而又擡起手來擋住臉,對著棋盤俯下身去。

裴紀堂啊裴紀堂,而立之年的人,你今天都做了些什麽傻事啊!

嬴寒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

殺生道者動物性的直覺又開始發揮作用了,她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好像有什麽改變,但具體是什麽她也說不出來。

非得要總結一下的話,是裴紀堂這幾天好像緩過勁來了,不再一整天一整天地沈浸在加班加到心力交瘁外加一個哀莫大於心死的狀態裏。

但要說他完全正常了也不是,他開始有事沒事地在反光面上照一照自己。

“怎麽了”終於,在他又一次對著硯臺邊上洗筆的水出神時,嬴寒山開口問他。

“哦,無事,”裴紀堂輕松地笑笑,“就是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生出白發來了。”

“生不生出白發有什麽要緊”

這位不足而立的刺史就嚴肅地抿起嘴來,一板一眼地說:“要緊的。”

嬴寒山不懂,嬴寒山覺得怪怪的,她問系統有什麽想法,系統只是冷笑。然而當她巡街道經過菜攤的時候,這個無機生命突然開口,用舞臺式的詠嘆調在她腦內大聲朗誦。

“啊!白菜啊!”它說,“誰家好大的白菜!”

……神經病啊,那攤子上沒有白菜啊。

嬴寒山是察覺不到那棵大白菜究竟在哪裏了。而除去當事人之外最能察覺到氣氛改變的人,此刻不在府中。

她也一時半會不會回來。

五月田間的稻子已經長起來,遠遠望過去蒙蒙的霧氣一樣,青綠逐漸在田野間氤氳開,將空氣都染成草木的色彩。

烏觀鷺掀起車簾,沈默地註視著正在生發的田野。她的心沒有隨著這蒸騰的生氣雀躍,恰恰相反,現在她覺得有一塊沈重的鐵壓在她後背與胸口上。

嬴寒山許諾給她了一個極大的前程,她可以發展自己的屬官,成立自己的班子。

有朝一日她將帶著這個班子進入嬴寒山身邊的核心決策層絕非是現在淡河內部會議這樣少少的幾個人,嬴寒山的話中已經透露出些許暗示。

但是,在最初的興奮過後,烏觀鷺很快意識到這是個嚴厲的考驗。

她什麽助力也沒有得到,只能依靠自己去搜羅班底。她當然有可能什麽也搜羅不到,只能孤身回到嬴寒山身邊,至於她會不會再給她第二次機會,這誰也不知道。

烏觀鷺能察覺到這位女將變了,雖然這一年裏她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但這一次從沈州回來變得尤其劇烈。她沒有變得殘暴,跋扈,驕傲,但的確稍稍帶上了些上位者的冷酷。

好像存在於她胸腔中的某個柔軟溫暖的地方,在這個冬天消融無蹤。

最初的嬴寒山會擁抱她,為她的遭遇喃喃著足夠了不要說下去,會告訴她一步一步慢慢來,像是牽引一只初生的羊羔一樣耐心地指引她。

但現在嬴寒山關上了面前的門,任由她自己去找鑰匙,去證明自己可以有力量穿過這扇門來到她身邊。

她不再扮演一個無微不至的保護者了,她更像是一個先行的召喚者,呼喚著其他人跟上來。

烏觀鷺模糊地聽到過一些關於沈州的事情,但形不成一個完整的概念。大將軍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將她的人格扭轉了一部分

這件事要緊,但不是最要緊的,對烏觀鷺來說,當下最要緊的還是找到門路。

她不可能跑到每一家門口,敲鑼打鼓地喊有沒有誰家的女兒姬妾想出來做女官,世家之間的交往就像是商人之間的交易,只在袖子與袖子之間完成。

烏家原本的關系大多不能用了。能拿出來掂量的幾個也在前些日子裏逐個碰壁,今天她要去拜訪的這一戶可以說是最近唯一的希望。

更好的是,是這家有求於烏觀鷺,不是烏觀鷺有求於他們。

盡管如此,她還是把他們放到了行程的最後一個。直到啟程的前一天,烏觀鷺翻看這家相關的卷宗時,還聽到一些關於這家的微妙議論。

臧州魚氏,在嬴寒山從沈州動身來到臧州前,曾經和第五煜有過短暫的交集。

馬車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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