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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虓原血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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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虓原血戰(中)

有時候嬴寒山覺得自己不是作戰意識和這群土生土長的軍事家之間有差距, 是真的沒有他們那種喪心病狂的創意。

她想過對面可能有什麽新的抵擋方式,她考慮過對面可能會用排列的戰馬沖散燕字營(但理論上峋陽王是沒有那麽多馬的),抑或是用火籬或者爆炸聲驚馬。

但當意識到對面做了什麽時, 嬴寒山還是覺得自己實在不適合在殺生道裏待。

在殺人這件事上, 她太沒有創造性。

殺生道者的本能比五官更先感受到死亡, 每一個細胞都被血腥的甜味喚起。

她的耳朵變得敏銳, 她的思維變得清晰,骨骼斷裂和肌肉撕碎的聲響像是開飯的鐘聲。

但嬴寒山的頭腦卻像是泡在冰水中。

她現在不會去問為什麽,所有為什麽都已經在白門鄉民那一次問完了。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戰爭, 底線要麽被用來踏破, 要麽被用來上吊, 她必須習慣。

“右軍向右移動五個單位, 長牌手向前, 援護燕字營!”

這句話說出來嬴寒山才想起來不對勁,一扭頭就看到身邊馬上的裴紀堂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以往她都是要麽自己指揮要麽親自痛毆,這次忘了旁邊還有一位。

“老板”嬴寒山思索片刻, 對著裴紀堂擡起頭來 ,“你帶右軍去吧。”

裴紀堂盔下的目光一沈, 剛剛要點頭, 動作卻突然停下了。

不只是他,近前的所有士兵,馬上的親衛精銳, 所有人都與裴紀堂一樣擡起頭來,望向天空。

壞了。

嬴寒山記得這個畫面, 在飛援踞崖關時她見過一次, 無數花瓣從天空落下,沾到手上就成為黏膩的紅色。

天雨大紅花。

天穹隱隱有獸的清嘯傳來, 玉成礫座下螣蛇盤桓著,兩翅不斷有青光迸出。

在上戰場之前玉成礫就與她約定過,凡人的戰爭她作為修行之人不插手,但如果有芬陀利華教的人想要動手,她必結陣抵擋。

螣蛇迸出的青光如罩子一樣籠罩了這片戰場,不可數的黑氣敲在它上面,發出擊玉一樣的響聲。

那是不知從何處飛來將要撲向戰場的黑衣蛞蝓怪物,盡數被真言宗的法術擋在陣外。

但有些本來就在陣中的東西是擋不住的。

一直立於峋陽王身邊的黑衣國相對他一頷首,緩步走出軍陣。

它掀開籠罩在身上的黑袍,也順手摘掉掩蓋面容的面具。長風展開黑衣之下那人的長發,它攤開手,遙遙對馬上的嬴寒山一笑,日光下相對的,是兩對幾乎一模一樣的金色瞳孔。

那就是嬴寒山,只看面容和身形沒人能分辨出來此者與彼者。它穿著暗青色的胡服,沒有束發,手中提著一對薄刃的刀。

“淡河眾,”國相高聲,“嬴寒山在此,後退!”

縱使知道那不是,那不可能是,嬴寒山還是聽到身邊發出一陣極為細微的騷動,士兵們的眼神在遠處那個國相和嬴寒山之間游移,帶著驚恐和迷惘,最後求助一樣落在身邊的將軍身上。

嬴寒山抽手唰地一聲拔出了裴紀堂的佩劍。

裴紀堂:

她高舉起劍,如要撕裂天幕,戰場上回蕩著她鏗鏘有力的聲音。

“嬴寒山在此!”

“嬴寒山仍在陣中!”

“嬴寒山仍與諸君共生死!”

不要懷疑我的存在,不要動搖對我的信任,我將永遠不會離開你們,我將為你們去面對第一個強敵,接下第一支飛矢!

我不是食人嗜血的虎狼,我不是俯瞰眾生的仙人,我是你們的將領,你們的先鋒!

在能聽到我言語之地,我與你們並肩作戰!

“殺!”

軍心被嬴寒山的聲音安撫,士兵們低吼著應和,向前推進戰線。

嬴寒山把那把劍在手中一倒,倒著還給裴紀堂:“老板,中軍和右軍要交給你了,仙人的力量和凡人不對等,只有我能上去除掉它。不管我與它打成什麽樣子,你只當做看不見。務必要穩住陣線,不要讓峋陽王的中軍打亂我們。”

白鱗軍與敵右翼纏鬥,燕字營尚在掣肘,現在中軍與中軍的對抗決定了這場戰爭的結果,所有人已無退路!

裴紀堂接過劍,肅然看著嬴寒山的眼睛。

這一瞬間這馬上的儒將有些恍惚,四年的時間快得離奇,上一秒他尚在因積毒而臥病的榻上,強令她接下一城人的生死,下一秒他們已經在從烏什回返的馬車上,她漫不經心地指著他說帶鉤系反了。

今日之後還有多少時日今日之後又會在何時他再想起這一切

四年前孤燈下的縣令會預見到有朝一日,他將率領萬數人,與她一同搏一個生死嗎

裴紀堂頷首,對嬴寒山一禮。這一禮鄭重得一如當年舉起反旗之時。

“寒山,請務必平安歸來。”

軍陣相撞,弓箭齊發,戰吼,咆哮,慘呼,兵戈相撞。

兩邊的士兵扭殺在一起,血改變了他們身上甲胄的顏色,又浸入土地之中。嬴寒山棄馬縱身而起,白噪音從她的眉心流向耳後。

“系統,”這一次是她先開口,“幫我殺了它。”

“我的榮幸,野馬宿主。”

天雷震震,盤旋的螣蛇不住嘶鳴,踏在它背上的玉成礫一手捏訣,一手用拂塵揮開不斷撞擊大陣意圖幹涉戰場的芬陀利華教怪物。

有羽的龍蛇昂起脖子,清唳著示意她去看天上越來越重的雷雲。

天雷感應到殺生道者的飛行了。

“我看到了。”玉成礫說。

“天下有殘暴不仁,敲骨吸髓,食人膏脂,塗炭眾生之人,天道不懲。”

“天道就是要懲罰她,我又有什麽辦法!”

這樣說著,她卻擡起手來,頓時周遭藍光大盛,原本還在撞擊陣法的蛞蝓怪物畏懼一樣讓開。

現在這不再是擊退邪魔的陣了,這照耀天幕的藍光隱隱有要與蒼天抗衡的架勢。

“吾怎毋得辦法!我真言宗九旋峰峰主也,今日向天討一因果!真言,起!”

嬴寒山在棄馬起飛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兜頭頂一個雷的準備,但只有天上隱隱雷聲,卻並沒有電光照下來。

她心中一凜,擡頭看向天上,玉成礫結成的大陣已經將天染成不可思議的明亮顏色,現在就算是嬴寒山這樣不通陣法的人,也知道是玉成礫在結陣為她抵擋落雷。

腳下將士在為她廝殺,頭頂修士在背負因果,這一瞬間所有的生死,都是為了半空中這場戰鬥。嬴寒山甩出手中峨眉刺,迎上眼前這個“嬴寒山”的目光,

“你覺得你像我嗎”她冷笑著問。

“不像嗎”它反問,“還有什麽地方,你能教給我”

還有一顆心!

千軍驟起,峨眉刺裹挾著寒光甩出,嬴寒山緊隨其後與它纏在一起,刃光照亮她的臉頰。

一顆從未把自己當作修士的心。

一顆愚蠢的,用一個境界修為去救陌生人的心。

一顆軟弱的,回避殺戮的心。

一顆狂妄的,擅自叩問天道的心。

一顆不自量力的,想要拯救天下人的心!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不再問為什麽,但我永遠不會告訴自己不為什麽!

天道苛責我無故,峋陽王濫殺無義,這世道不公無理!勝利從來不應該屬於玩下作手段的那一方,這就是我這幅仙人殼子裏盛著的凡人癡心!

以血化生。

系統輕輕地念了出來。

“宿主昔日用血餵養過的人,歸還吧。”

無數血線從地上升起,那是被刺死的士兵,被踏爛的屍骨,被染成油紫色的土地,那些在這戰場上消逝的生命都化作鮮血的鏈條,與嬴寒山相連。

天上的蓮花觸及地上的血線,被分割成碎片又爆成血霧,兩把峨眉刺上的紅點被這血液洗得殷紅,就著雷霆之勢刺向面前的贗作。

裴紀堂不知道嬴寒山和那個國相打到了什麽程度,戰場不允許任何人擡頭看一眼。

右軍被他分給了部將,其中援護燕字營的是大比剛剛提上來的老將賀白河。長牌手轟然如滾石一樣撕開包圍圈,賀白河抹了一下臉上的血,高聲對著遠處的趙一石喊:“趙將軍!右翼來援,請退至我方!”

“嬴大將軍給我們的命令是不退!恕不能從!”燕字營裏傳來遙遙的回話,“請守住陣線,勿使敵軍援護中軍!”

燕字營當然不能退,一點點細微的差池都有可能導致乜戈抽身出來,帶著整個左翼回軍包抄裴紀堂帶領的中軍。他們是掛住敵軍的鉤子,即使折斷在這裏也不能松開。

賀白河看著不斷倒下的騎兵,雙眼赤紅地回過頭:“我淡河兒郎可畏死”

“他們尚且不畏!我等亦不畏!”

“隨我沖鋒!援護燕字營!”

兩翼與兩翼戰在一起,整個戰場變成巨大的磨盤,咯咯地碾磨著所有置身此地者的血肉。

淡河方的中軍已經前進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主將與主將幾乎是貼臉碰在一起。

現在已經沒有什麽章法,什麽截斷,什麽陣型可言了。沒有人能援護中軍,雙方最重要的人刀劍相向。

峋陽王拔出王劍,遙遙指向前方裴紀堂的位置:“汝本有裂土封疆之機,自立為王之能,卻執迷於死路嗎”

裴紀堂倒提著嬴寒山遞給他的佩劍,傲然一笑。

“為天下人之路,從者千萬,談何死路。”

玉成礫雙手攥住拂塵,不斷落下的雷聲讓她喉嚨有些發甜,即使是大能,這樣抵擋天雷也是在不斷地消耗她的生機。

腳下嬴寒山披掛著一身鮮血與那芬陀利華教國相纏鬥,左軍白鱗軍把敵軍從中軍拉開,右邊已經成為血沼,人骨馬屍,折戟斷旗不可數。

而在中軍,兩股龍氣正在撕咬,將蒸騰的血霧染成濃厚的紫色。那是裴紀堂和第五特,主將的身形在軍陣中分外明顯。

突然,一陣心悸爬上玉成礫胸口,真言宗通天地,法因果,任何局勢的改變都能被她察知。

她低頭看了一眼戰陣,沒有變化,周圍的環境也依然如舊。

但當她轉身望向身後時,她瞥見了

火光。

那是從沈州軍大營升起的火光,霎時間染紅了半個天幕,玉成礫幾乎脫手丟掉拂塵,腳下的螣蛇尖叫不止,一道落雷擦著她身邊落下。

“天數已經窮盡。”她說,“變數來了。”

“我不能再繼續做下去了。”

而就在大陣之外,一隊斥候飛馳而來,每一個人臉上都有灰與血液的餘燼。

他們即將帶來一個糟糕的消息

峋陽王軍,有賊襲擊我軍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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