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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夜襲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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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夜襲葉城

隨著日頭從西方落下, 一張巨大的,黑暗的口自東方張開,囫圇地吞下了天地。

周遭驟然黑了, 葉城上點燃了火把, 在這無邊無際的混沌之中, 那橙色的火光所照亮的不過也就是幾步之地。這規模不大的城池像是在海上的一點漁火, 正在起起伏伏的黑色海浪和茫茫無際的天幕間閃爍。

臧北三城,都以單字為城名,自北向南分別為涅、葉、烈。據說這三個字是三位護法天王的名字, 連呼便可成為一句護身咒。這三座城池也恰如北面的護盾, 護住了臧州邊陲。葉城居於正中, 左右援護, 從去年末開始, 這裏就駐紮了三千守軍。

沈州那麽大個地方募兵操練打造兵器,峋陽王又不是小龍蝦,不可能沒有察覺。不過要說這三千士兵全都是來抵擋入侵的, 倒也不盡然。

去歲年末大寒,南北方都遇到了雪災, 不是每個人都有生在沈州的運氣, 也不是哪裏的長官都把零傷亡當做標準。

百姓凍死了,餓死了房屋塌了牲畜在圈裏凍成了冰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呀,就像是秋天一來野草變黃一樣, 火一燒就盡了,明年春天還會長出來。他們這些生生死死的賤民, 也會像是野草一樣從土地裏長出來。

也有特別心善的官府老爺會施粥, 峋陽王是肯定要做做樣子的,他不能讓封地裏的人口流失得太厲害, 於是從他手裏流下來一筆銀子。

地方富戶是肯定也要被剝一遍的,這又是一筆銀子。

今歲饑寒,你家要是還有餘糧,還有能安身的片瓦,那你就是殷實之家,應該捐一些錢物出來賑濟災民。什麽你說你失了這些口糧這些錢財就無處容身了那正好,你也來做災民被賑濟嘛。

一筆一筆的錢收上來,再一層一層地分一分,最後變成鏡子一樣的粥湯裏稀薄的米粒。

災民眼中的希望也像是這米湯一樣稀薄下去,有人凍死了,在街角成為一具帶著苦笑的屍骨,有人往南往東走,試圖去看一看那個被叫做淡河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有一位聖人,更多人沒辦法離開故土,他們只能一個一個城池地走啊,走啊,希望哪座城打開門把他們放進去。

葉城並不打開城門,但葉城也不允許他們穿過這道邊界去都城或者沈州。

死在這裏不要緊,生是臧州的人,死是臧州的鬼。但他們要是離開了,去別處找到了活路,那問題就大了。牲畜死在自己圈裏只是可惜,跑到別人圈裏就是可恨。所以每當有流民在發覺進不了城,而試圖穿過邊境線逃得更遠時,城墻上的士兵就會用弓箭把他們逼退回去。

回去!不許離開你的羊圈。

但總有年輕一些的,不怕死一些的,敏捷一些的流民能夠繞開葉城,繞開巡邏的士兵逃過去。於是這裏的守將就不得不再多派一點士兵,用強硬一點的方法把他們留下。

能抓住的就以通敵論處,拉去做苦役,雪那麽多屍體那麽多,多的是需要幹的活。抓不住的就亂刀砍死,射死,丟在雪地裏等明年開春餵那些沒凍死的野物。

但頭顱之類的可以收一收,當做軍功報給王上。名頭自然不能說是流民,不好聽,就說是兩州之間流竄的匪徒吧。

峋陽王未必不知道這裏面的彎彎繞,但對於限制住人口不要外遷這件事他是讚同的,賞賜送過來就像是一針雞血,從城墻上射下來的箭不再是威嚇,而是實打實往流民身上招呼了。

自開春以來,已經有一陣子沒有流民到這裏,葉城也好久沒有軍功了。

站在城墻上的守將有一把剃得很短,微微有些雜色的胡子。他的頭發並不夾白,臉也修得很精致,遠遠看著是個講究人,但就是那一把紅黃白黑交雜的胡子破壞了這張臉的平衡,讓他顯露出幾分粗野甚至猙獰相來。

橘色的火光在他眼睛裏跳動,他註視著黑沈的城樓下,像是一只很饑餓的動物,雙眼一眨不眨地窺視洞口。

幾天前他得到情報,沈州軍開拔向這裏來了,天知道那群不長眼的玩意放著南邊不去打,為什麽非得來北邊硬碰硬,這裏如果真的打起來,那流民肯定不會再往這邊鉆。

他倒是不擔心三城聯合能被破掉,他只是牙痛這春天還沒完全暖過來的時候,他的外快就提前停了。

有斥候上來稟報。“苗都尉,有人向著葉城這邊來了。”

這雜色胡子摸了摸下巴,他聽出來斥候說的是“有人”而不是“有軍隊”,這睜眼瞎一樣的黑天裏,就算是夜襲也不應該選在這時候搞。“什麽人”他問。

“不太清晰,來人拉著板車,走得極慢,看著像是逃荒而來。”

火光被風搖曳得跳動了一下,他臉上的陰影也被這一下拉得搖晃,有一瞬間斥候覺得這位長官似乎暢快地笑了起來。

“逃荒大雪已融,這時候怎會有逃荒的流民定然是不知何處而來的山匪在周遭流竄,意圖劫道路人!”

他指了指下面的黑暗:“近幾日多有流寇作亂,不可不防,著一隊人馬出城巡查,若遇流寇,不要放走。”

黑暗緩緩地裹住每一個人的形體,這支在黑暗中行走的“流民”安靜極了。

其實若是白天,來者大概能察覺出他們的異常,流民中沒有孩子,也沒有老年人。所有人都用布巾把臉裹得很嚴實,分辨不出男女。這百十號人帶著板車,行李,似乎很艱難地在乍暖還寒的夜風中跋涉,但沒有人摔倒,也沒有人步履蹣跚,他們破布外著下的肢體結實而健康。

黑暗被馬蹄聲震蕩起來,這支“流民”停下了,他們沈默地望著遠處疾馳而來的火光,風送來大聲的呼喝:“爾等何人!夜行靠近葉城是何意圖!”

有一個沙啞的,被刻意壓低的嗓音應聲了:“長官,我們是南方來討一條生路的,懇請長官行個方便,為我們指指葉城的路吧。”

“荒唐!已經開春,哪有什麽討一條生路的說法,爾等不安心耕種,必不為良善!定然是假扮流民,謀圖不軌的強人!”

馬蹄聲驟然響起,刀抽出鞘的聲音刷刷地響成一片。騎在馬上的士兵有人暗暗嫌棄自家長官多事,說這麽長萬一這群人裏有反應快的先跑了,夜色這麽黑追都不好追。

可這群人沒有一個逃走。

他們安靜地,像是一群鬼魂一樣靜靜佇立,絲毫不畏懼迫近的馬蹄聲和照亮人面孔的刀光。當這群人馬終於要撞上他們時,最前排的人俯下身去,驟然從身後的板車抽出了刀。

那刀極長,刃極寬,夜色中一道白練般旋出銀光。最前排騎士來不及勒住的馬直直撞上刀鋒。哢嚓,比掰斷柴火更清脆,滾熱的馬血噴濺在土地上,前排騎兵們驚呼著摔下馬,他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那群“流民”掀開身上的布披,他們幹脆利落地向地上補刀,然後迅速退向中央的板車後。原來剛剛他們行走緩慢不是因為沒有力氣,他們是在拖著一連串足夠當鹿角用的板車行走。

跟在後面的騎兵摔倒在前面人的屍體上,撞在板車上被後面的刀紮個對穿,空氣因為血的溫度而溫暖起來,還勉強保持著穩定的士兵開始混亂。

這支騎兵的長官終於意識到他們遇到了一個陷阱,他們根本沒有做好來戰鬥的準備。這不應該只是一群手無寸鐵,只會哀求告饒的流民嗎他們可以從容地殺掉裏面沒有價值的那部分,仔細挑選一下有沒有姿容尚可的年輕女人,有沒有還能役使的勞力。可現在羊群驟然露出了爪子,他們才絕望地發現被獵殺的是自己。

“撤!撤!”那騎兵隊長倉皇地喊,“他們沒有馬匹,他們追不上來!”

而仿佛是在嘲笑他可悲的幻想一樣,有無數馬蹄聲從兩邊的黑暗中響起來。鐵甲倒映著火把的光輝,一面燕字旗在黑暗中招展開來,燕字營口袋一樣紮紮實實地圍住了這群還沒來得及潰逃的人馬,把他們擠成一團。

殺!

長□□出,最外圈的倒黴鬼不管是人還是馬都頃刻間被紮成了篩子,戰馬的嘶鳴和人的慘叫交雜在一起,血液向後噴濺到幸存者的身上。包圍圈外慢慢地讓出了一條路,身披鎧甲的趙一石從旗幟下走出。

“爾等放下兵刃,下馬投降,猶可留一條性命!”他說,“如若不然,便與方才受戮者同!”

黑暗緩緩地流動,逐漸不再洶湧,在漫長的沈默裏,有一聲兵器墜地的聲音突兀響起,隨即兩聲,三聲……

當啷,當啷,當啷。

“好,你們之中誰人是長官,出來。”

……

外出搜索那隊流民的人馬似乎走得太久了,站在城墻上那花胡子的都尉感到輕微的不安。騎兵是很貴重的,要不是確定這件事能速戰速決,又毫無危險,他不會讓那一小隊騎兵出去搜索。

為什麽……這麽久了,還不回來呢

這樣想著,遠處忽然有馬蹄聲迫近,隱隱約約能看到是剛剛出城那隊人的鎧甲。他們走得不太快,以至於燈火沒能照亮他們的身形。

“可是巡城軍回來了”站在城墻上的士兵問。

沈默,一小陣沈默之後,他們聽到剛剛那個騎兵隊長有點含糊的聲音。

“正是!此番所遇賊人攜財貨頗多,有車馬相隨,速開城門……”

看來不是流民,是遷徙的富商或是什麽不長眼的士族這樣的疑問只在城門上這群人的腦袋裏滾了一圈,城門就向著黑夜打開了。

“給我讓後隊看準跟進沖門的時機。”壓陣的嬴寒山卷了卷手中的馬韁,對身邊的海石花說,“城門開了,就別讓它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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