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8章 踞崖伏殺(一)

關燈
第78章 踞崖伏殺(一)

青簪夫人沒有從十天前的那次襲擊開始講述, 她把時間線往前延伸了一點。

隨著她的敘述,嬴寒山漸漸意識到,有些事情比第五爭現在躺在這裏嚴重得多。

第五爭成功平定了去年秋天的那場叛亂, 但他並沒有進行徹底的剿滅戰。

這不太可能因為他是個菩薩心腸的主兒, 而更可能是因為他根本無暇徹底鏟除這群叛亂者。

在叛亂期間, 第五爭麾下的土地怪事頻出, 分散了他的作戰力量。

有民間傳言稱有呼魂的幽靈,它們在傍晚或陰天時尾隨幼子,呼喚他們的名字, 應聲者就突然失魂落魄, 倒地而亡。

這些事件最初只影響到幼兒, 但很快波及成年人。整個家庭一個接一個無聲無息地死去, 直到鄰居們聞到臭氣, 推開門,才發現這些人或坐或臥,保持著死前的姿態在屋裏腐爛。

他們身上沒有傷口, 肚裏也沒有有毒的東西,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導致了死亡。

仿佛有一陣死的微風突然吹入屋裏, 卷走了所有人的魂魄。

怪事發生得多了就會有幸存者留下, 各種各樣的傳言隨著腐屍的臭味發酵起來。

有位鄰人說他半夜聽到隔壁家門前有人叩門,時不時傳來呼喊那家人名字的聲音。

也有個受害者全家斃命,唯獨他幸存下來, 他說那一晚上與父母慪氣,聽到屋裏父親喊自己沒有應聲, 又聽到自己的聲音喊父親才覺得不對, 沖進屋裏二老已經直挺挺冷在了床上。

攝魂奪命的陰霾在不祥的夕照裏蒸騰。

苛政容易激起民變,災荒容易激起民變, 而它們背後都有一個根本邏輯恐懼容易激起民變。

一旦人民認為維持現狀會讓他們處於隨時喪命的危險中,他們就會躁動起來。

餓死累死被打死還是被妖怪吃掉魂魄而死死的原因不重要,恐懼是相同的。

第五爭只能罵著老天匆匆結束戰役,把叛將趕進水澤裏去當水匪,回過頭來整頓治安。

而在他摸出是什麽人(或者什麽鬼)作亂之前,又有一股力量入局了。

那是一群披彩色錦袍,手持蓮花法器的信徒,自稱芬陀利華聞有妖孽橫生,自佛國降世,誕為大美之人庇佑眾生。

凡在家門前燃百葉蓮燈者,各路妖邪不近。這些信眾每十四日集會,布施燈油宣講教義,而領了燈油回去點燃的民居,就真的沒遇上怪事。

“那群人也找上了爭兒,希望能借他的手傳教。承諾凡芬陀利華所在之地,必無奪魂之事。”青簪夫人看著第五爭蒼白的面孔,語氣平淡,不辨喜怒。

“然後……”

“來了五個人,爭兒殺了四個,把他們的頭懸在城門前作燈。我當時攔下了一個沒有讓他殺。”青簪夫人擡起頭,對嬴寒山笑了笑,“那一個我親自訊問,但問不出東西。這群人的嘴比死士嚴些,身子骨倒沒有死士硬。他扛不住用刑,也就這麽死了。”

外面的日頭斜了,午後微黃的光從帳篷的縫隙裏爬進來,青簪夫人坐在陰影裏,整個人都攏著一層冷色調。

她的語氣一直很平淡,卻有些隱隱的壓迫感,嬴寒山想起有些少數民族會供奉被叫作“大母”的神,主管生育也主管一個部落的消亡。

現在她坐在這裏,就像是一尊“大母”像,懷中抱著沈睡的兒子,但隨時會振刀殺人。

“你覺得,”她說,“殺掉他們好,還是不殺掉他們好”

嬴寒山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她稍微繞了個圈子:“賣蛇藥的人有可能就是放蛇的人。”

“對,”青簪夫人頷首,“殺人奪魂的妖怪,驅逐妖怪的芬陀利華,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他們不過是想借著爭兒的手狐假虎威,恐嚇民眾信奉他們。如果爭兒服軟,這裏的一切就不再姓第五了。”

“他們必須得死,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是仙人也好。我和爭兒在,就會把他們的頭掛到城門上去。”

嬴寒山心下了然,知道為什麽十天前會有人襲擊了。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不管第五爭還是青簪夫人之中誰死了,他們都可以宣揚是殺死芬陀利華教的人所帶來的報應。

但如果他們殺不死這對母子,他們恐嚇民眾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夫人想要我保護您和爭殿下”

嬴寒山在腦袋裏前後倒了一下起因經過結果,大致猜出來青簪夫人想幹什麽了。她搖搖頭,指向靠在她膝邊的第五爭。

“不用保護我,你只保護他。”

從軍營裏出來天已經變成淺黃色,沈州的初春的天明凈,像是塊磨好了的黃蠟石。站在轅門外遠遠能聽到坊市間兒童的笑語,嬴寒山入定停了一會,他們是在唱一首歌。

【月不見,過雙柳,汝子歿於他人手。】

童謠這種東西內容往往為韻腳服務,不一定有內在邏輯。

但明顯有內容而內容比較詭異的,就不能只考慮湊韻腳了,這首歌比起童謠更像是某種讖語。

“聽到沒有”

青簪夫人也從轅門裏出來了,她身上還穿著軟甲,用一件暗紅色的軟呢鬥篷罩了起來。

從醫帳裏出來之後青簪夫人又回了將軍帳,忙到現在才出來,第五爭的軍職現在大概在她手裏。

“聽到。”嬴寒山說,“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之前我和爭兒也不明白,”青簪夫人擡起下頜,註視著歌聲來的方向,“在十天之前坊間也有過一段童謠,‘魚豎尾,仲子行,十有七,失其母’,什麽意思能猜出來麽”

這個童謠是拆字,表意比現在聽到的明顯。魚豎尾是爭字,仲子是第二子,說的就是第五爭。

整首童謠幾乎就是個犯罪預告,告訴第五爭十七日那天打算去殺他媽。

說到做到,真去了,人家媽沒殺成,差點把好大兒給送走。

來刺殺的是人還是鬼,幹了什麽,青簪夫人沒向嬴寒山說,但應該不是喊你一聲你敢答應嗎這種殺人方法,不然不至於第五爭身上有個開放性傷口。

龍氣克制修士,不管魔修還是正道都是如此,第五爭現在只是受傷,人還活著,大概就是因為他身上縈繞的紫色。

青簪夫人也不管嬴寒山想沒想明白,只是向下說:“童謠傳得很快,沒法追查源頭。我想應該是那群信教的人放出來的。”

“中原人真的很喜歡玩這種鬼祟的東西。”這一句像是喃喃自語,很輕,一陣風刮過去就沒了。

暮色在落下,青簪夫人整整衣袍,從嬴寒山手裏要回那枚銀頭狼牙,尋了根繩子給她戴上:“一月是柳月,過雙柳就是三月,月不見要麽是初一,要麽是三十。月末已近在眼前了,他們放出風聲,就是想在這個時候殺爭兒來應讖。”

“王府戒嚴,沒人知道爭兒不在那裏,醫帳這邊對外說的是爭兒手下的親衛長護主受傷,消息也藏得很嚴。這枚狼牙是我的信物,見之如見我,直到這個月過去之前,我希望你守著爭兒,不要讓他出事。”

“至於王府那邊,我有些安排,你不必管。”

聽起來像是青簪夫人設了一個不知道什麽局,假裝第五爭在王府,等著人撲進去收口袋。

但這個局對明顯不是人的東西有沒有用,嬴寒山不太清楚,不過青簪夫人不說,她也不問,這女人不是等閑之輩,應該有分寸。

至於她,就守在軍營裏確保第五爭真的安全,算是母親為兒子上的保險。

“軍營人多嘴雜,”嬴寒山想了想,還是上了個保險,“別的不說,那些軍醫應該知道自己治的是誰,他們沒問題嗎”

“應當沒有,”青簪夫人架著胳膊看日光消落的地方,坊市間的童謠聲已經基本聽不見了,“他們除了照料爭兒不能離開軍營,父母親眷鄰居朋友,凡是沾點邊的都在我手裏,自己不要命,總還是要這些人命的。”

“……”

“怎麽了”

嬴寒山仔細地看了看她的臉,現在那個穿著松石色對襟花鳥衣衫的形象已經徹底從她腦海裏遠去了。

“沒什麽,”她說,“我只是覺得我對您了解的不夠深。”

親自拷問,掌握兵權,綁架別人全家,這人可謂是完全不沾後宅貴婦人的邊。

青簪夫人笑了,好像嬴寒山的說的話逗樂了她:“不然呢”

“不然你覺得先王娶一個天孤人做妾幹什麽”她的手指在架起來的手臂上輕輕敲著,“他們第五家,都喜歡好用的。”

這話底下不知道藏著什麽,嬴寒山聽出一點端倪,但青簪夫人沒有繼續講。

她轉過身,為嬴寒山指了一個方向:“那些軍醫我能用金子買,能用刀劍嚇,恩威並施他們就很聽話了。但你不同,你是鷙鳥,既不吃割下來的肉,也不畏懼逼近的刀。我現在要為你開一個價碼,確保你這段時間忠心耿耿。”

“有出息一點,宿主。”在晚風中嬴寒山聽到系統的聲音,“你眼皮太淺真的會顯得你老板很寒酸。”

我盡量。嬴寒山想,至少她給我指一堆金子我是不會動容的。

她的目光順著青簪夫人的手望過去,幾秒鐘後,嬴寒山聽到自己倒抽冷氣的聲音。

“怎樣”青簪夫人問,“那邊是重騎營,上次借給你們半隊。”

“這次如果你把事情做好,我送給你一隊,五十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