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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為人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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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為人作刀

嬴寒山沒說話, 玉成礫也沒說話 ,被叫不琢的那個小老頭吞了口口水,看沒人攔他, 就指著嬴寒山朗聲說起來。

“臧沈二州, 黑瘴遮日, 必有妖邪。師尊曾經教導, 真言宗輕易不涉足正道魔修之事,但師尊也說若見有人殘害生靈,無論對方正邪皆應出手。這魔修殺人奪魂, 已經吞丹入腹, 成了金丹修士, 縱使我修為不高, 也斷無坐視不理的道理。”

哎喲。這人眉毛胡子一大把, 心眼子怎麽就那麽缺呢。

嬴寒山雖然沒和其他殺生道接觸過,但自己的招式有多麽兇暴酷烈還是有數的。

殺生道簡化了一切戰鬥前搖和花哨的部分,核心只剩高效快速地殺人, 若她嬴寒山真是個大魔頭,剛剛何必捏著他的脖子站了能有三四分鐘只要輕輕一發力

嬴寒山一揚眉毛, 不看他, 先看玉成礫。

果不其然玉成礫的表情也沒變化,她一視同仁地看著小老頭和嬴寒山,眼神平靜得讓人有些冷。

即使嬴寒山這麽直勾勾地看著她, 她也沒多勻一點目光給嬴寒山。

殺生道的直覺開始緩慢蒸騰,嬴寒山現在開始逐漸感覺到“這是一個厲害角色”了。

她沒有刀槍劍戟, 她眉眼間沒有殺氣, 如果脫去那一身修士的衣衫,玉成礫看起來只是一個面容端莊秀美的青年女子。

但就在這一刻, 就在那雙眼睛沒有任何威脅意味地註視著他們兩人時,嬴寒山本能地感到壓迫。

她講道理,這很好,因為她要是不講道理嬴寒山毫無辦法。

小老頭說了一堆,還是沒人點他,臉上的表情從慷慨激昂變得有些訕訕。

嬴寒山把眼睛從玉成礫身上移開,接上小老頭的話:“你說我是殺生道,不錯,我認。你說我最近在這裏突破了金丹,不錯,我也認。但是敢問這位道友,你說我殺人奪魂,什麽證據”

小老頭被噎了一下:“證據你一個活生生的殺生道站在這裏要什麽證據嘛,你們殺人修煉,盡人皆知,你不要說你是在這裏吸天地靈氣吐日月精華突然就金丹了。”

嬴寒山放平語氣,開始拿話餵他:“自然不是,殺生道殺生提升修為,這也對。但我問的是殺人奪魂的證據,也就是說,我具體做了什麽”

她露出一個放松的微笑來,後退找了棵樹靠住了:“犯人受審還得聽衙門說一遍罪狀呢,道友就四個字給我定罪,不好吧”

這小老頭不知道嬴寒山在餵話,話趕話立刻就應了:“沈州臧州十餘起滅門,小至一家,大至一塢,滿門上下沒有一個活口,死者魂魄皆無影無蹤,這難道不是魔修所為”

“是。”嬴寒山慨然應了,“凡人變態殺人狂也不至於把人家魂給殺了。”

小老頭臉上浮現出明顯的迷惑來,顯然不習慣嬴寒山這種不顧別人死活的表述方式。

他只能繼續往下說:“兩州幼童莫名失蹤,皆是牙牙學語的年紀,失蹤時重門緊鎖,甚至就在母親抱中,這難道不是魔修行徑”

“不好說,”嬴寒山答,“也有可能是拐子,不過一般拐子應該也不至於能飛進高門大戶搶小孩,你繼續。”

那個藍翎子鳥人道士迷惑的時間更長了,照他的想法嬴寒山應該極力否認,百般狡辯,然後被他一一戳穿。

但嬴寒山不僅不反駁,還順著他的話說,讓他哪哪都有些不自在。

玉成礫聽出嬴寒山是在餵話了,朝她輕輕歪了歪腦袋。在場兩個明白人,一個糊塗人,糊塗的那個好像背後掉了只巴蟄毛進去,直嫌身上衣服刺撓。

“總之!還有其他……其他怪事,不是你這魔修所謂,你怎麽敢光天化日地登階為金丹”

嬴寒山輕輕吐了口氣,笑出聲來。

“你有病吧。”她說。

“我是殺生道,我修行的方式只有殺生,沒有其他附加條件。我滅門就滅了,為什麽要再去迫害他們魂魄我們一年一次雷劫時間,緊得好像火燒頭發,我是閑極無聊才畫蛇添足”

“殺三歲小兒也是殺生,殺八十老叟也是殺生,我出於什麽心態飛進重門搶母親抱中子,而不是當場把孩子連著母親一起殺死”

“至於我光天化日突破……靠!老娘突破還要先挖地三尺把自己埋個半截嗎是你看著土埋半截了不是我看著土埋半截了,不要太羨慕別人有光天化日挨雷劈的勇氣啊老人家。”

那小老頭的臉刷一下漲紅了:“你才老……”

嬴寒山沒點他,她離開樹蔭,走到玉成礫面前,直視著她的眼睛。

“前輩管徒弟管得確實不太好,”她說,“這麽容易就被人當借刀殺人的刀了。”

沈沈的一句話像是隔水聞鐘,震得四周的空氣都震蕩起來。那小老頭一悸,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悚然地看向嬴寒山。

他知道臧沈兩州魔修為禍,他知道嬴寒山這個魔修在這裏,他來的時候剛好見證了一次突破,這一些連在一起似乎形成了一條很順的邏輯鏈嬴寒山在這兩州殺人放火,積攢修為然後突破。

但仔細想一下就會發現,它們之間毫無關聯,只是恰好在一段時間內密集發生了。

一個人一旦形成錯誤的認知,就會想方設法加強這個認知,所有無關緊要的細節都會成為證據。那麽現在問題來了,最初這個認知來自哪裏

他後知後覺好像有什麽不對,肩膀佝僂下去,聲音也低了:“各門派之間下了懸賞令,說人間有魔教為禍,宗門中長老找到我,說門中弟子皆有降妖除魔的責任,這正是我們這些新弟子歷練的機會。我就即刻領命下山了,一路從沈州到臧州,我四處打聽魔修下落,問到的線索都指向蒿城,我來時正好看到突破劫雲……”

玉成礫開始飛快地眨眼,臉上的表情還繃著沒變。嬴寒山搖頭失笑:“還當了兩次刀。道友是玉前輩的徒弟,若有除魔的事情,總該是師尊告訴你吧除魔茲事體大,叫你一個沒有結丹的修士獨自下山除魔,不奇怪嗎”

看來這位玉成礫要麽在宗門之中被人嫉妒,要麽參與了什麽覆雜的利益糾葛,對手動不了她,就動她缺心眼的徒弟。

徒弟要是除魔不利,被生擒倒戈了是師尊面上無光,被殺了還得師尊親自覆仇,不論哪一項都是給玉成礫找麻煩。

……這些正道宗門間,也有點臟啊。

“另外,我在人間為淡河作將領,每一日在何處都有人看見。淡河人幾乎都認識我,蒿城……蒿城人現在可能也認識我了,按道理你多問幾個人就應該知道兇手絕不是我,但怎麽就那麽湊巧,所有人都把你指到蒿城來,恰好趕在我突破的時候”

“刑案口供時,證人眾口一詞便是偽證,因為人與人的認知不同,視野不同,說出來的話自然也不同。你不懂得這個道理麽所有人都對你說一樣的話,那說明你問的人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嬴寒山說話並不急迫,也不強勢,但壓得對方啞口無言。

幾秒鐘的沈默過後,玉成礫對嬴寒山笑了一笑:“道友且等,我與徒兒說幾句話。”

她輕輕拍了拍小老頭,示意他後退一步,然後突然抄起拂塵

“早起別個儂港過,擇撒子活起要動動腦子動動腦子,別否聽!擇儂師父拾日裏拾一日播儂揩屁股,哪個做掛蘿蔔儂憋撒戳兩裏地(早前就給你講過,做事情前要動動腦子動動腦子,就是不聽,做你師父十天裏面十一天給你擦屁股,人家掛根蘿蔔你就追著沖出去兩裏地)!”

小老頭被拂塵抽得直抱頭:“師尊我不愛吃蘿蔔……”

“應咀拉拉響(頂嘴頂得倒響)!”

嬴寒山大為震撼地看著氣質脫俗謫仙一樣的大美人反拿拂塵抽了能有五分鐘人,終於停下了。玉成礫掐了一個靜水清心訣,面帶微笑地轉過身來:“道友見笑了。”

嬴寒山:。

嬴寒山:你剛剛是不是……

玉成礫:什麽都沒有。

嬴寒山:你剛剛絕對……!

玉成礫:什·麽·都·沒·有·呢。

大佬說得對,什麽都沒有。

“玉不琢這孩子入山門只有幾年,少年心性,做事欠考量了些。”她道歉,“這件事若是道友不追究,便算是我欠了道友一個人情。”

嬴寒山心說我倒是想追究,但您一個大佬站在這裏我也沒法追究。她又看看在那裏抱著頭的小老頭,突然覺得不對:“少年……心性”

“少年心性。”玉成礫重覆了一遍,“真言宗的年齡是倒置的。”

玉成礫說真言宗弟子在拜入山門的那一瞬間會急劇衰老,剛剛入門的弟子往往老態龍鐘,隨著年歲推移,對“真言”的力量使用越多,人就會越年輕。

所以百歲者老朽,千歲者少年,羽化者稚童。

嬴寒山看了看玉成礫年輕的臉龐,默默按下一個失禮的問題,把話題轉開:“真言的力量是什麽”她想起這人對裴紀堂說的那些不明不白的話。

“是視與造。”玉成礫答,“‘視’是看到萬物流動的因果,有時候清晰,有時候模糊,有時候能看到,能說出來,卻並非字面的意思,畢竟天機不可洩露,能完全了解一切因果的人離死也就不遠了。‘造’是用言語改變某些因果,改變的因果越大,這副身軀承受的代價就越大,人就會變得越年輕。”

“好像不是壞事”嬴寒山一時沒反應過來。

“變成四肢蜷曲,不能行動的嬰兒,或者直接湮滅在天地之間,怎麽不是壞事呢真言不可輕用啊。”

這麽說著她瞥了一樣眼還默默抱頭縮在一邊的不成……玉不琢。

話說到這裏嬴寒山也沒什麽要問的了,大佬說欠了一個人情,但嬴寒山也沒指望有一天她能還,只是要玉不琢給自己道了個歉就作罷。

還未來得及轉身離開,玉成礫突然叫住了她。

“道友是血淵宗,殺生道是嗎”

“是,”嬴寒山老老實實地承認了,“不過和宗門聯系不太多了。”

玉成礫點頭,稍微走近了一點,似乎在看什麽:“那敢問道友,師從何人”

……啊

嬴寒山被問得一個跟頭,急忙在腦內狂敲系統,系統說敲我也沒用我沒有這副身體的記憶,你讓我估算年齡我能估算,你讓我猜誰是你班主任我猜不出來。

她楞在那裏,一時間沒答出來。玉成礫頗為理解地點點頭:“你們的宗門與我們不同,不方便說也能理解,道友保重,他日再見。”

看著嬴寒山離開的背影,玉成礫輕輕用拂塵掃了掃衣袖,目光垂落到玉不琢身上。

後者恭恭敬敬站直等著師尊罵,可她只是飄飄忽忽地問了一句:“不琢,為師讓你練的望氣,你練了嗎。”

玉不琢一臉茫然地抓抓頭發:“練,練了吧,剛剛那個魔修有什麽問題嗎”

她的氣極怪。玉成礫想,修士最忌諱沾染因果,可她的身上卻纏了如此多的因果,仿佛是她自願被它們束縛。會有一個人如此心甘情願地把自己與他人聯系起來,即使沒有人強迫她負這份責任嗎

明明是個以殺證道的魔修,那副身軀卻縈繞著功德的輝光,明明是個修士,看人的眼神卻又像是個凡人。

她真的只是個區區金丹的魔修嗎這副軀殼和它內裏的東西極不匹配,這樣的人在這世上不應該再有了。

因為……上一個以王道證大道的例子,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人之聖王的時代,早就已經結束了啊。

玉不琢還在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師尊,玉成礫回過神來,微笑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練了,練了,練儂個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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