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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正當防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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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正當防衛

世上有四只翅膀的雞三條腿的騾子兩條腿的魚,也有沒有仙門的修行者。

賀仙人確信,自己不過就是差了些機緣。

他師從五神門,教祖號五瘟道人,道人是已經築基入了仙途,面容不老長命長壽的真仙人,能驅使疫鬼,詔令瘟神,大陣一開可使百裏赤地,無物得生。

每年年末,門中引氣入體的門徒都要歷一次雷公劫,教祖說本家法門與其他仙門不同,修煉神速,雷公劫乃是上天降下的考驗。尋常修士迂腐,修為進益的途徑只有區區幾種,往往進展緩慢,還未突破便已經老死半道。

殊不知這世間虎豹食牛羊,人食百獸,世間萬物都處在相殺相食之中,人食獸以壯大身體,修仙者食人以增進修為,都符合上天的道理。五神門以死氣造疫殺人,又吞食怨氣而提升修為,是以進入門內數年便可抵其他修行者幾十上百年。

當然,熬不過年末雷公劫的都是緣分不夠,不是本教法門的錯。

賀仙人引氣入體已有三十年,彼時他還沒有這樣一個仙人的名號。教祖座下門徒數千,能引氣入體的不過百中有一,這其中能熬過第一次雷公劫的又不過十之二三。賀仙人位居其中之一,堅信自己只要熬上幾十年,便可以如同教祖一般踏上仙途,成為真仙。

可去年初的一場雷公劫不知道何處出了岔子,最後三道劫雷來勢洶洶,將教祖歷劫的法臺砸成了三丈深坑。煙氣散盡左右護法上前查看,盤膝坐在裏面的教祖被劈得半熟,在四壁漆黑的坑中像是土窯吊豬一般。五神門就在“教祖仙解”的哀嚎裏作鳥獸散。

仙門沒了,仙途就斷了一半,好在他游蕩一陣,倒尋了個不錯的枝來棲。峋陽王第五特為他立觀塑像,尊他為賀真仙。

峋陽王的封地覆蓋大半個臧州,在他封地上賀仙人倒過了一陣逍遙日子,只是轉年又是年末,教祖那三丈土窯坑的情狀還歷歷在目,賀仙人掂量掂量自己的修為,算計著得幹一票大的。

望吃腥,得蝦子。轉眼這一票大的就遞到了眼前,大長公主被鴆殺,各地藩王揭竿而起,峋陽王第五特也對鄰居動起了心思。淡河縣正位於沈州和臧州之間,可以作為一個擴張的良好跳板,第五特想要地,賀仙人想要人。

想要死人。

把淡河縣城當作一個大蠟燭,它周邊的鄉村就都是引火的線,賀仙人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把人用死氣殺盡,團成屍塔,用法陣淬出怨氣和死氣來,怨氣收歸自身,死氣就用來“點燃”淡河縣,等到周遭的村子都輪過一遭,淡河縣城裏的人也就都是囊中之物了。

但最近好像出了點問題。

淡河城北邊的這個村子已經設完了陣,不知為何城裏的死氣卻只減不增,好像有誰給城底戳了個窟窿,一天到晚庫庫往外漏氣。賀仙人想著淡河縣城不應該有問題,八九分可能是陣法出了毛病。

而他趕到這裏來時,的確看到了毛病

一個戴鬥笠的年輕女人,正用手中的不知什麽東西拆他的屍塔。

那個女人身上一件翻領袍,披一件暗藏青的鬥篷,臉頰隱藏在鬥笠中。賀仙人吃了一驚,急急掩蓋住自己的氣息,又發覺那女人根本就對他無知無覺。她只是笨拙地,毫無章法地一節一節把夯實在塔裏的人拉出來,絲毫沒有去找陣眼的意識。

這是個什麽人尋常凡人見到這個畫面就要嘔吐不止驚厥倒地,若是修士,不可能不去尋找陣眼。唯獨這人既不害怕,也不受死氣影響,只是頑童似地拆塔。賀仙人無聲無息地彈出去一縷神識試她,試到的只有一片空蕩的虛無。

修為在他之上者是這樣,全然沒有修為的人也是這樣,可修為在他之上……斷不是這種懵懂樣子。

他想了半晌,了然了。

深山百草中總有一棵奇藥或奇毒,百獸之中偶爾也會有生而開靈識的異類。這都是天地精氣所化,放在人身上也同樣。

幾百年裏總會有那麽一個兩個天縱奇才,放在人間攪弄風雲,收歸仙門就是大乘之器。眼前這個十有八九就是其中之一……

他摸了摸自己胸口,咧開一個笑容。

“撿到寶了啊。”

“小友”

嬴寒山聽到有人在叫自己,與此同時系統也開口。

“宿主,陣法似乎被催動了,攻擊性變強,但對宿主來說還達不到危險的程度。”

嬴寒山沒有說話,她屈膝俯下身,把剛剛從塔裏拆出來的一副屍骨放在地上。那是個抱著桑簍的老婦人,四肢蜷曲在一起,幾乎擠壓碎了懷中竹編的簍。

她默然無聲地看了那張布滿紫斑,已經開始潰爛的面孔一會,伸手蓋上她的眼睛。腐爛過度的皮膚已經松軟得像是凝凍,嬴寒山的手因為小心而微微有些發顫。

做完這件事,嬴寒山慢慢直起身,那對明黃的眼睛一瞬在死氣中亮起來。

眼前人大概六十多歲,發須花白,頭戴箬葉冠,身上一件朱紅撒花對襟道袍,道袍上有青赤白黑黃五個手舉樂器與兵刃的小鬼,彎曲的骷髏脊椎花紋頭尾相連,連成寶相花一樣的文飾,正正綴在道袍的對襟上。

他笑呵呵地看著嬴寒山,雖然一把胡子眉毛給這笑容增添了點生搬硬套的和藹,但還是架不住骨相透露出來的獐頭鼠目。

“小友啊,”他曼聲說,“這無冤無仇,無緣無故,你何故壞我陣法呀”

嬴寒山回頭看了看那堆積的屍體。

“你立的陣,你殺的人麽”她沒什麽喜怒地問。

有一瞬間賀仙人心裏有些打鼓,為眼前這女子波瀾不驚的態度。那雙眼睛可真是怕人啊,即使是瘴氣林中的兇獸也沒有如此充滿殺氣的眼睛。他不動聲色地催動了陣法,暗暗用死氣做鎖鏈扣上她手腕與腳踝。

她仿佛無知無覺,毫不掙紮。

“是也是也,此地正是貧道所設的‘引火燃燈陣’,小友如此冒失無禮,徑入陣中,可是有些不把貧道放在眼裏了。”

嬴寒山好像終於發現了自己被束縛,擡起手看了看繞在身上的死氣。

“淡河縣的瘟疫,也是你做的”她只是看了一看就放下手,接著問。

賀仙人幾乎感到稀奇了,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困為何還如此氣定神閑

“有火,自然就有燈要燃。如今小友壞我陣法,貧道就不得不向小友討要一二,來修補此陣了。”

嬴寒山輕輕歪了一下頭。

“你要怎樣”

陣中黑氣驟然暴漲,那些探出地面如線蟲一樣的黑色凝聚起來,水蛭一般緊緊攀附上嬴寒山的肢體,她被拉扯得搖晃了一下,死氣拖拽著她升向半空。

“貧道走南闖北,手中總無幾件趁手法器。小友這副身骨倒是不錯,不若就借貧道一用吧”

“髀骨合為一對如意,頭顱正好雕作甘露碗……哎呀,小友,莫怕莫怕,你說這肋骨是作法尺,還是令旗”

她被死氣吊在半空,像是一片掛在蛛絲上的葉子。

“然後呢”嬴寒山問。

“小友年紀不大,嘴卻是硬……這然後,你的神魂就做此處陣眼燈油吧,待到破了淡河縣城,拿那縣令官做盞燈盛你。”

那金眼睛的女修微微笑了一下。

“好。”她說,“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接下來,就都是正當防衛!”

一瞬間束縛她的死氣被斷成幾節,從嬴寒山皮膚上蔓延開來的青色脈管捉住它們拖入體內。兩道銀光自她袖中翻出,簌簌破風聲中一點赤色綻開在旋轉的峨眉刺上。

陣法被撕開一個缺口,在實力的碾壓前根本不需要尋找陣眼,賀仙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撲面而來的殺氣掀出一步。他趔趄著站穩,冰涼感從頭頂一直墜到腳跟。

“五鬼,召……啊!”

法訣還未出口,捏訣的手突然一脫力,原本還在陣中的人已經躍至眼前。繞指的峨眉刺簌簌而轉,像是被風撕落的一對瓊花。好快,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身形,視野裏清晰得不過是那對可怕的眼睛。

那對惡獸一樣渴血的眼睛。

兩支峨眉刺直直摜入他肩膀,一個後挑如同甩鉤起魚一樣把他摔在地上。賀仙人只覺得腦袋耳朵一齊鑼鼓喧天,左耳右耳都是嗡鳴咚鏘。

等到他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金眼睛的煞神。隨著她拔出武器,原本隱藏起來的殺氣和威壓一瞬間釋放,賀仙人在地上撲騰著,只覺得胸口壓上了十來個磨盤,怎麽也直不起身來。左右肩胛上兩個銅錢一樣大的血窟窿咕嚕咕嚕地往外冒著血,傷口正傳來錐心的刺痛。

“小友!道友!尊者!且……且慢!莫要下殺手!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尊駕,不知尊駕是何方大能,懇請饒命!”他嘶聲,拼命地用手肘蹭著地面後退,遠離身邊的嬴寒山。

嬴寒山垂眼,用衣袖擦了擦峨眉刺上的血。

“沈州淡河縣,縣令裴紀堂門下門客,嬴寒山。”她說。

“我的老板是個好人,每個月給我米五斛,錢千枚,絹半匹。我聽不得誰說要把他做成燈。”

“也見不得誰要禍害他治下那些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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