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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場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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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場擁抱

那天過後, 池硯回到了南禮附中。

保送名額到手了又被自己送出去,三年競賽作廢,重新參加高考, 放其他考生身上天都要塌掉的事,當事人卻淡定無比。

當時發信息告訴他林桐受傷的消息時, 程麥有過一絲猶疑。

畢竟是關乎到高考保送名額的大事,她不確定自己這麽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尤其是開除的消息傳回學校後,她看到榮輝煌和王學正像吸了十天霾一樣陰暗的臉色時, 心裏的鼓敲得更響了。

那可是送走一屆又一屆, 見多識廣的老師, 旁人尚且為他可惜至此,更何況他本人呢。

她知道池硯不是做了決定後會把後續的結果推到別人身上的人, 但畢竟一面是唾手可得的保送機會, 一面是懸在所有考生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程麥很難不去多想, 事後無數次反覆橫跳,糾結自己當時的做法到底是不是正確。

林桐沒事,萬幸。

但與此同時,被集訓隊除名也是實打實的後果, 無法撤回的那種。

她心不在焉的反常很快引起了池硯的註意。

那天下了第一節晚自習後,程麥被他叫到了操場上。

有不少人在夜跑放松解壓,怕擋到別人跑步, 程麥被他拉著,慢悠悠走在最外道, 在他契而不舍的一次次追問下,她糾結了大半圈以後, 終於將自己這陣子的心魔和盤托出。

一開始池硯還是穩住了,面無表情地安靜聽著。結果聽到後面,看她已經聯想到自己高考失敗把怨氣都發洩到她身上、倆人掰掉的地步,他實在受不了,有些無奈地打斷她:“還沒高考呢,盼著我點好成嗎?對我這麽沒信心啊。”

“那我就是害怕嘛。”她輕聲嘟囔了句。

質疑他能力就算了,還歪歪他考砸了會把鍋甩給她,成為導致倆人感情破裂的元兇……一樁接一樁的,氣得池硯有些牙癢,報覆性地掐住了她的臉:“我倒不知道,在你心裏,原來我是這麽個小人形象?不是,做這些推測前咱能不能講點基本法。好歹我前面十幾年哪怕有一次出事甩鍋到你身上,你再產生這種焦慮,才稍微像話點吧?”

好吧,確實。

之前幹壞事被發現了,甩鍋的人都是她程麥。

池硯才是萬年背鍋王。

沒辦法,誰讓他從小就日天日地的,展現出了極強的自主精神,既不怕開明的桐姨,也不怕挨池叔叔的揍,但那時候她怕她媽可跟老鼠見了貓一樣。

所以每次都是池硯一人抗下所有,不管他參沒參與,知不知情。

她還記得八歲那年,池硯和韓又元偷偷發現了一家黑游戲廳,倆人商量著周五放學去玩,結果被她聽到,哭著鬧著要一起,但這倆人態度堅決地一口回絕。

後來她偷偷跟在倆人身後進了游戲廳,碰到另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搶她的游戲幣,她不肯給,最後被人推到地上扭了腳。

這事鬧到去醫院,父母那邊自然沒能瞞住,被母上大人疾言厲色一逼問“究竟是誰!讓你去那地方”的時候,她心裏一激靈,害怕之下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手就指向了站在病床邊的小男孩,不顧池硯霎時睜大的雙眼和咬牙切齒的表情,嗚嗚咽咽地說道:

“池,池硯哥哥。”

那天回家池硯就因為“偷偷去黑游戲廳”和“害妹妹受傷”這倆事被池正山狠狠揍了一頓,順帶沒收了一個月的零花錢。頭幾天他趴在床上養傷的時候,不管程麥怎麽賣乖道歉都不為所動,生生跟她冷戰了一個月,直到後面得到她的保證,說以後再也不偷偷跟去那些危險的地方,倆人才和好如初。

這樣的坑哥事宜,過往大大小小不計其數。

真要算起來,都夠池硯寫一部名為《那些年我被迫背過的黑鍋》成長血淚史了。

……

對上池硯意有所指的眼神,知道他也記起了過往被她坑的事實,程麥尷尬地吐了下舌頭,看到那張散發出低氣壓的冷淡臉,有些心虛,想去拉他的手賣乖求和,結果這人拿喬,第一下不輕不重地避開了,但她沒在乎。

她的關註點全都落在剛才那下觸碰感受到的溫度上。

難不成男生是體內自帶制暖機嗎?

大冬天的,手放外面被冷風吹這麽久,居然還能暖洋洋的。

池硯的手很瘦,屬於指骨分明、手爆青筋那類,大帥哥標配,觀賞性十足,本來摸起來會有些硬,但放冬天,這點微不足道的“缺點”立馬就被源源不斷散發的熱意掩蓋,原本硬邦邦的手感此時卻成了安全感和控制力的絕佳來源。

程麥一只手鉆進他虛虛攏起的掌心不算,另一只手也得寸進尺地貼了上去,雙手捧起放到唇邊親了一下,看著冷眉冷眼的男生笑嘻嘻地問:“生氣啦?”

“不該生氣麽?”他冷淡地睨她一眼,“什麽都沒幹就被你無緣無故質疑人品了。”

“……唉呀,”她軟聲叫了一聲,整個人都貼到他手臂上,頭也順勢靠上去,像小狗一樣蹭了蹭:“哪有這麽嚴重嘛。”什麽質疑人品,他也太會上升高度了吧,搞得她十惡不赦一樣。

跟他認識這麽久,程麥最懂怎麽哄這個傲嬌鬼,抱著他胳膊晃來晃去,沒幾下,他的臉色明顯就沒那麽生冷了。

雖然嘴上說著“滾蛋,少來這套,沒用”,又或是冒出一兩句嫌棄她的“手冰死了,別碰我”,但身體卻非常誠實,像個木頭樁子一樣原地不動,手連象征性地抽一下都沒有,甚至在她得寸進尺拉開他的校服外套鉆進去時也裝看不懂,不主動也不拒絕,任由她緊緊環住自己的腰又蹭又抱,占盡便宜。

沒了厚厚的外套,觸感和溫度都清晰了不少。

程麥整個人縮在他外套裏,凜冽寒風被他高大的身形盡數阻隔開來,但她尤不滿足,環住他腰的手開始不老實,順著他衛衣下擺探進去,直到那雙冰涼的小手完全貼上少年溫暖緊實的背肌,她才舒服地喟嘆了聲。

“幹嘛呢?”他低頭,居高臨下地睨她一眼,臉上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正經和冷淡:“公共場合,禁止耍流氓啊。”

但這根本唬不住她。

程麥得寸進尺地在他背上亂摸一通,理直氣壯:“反正你外套遮著,別人看不見。”

看不見就不存在,不存在就等於沒做。

完美的程麥式邏輯閉環。

說完,程麥從他外套的領口裏擡起頭,眨巴著眼睛誠實地給他反饋自己的感受:“你好熱啊硯硯,好舒服……嗚……要是可以一直貼在你身上就好了。”

哪怕從這樣自上而下的死亡角度看,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依舊很帥氣。

顯然,這張俊臉的主人被她的坦誠取悅到了,唇角揚起了一抹不甚明顯的上翹弧度,那一瞬,就像山頂清冷的皚皚冰雪驟然消融。

但這一幕卻很短暫,轉瞬即逝。

定睛一看時,這人已經恢覆了平時沒什麽表情的冰山臉,只是心情被哄好了,說出的話都不再像之前那樣冷硬,“少擔心那些有的沒的。哥高考不會搞砸。就算砸了,機票是我買的,決定是我做的,集訓被開除是我自己導致的,不管什麽結果都是我自己的責任,知道嗎?跟你沒關系。”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跟你沒關系”這句看似冰冷的,劃清界限的話,原來也可以是一句令人心動的情話。

路燈下,無數的浮沈在跳躍。

而站在光裏的少年,低垂t的發絲是柔軟的,眼神是柔軟的,連說出的話,都是柔軟的。

“所以,不要為沒發生的事情分心了?”他擡手,碰了碰她的臉頰,力度很輕,忽然問她:“你還記得高一那次八百米體測嗎?”

“嗯。”

“其實,我想拉著你一起,跑過每一次終點,不只是八百米。”

他深深地看著她,那雙眼睛熠熠發亮,裏面翻湧的濃烈情緒足以灼傷任何看客:“還有半年,我們一起努力,全力以赴、心無旁騖地跑到終點,好不好?如果你覺得還很遙遠,那就像那次一樣吧。只看下一步,不去想終點,行不行?”

她喉嚨裏像被堵住,一個“好”字,滾到唇邊好幾次才說出口。

他們又一次選擇了在人生的緊要關頭和對方並肩前行。

池硯從不食言。

這次也是。

他真的像他說的那樣,不管之後,只看今天。

哪怕周圍也有在他被集訓隊除名後看熱鬧的目光和嘲笑,但他從不理會分毫,只是堅定、執著地拉著她,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跑。

高考倒計時的日歷,從200天,到100天,再到30天,被他們一頁頁翻過。

東去春來,轉眼又到南城漫長而炙熱的盛夏。

在這場漫長而未知的路途中,因為她並不是孤軍奮戰,所以也沒有那麽難熬。

早自習跑操前,他總會裝作無意路過,毫無痕跡地往她手裏塞進一塊小小的巧克力,怕她低血糖暈倒;

第二節晚自習後,他都會在教室門口的墻邊等著,帶她一起去操場夜跑放松;

熄燈前的半小時,他總會在電話裏爭分奪秒給她講幾道當天沒解決的數學題,然後再去睡覺,而她也會投桃報李,在周末自習的下午,拉著池硯去學校的小花園,一邊吹風一邊督促他背誦語文必背篇目和作文素材給她聽;

不變的是單調乏味而高強度的學習日程,變化的是成績單上一次次上漲的分數和排名。

期間當然不總是一帆風順,她會因為排名的波動而焦慮,會因為努力了進步的幅度不如預期而失望,也會在日覆一日早已為麻痹的辛苦中突然抽離出來,然後短暫崩潰。

但幸運的是,總有一個人,會像一個不知疲憊自轉著的太陽,圍繞在她身邊,再大的陰霾,也無法在她的世界裏停留太久。

漸漸地,不管是看似遙不可及的目標,還是看似遙遠的高考,都已觸手可及。

高三上學期她還跌跌撞撞,考好考不好全看運氣和狀態,但等3模過後,不論大考小考,她已經能徹底穩住年紀前三的位置,唯一的變數不過是數學試卷的難易程度。

直到高中快要走到盡頭,她才終於理解了池硯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分數本身沒有意義,分數背後檢驗出的知識漏洞才有意義。

*

5月最後一天的下午,南禮附中高三級部拍畢業照。

在那個艷陽高照的日子裏,三年的青春,歡笑,和淚水,都被裝進這張照片。

這也是屬於這一屆學生,最後一次以集體的名義開展活動。

因為畢業照是按班級順序來的,程麥她們班排在後頭,她正和路夏互相檢查著呢,你幫我弄下頭發,我幫你擦下汗的,忽然間人群中發出一陣低聲的驚呼,並且越來越大,到程麥註意到的時候,幾乎如山呼海嘯般,起哄聲要將這塊掀翻了天。

她不明就裏地回頭,只見原本乖乖按隊列排著的同學都四散開來,默契地讓出一條道,而那中間,赫然站著一個男生。

他骨架高大,附中原本過於寬松的黑白校服此時卻很合身,光風霽月的清爽少年。

池硯嘴角噙著一抹淡笑,白皙俊朗的臉在驕陽下仿佛周圍鍍上了一層柔化的光圈,耀眼而奪目。

人群的尖叫聲和議論聲他置若罔聞,目標明確地走過來,低聲笑問了句“陪我拍畢業照?”,也沒等她回答,就拉住呆楞楞臉紅成蘋果的她朝一邊的合影梯子上走去。

2班班長叫喚得最歡,一會兒“我咋麽不是女的”,一會兒“來人啊有人要搶人,我要去找班頭來制裁你!”,正兀自演得起興,就被經過的池硯猛不防地踹了一下,笑罵道:“有病啊。這他媽是我們1班的原始成員,畢業照過來合個影怎麽了?你喊美國總統來也制裁不了。”

“哦哦哦,”班長猛點頭,沖那頭被池硯騷操作弄得呆若木雞的路夏指了下:“你說的很有道理,但硯哥,在場的1班原始成員好像不止一位吧?您不一起帶走?厚此薄彼不好吧。”

這話一出,路夏先反應過來,翻了個白眼:“班長,你能不能改改你老媽子愛管閑事的毛病。本人一點也不懷念臭臭的理科班好嗎?”

更別說她最近還在和江越吵架,一個眼神都不想給他。

“聽到了?”池硯攤手笑了下,光明正大的將自己的偏心展現的淋漓盡致:“我只負責幫這位走報告審批。”

當時程麥還一知半解,不懂報告審批是什麽,後來等她一到1班的隊伍裏,陳涵就跟憋壞了一樣,劈裏啪啦倒豆子一般透了個幹凈。早在拍畢業照前幾天,高冷大學霸第一次走下神壇,挨個送奶茶零食給他們班人,一個個征求同學的同意,就為了讓程麥過來跟1班一起拍畢業照。

大概也是很多同學兩三年唯一一次被他主動搭話,受寵若驚的不行,就差把人送的零食飲料供起來沾沾學神光環了。

其實按池硯的成績和家世,他就算不提前做這些直接拉人過來,也沒人會當面有什麽意見,但他還是做了,只是為了她過來時名正言順,是被所有人歡迎的,也是對同班同學的尊重,所以哪怕期間被幾個熟的男生坐地起價,沒完沒了的敲詐,他也一一答應,喪權辱國割地賠款的條款一簽再簽,脾氣好得,據陳涵說,創造了他個人的吉尼斯記錄的程度。

具體有多誇張呢,按陳涵的話來說,就是奶茶天天管夠,等她去校門外的奶茶店時,會發現自己的名字已經被消費成店裏的vvvip了。

陳涵一句話總結就是:“短短一周,1班被集體養豬,甜到要得糖尿病了。”

聽到陳涵繪聲繪色的描述,程麥顴骨都要升天,憋笑憋得嘴唇都要被咬出印。

但她到底已經兩年不再這個班了,程麥雖然缺心眼,但基本的人情世故還是懂一點的,跟著其他女生一起上去時非常自覺地站到邊邊上。

但她沒想到,或者說隱隱有預感但沒完全確定的是,身高顏值最出眾、理所應當該霸占c位的人,居然對中間的位置視若無睹,掃都沒掃一眼,一上梯子直奔她身後一級臺階的位置,就跟嗅到主人氣味的大狼狗一樣,馬上過來搶占地盤。

圍觀完全程的程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嘴邊不值錢的笑,直到池硯不輕不重彈了下額頭,嗤笑一聲,“拍個照而已,有這麽值得高興的嗎?”

“就很高興,超級高興,”程麥仰起臉,尾巴翹得沒邊了:“畢竟,某人都為我賄賂全班了,要感動死了~”

“這麽感動啊?”他單邊唇角勾起,附到她耳邊,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對她說:“那,等高考完了,看看你的誠意?”

“池硯!”

就知道,對這家夥的感動一定無法持續超過三秒,因為他就跟患了浪漫過敏癥的晚期患者一樣,絕對會身體力行的破壞掉這種好氛圍。

她醞釀了兩秒,剛要懟他算得這麽清楚怎麽高考準備報金融系以後成為勞動人民的敵人?結果話還沒說出口,他就不鹹不淡地擡起下巴沖前方指了下,半是好心提醒半是誠心商量的語氣:“攝影師要開始拍了,你不轉過去看鏡頭?想看我的話等下結束了隨你看,現在還是不要耽誤其他人的時間了吧?”

誰要看他啊!

這!人!

到底是怎麽做到說這些騷話臉不紅心不跳,面不改色的。

她拳頭都緊了,剛捶了他肩膀一下,就聽到底下攝影師在喊:“倒數第三排右邊那位女同學,別跟同學打鬧了,轉過來看鏡頭。”

話音剛落,臺子上頓時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哄笑聲,幾個男生的口哨聲格外明顯,伴隨著幾句“什麽同學,那是家屬”之類的調侃和喔喔叫的起哄,動靜大得像個馬戲團,底下其他幾個在排隊的班被這波吸引了註意力,紛紛看了過來。

媽的。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1班就是個巨大t的魔窟。

還是她們2班好。

程麥嗖地一下轉過去,頂著張大紅臉目不轉睛地盯著黑洞洞的鏡頭,人臊得不行。

“同學們等會不要閉眼啊,笑得開心一點,別這麽嚴肅,懂?”

聽到攝影師的提醒,程麥暫時放下了所有的情緒,換上了自己慣常最甜的笑容。

但當攝影師喊出第五秒的倒計時時,程麥瞳孔頓時緊縮,呼吸一緊,整個人已經僵在了原地。

因為在那一瞬間,她的小拇指,被人悄悄勾住,搖晃了一下。

就像小時候她曾強迫他玩過無數次他覺得“幼稚”的拉鉤一樣。

池硯目視前方,嘴唇微動,低聲說了句:

“去同一所大學,拉過鉤了,不能耍賴。”

“不然、某人就要當八戒了。”

很幼稚的恐嚇,但她卻忽地笑了,笑得真心實意,燦爛飛揚。

下一秒,小拇指被他松開。

但程麥還沒來得及失落,心又再次被高高吊起。

因為——男生靈活修長的手指穿過了她的指縫,順勢扣入,嚴絲合縫。

在照片定格的那一秒,人潮洶湧之中,無人知曉的角落裏,他們十指相扣,偷偷牽緊了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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