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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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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盛令辭看見顧流風的時候心裏已經有不好的預感, 在從他們身上搜出洛回雪畫像後達到頂峰。

那一瞬間,他難以抑制自己的憤怒,甚至想將他們碎屍萬段。然而盛令辭清楚地感受到, 隱藏在怒不可遏的背後的恐懼。

他隱隱猜到顧流風來到通州城的真相, 卻遲遲不敢確認。

“三。”

盛令辭強撐住自己握刀的手,沒有人知道他的身體現在有多僵硬。

顧流風仿佛呆滯了一般。

“二。”

盛令辭嗓音平靜,刀又壓進咽喉一分,鮮血登時汩汩而流,順著刀刃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一。”

盛令辭這個字說得很輕, 但在死寂沈悶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突兀,聽得有種心驚肉跳之感。

熟悉他的副官此刻屏氣凝息, 恨不得找個縫隙鉆進去,躲起來。他站在盛令辭旁邊, 強烈地感覺到這一瞬間他身上散發出的鋪天蓋地的凜然殺意。

比任何一次上戰場前, 亦或者殺戮之後更重,更濃。

顧流風顯然也察覺到自己處於生死一瞬之際, 在刀切斷自己的脖子前顫聲道:“我說。”

盛令辭的刀沒有放下, 他站在原地靜靜聽完顧流風顛三倒四的話,從中提煉出令他心驚膽戰的消息。

裴燁逼宮, 將京城內的所有消息堵死。

洛回雪孤身一人從京城而出,來通州城尋他。

最可怕的是,離她出京已經整整過去八日。

盛令辭腦子轟地一下被這兩個消息炸得一片空白, 持刀的手僵成石塊,刀刃朝下猛地落地,發出刺耳的刀石碰撞爭鳴聲。

他直直往後倒退一步。

副官及時上前一步扶住他, 等盛令辭站穩時,他的掌心附著一層若有似無的潮意。

“傳我命令。”盛令辭定了定神, 強行壓下內心的慌亂:“大軍一個時辰後啟程回京,點齊一千人隨我直奔京郊大營,還有四千人交給你。”

盛令辭看向自己的副官,一字一頓道。

“拿著她的畫像去找。沿通州城至京城的路,無論是官道、小徑、密林,溪流,但凡能走人藏人的地方一個都不要漏掉。途徑的城池、鄉鎮,村莊,有一個算一個,給我挨家挨戶地問,不要放過任何一個人。提供消息者,賞黃金百兩,提供下落者,賞黃金千兩。”

“以她的安危為最高原則,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人。”

盛令辭牙齒發顫,說不出那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連想都不敢想,若是看見洛回雪的屍體,他會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

*

“雪兒,你身子還能受得住嗎?”

洛回雪隨和傅家騎兵從蒼雲九州出發,為了早日解救皇帝,他們全程飛速前進,日以繼夜地奔赴京城。

“還好。”洛回雪忍著手和腿的不適,努力跟上大軍的隊伍。

“要不你還是在後面慢慢走,我留幾個人護送你。”傅纓看出她眉眼間的疲態,心裏對她的意志力十分佩服:“也不著急這一時半刻。”

洛回雪感念她的好意,笑著搖搖頭:“我知道自己的極限,不用擔心。若真的堅持不住,我會告訴你,不會逞強。”

傅纓知道她外表看似柔弱,實則內心強大,不然也不可能一人一馬獨闖蒼雲九州。她已經知道洛回雪來找她是臨時改道,面對前路不確定,後有追兵的情況下,仍然一往無前,這已經把天下間絕大部分女子比了下去。

傅纓也意識到自己從前以貌取人的狹隘。

有的人看上去人模狗樣,忠君愛國,實則懦弱自私,稍微被威逼利誘就好似墻頭草一般立刻倒戈。比如她曾經口頭上的未婚夫,不顧兩人多年情誼說翻臉就翻臉,甚至要置對方於死地,去換取自己大好前程。

有的人看上去弱柳迎風,羸弱不堪,卻有著不拔的毅力和無畏的勇氣,即便深知此行危險重重,亦九死未悔。

傅纓暗道,若自己與洛回雪位置對調,她能否毅然決然作出這個決定。

路上沒有任何支援,後方還有追兵追殺,自己沒有武藝傍身,甚至是第一次獨行出遠門。

她曾問過洛回雪是怎麽達到蒼雲九州。

按照她所用時間,一定走的是小道捷徑,且不說這條路地形極為覆雜,容易迷路。其間還有一段難行的密林山路,雖無匪寇之亂,卻有豺狼虎豹,蛇蟲百豸之禍,即便是她也不敢輕易穿越。

洛回雪只是用了四個字概括:否極泰來。

運氣好。

然而傅纓在替她換洗時發現贈與洛回雪的袖箭已經被射空了。細細品味這四個字,空餘無盡的後怕。

那得是什麽樣的幸運。

是用盡最後一根箭時終於走了出來,還是在危險來臨前與死亡擦肩而過。

傅纓不敢細問,這個問題還是留個盛令辭去尋找答案。

蒼雲九州到京城的路最初需要半個月,據聞聖武帝當年為迎娶嘉懿皇後下旨修繕兩地的道路,將路程縮短至十日,方便迎親隊伍,亦是方便將來嘉懿皇後回鄉探親。

這次傅纓帶領的騎兵舍棄一切輜重,以速度為先,風塵仆仆達到京郊時僅用七日。

她的計劃是一邊分批偽裝成路人潛入京內,打探消息,一邊等盛令辭來。事關重大,傅纓也不敢擅自下決定。

她打架是一把好手,打仗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來。

誰料還不等她命令騎兵們隱藏行蹤,一隊巡邏的人馬先一步發現他們蹤跡。

“回將軍,西南方向忽然出現一批騎兵,人數在五千之眾。”

盛令辭比傅纓早到兩日,□□日的路程被他硬生生壓縮到六日。

他這一路不眠不休,心像被烈火油烹般煎熬,恨不能親自去找洛回雪,卻也知道當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趕回去。

心裏不住地祈禱她沒事,她只是慢了一點,亦或者正在哪裏休息調整。

她一個弱女子,比不得男子的體力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在趕路時,他又不止一次希望能陰錯陽差與她撞見,就像無數小說話本裏的那樣,這一切不過虛驚一場。

他會狠狠罵她不知天高地厚,更會把她抱在懷裏柔聲安撫,然而直到盛令辭達到京郊軍營駐地都沒有奇跡出現。

一路寒風刮在他的臉上,整張臉被吹得麻木,愈發顯得不近人情。

隊伍中有人不經意瞥見他的臉色,陰沈冰冷,烈陽透過樹梢落在他臉上也無法驅散也無法驅散他眉眼間的兇戾,宛如一個索命修羅令人望而心驚。士兵們嚇得瑟縮著腦袋,心裏那點苦活生生噎下去,不敢表露分毫。

“西南方?”盛令辭眉頭輕蹙,想不出這平白無故冒出的五千人馬來自何處,總不可能是武定侯從北方調來的人。

“是,他們身上穿的衣服與咱們有些不同,旗幟上好像……好像是個‘傅’字。”

盛令辭驟然站起來,驚得下屬倒吸一口涼氣。

“你說什麽!”

盛令辭掀簾而出,翻身上馬喝道:“還不帶路。”

傅家,蒼雲九州。

他萬萬沒想到是傅家的兵馬。

百年來,傅家謹遵祖訓,絕不參與皇權內鬥。而無論裴家的哪一個子孫後代上位,亦要遵守不得削藩,不得幹預蒼雲九州的內部政務。兩者實質上是起到一個互相監督又互相守護的作用。

裴家給予傅家高度自主自治權,換來的是蒼雲九州的長治久安,而傅家只保證江山為裴氏子孫所有,是裴家最後的退路。

盛令辭從沒有想過傅家會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來。

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想到在與洛回雪準備接待傅纓時一同探討過這項制度的利弊,其中有一條“保護裴氏血脈延續”。

盛令辭和鎮南王打過幾次交道,是個謹慎小心的人,不會輕易出兵。五千人已經是蒼雲九州的一半人馬,如此聲勢浩大的調兵令定然不是傅纓能夠決定的。

能夠讓他出兵的理由只有一條:他知道裴燁並非裴氏血脈。

而去送信的人……

盛令辭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心隨著馬匹上下起伏,好幾次都吊到嗓子眼。

是不是她,她沒有去通州,而是轉道去了蒼雲九州。

這樣才能說得通,為什麽鎮南王會出兵,為什麽顧流風一路都沒有找到她。

洛回雪帶著裴燁並非皇室血脈的消息送去蒼雲九州,她手裏還有傅纓贈與的令牌。

“我要見你們盛將軍。”

空氣裏隱隱傳來清亮的女聲,盛氣淩人的架勢一聽便知是誰。

“將軍到。”

雙方人馬同時看向馬蹄聲處,傅纓見到盛令辭還沒開口,他搶先發聲。

“她在哪?”

十分篤定的口氣讓傅纓想打一下啞謎都不成,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累著了,在後面休息。”

話音未落,盛令辭已經揚鞭驅馬,繞過他們往後方走。

洛回雪的大腿兩側已經麻木,她實在是沒力氣站起來,於是依靠在大軍後方的樹蔭處小憩。

越是靠近他,心裏越是惴惴不安,甚至想當一個縮頭烏龜。用不太恰當的比喻來形容此刻的心情,也許是近鄉情怯,亦或者是還沒準備好用什麽表情來面對他,他會驚喜,還是會憤怒。

洛回雪心裏沒有底。

直到急蹄的踩踏聲由遠及近,她像是預感到什麽,猛然擡頭。

盛令辭騎著黑馬,逆著光朝她奔來,艷陽落在鱗次櫛比的銀色甲胄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洛回雪下意識瞇了瞇眼,再睜開時他已經下馬,三步並作兩步朝她擡步而來。

“你……”

她還未能說出一個字,人已經撞進堅硬厚實的胸膛之中。

“阿雪,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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