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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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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變

黑壓壓的祠堂, 周圍的聲音被無限放大,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在盛令辭耳朵裏都變成難以容忍的刺耳聲。

他現在腦子亂哄哄的,思緒一片空白, 背脊繃直得像一把拉滿的弓, 充滿攻擊性,卻又隨時有折斷的可能。

窗戶邊的窸窸窣窣聲在他冷呵後停了片刻,沒過多久,傳來一陣輕柔的低語。

“是我。”

盛令辭認出是誰的聲音後楞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走到窗前, 打開窗戶。

洛回雪的臉出現在眼前時,他一時失了聲。

“先讓我進去?”洛回雪縮著腦袋緊張地註視四周, 生怕有人看見。

盛令辭把人扶進祠堂,關上窗。

祠堂裏只有案桌上點了兩根又粗又壯的白色蠟燭, 燈芯被蠟油浸沒大半, 焰光只能照亮桌下的方寸之地,整個屋子暗沈沈的, 陰森寒冷, 洛回雪不自覺顫了顫身子。

盛令辭問:“你怎麽來了?”

他的語氣硬邦邦的,絲毫不見驚喜, 質問的話語像一根根尖刺,紮進洛回雪的心口。

她有點難過,自己是不是不該來, 也許她給盛令辭造成麻煩了。

“我來給你送吃的,馬上走。”洛回雪低頭訥訥道,把手裏的東西輕輕放在地上, 餘光忍不住往上瞟了眼。

微弱的燭火非但沒能照亮盛令辭的臉,反而因他背著光, 五官模糊成一團墨融在黑暗裏。

洛回雪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無端感受到濃烈的孤獨與無助,讓人忍不住想抱抱他。

她克制住沖動,僵硬地站起身往來時的窗戶走,剛轉身,手腕被抓住,耳畔傳來低吟。

“不要走。”

她猛然被扯得倒退一步,額頭撞上堅實的胸膛,吃痛悶叫了聲。

盛令辭沒有如平日那般立即放開她查看傷勢,而是雙手如鐵臂般扣住她的腰,強硬將她嵌進自己懷裏。

腰間的手越收越緊,洛回雪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她雙手抵在胸前推拒,盛令辭無視地繼續擠壓兩人之間所剩無幾的空間。

洛回雪艱難地轉過頭,正好是對著放牌位的一邊。

一排排整齊刻著金漆的木牌自下而上被火光暈染,宛如一只只火眼金睛在盯著他們緊密相擁。

洛回雪慌亂地垂下眼簾,心中羞澀不堪,這裏是人家的祠堂,他們卻在老祖宗的面前放肆,實在是有傷風化,不成體統。

即便洛回雪現在十分難為情,但盛令辭顫抖的身軀卻讓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出推開他的舉動,她只能當一只縮頭烏龜,假裝看不見。

正當她被勒得幾欲窒息時,腰間忽然一松,盛令辭放開了她。

“怎麽進來的?”盛令辭的手輕輕搭在她側腰,順勢摟住她坐在墊子上,墊子又冷又硬,他改為用自己的腿墊在上面。

洛回雪被他抱在懷裏有些不自在,頭頂的一大片木牌讓她如坐針氈,她扭動掙紮間被按住:“別亂動,先回答我的問題。”

“管不平帶我來的。”洛回雪紅著臉,兩人現在正以一種極為親密暧昧的姿勢坐在一起:“他還在外面等我。”意思是讓他悠著點,別胡來。

盛令辭聽後不鹹不淡地嗯了聲,裝作沒發現她的忸怩不安,伸手去拾起地上的油紙袋。

“這麽多好吃的。”盛令辭淡淡掃了一眼,註意力重新放回到懷裏人身上:“有沒有桂花糕?”

洛回雪覺得奇怪,以她觀察,盛令辭不愛吃甜口的東西,更喜歡鮮鹹的,所以她特地帶的是椒鹽酥餅和鹹蛋黃火腿餅。

“有。”洛回雪從懷裏拿出一小塊她吃剩下的桂花糕,報赧道:“我不知道你想吃這個,只有一塊。”

盛令辭從她掌心拾起最後一塊白色糕點,反手塞進洛回雪的嘴裏。

“唔……”她被猝不及防塞了一嘴甜。

“甜嗎?”盛令辭凝視著她殘留在唇瓣上的白色顆粒,宛如嬌艷玫瑰花覆了層白霜。

洛回雪囫圇吞了下去,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那我嘗嘗。”話音剛落,盛令辭微側過臉吻了下去。

他先是舔舐掉唇上的糕點碎屑,再一點點深入其中,到最後一發不可收拾,急切地橫掃肆虐著她的唇齒,如同要得到什麽安慰似的。

盛令辭的手也不安分,順著背脊往上撫摸,一只長臂攔住她的肩,另一只扣住她的後腦勺,方便他肆意逞兇。

到後面,他的吻變得又兇又狠,像一只餓極了的兇獸,要將她吞噬殆盡,要和她融為一體。

兩人的唇舌糾纏在一起,洛回雪被吻得舌根發麻,餘光不自覺去看身側高懸的牌位,明晃晃的金色刻字刺入眼簾,她強忍著羞恥感收回目光。

案幾上的燭火詭異地燃高了寸餘,明亮的燭光映出木板上難以分割,交疊相擁的身影。

洛回雪忽然覺得嗓子裏的空氣不夠用,難耐地微張開嘴,卻嘗到了鹹濕的味道,她擡眸還來不及細看,又被帶入下一輪的掠奪中。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是盛令辭的淚時,洛回雪的心好像被燙了一下,發現了他藏在蠻橫無理下的痛苦、迷茫和無助,還有一絲稍縱即逝的絕望。

來的路上,她聽管不平提起盛令辭在侯府的處境,心疼不已。

大雪天跪在地裏受罰,被沾了鹽水的皮鞭抽打,稍有行差踏錯便關在黑暗的祠堂裏幾天幾夜不給吃喝。

天底下,竟有這樣心狠的母親。

洛回雪總算明白外人說的武定侯世子禮儀規矩堪稱京中表率是怎麽來的。

她學著盛令辭撫摸她一樣,擡手順著他的後脖頸從上往下撫摸,像在撫摸一只不安的貓一樣,一下又一下,動作溫柔卻有力。同時膽怯地伸出舌頭試著生澀回應他的吻,一點一點地撫慰他的恐懼。

盛令辭顯然感受到了她的用心,吻變得平和起來,連帶著粗重的呼吸也漸漸平息,回到最初的繾綣溫情。

這個吻結束時,洛回雪已經看不見他臉上有過落淚的痕跡,她知情識趣地不去問為什麽。

“快吃點,不然要餓壞了。”她拿出還熱乎的點心捧在手心,送到盛令辭嘴邊。

盛令辭就著她的手咬進嘴裏,溫熱的唇瓣掃過掌心時掠過陣陣癢意,惹得她反射性蜷曲五指。

“謝謝阿雪。”一袋子點心很快吃完,腹中被塞得滿滿當當。

盛令辭盯著洛回雪的臉,跳躍的焰光落在她烏黑的瞳孔上,仿佛一盞黑夜的燈籠,填滿空洞殘破的心,暗沈逼仄的祠堂也因她的到來變得不再陰冷孤寂。

他眼前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他們當年初遇的上元燈節,她提著一盞看不出造型的燈籠跟在他後面,照亮他腳下的一整個冬夜。

盛令辭腦中忽然想到一句話。

夜涼霧冷,回首處,你莞爾提燈。

嘴裏苦澀的味道被香甜的桂花糕覆蓋,五臟六腑也染上淡淡的桂花香,他從得知自己身世真相時的震驚迷茫中漸漸冷靜下來,懷中的長命鎖也不再猙獰可怖,宛如奪人性命的魔鬼。

或許他的父親不是真的父親,他的母親也不是真的母親,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充滿謊言,可眼前的人是真的。

盛令辭伸手撫上她光潔細膩的臉龐,鄭重地重覆一遍。

“謝謝阿雪。”

謝謝你,在他人生一次又一次地迷茫中出現,陪他度過漫漫孤寂長夜。

洛回雪被他看得面紅耳赤,忽然支支吾吾開口:“我已經向顧姨提了、提了退婚的事。”

她本想等事情塵埃落定後再告訴盛令辭,然而在他深邃的目光下,一時沖動說了出來。

她想讓他高興一點,繼續道:“顧姨也答應了。只不過這件事需要從長計議,她說會找到一個和平的方式解決,不傷兩家顏面,讓我先別聲張。”

盛令辭聽後漫不經心道:“顧夫人的意思是你不用管,全權交給她處理?”

“對。因為最初我與顧流風的婚約便是我娘和顧姨口頭約定的。”她說這句話時聲音不自覺放小,“所以由她提出解除婚約可能更容易讓我爹同意。”

“知道了。”盛令辭拇指按在洛回雪的嘴角,上面還有一層未幹的水澤,她的唇瓣顯得分外鮮艷。

盛令辭深谙用兵之道,一聽便知這是顧夫人的緩兵之計,恐怕退婚是假,穩住洛回雪是真。但他看見洛回雪滿臉興奮地和他分享這個消息,她眸子閃動著晶瑩的光像是等待誇獎的孩童。

他不忍戳破,而且現在也不宜戳破。

他從前妒忌她與其他人的婚約,如今卻覺得這不失為一層保護傘,至少他們表面上看沒有任何關系。

“我有話跟你說。”盛令辭推測出自己的身世後,首先想到被景元帝知道的後果。

混淆皇室血脈,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眼下尚且不知他名義上的父親武定侯是怎麽做到偷梁換柱,魚目混珠的,但他清楚這件事是皇室醜聞,處理稍有不慎,便會喪命。

聯想過往種種,不難推測出裴燁才是侯夫人的親兒子,怪不得她會無條件幫助他,無論是給他下藥,還是讓李嫣然敗壞他的名聲。

景元帝對他的聖寵不假,可這不代表他能接受欺騙,最壞的結果便是讓所有知情人無聲無息病逝,掩蓋掉錯誤。

如果洛回雪跟他走太近,也會成為被清除目標之一。

盛令辭現在無比慶幸,自己耐著性子沒有強行去向景元帝求一道賜婚的旨意,更慶幸自己答應洛回雪不在人前顯露兩人的關系。

“什麽?”洛回雪迷茫地望著盛令辭,他眼裏閃過猶豫,糾結,掙紮,最終變成平靜的堅定。

“我要去打一場仗。”

“很危險?”

“嗯,非常危險,輸了有可能會死。”他拿不準景元帝得知真相後會如何處理他,但他卻不能隱瞞這件事。景元帝待他如親子,裴燁混淆皇室血脈決不能姑息,況且他性情殘忍冷漠,非天下之福。

洛回雪心提了起來,嘴唇抿緊,指甲陷入掌心,她聽見自己說:“我等你回來。”

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等你回來後,我答應你到時候一定成功退了婚。”

盛令辭跟著笑:“好,為了你,我也會努力活下來。”

洛回雪擡起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但她的手掌太小,只能堪堪包住盛令辭的半個手背。

咚咚咚。

窗外不合時宜地傳來煞風景的催促:“你們差不多得了,我都出去轉了一大圈,怎麽還沒說完。”

管不平揮手驅趕圍在他腦袋上的蚊蟲,不耐煩皺眉道:“宵禁馬上要到,再不走,阿雪你今晚留在祠堂陪他算了。”

洛回雪像碰到烙鐵般收回手,戀戀不舍道:“你自己小心。”

盛令辭嗯了聲,眼神專註描繪手中的臉龐,像是要將她的樣貌刻進心裏。

他的目光有多溫柔,說出的話就有多殘忍。

“阿雪,從今日起,你離我遠點。”盛令辭強忍著不舍平靜道:“告訴以鳴也不要再接近我。”

“為什麽。”她驚詫地瞪大雙眼,似乎不理解盛令辭話裏的意思。

“你聽我的就行了。”盛令辭不想讓她卷入其中,若不能全身而退,他決不能牽連她:“與顧流風的婚約必須退,適當的時候我會出手。”

洛回雪決不能嫁給顧流風。

“我不明白。”洛回雪忍不住問個究竟,“是一場什麽仗會讓你……恐懼。”

盛令辭彎了彎眼睛。

洛回雪離開不到半刻鐘,祠堂燭火再一次減弱,窗外夜風滲入,焰光忽明忽暗像是隨時會熄滅。

盛令辭的臉也被照得晦暗不清。

昏暗冷寂的祠堂於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可今日卻讓人難以忍受。

他看了眼冷冰冰佇立在上的牌位,眼中再無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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