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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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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獵

六月二十六, 宜開業,出行,祭祀, 結網。

洛回雪與傅纓達到指定營地, 同行的還有三個鎮南王府的獵手。

五個人最後檢查一次裝備,幹糧,淡水,武器等,這次圍獵期限為三日, 可以選擇一直呆在平溪獵場裏,也可以選擇回營地休息。

傅纓哼著輕快的歌, 順便給自己的愛馬刷毛,念念有詞道:“大紅啊大紅, 養兵千日, 用兵一時,這次你一定要爭氣。”

洛回雪在給小白餵蘋果, 笑她太緊張。

“傅纓。”後方傳來一聲呼喚:“你準備得怎麽樣了?”

傅纓認出聲音的主人後停止唱歌, 笑意淡了下來,她轉過身頷首道:“見過太子殿下。”

洛回雪楞了下, 因為她看見太子旁邊跟著顧流風。

“洛姑娘,妝安。”裴燁沒有計較她的失禮,淺笑跟她打招呼。

洛回雪恍然回神, 急急忙忙低頭行禮。

“孤聽說洛小姐與顧公子是青梅竹馬,特地帶他過來看看你。”裴燁關切問候:“洛小姐頭一次打獵,要格外註意安全, 山路崎嶇,稍有不慎容易墜馬。”

“多謝太子殿下關心, 臣女定當小心謹慎。”洛回雪的頭沒有擡起來,餘光盯著顧流風的黑靴。

傅纓聽到顧公子三個字,猜測他便是洛回雪的未婚夫,於是視線落在顧流風身上,毫無顧忌地打量他。

顧流風自是不懼,反倒是迎了上去:“見過傅郡主。”

傅纓淡淡嗯了聲,心想長得也算一表人才,盛令辭這次遇到麻煩咯。

顧流風難得有機會見到傅纓,抓住機會套近乎:“雪兒第一次打獵,若是有做錯的地方,還望郡主海涵。等狩獵結束後,我做東,請太子殿下和您一同用膳,感謝您這段時間對雪兒的照顧和包容。”

傅纓聽後眉頭輕皺,礙於裴燁在不方便直接拒絕,輕描淡寫婉拒道:“再說吧。”心中卻對這個顧流風十分不喜,她掃了一眼洛回雪,發現她面如常色,好似習慣了。

裴燁見傅纓態度冷淡,也不想多留,反正面子上的功夫已經做到位,當下提出離開回營做最後的休整。

傅纓恨不得他們馬上消失。

臨走時,裴燁經過洛回雪身旁,她依舊低著頭,像一只溫順無害的小羊羔。他的腳步頓了頓,溫聲道:“洛小姐若是有什麽缺的,派人去知會孤一聲,孤派人給你送來。”

洛回雪有點懵,不明白太子殿下為何如此關註自己,但她還是躬身行了個禮,嘴裏謝恩道:“謝殿下好意。”

裴燁輕笑一聲,款款離去。

顧流風跟在他後面,告別道:“雪兒我走了,你自己註意安全。”

洛回雪禮貌性地回了句“你也是。”

顧流風走著走著,忽然覺得洛回雪今日的裝束陌生又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正要回頭再看一眼時,她已經走到白馬後面,擋住大半身形。

應該是記錯了。

顧流風失笑了下,那日在慈恩寺中盛令辭抱著的女子怎麽可能是洛回雪。

“我說,那個顧流風。”傅纓見他們走遠了,試探性地問洛回雪:“你很喜歡他?”

洛回雪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若是從前她定然會回答自己喜歡他,可如今卻再也說不出口。

因為她已經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喜歡。

看出洛回雪的含糊其辭,傅纓心裏有了數,重重咳了兩聲,引起她的註意。

“我跟你說,你這個竹馬心思不簡單,方才不過片刻功夫,將你貶了個一文不值。”

洛回雪目光詫異,沒理解傅纓在說什麽。

“你細品他說的話,什麽叫‘若有做錯的地方,還望我海涵’,你這都什麽還沒做,他先給你扣一頂做不好的帽子。”

洛回雪向來不先以惡意揣度他人,下意識替顧流風辯解道:“他許是覺著我第一次來打獵,有很多事情不熟悉。”

“你真是……善良。”傅纓指著洛回雪,恨鐵不成鋼道:“那後面他還說多謝我這段時間對你的照顧和包容,意思是你笨手笨腳,脾氣還差?”

洛回雪皺了皺眉,她其實並沒有聽出來傅纓口中的貶低之意,顧流風一向這麽跟她說話,她早就習慣了。

傅纓看出她依舊沒轉過彎,氣不打一處來,有種自家種的白菜被野山豬拱了的惱怒。

餘光瞟到盛令辭的身影,沒好氣道:“你來幹嘛,打聽敵情?”

盛令辭對她的冷嘲熱諷面不改色,目光直直看向洛回雪,問:“你們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備好了。”洛回雪垂下眸,輕聲回答。

這是她完全明白自己心意後第一次見盛令辭,心不由跳得飛快,聲音卻越來越低,像是怕被他察覺似的。

盛令辭不放心,親自檢查了一遍,當然只限於洛回雪的東西,傅纓站在旁邊像個透明人一樣。

“記得在裏面遇到危險就發射信號彈,不要不管不顧往前沖,時刻跟在傅纓後面。”盛令辭站在洛回雪面前,低頭看著她,千叮嚀萬囑咐:“自己的安全最重要,其他的都不重要。”

“知道了。”洛回雪五指微蜷,出了這句話好像什麽也說不出來。

盛令辭轉頭朝傅纓嚴肅道:“看好她,要是出了問題,我唯你是問。”

傅纓皮笑肉不笑回他:“謹遵盛世子軍令。”

眼看圍獵時間在即,他不便多留,擡腳準備離開。

“你、你也註意安全。”洛回雪在他轉身的時候擡頭幹巴巴道:“刀劍無眼,萬事小心。”

盛令辭聽到她的關心,心裏跟抹了蜜一樣,回眸一笑:“你放心。”

“餵,人已經走遠了。”傅纓翻了個白眼,伸手在洛回雪呆楞的眼前揮了揮,打趣道:“別看了,跟望夫石似的。”

洛回雪的臉唰地一下騰起煙霞,宛如火燒雲一般滾燙。

她低頭佯裝去檢查自己的裝備,躲開傅纓唏噓的目光,暗罵自己太過大膽放肆。

“雖然我很不爽盛令辭對我的態度,但是你感受到了嗎?”傅纓湊過來,言詞鑿鑿問:“他和顧流風對你的關心,是不一樣的。”

洛回雪手中的動作一頓。

她切身實際地感受到了,顧流風看似在關心她,實則在吹捧傅纓,而盛令辭的的確確只在乎她。

傅纓看她終於醒悟過來,頗感欣慰:“顧流風這樣的男人嫁不得,他凡是都以自己的利益為先,絲毫不在乎你的感受,面上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實則都在為己謀利。要不你跟他掰了,跟我回蒼雲九州,我替你找一門好親事”

洛回雪以為她在開玩笑,一笑置之。

傅纓急了:“我說真的。跟我回去,從今往後我罩你,蒼雲九州男兒隨你挑,想在夫家橫著走都行。”

洛回雪聽後眼眸微動,能得傅纓這句話,她心裏暖暖的,然而現實卻不允許她這樣自私:“我和他從小指腹為婚,不是說退親就能退親的。”

“為什麽不可以?”傅纓著急起來直接暴露自己的老底:“我就是逃婚出來的,我爺爺在世的時候給我訂了一門親,說什麽他們救了我奶奶一命,以後我們家要是有女兒就嫁給他們家作媳婦。”

洛回雪沒想到還有這種事。

“這跟你的什麽‘指腹為婚’差不多,而且還多了個‘救命之恩’。”傅纓不屑道:“我可以許他們錢財厚祿,高官封地,但是為什麽要我以身相許,又不是救我。”

洛回雪驚詫道:“可自古以來婚姻大事不都由父母做主,自己怎麽能……”逃婚。

她連這兩個字都說不出口,逃婚在她眼中跟滔天大罪沒什麽區別。

“為什麽不能,我不喜歡,不想嫁。”傅纓完全不理會世俗的眼光,振振有詞道:“如果我爺爺真想嫁個什麽人過去來報恩,他不如自己收拾收拾嫁過去,幹嘛非得慷他人之慨。”

聽到傅纓驚為天人的言論,洛回雪半晌沒說出一個字,她覺得哪裏不對,又覺得傅纓說得有道理。

父輩欠下的恩情,為什麽要犧牲子女的幸福來償還。

但不是有句古話‘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她腦子一下子轉不過彎來,暈乎乎的。

傅纓不給她思考的餘地,繼續輸出:“我不是說這份恩情我不認,但是報恩也講究方法,如果我跟他看對眼,自然願意以此做噱頭結兩姓之好。但問題是我見他,我不喜歡,盲婚啞嫁只會造成悲劇,我寧可背負不孝的罵名也不嫁。”

洛回雪小聲問:“鎮南王也同意嗎?”同意傅纓逃婚?

“我父親表面上自然是要責罰我一頓,實際上悄悄將進京賀壽的時間提前,讓我趕緊出來避一避風頭。”傅纓提起自己的父親臉上一片孺慕之情,旋即擠眉弄眼道:“我爺爺現在也不可能從棺材裏爬出來逼我嫁不是?”

她話說的俏皮,洛回雪被逗笑了。

“所以,你或許可以嘗試像我一樣。”傅纓眼神鼓勵她。

洛回雪心驟然停滯了一下。

她曾在游記裏看到過有女子與情郎私奔的記錄,可書中是書中,現實是現實,在洛回雪的認知裏,無論男女,婚姻大事都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傅纓是她真實見過頭一個打破這個規則的。

聽到現在,她依舊不不真實之感。

但不可否認,心裏被傅纓的話埋下了一顆種子,一顆有可能生根發芽長出參天大樹的種子,亦有可能被埋沒,就此消亡的種子。

試一試,也許她可以試一試。

傅纓見洛回雪沈思不語,沒再打擾她,心知她性子內斂,循規蹈矩,不會一下子轉變思維,需要時間慢慢潛移默化。

她掃了眼全新的馬鞍,心道自己還是要問盛令辭要少了報酬。

圍獵開始前,洛回雪忽然摸到自己胸前的紙塊,她忘記把抄錄的藥方和其他信息告訴盛令辭了。

不過眼下也沒辦法去找他,只能等今日圍獵結束後找機會見一面。

洛回雪已經在心裏偷偷期待今天的會面,他看見東西後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

紅色信號彈從東方升起,傅纓一馬當先,一手握韁繩,一手揮馬鞭,揚長而去。

洛回雪等人跟在後面,他們的目的地非常明確,是平溪獵場的南邊,那處的獵物以鹿,野豬等為主,而北邊則多是兔子麅子等小型無害的牲畜。

要想奪得魁首,光有數量還不夠,體型和兇猛程度也是考核標準之一。

傅纓感嘆要不這裏被禁軍清了一輪,沒有老虎棕熊等兇猛的野獸,不然獵個兩三頭就夠了。

幾人一路上狂奔,一個時辰後到達目的地,他們用布包裹好馬蹄,以免驚擾獵物。

傅纓興奮地取下長弓,她回頭問洛回雪感覺怎麽樣,需不需要休息。

洛回雪搖頭,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她已經能適應這種強度的疾行,再加上小白是匹難得的良駒,跑這樣的路對它來說輕而易舉。

“好,你保護好她,剩下兩個人全力搜索獵物。”傅纓指派了一名女獵手跟在洛回雪身側隨時保護,另外兩名男獵手散開,自發尋找獵物。

四周靜悄悄的,偶爾有鳥鳴聲,風吹樹葉簌簌聲。

傅纓和其他人聚精會神地尋找獵物,洛回雪騎在馬上百無聊賴地觀察周圍,忽然聽見有細微的聲音,像是什麽東西踩在枯枝落葉上,她循聲而望發現樹葉間隙間有塊橘白色毛發,大喊道:“東南方向,二十丈。”【】

傅纓立刻搭弓射箭,什麽也沒看清,直直射了出去。

一聲悶嚎,傅纓示意人過去查看。

“稟郡主,是只成年的梅花鹿。”取回獵物的人大喜過望,“看來開局不錯。”

傅纓見到半人高的獵物十分高興,轉頭誇獎道:“阿雪,好耳力。”

洛回雪謙虛笑了笑:“是你箭術好。”

她雙眼彎彎,唇角高揚,喜笑顏開的模樣像一朵盛開的芙蓉花,艷而不妖,清而不冽,天姿國色不過如此。

傅纓開始遺憾為什麽自己沒有個弟弟,不然這是門頂好親事,真是便宜盛令辭了。

洛回雪發現自己的聽力比在場的人都要靈敏,發揮所長,幫助隊伍獲得不少獵物,約莫大半天的時間,他們一行人收獲了七只鹿,兩頭野豬,還有若幹個只麅子和野兔。

值得一提的是,洛回雪用手裏的袖弩射中兩只野兔,她提起兔子耳朵,品評道:“用來做麻辣兔頭應當味道不錯。”

傅纓哈哈大笑:“我還以為你會說兔兔這麽可愛,怎麽忍心殺它。”

洛回雪跟著笑:“兔兔這麽可愛,一定非常好吃。”

傅纓趁機捏了把洛回雪的臉,柔嫩的觸感簡直比上好的絲綢還舒服,“行,這兩只兔子給咱們洛小姐留好,等晚上回營登記數量後就做麻辣兔頭,還有烤兔腿吃。”

洛回雪重重點頭。

傅纓註視著活潑明媚的洛回雪,明顯察覺出這大半個月她身上的變化。

最初她是含蓄靦腆的,甚至可以說逆來順受,到後面開始試著提要求,勇敢去嘗試騎馬,到現在已經主動想吃麻辣兔頭。

傅纓忽然明白盛令辭的這番苦心籌謀。

他將洛回雪隔絕在一方可掌控的天地內,再借她的手,讓洛回雪看見不同於京中貴女們的虛偽敷衍,旁敲側擊鼓勵她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盛令辭知道,無論他再如何巧言令色,都比不上她親眼見到更具有震撼力。

文字有時候發人深省,有時候卻又無比蒼白。

傅纓再次感慨,自己收的報酬果然少了,盛令辭真有奸商的潛質。

他想必預料到自己會跟洛回雪說逃婚一事,果真老謀深算。

傅纓又氣又得意,氣得是自己再一次中了盛令辭的圈套,又給他白幹活,得意的是他這麽信任自己,並且認同自己的所作所為。

女子逃婚這件事雖然說得輕松,但實際上真正能夠理解並做到理智看待的男子,世上又有幾人。

稍微有點眼力勁的人都能看出他對洛回雪濃烈的愛意,當然,盛令辭在她面前從沒掩飾過,這也是信任她的另一個證明。

這該死的爽感。

趁著休息,一行人拿出幹糧和淡水充饑,洛回雪還貼心地帶了牛肉幹分給大家。

鎮安王府的人對這位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嬌小姐從一開始的無視不屑,到如今發自內心地喜愛,她在王府這段時間裏很用心地照顧傅郡主,還有他們。

不但細心地給郡主準備合胃口的食物,連他們這些下人也照顧周全,從不擺大小姐架子,而且長得還好看,脾氣也好,有什麽需求她都想發設法滿足。

水足飯飽,一行人又休息半個時辰,期間遇見好幾隊同樣來打獵的人。他們看見傅纓收獲的獵物眼睛都紅了,卻又礙於她的身份地位不敢放肆。

有個年輕小將大膽上來詢問獵物的位置,傅纓似笑非笑地懟回去:“兩軍交戰,我還得告訴對手自己的兵力部署和糧草位置?”

小將軍悻悻然退下,臨走前隨意掃了眼其他人,怎料窺見驚鴻一瞥,亂其心弦。

午後不久,她們一行人偶遇盛令辭。

“你一個人?”傅纓明知故問。

盛令辭淡淡嗯了聲,他先上下打量洛回雪全身,確認她無恙後提著半天的心才放下。

“你怎麽不跟你的人在一塊?”

盛令辭道:“我們分成三組,他們每二人一組,分頭尋找獵物。”言外之意是他一個人一組。

傅纓哦了聲,“你不會是想跟在我們隊伍後面搶獵物吧,我警告你啊,門都沒有。”

盛令辭斜睨她一樣,眼神警告她演戲別太過分。

傅纓玩夠了,指尖蹭了蹭鼻尖,含糊命令道:“那什麽,既然你跟著我們總要做點事,正好你來接替小離的任務,我們多一個人手去狩獵。”小離是保護洛回雪的女護衛。

盛令辭騎馬走到洛回雪身邊,小離識趣地走開。

洛回雪自盛令辭一出現,目光不自然地偏過一遍,然而她全身除了眼睛,其餘註意力都在盛令辭身上。

他打馬而過的馬蹄聲,逐漸靠近的氣息,無一不將洛回雪包圍,籠罩。

傅纓見任務完成,丟下一句你們慢聊,帶著人往森林深處而去,彈指間只留下他們兩人在原地。

洛回雪低著頭,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盛令辭也不開口,與她的馬並行而立。

氣氛陡然變得詭秘般安靜,安靜中透著無聲的暧昧。

小白察覺到有陌生的馬靠近,馬頭一偏看見盛令辭的黑馬,氣勢洶洶地從鼻腔裏噴出一口氣。

黑馬也不惱,反而溫柔地把頭蹭過去,小白明顯楞了一下,然後竟然歡快地和黑馬貼在一起,嘴裏還發出哼哧哼哧的氣音。

洛回雪尷尬極了,她想扯開小白的馬頭,下一刻又覺得自己這麽做有些刻意,只能無奈地保持不動,握住韁繩的手越來越緊。

暗自祈禱小白趕緊恢覆正常,誰料事與願違,小白非但沒有遠離反而主動向黑馬靠近。

洛回雪的腳尖不期然碰到盛令辭的腿肚,她慌忙道歉:“失禮了,今日小白不知道怎麽回事,它平常不這樣的。”

盛令辭一本正經地回她沒關系,洛回雪的臉都臊紅了,連忙控制韁繩將馬頭扯開。

小白不給面子,像叛逆期的洛以鳴,偏要跟洛回雪對著幹,越扯它靠的越緊,到最後他們兩人幾乎快要碰在一起。

“隨它們去吧。”盛令辭意有所指道:“有些事情不是人力能阻止的。”

洛回雪手中動作一僵。

她心悅他,然而卻不能說出口,更不能靠近他。

明白是一回事,但控制自己的心又是另一回事。

洛回雪低垂眼簾,不敢看他,生怕眼裏的藏不住的喜歡被對方窺見。

哪怕她已經十拿九穩盛令辭對他也有意,但只要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弄錯,後果都不是洛回雪能夠承受的。

即便她的猜測完全正確,她又能給盛令辭什麽呢?

她只能沈默,任由窒息般的沈默在兩人中間擴大,蔓延。

“今日你有沒有受傷。”盛令辭率先打破死寂。

“沒有。”洛回雪聲音平平回答。

“那就好。”

“……”

寂靜再一次降臨,洛回雪囁嚅著唇瓣,突然想到什麽,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遞過去,頭卻一直低垂。

“這是你要找的藥方。”

指尖被溫暖厚實的五指握住,盛令辭沒有接紙條,反倒是順著覆上她的手背:“你的手好涼。”

“是你太熱了。”洛回雪將東西塞進他掌心,迅速縮回手,指尖殘留的溫度像是被烈火的焰心燒過般滾燙。

盛令辭還沒來記得打開看,傅纓帶人回來了,她臉色有些不好看。

“前方烏雲蔽日,怕是有一場大雨,今日時辰也不早了,我們先回營地。”

洛回雪擡頭,上方的天空果真變了顏色,灰蒙蒙一片,濃稠的黑雲逐漸往他們這邊靠。

“走。”盛令辭眼裏也露出慎重之色。

一行人以傅纓為首,盛令辭墊後,洛回雪在盛令辭前一位。

還沒走多遠,平地一聲雷炸開在頭頂,遠處的閃電像一把利刃剖開雲層。

大雨來得猝不及防,他們不得不冒雨前行,因為留在山中更加危險,隨時有可能遭遇山體滑坡。

厚重的雨幕幾乎讓人看不清前方的路,洛回雪竭盡全力攥緊韁繩,不讓自己掉隊。

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她馬鞍的右腳鐙與鐙革細帶忽然斷開,導致她重心不穩,直直往右側摔下去。

盛令辭第一時間發現,雙眸張大,大叫一聲:“阿雪。”

洛回雪已經很努力抓緊韁繩,但馬匹速度太快,她那點力氣根本不足以讓她重新回到馬背上,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與韁繩分離。

盛令辭想也沒想地跳下馬,幸運地是在最後一刻他抓住了洛回雪的手。

不幸地是,山道這一側是滑坡,兩人同一時間滾了下去。

傅纓聽盛令辭撕心裂肺地吼叫立刻調轉勒馬,調轉馬頭便看見驚心動魄的一幕。

她連忙趕回來下馬查看,兩人的蹤影早已消失,只留下一路向下的壓痕。

“郡主,怎麽辦?”鎮南王府的人神色焦急。

傅纓此刻也急瘋了,但是她不能慌,暗自深呼吸數次,心神稍定。

“兵分兩路,兩人回去找援兵,兩人留下和我一同試著往下搜救。”

“是。”

“等等。”傅纓忽然擡手阻止手下,她眼眸半瞇,慎之又慎地吩咐:“回去稟告陛下,盛世子不慎墜馬,不小心撞上洛小姐,兩人同時滾下山坡,請陛下速速增援。”

“是。”

傅纓露出少見的厲色,沈聲道:“這就是,今日所有的真相。”

*

洛回雪在墜馬時腦子一片空白,還沒來得及思考,就被一具厚實滾燙的身軀包圍,她只感覺到天旋地轉,唯一能抓住的是他胸前的衣襟。

她的後半身被樹枝石塊輪番碾壓,痛得她眼尾沁淚。

等到兩人終於停下來時,洛回雪已全身濕透,滿身泥汙,盛令辭也好不到哪裏去,他的衣服被劃出大大小小的口子,不過好在沒有明顯的傷口。

“你怎麽樣?”盛令辭雙手握住洛回雪的肩膀,從上往下滑動,依次檢查她的身體是否有暗傷。

事急從權,現在也顧不得什麽男女有別。

洛回雪除了後腰被硬物撞傷,沒有其他問題,她知道盛令辭已經是盡他全力保護自己。

“你呢,你有沒有受傷?”洛回雪也想伸手去檢查他的情況。

“我沒事。”盛令辭搖搖頭,反手捉住她的手腕:“我心裏有數。”

洛回雪的手僵在空中,又緩緩收回來。

盛令辭起身觀察四周,發現他們正處於一個山坳內,“雨太大了,我們先找個地方避雨,等人來救我們。”

“你還能走嗎,要不要我背你?”

洛回雪搖頭:“不用,泥路濕滑,你背著我反倒容易摔跤,我自己能走。”

盛令辭再三確認她的狀態,伸手道:“我牽著你走。”

洛回雪抿了抿唇,伸出虛虛握拳的右手,示意他拉住自己手腕,誰料盛令辭將她整個手背包裹住,五指頓時陷入寬大的掌心裏。

她被他帶著往前走,走向不知名的遠處。

雨點落在她的臉上,唇邊和頸窩裏,激起陣陣涼意,唯有滴在右手上的雨,是熱的。

盛令辭很快找到一處山洞,他讓洛回雪在外面等著,自己先進去察看一圈,發現沒有危險把她叫進來。

他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強,沒多久就找到枯枝樹葉,在山洞中生起一堆火,旁邊還制作出一個簡易的衣架。

兩人將外袍脫下,放在火旁烘烤。

夏日衣衫少,除去外袍只剩下裏衣,洛回雪有些不自在地雙手抱住前胸蹲在一旁,盡可能地遮擋身體。

盛令辭的眼睛上蒙著一條黑布,這讓她緊繃的神經稍微松了松。

山洞裏的兩個人安靜地並排坐著,洞外是暴雨打葉聲的滴滴答答聲,洞內的火堆裏偶然蹦出幾個劈裏啪啦的火星。

洛回雪仗著盛令辭看不見,明目張膽地打量他。

薄薄的雪綢貼在他的胸前,勾出鼓脹的肌肉輪廓,衣襟微微敞開,半遮半掩地露出蜜色肌膚,發梢偶爾有水珠滴落在鎖骨,而後順著胸肌溝壑蔓延到胸膛,直至完全沒入。

跳躍的焰火照在他身上,忽明忽暗,撲朔迷離,有種致命的神秘吸引力。

洛回雪咽了咽喉嚨,小心收回目光。

“渴了?”盛令辭耳朵微動,遞給她一個皮質水袋。

洛回雪嚇了一跳,沒想到他的聽力如此敏銳,訕訕接過水袋,裝樣子喝了一口。

“你渴不渴。”洛回雪有種被正主抓到尷尬,拼命找話題。

盛令辭精準無誤地接過水袋,仰頭大口喝了幾口,似乎很渴的樣子。

死寂再一次蔓延在兩人周圍,這一次洛回雪忽地有些受不了,她打破沈默。

“你為什麽要跟我一起滾下來?”墜馬落山的那一刻,他雖然無法拉她回去,可若是及時松手,以盛令辭的武藝必然能夠保全自身,等他獲救再組織人手搜救也未嘗不可,不必以身犯險。

誰也不知道山坡下會遇見什麽。

洛回雪心裏有答案,卻想聽他在此刻說出口。

山崖底下的山洞裏,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與世隔絕,無拘無束。

盛令辭轉過頭,“你覺得為什麽?”

他在試探她。

洛回雪心跳驟停,隔著烏黑的布條,她仍舊有種被野獸盯上的錯覺。

“我、我不知道。”她吞吞吐吐,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你人好。”

他好到她不敢戳破這層窗戶紙,好到她卑鄙地享受卻不敢認,好到她只能用這三個字來掩飾一切。

盛令辭輕笑一聲,笑聲裏藏著太多洛回雪無法分辨的情緒,但莫名讓她感覺到危險。

像是獵人在發起最後一擊時故意迷惑獵物的煙霧彈。

洛回雪不安地縮了縮脖子,後悔開口挑起話題。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風,她下意識轉頭,盛令辭的臉在她眼前驟然放大。

他上半身向前傾,額頭貼上她的。

兩人之間的距離陡然拉近,他鼻尖呼出的熱氣胡亂地拍打在她臉上,激起一陣酥麻。

洛回雪不自然地微微掙紮。

然而她一動,盛令辭的手不容違逆地壓住她的雙肩,力氣像是要把她釘死在原地。

“人好?”盛令辭重覆這兩個字,笑容更深,卻更危險:“我為什麽要對你這麽好?”

洛回雪此時完全無法思考,只能跟著重覆:“為什麽?”

回答她的是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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