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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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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局

春山樓頂樓廂房內, 洛回雪手捧書卷,聚精會神地翻看游記。

她目光專註,一點沒註意到門口的人影悄悄推開門。

“阿姐, 你猜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洛以鳴忽然出聲, 嚇了洛回雪一跳,她看清是誰後大驚失色,立刻把書闔上,慌亂地用手壓住書名。

她假咳兩聲掩飾臉上的心虛,“帶什麽了?”

洛以鳴“咦”了一聲, 眼睛不由地被桌上刻意隱藏的東西吸引。

“你手裏拿的什麽?”洛回雪又將書往胸口方向挪了挪,同時轉移話題。

洛以鳴恍然回神, 從身後拿出三兩只含苞待放的杏花,白中透粉, 淡香四溢。

洛回雪看著漂亮的花, 心裏高興,不自覺笑起來:“謝謝以鳴。”

她伸出一只手去接, 恰好露出書卷中的兩個字。

“亂記?”洛以鳴看見後不自覺念出來。

洛回雪的手僵在空中, 尷尬得不知所措,拿也不是, 縮回也不是。

洛以鳴原本是站在洛回雪對面,他被這兩個字吸引,繞著八仙圓桌走到姐姐旁邊。

“這是什麽書?”他好奇地問。

洛回雪對上他求知欲滿滿的眼睛, 窘迫得啞口無言,有種做壞事被抓住的尷尬。

尤其是這本卷游記下冊以風土人情為主,許多聞所未聞的民俗簡直駭人聽聞。

她該怎麽糊弄過去。

洛回雪著實沒想到洛以鳴會卡在這個時候回來, 流丹正巧被她派去買絲線,也沒人替她打放風掩護。

“是什麽呀, 阿姐。”洛以鳴巴巴地伸頭,就差自個兒伸手拿。

“是……”洛回雪抿了抿唇,半天沒想出到底什麽“聖賢書”可以用“亂記”來命名。

“是《徐游亂記》。”盛令辭走進來,直截了當地說出洛回雪難以啟齒的書名。

“徐游,亂記?”洛以鳴艱難重覆這四個字,表情懵懂,難以理解什麽是“亂記”?

洛回雪則是一臉震驚望著盛令辭,眼眸閃過恐慌,拼命對他使眼色。

盛令辭的目光輕掠過,給予一個安心的眼神,“是徐游亂,記。”

洛以鳴似懂非懂哦了一聲,其實還是沒明白這是什麽書。

盛令辭解釋:“先帝在位時,這位名叫徐游亂的人喜歡四處游歷,他將所見所聞記錄下來,裝訂成冊,故而叫這個名字。”

洛以鳴又哦了一聲,聲音變得清亮:“所以這其實是一本游記?”

洛回雪聽見這兩個字的時候眉心一跳,長睫微垂,害怕從弟弟的臉上看到鄙夷之色。

手肘往前移,想要壓住更多的信息。

盛令辭大大方方點頭。

“盛大哥,你看過嗎?”洛以鳴問。

“看過。”盛令辭毫不避諱談論:“它分為上下兩卷,主要講述大陵東邊沿海地區的地貌特征,風俗民情和奇聞怪談。”

“可是我爹說,這種書都是亂寫的,會誤人子弟,不讓我看。”洛以鳴瞥了一眼洛回雪,不解道:“盛大哥看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嗎?”

盛令辭自然註意到洛以鳴的眼神。

瞥了眼坐在一旁的洛回雪,她壓低頭,雙肩繃直,手局促地壓住書卷,粉嫩的指甲尖因太過用力擠壓出白色月牙。

想到她偷偷躲在書坊中看書,被他撞見時的無所適從,還有此刻被親弟弟否認時的黯然神傷。

盛令辭擡眸,盯著洛以鳴的眼睛,緩緩反問:“你沒有親眼所見,怎麽能輕易斷定它‘子虛烏有’?”

洛以鳴被他居高臨下的眼神震懾,訥訥道:“爹說的。他說裏面的東西會荼毒思想,教壞人。”

說完,又看了眼洛回雪,眼神疑惑。

“你爹不讓你習武,你聽了嗎?”盛令辭坐下,挑眉問。

洛以鳴語塞,縮著腦袋不敢回答。

盛令辭提起青花魚戲蓮葉花雕壺,先替洛回雪斟滿熱茶,又示意洛以鳴坐下。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世間之事在不同人眼中,看到的東西是不同的。”

盛令辭語氣輕而緩,“游記在讀書人眼中是雜書亂篇,在旅途著眼中是行路指南,在兵家眼中是地形沙盤,在勞作的農民眼中或許只是一捆幹柴……而在別用有心的人眼中,自然看到的是禍害。”

洛以鳴聽後如有所思,洛回雪繃直的背稍微松了松。

盛令辭抿一口熱茶,淡然道:“一本游記而已,哪能承受這樣大的罪責。你瞧,我也喜歡看,你覺得我被它荼毒了麽?”

洛以鳴瘋狂搖頭。

“可見,意志堅定,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人,是不會輕易被任何東西動搖的,不是嗎?”

盛令辭意味深長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埋頭的洛回雪發頂,如絲綢般順滑的青絲上僅用一根烏木簪挽起,簪頂雕刻一朵木海棠。

發簪技藝拙劣,還有幾片花瓣被刻刀弄出豁口,可見制作人手藝之粗糙。

發簪卻通身光滑,隱約泛著一層油光,一看便被經常摩挲使用。

盛令辭從夢中得知,這是洛以鳴送給她的生辰禮物,發簪頂端可以拆卸,裏面藏了一根鋒利的針。

“盛大哥,你說得對!”洛以鳴猛地一拍桌子,決定從現在轉變思想,他火急火燎轉頭對洛回雪道:“阿姐,我也想看看,可以嗎?”

洛回雪聞言心口一跳,輕咬下唇。

她一直在聽兩人的對話,忐忑不已。

在洛以鳴面前,她從來都是一個端莊嫻雅的姐姐,更是父親口中規行矩步的大家閨秀。

平日裏他不肯好好讀書,父親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要是你有你姐姐一樣聽話,我能多活十年”。

然而洛以鳴不知道,她也曾叛逆過父親,起因便是偷看游記被發現。

父親怒火中燒的畫面歷歷在目,他歇斯底裏地吶喊著母親就是被這些東西害死的,讓她不要走母親的老路。

洛回雪不怕洛以鳴會告訴父親,卻怕他的異樣眼光。

不出所料,以鳴果真受到父親的影響,認為這些書是害人的書。

洛回雪的心沈如谷底。

然而,接下來有個聲音告訴他,游記不是罪大惡極的東西,看的人不同,所思所想自然不同。我們無法管住其他人的思想,但能夠堅定本心,不被外界幹擾。

洛以鳴是個固執的人,這點與他們父親一模一樣。

但這次,他好像被說服,居然決定嘗試去看游記。

“阿姐?”洛以鳴見洛回雪遲遲沒有松手的跡象,又問一次:“我可以看嗎?”

洛回雪深吸一口氣,緩緩擡頭,小心翼翼直視他的眼睛。

洛以鳴眸中全是求知和好奇,沒有絲毫鄙夷輕慢。

她不自覺看向對面的盛令辭,下意識用眼神詢問他的意見。

盛令辭目光柔和,輕微揚了揚下頜,似乎在告訴她不用怕。

洛回雪被他的眼神鼓勵,移開半僵硬的手掌,慢慢露出“徐游”二字。

得到同意後,洛以鳴迫不及待從她掌下抽出。

“誒……”洛回雪下意識想要搶回來,她的擔心還未完全消散。

盛令辭朝她搖搖頭,示意不用慌。

洛回雪收回手,盯著洛以鳴的臉,絲毫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

“好像就是些風俗習慣。”洛以鳴隨手翻了幾頁,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頭暈,忽然咦了聲:“世間竟然有這種奇怪的婚俗,男不當婚,女不當嫁,暮至朝離,那豈不是亂了禮法綱常。”

洛回雪雙唇微張,半天擠不出一個字,她不知道該如何與弟弟解釋與大陵截然不同的婚俗,他也未必能夠接受。

盛令辭接過來看了眼,一臉自然:“ 觀時而制法,因事而制禮,法度制令,各順其宜。他們有自己的制度習俗,法禮倫常,我們作為外人尊重且遵守即可。再者說,也許他們眼裏大陵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奇怪,女子不能按照自己心意選擇夫君,嫁了人後不可輕易和離,實在荒唐。”

洛以鳴聽得目瞪口呆。

洛回雪同樣內心震撼,大陵男子初聽這種風俗十中有九會鄙夷謾罵,亦或者像洛以鳴般不解疑惑,卻沒有一個能像盛令辭這樣尊重理解。

他的這番話對洛回雪來說,理解和尊重的不僅僅是異族民俗,更是她內心不可被外人知曉的夢想。

她偷覷了眼對面的男人,盛令辭唇角閃過若有似無的笑意,稍縱即逝,快到她以為自己花了眼。

洛回雪臉莫名發燙,連同胸脯起伏的弧度都變得明顯。

“我記得春山樓有幾把好弓,正適合初學者。”盛令辭忽然插了個話題:“你要不要去看看。”

洛以鳴一聽馬上來了興致,他對這些個游記雜談完全不感興趣,而對弓箭的熱情達到頂峰。

洛回雪見弟弟對她看游記的事一筆揭過,心裏的大石頭勉強落地。

盛令辭派人引洛以鳴去庫房看武器。

洛回雪反應過來的時候,房間裏只剩下她和盛令辭兩人。

周圍突然變得靜謐。

角落裏小型假山的潺潺流水聲被無限放大,氤氳的水汽順著衣角爬上來,濕氣彌漫,落在她的脖頸兩側,黏膩潤澤。

桌上的博山爐內不知熏炙的什麽香,蒸騰的白煙愈發濃郁,裊裊香氣馥郁甜膩,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洛回雪局促不安地盯著書卷,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餘光無意識註視旁邊人。

俊俏的臉在青煙繚繞間,朦朦朧朧,渺渺茫茫。

又神秘莫測,勾人心魄。

她不知道該與盛令辭說什麽,不說只幹坐著感覺又很奇怪,暗暗祈禱流丹趕緊回來打破詭異的困局。

盛令辭開口打破平靜:“喜歡,不是一件羞恥的事。”也是一件難以隱藏的事。

洛回雪眉心微動,長睫輕闔。

盛令辭的眼神看向遠處的天空,目光很淡:“無論是喜歡被世人詬病的游記,亦或者是世俗眼中所不容的愛。”

洛回雪聽出他在鼓舞自己,不要害怕去承認自己喜歡的東西。

但“世俗眼中所不容的愛”是什麽意思?

盛令辭沒有深入往下,他話頭一轉,看向洛回雪:“井底之蛙從未窺探過外面的世界,又怎知天空的遼闊。”

他的眼睛含著淺笑,遙遙凝視她,目光專註溫和,像一汪暖暖的溫泉,浸沒她全身。

洛回雪幾乎要溺斃在他的溫柔之中。

空氣和時間仿佛在這一刻無限靜止,她五感全封,聽不見任何聲音。

胸腔內的心臟在短暫的停頓後,如同戰前的鼓點般猛烈狂跳,幾乎跳出咽喉。

手無意識觸碰到臉頰,滾燙的溫度嚇得她立刻松手。

呼吸紊亂,氣息灼熱。

洛回雪慌張地挽起耳邊掉落的碎發,趁機躲開他如絲如綿的視線。

竭力控制亂了節奏的心跳,可耳尖跟充了血似的,紅得比花還艷麗。

恰巧,窗外傳來一陣刺耳的敲鑼打鼓聲,她強裝鎮定,借口起身走到窗邊看熱鬧,實則是為了掩蓋自己不受控制的悸動。

臨窗俯視,能將這條繁華的大街盡收眼底,還有連綿不絕的房屋,一直蔓延到灰白的城墻。

街上十分熱鬧,以鑼鼓為中心的一圈圍滿了人,行人路過少不得被吸引停下來駐足聆聽。

隔得太遠,洛回雪聽不清。

“萬壽節即將來臨,眾路藩王進京賀壽,屆時會舉辦一場技藝切磋大會,他們在賭今年哪只隊伍能奪冠。”

盛令辭也跟著來到窗邊,他守禮地站在另一扇窗旁邊,兩人之間隔著五步之遙。

他話音剛落,敲鑼人後方豎起一塊大白布,上面標註好了幾個隊伍,旁邊還有賠率。

洛回雪覺著新奇,站在窗邊看了許久,盛令辭就在旁邊靜靜陪著。

看夠了,她的眼睛無意亂瞄,猛然定住。

長街盡頭,顧流風正與王靜思並肩而行,兩人有說有笑,好不快活愜意。

隔著這樣的距離,洛回雪仍能分辨出顧流風眼中的笑,七分寵溺,三分漫不經心,會讓人不禁深陷他的深情中。

她跟著了魔似的,視線緊緊盯隨二人。

手不自覺攥住窗框,羞赧陡然全部轉化震驚與憤怒,眉頭擰成一團亂麻。

他們很快到達下賭註的地方,自然被熱鬧吸引。

王靜思親密地貼著顧流風的耳朵說了什麽,他立刻扯下腰間懸掛的荷包,瀟灑地往上一拋。

沈甸甸的錢袋引起周圍人的註目,他絲毫不在意,伸手隨意指向其中一支隊伍。

顧流風平日裏花錢毫無節制,荷包裏不僅有銀子,更有銀票,總數能在京城稍偏遠的地段買下一處二進的宅院。

洛回雪對他豪擲千金的習以為常,卻頭一次親眼看見他為其他女人揮金如土。

這一刻,她滿腹的驚與怒化作剜心般的痛苦。

第二次。

這是她撞見兩人第二次。

第一次在顧府,她尚能用偶遇這個理由欺騙自己。

此刻,洛回雪眼眸黯淡無光,心口塞滿失落,再也編不出借口為顧流風開頭。

樓底下兩人毫無所覺,興沖沖地下完註,頭也不回走出人群,又引起一陣熱鬧。

洛回雪猜想大概都是些“千金求美人一笑”之類的戲謔之語。

她眼角低垂,自嘲一笑,也不知道笑什麽。

笑以為顧流風的特殊都是她的,還是笑今天撞見他再一次違背承諾。

笑著笑著,眼睛開始酸脹,眼角沁出淚光。

高樓的風一吹,涼到心坎裏。

她猛然想起自己不是一個人,小臉煞白,僵硬地扭頭去看站在旁邊的盛令辭。

他眼神專註地盯著下註臺,沒有跟隨顧王二人的腳步轉移視線。

洛回雪極其忐忑,不知道盛令辭看到什麽,還是全都看見了。

霎時,她有種驚慌無措的難堪。

盛令辭與她一樣,也撞見他們兩次。

似乎察覺到她不安的視線,盛令辭擡眸回望。

洛回雪慌張地別過臉,手忙腳亂抹去眼角殘存的淚痕。

盛令辭像是什麽也不知道,慢聲說了句:“起風了,窗邊容易著涼,要不回去坐著。”

他順手關上窗,擋住外面一切的紛擾煩惱。

洛回雪低低嗯了聲,嗓音微啞。

剛轉身,洛以鳴興沖沖跑進來。

“阿姐,看我找到了什麽。”

洛回雪連忙收拾好心情,扯出一抹勉強的淡笑問:“找到什麽?”

洛以鳴急不可耐地展示他的新武器。

他走近一瞧,發現洛回雪眼眶微紅,立刻變臉。

“阿姐,你怎麽哭了。”他怒氣沖沖看向房間裏的唯二的人,像只隨時戰鬥的小獅子。

洛以鳴的確崇拜盛令辭,但這不代表他能容忍自己的姐姐被人欺負,即便是對他們有恩的恩人也不行。

在他心裏,洛回雪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小時候,父親忙於政事,對他幾乎不聞不問,偶爾想起來問得最多的便是功課。

他學的第一句話是姐姐教的,走的第一步路是姐姐扶的。

只要他一生病,洛回雪幾乎是不眠不休守在他身邊,直到長大後男女有別,她才漸漸讓小廝接收。

明明她自己也是個小孩子,卻總是像大人一樣保護他。

洛以鳴想從軍這件事,並非心血來潮,更不是意氣用事。

他很早發現自己沒有讀書的天賦,更不擅鉆營。

洛家雖是書香門第,卻沒幾個達官顯貴,族中下一代中也無良才。

若是想走仕途科舉,其一考試難如登天他未必能取得好名次,其二家族無蔭庇,他哪怕費力考上也是獨木難支。

偶然一次的武術課上,他察覺到自己對武學的興趣遠大於讀書。

他曾詳細研究過,如今大陵表面上雖國泰民安,天下太平,實則四處潛藏危機。

除卻南方有鎮南王鎮守,東有海寇擾民,西有北蠻漏網之魚。

處處都是立功的機會,比一步步熬資歷要提拔得快。

他如此執著往上爬的原因是為了給洛回雪堅強的依靠,往後若是顧家薄待他姐姐,也要掂量一下她背後的娘家。

洛以鳴從小不喜歡顧流風,最初是覺得這個男人要跟自己搶姐姐,後來是察覺他對自己珍之重之的姐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愈發討厭。

然而姐姐認定要嫁顧流風,他沒辦法,只能從別的地方想法子震懾他。

盛令辭的出類拔萃,給了洛以鳴一個明確的目標,更是他的希望。

“不關盛世子的事。”洛回雪沒想到洛以鳴這麽敏銳,她拉住想沖過去的弟弟,急急找了個借口:“風大,眼睛裏進了沙。”

拙劣的謊言令洛回雪羞赧不堪,她壓根不敢直視盛令辭。

洛以鳴疑惑地環視密不透風的廂房,試圖找到風和沙,實則是怕洛回雪受了委屈不敢說出來。

“今日刮西北風,風勢較大,是我考慮不周,害洛小姐受罪。”盛令辭沒有因洛以鳴的冒犯動怒,還幫她圓謊,“今日我做東,請兩位賞臉留下吃個便飯,給小姐賠罪。”

洛回雪現在只想打道回府,實在沒有心情吃飯。

但她知道若是自己拒絕,洛以鳴定然再起疑心,只能按捺住滿腹焦躁答應下來。

午膳期間,洛以鳴坐在兩人中間,來回觀察他們臉上的表情,確認無異常後才放心地大快朵頤起來。

好酒配好菜,他不知不覺用多了,眼前開始迷迷糊糊的,最後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洛回雪羞赧地替弟弟的失禮道歉。

盛令辭放下酒杯,“確實是我的過失,應該安排另一間廂房。也不會讓洛小姐被不潔之物汙了眼睛。”

他果然看見了。

洛回雪眼皮輕壓,微抿嘴唇沒有接話。

“今日之事……”洛回雪頓了頓,斟酌用詞想讓盛令辭替她保密,可話到嘴邊又難以啟齒。

“今日我只是請小姐和令弟在春山樓吃了一頓飯,僅此而已。”

洛回雪眼眸定住。

她沒想到盛令辭可以體貼細致到這種程度,把她想要說,卻說不出口的用一句“僅此而已”淺淺揭過。

“多謝世子盛情款待,來日我定當重禮以謝。”洛回雪感激道:“今日不便多打擾,我先帶以鳴回去。”

“不急。”盛令辭攔住她,“我還有東西要還給小姐。”

洛回雪疑惑地看著盛令辭從懷裏掏出一只湖藍色的香囊,待認清上面的圖案後,澄澈的眼眸掀起陣陣漣漪。

正是她送給顧流風的那一枚,也是被丟棄在路邊的那一枚。

不同的是,香囊幹幹凈凈,看不出一絲汙漬,顯然是被人認真清洗幹凈。

“那日壽宴,我無意中撿到這個香囊。”盛令辭的上半身不動聲色微微前傾,柔聲道:“我見與《群山圖》的繡法雷同,便猜想是你的手筆。香囊乃是貼身之物,若被有心之人拾去,恐怕於小姐不利。故而盛某逾矩,擅自將其收下,今日正好物歸原主。”

洛回雪呆呆看著,遲遲沒有伸手去拿。

盛令辭也沒提醒她,只是攤開掌心放在她眼前。

他像個耐心的獵人,投下誘餌,靜靜等著獵物被誘捕入籠。

“謝謝你。”洛回雪撐開半僵硬的五指,從盛令辭手中拾起。

香囊鼓鼓的,比她送給顧流風之前還要滿。

“我是個粗人,不懂香,所以請人裝了些凝神靜氣的草藥。小姐若不習慣,盡管換掉。”

洛回雪五指攥緊,香囊裏面的藥材發出嘎吱的響聲。

她閉了閉眼,回想起今日顧流風扔出去的荷包也是她親手一針一線所制。

那麽隨意,那麽瀟灑。

再看手中這枚連系繩都一塵不染的香囊。

她淺淺笑了起來,只是眼中毫無笑意。

有人棄如敝履,將她的心意如草芥般隨意丟棄。

有人視若珍寶,把她被踩碎的心重新拼湊完整。

洛回雪想,她以後再也不會給顧流風做東西了。

她的心意,也不是能任人糟蹋的敝帚。

*

盛令辭幫著把洛以鳴送上馬車,轉身與洛回雪告別。

車廂內,洛以鳴醉得坐不穩,身體東倒西歪的,撞上車壁好幾次。

洛回雪盯著他,生怕摔下去。

忽然,車輪碾到一塊石頭,馬車劇烈晃了一下。

洛以鳴順著力向前傾倒,洛回雪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男女有別,伸手將人撈回來靠在自己肩上扶好。

洛以鳴雙眼緊閉,毫無所覺。

她無奈笑笑,用手帕替他拭去額上的細汗。

一陣冷香撲鼻而來。

洛回雪手一僵,白帕霎時從指尖溜走。

小巷內,盛令辭靠在青磚墻邊,身影藏於暗處。

拳頭大小的石子在掌心間起落,赫然是馬車急停的元兇。

藏一棵樹最好的方法,是植入森林。

他低著頭,長睫輕垂,掩住眸底黑沈的光。

今日臨街的廂房,是他故意安排的,而賭註一事,也是管不平手中的產業之一。

盛令辭嘴角揚起微微弧度。

顧流風不懂珍惜,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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