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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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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脫

洛回雪不敢問,她寧可相信這個男人最初的目的是好心救人,是她自己不問青紅皂白把他錯認成顧流風。

誰料扣在右肩的手寸寸上移,五指順著脖頸撫上她的耳垂,指尖輕點,恰巧壓在她耳後的紅痣上。

他的手指很涼,來回摩挲微微凸起的小點,激得她忍不住顫栗。

恐懼的顫栗。

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麽?

好在對方只是摸,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更像是在確認什麽東西。

他到底是誰,怎麽會知道自己的胎記在哪裏,這處隱秘的記號不但顧流風,連她的親弟弟都不知曉。

洛回雪瞪圓了眼眸,拼命想要看清眼他的臉,然而卻只有一片空寂的虛無。

內心的震驚此時遠遠大過被輕薄的羞惱與驚恐,但她不敢輕舉妄動。

若此時自己大吵大鬧,定然引人註目,最後兩敗俱傷。

她不願將事情鬧大。

今年孝期一過,兩家的婚事便要提上議程。

顧家與洛家一樣是書香門第,重規矩,守禮法,這個節骨眼上她若是被發現與別的男子有肌膚之親,後果不堪設想。

幸好周圍又黑又亂,大夥沒精力關註其他事。

她剛才還期盼顧流風馬上到,眼下只想趁他沒來之前掙脫對方的桎梏,在混入人群中,當做無事發生。

與被輕薄的委屈相比,息事寧人是最好的選擇。

洛回雪正想著如何騙對方松手,而黑暗中的盛令辭將她蹙眉沈思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與她的夜盲癥相反,盛令辭擁有極強的夜視能力,他一眼便在黑暗的人群中鎖定了她。

燈燭俱滅瞬間,他想也沒想地沖上二樓尋找洛回雪。

救下她後,出於禮儀應該馬上離開才是。

誰曾想洛回雪卻誤會自己是顧流風。

柔軟的手指攥住他的衣角,靠在他肩膀的發梢散著幽蘭香。

洛回雪全身都在發抖。

她是那樣害怕,像一只在暴風雨中尋求庇護的雛鳥,而他是她唯一能找到的依靠。

借黑暗做掩護,那一刻,盛令辭陡然生出強烈又陌生的念頭。

她需要他。

他要保護她。

盛令辭清楚她是少時同窗顧流風的青梅竹馬,最該保護洛回雪的人不是他。

然今日他與洛回雪四目交匯瞬間,不知怎麽的,胸口驟然一縮,沒由來泛疼。

惋惜,心疼,愧疚,後悔。

諸多情緒如湖中翻滾的浪潮交替在胸膛湧動,他需得費盡全身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幾乎失態的表情。

待看清她的臉後,腦子裏轟地響了一下,洛回雪瞬間與夢中模糊的人影重合。

這個夢已經困擾他近一個月,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盛令辭罕見地迷茫了。

他籠統只見過洛回雪三次,每次她都是與顧流風一道,兩人碰見時僅頷首示意,旋即不是洛回雪退讓,便是他回避。

他們從未說過一句話,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但盛令辭離京數年,仍能記住她的臉。

他垂眸凝視,洛回雪薄如蟬翼的長睫急速抖動著。

掌下的身軀僵硬如冷石,他猛然察覺自己剛剛對好友的未婚妻做了什麽逾矩的事情。

指尖像觸電般收回,握住她腰的手也不自覺放松。

盛令辭此時內心的震驚一點也不比洛回雪少,她連耳後的紅痣都與夢中人相同。

位置,大小,乃至手中的觸感都分毫不差。

但不可否認在救下她後,他節奏亂了一晚的心終於平覆,像是完成了某種使命。

洛回雪感受到對方松開些許力氣,趁機提出上面危險,先下去避險。

“再不下去,等會你的朋友要上來尋我們了。”

她盡可能地克制自己顫抖的嗓音,暗示他再不松手會有被人發現的風險。不信這個登徒子不怕。

洛回雪再次嘗試推人,沒想到成功拉開距離。

她毫不猶豫轉身就走,也不管自己會不會被絆倒。

現在這位“救命恩人”比任何危險都讓她害怕。

誰料還沒有走完一步,右手手腕被擒住。

她登時身形一晃,差點尖叫著甩開,不過好在聲音出口的最後一刻止住了。

“流風,你抓疼我了。”洛回雪眼角沁出了淚,不過不是被疼的,而是被嚇的。

就差一點點。

男人的虎口松了松,她仍然無法掙脫,電光火石間腦中閃過一個人。

“流風,我聽見盛世子在喚你的名字。”洛回雪搬出盛令辭:“你們是至交好友,他肯定擔心你的安全,咱們快下去,別麻煩他上來一趟。”

京都世家子弟也有三六九等之分,而武定侯獨子盛令辭是站在世家公子的頂端。

他的父親是武定侯,他的姑姑是太子生母,他本人還是太子伴讀。

十四歲隨父出征平定烏拉叛亂被封為宣威將軍 ,十六歲獨自帥軍驅逐異族,大勝而歸晉升雲麾將軍。

她企圖用盛世子的名號呵退來人。京城人人皆知他是個規言矩步的端方君子,公正嚴肅,最紈絝的子弟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

男人的手僵了僵,旋即一股不容拒絕的外力扯著她前行。

洛回雪還來不及反抗已被帶到樓梯入口,手被放在木質扶欄上的瞬間,禁錮她的力道同時消失。

他走了。

洛回雪腦中繃緊的弦終於松了下來,她長舒一口氣,心裏後怕得緊,回過神發現後背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濕。

風一吹,她難以抑制地打了個觳觫。

洛回雪趕忙扶著雕花鏤空扶梯慌張跑下樓。

雖然那登徒子放了自己,可保不準又起歹念,她現在只想趕緊找到顧流風。

盛令辭站在樓道入口,手裏攥住一枚香囊,目送洛回雪離開。

好幾次看見她因慌亂差點被自己絆倒,他的拳頭也跟著一緊一松。

在確認洛回雪安全到一樓後,盛令辭提著的心才堪堪落地,登時轉身往船頭跑。

翻身借力一躍而下,他穩穩當當落在一層船艙外空地處,裏面隱隱約約傳來躁動的喧鬧。

盛令辭踏在被浪打濕的甲板上,游刃有餘地避開不時飛濺的水花。

等他從船頭踏入艙內時,洛回雪恰好從船尾進入他的視線。

“諸位稍安勿躁。”盛令辭揚聲,同時從懷中拿出一枚特質的火折子吹燃。

光讓六神無主的人群瞬間安靜,他們齊齊望向盛令辭。

“方才我去外面察看了一圈,是風浪吹滅燈燭,好在花燈用了防水材質,再點上便是。”

盛令辭的聲音如山間清泉,頃刻間澆滅眾人的焦躁,他們像找到主心骨一般慢慢鎮定下來。

他素有威望,他一發話大家自發行動起來,找火石的,取燈的,一樓很快重新恢覆光明。

洛回雪對盛令辭跟隨的視線毫無所覺,滿心只有顧流風。

“雪兒,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顧流風先一步到洛回雪,滿臉擔憂看著她。

“流風,我……”洛回雪未語先含淚,雙眸暈滿水光。

劫後餘生,她有太多的委屈和害怕想跟顧流風訴說,卻在這一刻不知從何處起頭。

“雪兒,你別哭,是不是嚇到了。”顧流風連忙從懷裏掏出一方白帕遞上。

洛回雪接過,輕拭眼尾,卻無法完全抹去眼角晶瑩。

澄澈美眸中仿佛起了一場大霧,朦朧氤氳,惹人忍不住陷入一場霧裏看花。

饒是顧流風與洛回雪相處多年,也仍不免被此刻美人垂淚的模樣所驚艷。

弱柳迎風,纖弱嬌楚,誰人看了都會軟了心,柔了腸,心生憐惜。

顧流風望著這張泫然欲泣的面容,正欲伸手安撫一番,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嬌呼。

“顧公子,可算找到你了。”來人正是在二層對顧流風青眼有加的女子。

“王小姐,請問還有什麽事。”顧流風手一頓,轉身面朝來人。

他收回手的瞬間,洛回雪眸中的晶光黯了下來。

“方才多謝顧公子的救命之恩。”王靜思對著顧流風盈盈福身,眼波流轉間是毫不掩飾的傾慕。

顧流風虛虛一擡,謙笑道:“王小姐言重了,在下只不過是扶了一把,舉手之勞而已。”

“對顧公子來說是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則是生死一線。”王靜思故意提高聲調:“等回去後,我一定告訴父親,再親自登門致謝。”

言語間,她不經意睨了眼站在旁邊的洛回雪,下頜挑釁似的輕揚。

洛回雪抿了抿唇,壓下眼眶溫熱的澀意,眼神淡漠。

她不會懷疑顧流風,這是對他的侮辱,更是對兩人情誼的輕視。

王靜思見一計不成,故意朝洛回雪方向走,行至跟前忽然向後仰,嘴裏發出誇張的驚呼:“救命!”

顧流風下意識伸手去撈,王靜思趁勢撞進他的懷裏,雙臂環在脖頸,兩人挨得十分緊密。

騷動引起其他人的註意,有一小部分人圍了過來,紛紛詢問發生何事。

洛回雪也是一頭霧水,她也不明白為何王靜思會忽然滑倒,然而在看見兩人親密的模樣時不可抑制地胸口發悶,眉頭輕蹙。

王靜思依依不舍地從顧流風懷裏起來,見人群聚攏,忽地對洛回雪發難。

“洛小姐,你為何要伸腿絆倒我。”王靜思惱羞成怒:“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苦做這等下作事!”

洛回雪茫然望向王靜思,看到她滿滿惡意。

她沒有急著解釋,而是越過王靜思看向顧流風,發現他眼裏滿是疑惑,似乎覺著這件事有蹊蹺。

洛回雪收回目光,平靜道:“我沒有。”

王靜思早有後手,朝旁邊使了個眼色,她的同伴立刻幫她作證:“我親眼所見,你伸了左腳。”

洛回雪還想說什麽,顧流風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息事寧人道:“王小姐,雪兒肯定不是故意的。”

洛回雪目光微沈,胸腔凝聚了一團氣,眉頭緊皺,張口欲辯駁。

“雪兒,她是戶部尚書嫡女。”顧流風側頭壓低聲音,哄她道:“咱們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先認個錯,回去我再好好補償你。”

戶部尚書,是顧家的上司。

洛回雪藏在袖中的五指猛然攥緊,指尖陷入掌心,雙唇繃成一條直線,怎麽也無法開口。

“雪兒……”顧流風對她的倔強滿是不讚同。

她的心一點點沈入冰窖,即便有辦法證明自己是被冤枉的,但顧流風要的不是洗刷冤屈,而是平息王靜思的憤怒。

他知道自己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但他不願意得罪別人,便選擇讓她委屈。

涼風颼颼拂面而來,無孔不入地鉆進她的衣衫,侵入她的皮骨,如同一把把冰冷的小刀寸寸割心,痛得鮮血淋漓。

洛回雪眼神掙紮,最終敗在顧流風懇求的目光下,她認命般地閉了閉眼,顫抖地放開被咬得發白的唇瓣,僵硬開口。

“我……”

“王小姐,恕在下愚昧,你的方向是前行。”

盛令辭自人群中走來,他所過之處大夥默契地後退一步,頃刻間水洩不通的人流中空出一條甬道。

他與顧流風並肩而立,高大的身影完全擋住洛回雪瘦弱的身軀。

“若真是洛小姐伸了腳,你應當是前傾摔倒,而非後滑。”

盛令辭的聲音不急不緩,如山泉擊玉石,清亮溫潤,擲地有聲。

一瞬間,洛回雪身邊圍繞的泠泠寒風驟然凝固,化作細碎暖陽,溫柔地撫平心中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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