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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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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藥

西風送寒, 斜陽殘照。

赴江南賑災的行伍即將啟程。大家耽誤不得,宋懷硯和寧祈便向沈莫離告別。

臨走時,寧祈拉著沈莫離的手, 心裏五味雜陳, 哭得像個小花貓似的:“姐姐,無論如何,你都一定要好好活著啊……”

沈莫離看著她的小手,無聲莞爾。

她的這條命,是拿薛玉的餘生換回來的。

她不會作踐自己的命。

大家沿著開闊蒼茫的昀江, 一路緩步前行,朝著縹緲的遠方走去。在昀江之畔, 沈莫離停駐腳步,柔聲道:

“我就送到這裏了。願你們一路順風, 此生長安。”

寧祈遲疑著問:“那你呢?”

“房子燒了, 總還能再建。今後……我會一直留在這裏。

頓了頓,沈莫離又微微仰首, 看向天邊的殘陽, 目光似是悲楚,似是釋然:

“人生無處不相逢。若是有緣, 我們總會再見。”

秋風淒寒,吹卷起她淩亂的青絲,撫動著江畔毿毿的枯木, 輕拂過那塊血跡斑駁的墓碑。

望著二人沿江離去的背影,沈莫離輕嘆一聲,掉過身子, 目光遙遙地落在薛玉的墳冢上。

她會一直留在這裏,守在這裏。

畫地為牢。

待數十年後, 或許墳冢已經不成樣子,墓碑也不再明晰,世上再無人知曉此處的亡魂。

可她會永遠記得。

他會永遠站在她的記憶中,風華正茂,如玉如松。

待她守到垂垂老矣。

也算共白首。

*

由於宋成思派人刺殺一事,行伍在昀江一帶耽誤了不短的時日。為了能趕在深冬之前返回京城,行伍今後勢必要倍道而行。

終於同宋君則他們匯合,寧祈心底也是放松了不少。

大家準備出行之時,寧祈又捧著糕點來到宋君則身邊,講述自己在天水村的所見所聞,一時興致勃勃,講得眉飛色舞,引得宋君則忍俊不禁。

只是她說得太過投入,也就沒有註意到,身後那悄然靠近的玄色身影。

正同宋君則相談甚歡之時,忽而有一道微冷的聲線打斷了她:“寧祈,我有事找你。”

寧祈被嚇了一個激靈,手裏拿著的糕點也應聲跌落。她轉頭看向始作俑者,瞧見那張熟悉的面孔,有些氣鼓鼓的:“你……”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宋懷硯一把撈了起來,如第一次準備出發那般,強硬地扯著她往自己的馬車走去。

只是這次,寧祈並沒有像之前那般屈服。

她不停地揮手掙紮著,出口的聲音格外憤懣:“宋懷硯,你松開……!”

少年面色沈冷,似乎不為所動。

見他這般無動於衷,寧祈氣得更甚,索性蓄了全身的氣力,一把將宋懷硯的手甩開,撇嘴不滿道:“誒呀!我都讓你松開了!”

話音落下,宋懷硯眉目微斂,這才頓住腳步。

他凝睇看著她生氣的模樣,只覺心底有一股微妙的躁意緩緩浮上。

她怎麽就突然發脾氣了?是因為宋君則嗎?

就是因為他將她拉走,讓她不能和她的君則哥哥待在一起了嗎?

頓了頓,他只覺自己心尖的躁意,漸漸轉化成了一股子沒來由的火:

宋君則對她而言,就那麽重要嗎?

他輕抿薄唇,面色又冷了幾分,正欲對寧祈開口。

卻聽面前的少女怒聲道:“我的糕點都灑啦!”

語畢,宋懷硯不由得沈默了須臾。

“?”

他朝方才的地方看過去,只見地面上確實落了幾塊糕點,跌入泥濘之中,一片碎渣。

而他的眼前,少女雙手叉著腰,鼓起腮幫子,忿忿不平地盯著他。

宋懷硯:“……”

她難得發一次脾氣,原來是因為這個。

宋懷硯看了她半天,有些被氣笑了:“等到了江南,我補給你,可行?”

江南的糕點……

寧祈的一雙杏眼亮了亮,有些忸怩地回答:“那倒也行……”

忽而想到什麽,寧祈話鋒一轉,認真地問:“你不是找我有事嗎?什麽事情?”

一想到這個,她就有些不耐煩。

方才她和君則哥哥聊得好好的,這人就如此沒眼色,非要過來打斷他們。就算有事,這裏跟了這麽多侍從護衛,找他們就好了嘛,幹嘛非要找她?

而且……她一過來就找宋君則,就是為了過會兒能順理成章,直接和他同行。這小黑蓮滿腹壞水,在天水村還想著暗害莫離姐姐,她才不要再和他一起呢。

只是誰能料到,這小黑蓮行事如此不按常理,一手就把她撈到他的馬車前。

她只覺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宋懷硯擡眸盯著她,仿佛能看到她在想什麽似的,驀地輕笑了一聲。

可再次開口時,他的神情倏然變得柔弱無害起來,語調也是極輕極緩:

“我肩上的傷有些深,還沒好全,需要時時敷藥。只是受傷一事,我未曾告訴旁人,也並不想讓他們知曉,便只能麻煩你……”

肩上的傷。

嘶。

說來,這傷也是他為她擋箭時落下的。

只是……這小黑蓮也有些奇怪了吧。寧祈忍不住開口問:“肩上的傷,你不是會上藥嗎?自己一個人也行啊……”

宋懷硯眼底翻湧上一層暗波,尾調微微拉長:“我怕疼,自己不敢弄。”

寧祈:“……”

裝,又裝。

寧祈想,他怕是同上次在天水村一樣,借著他為她擋下的傷,挾恩圖報來了。

可偏偏這小黑蓮內裏是個極有心機的。就算她知曉他的壞主意,也根本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罷了,他好歹是救回了自己的一條小命呢。

寧祈忍了忍,攥著雙拳,默了良久,終於從牙縫裏迸出來一句:“可以。”

*

寧祈跟著宋懷硯,不情不願地上了他的馬車。

確認周圍人都不曾註意到這裏後,宋懷硯將紗簾放下,而後將藥瓶遞給了寧祈。

所有簾子都已垂落,車廂內頓時一片昏暗,隨著空氣的隔絕,馬車中甚至漸漸浮起一片悶熱之意,無孔不入地滲進人的五感。

耳畔,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在隱隱作響。

寧祈看著宋懷硯沈冷陰鷙的眸子,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她攥緊藥瓶,率先開口:“你自己脫,還是我給你脫?”

宋懷硯:“?”

他被她的話驚了一瞬,停頓須臾,才反應過來,她是要他把肩頭露出來而已。

他薄唇緊抿如刃,輕擡右手,正要解衣。但餘光瞥見相對而坐的少女,他忽而想到什麽,眼底蕩漾出一片狡黠的笑意。

“你幫我脫吧。”他如是道。

說著,他便往寧祈的方向靠了靠,又微微俯身,確保寧祈能夠到自己的肩。

在這樣的姿勢下,寧祈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他的身影中,空間逼仄,威壓的氣息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將她緊緊攢擁。

她被覆在陰影之中,猶如一只籠中的小雀兒。

甚至不用擡頭,她便能看清他白皙的脖頸,凸起的鎖骨。

距離縮短得太過突然,寧祈一時沒反應過來,瞳孔驟縮,下意識地仰首,鼻尖不經意間,就這般擦過他的喉結。

宋懷硯停凝一瞬,目光耐人尋味地看向她。

“啊,我不是故意的……”寧祈喃喃道著歉。

她只覺周圍的氣息仿佛淬化成了一團火,驀然間便將她的耳廓燙得通紅。

“無妨,”宋懷硯的聲音壓低了些,“快上藥罷。”

寧祈側了側身子,盡量避免同他距離太近。她平定心神,也不想延誤時間,便鼓起勇氣伸出手來,為他解衣。

行伍馬上就要出發了。她得趕緊給他上好藥,才有機會與宋君則同行。

她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於是她三下五除二地為他脫下外衣,露出肩頭,卻在看清他的傷口之時,不由得微微楞住。

“你……”寧祈看著他肩上的傷,目光是掩蓋不住的驚訝,“宋懷硯,你之前沒有包紮傷口嗎?”

只見他蒼白的肩頭,血肉外翻,還沾在了他的裏衣上,將雪白的衣衫浸得通紅,觸目驚心。

她將衣衫為他褪去,便好像把傷口再次撕裂開來,猩紅的鮮血霎時蜿蜒而下。

可面前的少年卻跟個沒事人一樣,眼也不帶眨的,仿佛沒有痛覺似的。

“包紮……我很少包紮傷口,”宋懷硯想到什麽,輕聲答道,“不論如何,總也會長好的。”

“可你之前那麽多傷……”

“習慣就好了。”宋懷硯出聲打斷了她,仿佛不願提起這些。

這下,倒是換寧祈沈默了。

剛來到這裏時,她總覺得這小黑蓮不安好心,滿腹算計,手染鮮血,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反派。

現在經歷這麽多,寧祈一一回想,發現宋懷硯的確是個大反派。

不過……是個有點可憐的大反派。

現在想來,他似乎也並沒有那麽可恨了。

不。

寧祈想到方才灑落一地的糕點,想到他數次打攪她找君則哥哥的好事,又默默在心裏補充:

雖然不那麽可恨,但還是很討厭!

見她目光游離,一時失神,宋懷硯忍不住開口:“在想什麽呢。”

他的聲線低磁,很輕易地便能攏回寧祈的思緒。

寧祈未經思索,脫口而出:“在想你的事情……”

話還沒說完,寧祈趕忙剎住話頭,但已說出,又不好轉移話題,便只好硬著頭皮接道:

“放心吧,沒、沒罵你……”

宋懷硯:“……”

宋懷硯:“總之,也不會是什麽好話。”

嘿,這小黑蓮,還是一向慣會噎人。

寧祈悄悄瞥了他一眼,又默默在心裏腹誹:哼,這次算是讓你猜對了。

時間緊迫,她不欲再同他打辯兒,便也打開藥瓶,開始細細為他上藥。

怎料她還沒動作,卻見宋懷硯忽而輕挑紗簾,朝外低喝了一聲:“起行!”

寧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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