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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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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

他咬字並不重, 聲音也未曾刻意擡高。然而“沈莫離”這三個字音傳出之時,卻好像在空中凝成了一道鋒銳的冰刀,將單薄而蒼寂的空氣劃破開來, 直直地朝沈莫離的心底刺去——

沈莫離的瞳孔驟縮, 原本強作鎮定的身形,驀然緊繃起來。

秋風四下席卷,裹挾著刺骨的冷意從四面八方攢聚而來,將周遭枯敗的木葉吹得毿毿亂顫。

一如她此刻雜亂無章的心跳聲。

她手背纖細的經絡盤虬輕顫,杵立在原地許久, 她才仿佛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可……可你為何從未拆穿我……”

還沒等宋懷硯開口,她便已然得到了答案, 默默補充道:“你是忌憚我從前的身份,怕我洩露你們的行蹤, 所以想要留在這裏……”

“除去我。”

宋懷硯輕挑眉梢:“自從救下我們二人, 你也早已猜出我們的身份,卻也從未揭穿, 不是麽?”

他慢條斯理地將衣角撫平, 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陰魅:“沈姑娘是聰明人。”

沈莫離勉強笑道:“五皇子過譽了。”

寧祈:“……?”

這這這就亮明牌了?

眼瞧著二人之間的氣氛逐漸變得微妙起來,寧祈趕忙側身湊上前去, 磕磕絆絆道:“既然大家都說開了,也就沒什麽事兒了嘛。沈姐姐,你放心, 他不會為難你的……”

宋懷硯眉心一跳:“我幾時說過?”

他還要再說什麽,卻被寧祈的動作驀地打斷。少女緊貼到他的身側,匆忙攀上他的胳膊, 用力把他往自己這邊扯。

她本意是為了阻攔,可她的舉動又太過倉促, 拉扯少年之時,二人的姿態緊密無間,相挨的地方熨帖上獨屬於少女的溫柔觸感。

宋懷硯抿抿唇,看著她攏上自己的手,一時有些思緒紛亂,連同方才想說的話都拋之腦後了。

沈莫離將眼前一切盡收眼底,不由得嘖舌道:“真是奇了怪了。你們二人,當真只是皇子和郡主的關系麽?”

“那還能是什麽呀……”寧祈不明所以,脆著嗓音回答,扯著宋懷硯衣角的手卻是未曾松開。

宋懷硯漆黑的眼睫,極快地顫了顫。

他深吸一口氣,徐徐擡眼朝沈莫離看過去,這次倒是削弱了許多氣焰:“你同宋成思,當真早已斷了來往麽。”

沈莫離回答:“多年前便如此。”

宋懷硯卻是笑了:“我只相信死人的嘴。”

“所以你依舊想殺了我麽,”沈莫離的神色倒是難得的平靜,“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三人沈寂須臾。

就在寧祈以為他們都不會再開口時,宋懷硯目光落在沈莫離虎口上的薄繭上,疏懶淡漠的聲音再次響起:

“沈莫離,你從前當過殺手。”

沈莫離遽然將手遮掩在袖中,又反應過來自己的舉動有些欲蓋彌彰,便也攤了牌:“是又如何?”

“有意思,”宋懷硯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一位世家貴女,一朝淪落,幾經輾轉竟又做了殺手。對了,我記得三年前,薛家曾經的家主……可是遇刺身亡的呢。”

“所以你同薛家,同那薛玉,到底發生過什麽?”

他的語調不緊不慢,笑意如水面上的漣漪一般,徐徐蕩漾開來,竟勾扯出幾分繾綣來了。

但寧祈知道,這小黑蓮行事一貫如此,怕是上一刻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意,下一瞬便能折了面前人的脖頸。

這人的笑,一向是不能輕信的。

她面露擔憂地看向沈莫離。

卻見沈莫離攥緊雙拳,冷聲道:“這與你無關。”

說著,她便決絕地轉身邁步,推門進了自己的屋子。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只一瞬間,宋懷硯便轉換了神情。他的唇角散淡地垂下,狹長的鳳眸微微瞇起,方才的笑意早已蕩然無存。

寧祈見狀,還沒等宋懷硯反應,便趕緊叉著腰擋在了他的身前:“餵,你收斂點啊,莫離姐姐絕對是個好人,你不許傷害她!”

宋懷硯忍不住笑了一聲,額間碎發垂落下來,疏懶地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眉眼:

“我沒說要殺她。”

“哦?”寧祈玓瓅的雙眸閃了閃,“你改主意了?”

宋懷硯思索道:“她的確早已同宋成思斷了交集,也不會將你我的行蹤告訴他。”

“那肯定啊,莫離姐姐人美心善,哪像你,整日疑神疑鬼的……”寧祈頓了頓,想到什麽,又仰首問道,“你既也沒了殺她的意思,我們是不是也該離開了?”

“不著急。”宋懷硯意味不明地說道。

他上前一步,湊到寧祈的身前,日光投下頎長的身影,幾乎將少女的身形完全籠罩其中。

“她同薛家的恩怨,同薛玉的過往……你不好奇麽?”

“好奇?”寧祈秀眉皺了皺,“合著你留在這裏,就是為了打探八卦的呀。”

宋懷硯笑道:“是,也不是。”

“宋成思曾與沈家交往如此密切,與薛家以及江東世家如何,卻是尚未可知。知曉了這段往事,或許可以牽出宋成思在江東一帶的布局,若想置宋成思於死地,也能方便許多。”

他人陰險狠辣,對她說話卻也坦誠,心裏的陰謀也毫不避諱地攤在她面前。

只是他把這件事說的這麽光明正大,倒讓寧祈啞口無言了:“哦……”

沈吟須臾,她又喃喃道:“可是看莫離姐姐的意思,似乎也不太想告訴我們呀……”

宋懷硯笑得愈發耐人尋味起來:“說不準呢。”

話音落下,他便也邁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寧祈在原地杵楞了會兒,看了看宋懷硯的背影,又望向沈莫離的房間,還是有些不大放心,卻也無可奈何。

半晌後,她只好輕嘆了聲,旋即也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

這之後的一下午,三人倒是各自待在各自的屋子內,相安無事。

表面上風平浪靜,但寧祈知道,他們每個人在房間內都是各揣心事,思緒紛亂,氣氛極為微妙。

譬如現在的寧祈,正疲倦地坐在桌案前,看向案上堪堪燃起的油燈,微渺昏暗的光在各個角落拉扯出深淺不一的影子。時不時又要擡眸朝窗外看過去,註意著他們二人有沒有什麽異樣的舉動。

明日,便是與宋君則他們會和的日子。

平安度過了這一夜……之後應該便沒事了吧?

寧祈看向庭院內翻湧著的漆沈夜色,黑黢黢的,仿佛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隨時能將人溺斃其中。

看著看著,她的眼皮忽而短促地顫動起來,一下又一下地,似是預感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她一時有些心浮氣躁,鼻息也紊亂了些,一顆憂慮不安的心臟跳得愈發快了。

月夜長幽,四野闃寂,庭院內的空氣有如實質,沈甸甸的,壓得人透不過氣。

風急星稀,徑無行人,大家又在各自的屋內沈默著,便也不曾註意到——

庭院之外,有一陣冷冽破碎的氣息漸漸靠近。一雙踏遍風霜的長靴踩在落葉上,發出窸窣的聲響,在足尖觸及木門之時,驀地一頓。

那人徑自站在月光之下,任由蕭瑟的夜風鼓起他的青衣,單薄的身影幾乎要融化在迷離惝恍的夜色之中。

他就這般站立了許久,靜寂無聲,似是在思索,似是在追憶,又似是在攢聚起畢生的勇氣。

終於。

一只指骨修長的手輕輕擡起,朝木門推去。

那男子的手本就經脈明晰,冷白出塵,在漆黑夜幕的映襯下,便蒼白得幾近透明,連上等的白玉相較之,恐怕也略遜一籌。

在沈緩的呼吸聲中,指尖離木門愈來愈近,可就在即將觸上緊闔著的木門之時——

也不知為何,男子忽而收回了手,玉冠扣起的墨發在空中急促地搖曳一瞬,頎長的背影透著無邊的落寞。

靜默須臾。

他的足尖轉了方向,腳步聲在月夜中再次響起,只是這一次,要比先前沈緩許多。

夜幕之中,忽而傳來了一聲嘆息。

極快極輕,仿佛只是人的錯覺。

*

晚膳的時間到了,沈莫離仿佛未曾同他們生了嫌隙,這次依舊準時地備好了飯菜,準備往庭院內的桌案上放。

見沈莫離開始盛飯,寧祈和宋懷硯也極有眼色地走了出來,幫著她一起端菜,隨後便一同坐了下來。

但因著白日裏的事情,三人皆是心照不宣。大家就這般相對而坐著,卻俱是緘默無言,寧祈感知到氣氛的壓抑,便只悶頭扒拉著飯,大氣不敢出。

吃著吃著,寧祈擡眸瞥了二人一眼,卻見他們依舊端坐著,甚至未曾動過筷子。

他們脊背挺直,目光在空中碰撞,隱隱成對峙之勢。

就這般過了半晌。

宋懷硯指腹摩挲著瓷碗,唇角稍稍勾起,笑意卻絲毫不達眼底:“沈姑娘,還是什麽都不打算說麽。”

沈莫離笑著回應他:“這不是你們該打聽的事情。我救下你們,又親身照顧你們多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我再說一遍,此事與你們並無幹系。”

寧祈不曾想到,話題又轉到這件事上面來。她看向二人,想去勸阻,可支支吾吾的,卻也不知該如何去說。

照這架勢,她生怕眼前二位直接掐起架來。

在躁動不安的氣息之中,寧祈有些按捺不住,索性站起身來,伸手攔在宋懷硯的身前,想說些什麽。

她紅唇翕張著,一個音節還未曾發出。

就在這時。

隨著“砰”的訇然一聲,原本緊闔著的木門被來人猛地踹開。桌案前圍著的三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見夜幕中亮起了一道道銀色的長影,在月光的映照下相互交錯著,直晃得人眼花。

寧祈凝睇一看,旋即瞳孔驟縮,脊背倏然緊繃起來——

哪裏是什麽銀影,分明是一把把奪命的長刀!

她喉間窒澀,呼吸不順暢,下意識地往後退,緊接著退入少年的懷中。

宋懷硯伸手環住她的腰,旋即繞步站在少女的身前,頎長的身形將寧祈完全遮擋在身後。

他眉心蹙起,銳利的目光警惕地朝四周逡巡,瞧清了什麽,有些驚詫地嘆聲道:

“這是……是宋成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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