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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周壽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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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周壽康

這一次醒來的時候,真真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消毒水味,床頭的吊瓶,氧氣機有規律的噗噗聲,條紋病號服。

這是醫院的住院病房。

床頭名牌寫著:周壽康,男,48歲,喉癌晚期。

自述死因是“他殺”,生死簿上的記錄是“疾病”。

一個護工走了進來,是一張熟悉的臉,——蘇梅。

上一世的陰影還歷歷在目,真真嚇了一跳,冷汗直冒。要不是這副病弱之軀不能動彈,她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周大哥,早啊!”與面對韓鐵軍時的謹小慎微不同,在病人面前,即使臉上掛著彩,蘇梅也用笑容裝扮自己,顯得熱情洋溢,精氣十足。

真真這才意識到自己換了身份,對蘇梅回以笑臉。

“你家人還沒來啊?”蘇梅無意間問。

這句話提醒了真真,她這才註意到自己是孤身一人。她想回答,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喉嚨嘶嘶地漏氣。

“周大哥,您別急,有什麽要求寫下來就好了。”蘇梅遞來紙和筆。

真真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敞開著,插著喉管。

蘇梅動作麻利,很快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來去如風。和她一同消失的還有周壽康床頭櫃上的幾粒藥。

OK,現在知道蘇梅的藥是怎麽得來的了。

每次蘇梅再來,偷拿病人的藥,真真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在便箋上寫下:謝謝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這是我的工作。”蘇梅笑瞇瞇地回應,眼裏閃過不易察覺的淚花。

*

癌癥患者精神不佳,成天昏睡。也只有在昏睡的時候,才能感覺不到周身疼痛。

清晨,半夢半醒間,一個黑影擋住了窗外的光線。

真真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睜開眼。一個人悄無聲息地站在她的床邊,直勾勾地盯著她。

真真瞬間清醒。

那是個長發女孩,一身黑衣,黑色的棒球帽和黑色口罩將臉捂得嚴嚴實,只露出一雙黑眼睛。那眼神不是關懷,而是冷漠,冰冷徹骨。

真真從床頭櫃摸到紙筆,用骨瘦嶙峋的手寫下歪歪扭扭的字:誰?

她當然可以寫英文who,但這不符合人設,剛起筆的w改成了言字旁的一點。

黑衣女孩摘下口罩,面容年輕且稚嫩,大學生的模樣,眼神卻並不清澈。上唇與下唇輕輕碰撞,只吐出一個音節:“爸。”

心跳突然失控,喘不上氣,真真想要呼救,卻只能從喉嚨開口處發出嘶嘶聲。

其他床位上的病人剛剛出院,病房裏沒有其他人。真真感到體內升起一股不屬於自己的求生欲,拼命地想要摁床頭的緊急呼叫鈴。黑衣女孩的位置不偏不倚,就擋在床頭,讓病人與呼叫鈴的距離咫尺天涯。

救我!救我!

周壽康用眼神求救,眼珠子瞪得都要裂開了,雙手像兩只雞爪般死死掐著女兒的胳膊。女孩不為所動,一絲輕蔑的笑意爬上嘴角。

病人的呼吸越發急促,也越發微弱,難以置信地盯著女孩,眼神中寫滿了不解與恐懼。

女孩的眼神也越發冰冷,冷得像一把鋒利的刀,斬斷他所有的希望。

*

那個女孩是誰?

既然叫周壽康做爸爸,那就是他女兒了。一個女兒,在什麽情況下會對父親見死不救?

真真決定要問個清楚。

再次回到病房,見到神秘女孩出現,真真想打感情牌,在紙上寫下:“爸爸想你”。

“你不是我爸。”女孩語氣決絕,拒絕溝通。

這是要鬧哪樣?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認個錯。真真繼續寫下:“爸爸錯了,原諒我。”

女孩不耐煩地白了一眼:“這些話,留著跟我媽說去吧。”

周壽康的身體再次發病,再次摁不到呼叫鈴。

*

看來直接在病房問已經晚了,需要再往前回溯一段時間。

真真回溯到周壽康住院前。

“老公,起身了!上班要遲到了!”妻子將周壽康叫醒。

真真看到一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女子,看起來比周壽康的女兒大不了幾歲,可她居然管周壽康叫“老公”?

“早飯在鍋裏,我送慶慶上學先。”妻子交代完,匆匆帶著兒子出了門。

真真懵懵懂懂地起床洗漱,在這個“新家”裏觀察。

玄關上擺著一家三口的合影,妻子看起來比周壽康年輕很多,兒子還在上小學。奇怪的是,照片裏並沒有女兒,家裏也沒有女兒生活的痕跡。

和上一個家庭比起來,這個家庭的經濟條件明顯好得多,住的是高檔小區大平層,光是儲物室就有好幾間,卻楞是找不到一間屬於女兒的臥室。

“老婆,女兒呢?”吃晚飯的時候,真真裝作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

“誰女兒?”妻子的臉立馬冷了下來。

真真不知道對方為何這樣反問,“我女兒不就是你女兒嗎?”

“什麽女兒?我生的是兒子!你看看清楚!”妻子突然大發雷霆,飯還沒吃完就扔下碗筷回了房間,把自己關在臥室裏。

真真感到莫名其妙,轉頭問慶慶:“你姐姐呢?”

慶慶眨巴著眼:“哪個姐姐?”

“還有哪個姐姐?當然是你家姐。”

“哈?”慶慶滿頭問號。

真真追到臥室門口,房門已經從屋裏上了鎖。真真拍門喊道:“老婆,你別生氣,你先開開門,咱們把話說清楚!”

好說歹說,門終於打開了,妻子卻拖著個行李箱,怒氣沖沖地走了出來:“這麽多年了,你還掛念著別人的女兒!那好啊,你跟別人過去吧!”

“什麽意思?我說錯什麽了?”真真更懵逼了。

“慶慶,我們走。”妻子不做解釋,拽著兒子一同離開了家。

真真剛追上幾步,突然感覺這副身體的大腦供血不足,頭重腳輕,只得折回屋裏,緩了一陣,開始翻查家裏的物件,終於在一個上鎖的抽屜裏翻出了家人的證件。

戶口本上顯示,兒子周天慶剛滿10歲,妻子如她的外表般年輕,30出頭,大概率是生不出一個大學生女兒的。

真真又找到了一張離婚證,女方不是現在的妻子,而是另一個人,46歲,從年紀上看更適合當女兒的媽媽。

大腦信息過載,真真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暈了過去。

*

再次醒來時,又躺在醫院病床上了。

“先生,你的情況必須要動手術,需要家屬簽字確認。你有沒有能聯系得上的家人?”醫生問。

“我老婆孩子呢?”真真問。

“他們不接電話。你們是不是鬧矛盾了?”

真真拿起手機,哆哆嗦嗦地翻閱通訊錄,嘗試撥打給“老婆”,果然無人接聽。她又在通訊錄裏找到了一個叫“家姐”的聯系人,打了過去。

姐姐來了,原來是周壽康的姐姐,而不是兒子周天慶的姐姐。周姐一屁股坐在弟弟的病床上,對並不在場的弟媳破口大罵:“我早就跟你說過,那只狐貍精凈是貪你的錢!這下好了,你一犯病,她跑得比誰都快!”

“是這個原因嗎?我只是問了一句‘女兒在哪’,她突然就變了臉,翻臉比翻書還快。”真真喃喃道。

“她就是借題發揮!從你剛剛查出癌癥開始,她就已經偷偷摸摸轉移財產了,一分錢都不想留給你治病!拿錢走了還不算,還把慶慶也拐走了!你說你,當初非她不娶,現在好了,人財兩空!你圖什麽……”

對方講了半天都不在重點上,真真只好打斷:“姐啊,你告訴我,我到底有沒有女兒?”

“周壽康你是真沒良心啊。這麽多年你對盼盼是不聞不問,連個電話也沒打過嗎?”周姐換了個話題又開罵了起來。

“我有女兒?”

“你是不是連你女兒幾歲、上幾年級都不記得了?”周姐反諷。

真真順著她的話,搖了搖頭。

“你女兒今年22歲,大學就要畢業啦。你要是不想沒人送終的話,趁自己還有一口氣在,嗱嗱聲同她講幾句好話,叫她來探你。”周姐把自己的手機扔到弟弟面前,已經替他撥好了號碼,聯系人一欄顯示著:周盼。

“餵,姑媽?”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真真剛說出“盼盼”兩個字,那頭立馬掛斷了電話。

真真與周姐面面相覷。

過了一會兒,手機再次響起,周盼打來的。真真立馬接了電話,一個“餵”字剛出口,對方冷冷地說:“我不想跟你說。讓姑媽聽電話。”

真真只好把手機還給周姐。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阿爸知道錯了,你也該放下了。他出了點狀況,很想見見你,跟你說說話……你至少給他個機會,聽聽他怎麽說……就當是給姑媽一個面子,行嗎?”

周姐苦口婆心勸解良久,才把手機遞給弟弟,用眼神示意他小心措辭,別說錯話。

真真接過手機,醞釀情緒,帶著哭腔說道;“盼盼,對不起……”

“你出什麽事了?”對方的語氣依舊冷漠。

“我知道自己很對不住你(真真內心os:我並不知道,所以要找你問問)。我活不了幾天了。有什麽恩怨,咱們父女倆見個面,當面說開來行嗎?當然,你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勉強。”

電話那頭沈默良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在哪裏?”

*

周盼如約來到了醫院,還是那一身黑衣黑褲,只不過主動脫下了口罩。

此時的周壽康已經接受了開喉手術,無法言語。真真在紙上寫下“爸爸想你。”

“我沒你這個爸。”周盼把臉扭向一邊,不願看向父親。

但比第一回多說了幾個字,好兆頭。

真真接著寫下“對不起”三個字。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行了?你知道這十幾年,我和阿媽是怎麽過的嗎?”周盼如竹筒倒豆般滔滔不絕,“你出軌搞大別人的肚子,不就是因為嫌棄我是個女孩嗎?你們老周家是有什麽皇位要繼承嗎?那個女人如你所願生了兒子,你就可以光宗耀祖了?就當我這個女兒不存在了?你不接電話,不打錢,消失得無影無蹤。從那個時候開始,我阿爸就已經死了。

“為了養我,阿媽一天打三份工,吃碗粉都不舍得放肉,可她從來沒有虧待過我。姑媽也在接濟我,升學擇校也幫了我很多,不然我早上街要飯去了!”

“在哪兒讀書?”真真寫道。

“師範,因為免費。”周盼沒好氣地回答,又不無輕蔑地提了一嘴,“對了,你那個‘光宗耀祖’怎麽樣?聽姑媽說成天吊車尾,是個讀技校的料。”

“你阿媽還好嗎?”真真又問。

“你還好意思問?”周盼瞪著父親,露出一抹輕蔑而辛酸的笑,“三年前,阿媽積勞成疾,一病不起。我勤工儉學、到處借錢,也沒能留住她……”

“她不在了?”真真問。

“沒錯,跟你一樣,是癌癥。我當時就讓姑媽轉告你了,你轉頭就忘到九霄雲外了吧?要不是你拋妻棄女,阿媽也不至於這麽勞累,不至於這麽早就離開我……”

周盼掉了幾滴淚,很快背過身抹掉,吸了吸鼻子,又笑了起來,笑得令人膽寒:“那個給你‘光宗耀祖’的女人呢?她又去哪兒了?”

真真回答不上,周盼自問自答起來:“姑媽都告訴我了。她跑了,帶著你的心肝寶貝兒子和一大筆家產跑了!你的新老婆、新兒子,都不認你這個老東西了,反倒是我來給你送終。現在能在你手術意見書上簽字的人,能夠決定你生死的人,只有我,只有我這個早就被你拋棄了的女兒。”

明白了,真真全明白了。周壽康婚內出軌讓小三為自己生了兒子,拋棄發妻和女兒娶了小三,又拒絕支付女兒的撫養費。前妻和女兒艱難度日,女兒將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在父親身上。所有的果,都是周壽康自己種下的因。

真真心下釋然,感到心跳越來越微弱。這一次,她按到了呼救鈴,周盼沒有攔著。

最後還是沒搶救回來。

*

無論周盼有沒有阻攔,無論醫院有沒有及時實施搶救,周壽康註定會在這個時候病發身亡。周盼的阻攔,只是放任了這個結果的發生。

而周壽康本人至死也沒能與女兒和解,至死都認為是女兒殺死了自己。

或許並不需要和解。妻兒的背叛,女兒的仇視,就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周壽康,真正死因:疾病。生死簿記錄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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