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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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7
12月1日, 是阿蘭娜的生日宴會。
原本諾頓想將阿蘭娜降臨這一天的日子當作生日，但當時阿蘭娜是個“半身娃娃”，利亞姆也沒蘇醒, 所以慶祝被延後了。
西奧多和莉茲神秘兮兮地策劃了一場晚宴, 並讓阿蘭娜先離開一天。
於是阿蘭娜痛快地拉著利亞姆二人世界去了。
說是二人世界，她倒也沒有純約會玩樂，而是找了個小任務做。
那是阿蘭娜從沒去過的一片大陸, 名為萊姆維。
那裏氣候寒冷, 常年幹旱, 糧食需要從其他大陸進口, 經濟發展相對落後。
晚上七點，阿蘭娜與利亞姆抵達霜降小鎮濟貧院。
開門的是一位褐發藍眸、身材嬌小的年輕女士。她裹著厚厚的舊棉衣，眉眼間滿是疲憊，看到兩人的時候眸光一亮。
“你們是麥克主教派來的亡靈法師嗎？”
“是的，”阿蘭娜朝她禮貌一笑, “我們能進去嗎？”
“當然, ”科芙忙打開門, “感謝你們冒著風雪趕來, 情況確實比較緊急。你們需要用點食物和茶水嗎？我準備了一些黑麥餅幹、牛奶。”
“不用, 請直接介紹情況吧。”
利亞姆幫著阿蘭娜將厚厚的棉服神袍脫下，掛在了濟貧院門口的衣帽架上。
“請隨我來吧，”科芙領著他們走上三樓，來到走廊最盡頭的房間。
“他就是我向亡靈神教發出求救信的原因。”
阿蘭娜在星空大廳裏聽到了科芙完整的禱告，但此時還是配合地進行了詢問。
“他叫諾亞，今年十三歲。”
“諾亞自小沒有父親, 由母親凱麗單獨撫養長大。七歲那年，他參加神明親和度測試, 只得到了魔法女神五點的親和度。”
“凱麗雖然有些遺憾，但並不在意這一點，鼓勵諾亞說神明對他另有安排，他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畫家、廚師、花匠……”
“如果凱麗一直在，或許諾亞會過上很好的人生。但遺憾的是，凱麗在諾亞九歲那年患上了嚴重的心臟病，不久便不治身亡。”
“自那以後，諾亞開始在濟貧院生活，變得沈默、孤僻。”
“我以為時間會改變一切，和濟貧院其他孩子們相處會讓他漸漸開朗。但那極低的親和度，還是惹來了一些麻煩。”
科芙點到即止，但阿蘭娜能想象出來諾亞可能的遭遇。即使在沒有神明的前世，不也有“喪門星”、“克父克母”的說辭麽？
科芙深呼吸一口，調節了下情緒，繼續道：“鎮上有一對品行、家境都不錯的夫妻想收養諾亞，從今年春天開始每周都來探望他。”
“但，就當諾亞態度有所松動的時候，他查出了嚴重的心臟缺陷。”
科芙忍不住落下淚來，說了聲抱歉。
“這就是你向我們求助的原因嗎？希望我們能幫助治療他的心臟缺陷？”
“哦不，”科芙搖頭，“克萊默夫婦從大城市請來了一位很厲害的醫師，有十足把握治好諾亞，但他不肯。”
“因為在諾亞心裏，他是被神明遺棄的孩子，是不該存在世界上的孩子。諾亞甚至認為，心臟缺陷是母親要帶他離開這個痛苦的世界。”
阿蘭娜心口一酸，望著那與莉茲年紀相仿的孩子，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所以，”科芙一邊抹著淚一邊說，“我希望你們能勸他接受手術。因為他平時最喜歡的故事書是《亡靈法師歷險記》。”
她頓了頓，有些艱難地繼續，“如果實在不能，我想請你們幫他走得平靜一些。”
阿蘭娜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諾亞還有長時間？”
“三天，”科芙垂眸，“或許是因為沒有求生意志，他的身體狀況惡化很快。”
“我明白了，我們會盡力的。”
科芙松了口氣，又一拍腦袋，“對了，一直還沒來得及請教你們的名字。”
“我叫阿蘭娜，這位是利亞姆。”
“好的，我記住了。”
“我們想進去和諾亞談談，可以嗎？”
“當然，”科芙走到房門前敲了敲，得到低低一聲回應後推開，介紹了阿蘭娜與利亞姆。
聽到“亡靈法師”四個字，消瘦陰郁的少年的眼睛裏流露出了一點微光，但也僅有那麽一瞬，很快又暗淡下去。
科芙悄悄退出去，將空間留給兩位法師。
諾亞正坐在窗邊，面前擺放著一塊破舊的畫架，上面的草紙上畫著牽著手的母親和孩子，天空中有一道半圓彩虹。
他拿起畫筆繼續揮動，沒有想與兩人說話的意思。
阿蘭娜也不著急，慢慢打量著房間的布置、觀察諾亞的畫作。
十多分鐘後，諾亞不自在地停下炭筆，低聲開口，“你們為什麽不說話？”
“你願意和我們說話嗎？”阿蘭娜偏頭看他。
諾亞緩緩擡起頭，對上那雙溫和平靜的眼眸時，忽然心中一松，“嗯。”
似乎是不習慣這樣的對視，他很快撇開視線，望向窗外，“是科芙老師請你們來的嗎？”
“是的，她很關心你。”
諾亞側過頭去，讓臉龐隱藏在昏暗之中，“科芙老師、克萊默先生和夫人都是很好的人，但他們都錯了。”
“心臟缺陷是神的意志，是祂在告訴我不該繼續活在這個世界，我不該違背。”
阿蘭娜沒有立即反駁，而是假裝思考了一會。
“諾亞，你相信一切事情發生都有它的理由，對嗎？所以你才認為母親的過世與你有關，心臟缺陷是神的旨意。”
諾亞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但是諾亞，你遇到了關愛的科芙老師，想領養你的克萊默夫婦，還有我們這對冒著風雪而來的亡靈法師，不是嗎？”
“或許我們才是神派來的，是神在告訴你要好好活下去呢？”
諾亞心口似乎被燙了一下，但長久的孤獨與黑暗讓他排斥這種感受。
“不，你們不是。”
“為什麽？”阿蘭娜溫聲問，帶著十足的耐心。
“因為，”諾亞像是個被迷宮困住的小老鼠，竭盡全力地尋找出口，“因為，你們都是人類，只有神才能控制疾病。”
“唔，”阿蘭娜沈吟，“這麽說，你認為只有人們控制不了的東西才能代表神的意志？”
“對，就是這樣。”諾亞固執地說。
阿蘭娜看著畫板上的圖案，緩慢走近一步彎下腰，“諾亞，我們來打個賭吧。”
諾亞沒想到她的話題跳躍這麽快，微微一楞，“什麽？”
她指了指窗外的鵝毛大雪，“天氣是人們無法控制的，對嗎？”
“如果明天早上雪停了，天空出現了彩虹，那就是神在告訴你要好好活下去。你就必須接受手術治療，永遠不再向往死亡。”
“如果明天沒有出現彩虹，那我們不再幹涉你。”
諾亞呆了好幾秒，喃喃道：“不可能的。”
“什麽不可能？”
“不可能有彩虹，”諾亞回頭看向畫板，似乎在懷念著什麽，“彩虹只會出現在夏天，而且今天早上的報紙寫了，未來七天都是雨雪天氣。”
“這麽說，”阿蘭娜唇角上翹，“答應這個賭約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損失，不是麽？”
她伸出小拇指湊到他面前，“拉鉤嗎？”
諾亞動了動唇，但最終沒有開口，緩慢伸出手指勾住她的尾指。
“咳，”阿蘭娜站直身體，“這個賭約是由高階神官利亞姆先生見證，即刻生效，不可反悔！”
諾亞遲疑地點點頭。
“那麽，晚安了，”阿蘭娜揮揮手，拉著利亞姆向外走。
諾亞沒想到她這麽果斷就要離開，心裏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別扭，但性格使然，他說不出任何挽留的話。
“哦對了，”走到走廊上的阿蘭娜在房門關上前探頭進來，“其實，彩虹是圓形的哦。”
哢噠一聲，房門關上。
呼嘯的寒風拍打著窗戶，一顆顆雪花落在窗戶上形成冰晶。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但諾亞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在意。明天，明天早上就能知道結果了，很快的。
離開以後，阿蘭娜將他們與諾亞的約定告訴了科芙。
科芙一聽就急了，責怪的心思怎麽都壓不住，當場就要和阿蘭娜吵起來。但阿蘭娜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認真地說了一句“相信我”。
然後，科芙便鬼使神差地平靜了下來。
將兩位亡靈法師安頓在頂樓客房以後，科芙悄悄來看了諾亞一眼。見他關掉了燈，上床躺下，她便也回到自己的房間裏。
這一晚，一大一小註定難眠。
科芙本就常常值夜班，習慣了晚上不睡，現在心裏惦記著事，更是沒半點睡意。來回在房間裏踱步，腦子亂糟糟的。
一會想如果明天沒有彩虹，她該怎麽和諾亞說，是讓阿蘭娜向諾亞編個新故事，還是找更高階的神官來、趕走阿蘭娜兩人。
一會她又想，萬一呢？萬一明天真的有彩虹。諾亞不就要接受手術，順利活下去了嗎？
諾亞不停地和自己說，他肯定會贏，安心睡著就好。但他翻來覆去，眼前都是那年輕女士澄澈幹凈的眼睛。
耳邊是她那溫柔的嗓音。
“或許我們才是神派來的，是神在告訴你要好好活下去呢？”
翻來覆去的一夜後，諾亞病弱的軀體終於支撐不住，睡了過去。而科芙守在窗邊，直到天空投透出了一抹極淡的青白色。
接著便是科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一幕。
原本在紛紛揚揚的漫天雪花不再飄落，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銀白色的雪填滿了整個視野，空氣中彌漫著令人身心舒暢的清冽氣息。
陽光破開雲層，灑向大地，一道絢麗的色彩如夢幻一般橫跨天際。
科芙猛地轉身，沖向三樓最盡頭的房間，推開門跑到諾亞的床頭，“諾亞！諾亞，快醒醒！彩虹，真的有彩虹！”
諾亞驟然睜開眼，對上科芙朦朧的淚眼，聲音沙啞，“彩虹？”
“真的，我們去天臺！那裏看得最清楚！”沒等諾亞反應過來，科芙就拿起厚厚的棉袍將他包住，拉著他往樓上跑。
踏入天臺的一刻，諾亞怔在了原地。
那是七種顏色完美融合的一個圓，弧度流暢而優美，像是誰用細膩的畫筆勾勒而成。雲朵被染成了柔軟的彩色，白雪也成了最幹凈的畫布。
小鎮裏最早醒來的人們似乎都註意到了這一幕，然後跑回家喊醒家人。孩子們歡呼雀躍，紛紛伸手想去觸摸著神跡般的美麗。
諾亞悄悄掐了自己一把，不是做夢，是真的。大家都看得到，不是他的幻想。
“諾亞，”科芙一邊落淚一邊笑，“你會接受手術治療，對不對？”
諾亞眼眶酸得發疼，所以是真的嗎？科芙老師、克萊默夫婦、那對冒著風雪的亡靈法師，都是神派來的。
“嗯，我會的。”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科芙緊緊抱住諾亞轉了兩個圈，似乎想起什麽，一抹眼淚又拉著他跑到頂層客房。
但房間裏空空如也，只有桌上留下一張紙條。
【親愛的諾亞，請相信神平等地祝福著每一個降生在這個世界的孩子。
你或許不會成為出色的超凡者，但你依然擁有燦爛的人生。】
諾亞緊緊攥著這張紙條，淚如雨下。
科芙從房間裏找來兩塊留影石塞給他，“好好記錄這一天，這可是神贈予你的奇跡哦。”
諾亞被她孩子一樣的語氣逗笑，輕輕嗯了聲。
與此同時，樓下傳來持續的敲門聲。
科芙只好讓諾亞留在原地，一個人跑到樓下開門。令她沒想到的是，門口站著的是身著亡靈法師神袍的兩位女子。
“請問，您是科芙小姐嗎？我們是麥克主教派來的亡靈法師。”
“啊？”科芙楞住了。
“你們是麥克主教派來的？”
“是的，”一位法師從懷裏摸出信函遞給她，“不是你請求我們的援助嗎？”
科芙掃了眼信函，心裏翻江倒海，“如果你們是……那阿蘭娜和利亞姆是誰？”
“阿蘭娜，”參加過曙光城之戰的某法師摸了摸下巴，“這名字是不是在哪聽過？”
科芙深吸一口氣，試探著問了一句，“請問，你們能控制天氣嗎？”
“啊？”法師一楞，扭頭看向同伴，都從對方眼睛裏讀出了茫然。
此時，站在樓梯上的諾亞伸出了左手，輕輕碰了碰右手的小拇指，那上面仿佛還留有那位姐姐手指溫熱柔軟的觸感。
*
靈界的天空之中，一頭冰霜巨龍展翅翺翔。
阿蘭娜斜斜窩在利亞姆懷裏，擡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金色發絲，“以後我們就經常這樣滿世界跑，你說好不好？”
“和你在一起，怎麽都好。”利亞姆眼睛裏倒映著她的笑。
阿蘭娜耳根發熱，“都是我在說，你在看，會不會覺得無聊？”
“不會，”這是真心話。
讀懂她，是一件令祂身心愉悅的事情。
拯救諾亞，最簡單的辦法是直接說出她的身份，展示神的權柄能力。但那樣做，阿蘭娜會收獲一個永遠依賴神明、渴望神明關註的孩子。
而現在，諾亞會在真心關愛他之人的簇擁下成長。他會懂得轉變思維方式，不再將生活中的一切苦難歸結於自己，而是珍視每一個闖進他生活的美好。
這令他心動，又嫉妒。
阿蘭娜根本猜不到某神在吃醋，從口袋裏取出了一張紙遞給祂，“猜猜這是什麽？”
利亞姆將羊皮紙攤開，那上面畫著兩個巴掌大的長方形，左側長方形上半邊有著三個一模一樣大小的孔洞，右側長方形頂部出現了一個細細的圓孔。
“某種機器的正反面設計圖？”
“聰明，”阿蘭娜毫不吝嗇地誇獎，“這可能是世界上最隱秘的知識，是莫蒂默最想知道的東西。”
“嗯？”利亞姆心裏沒由來的升起一抹不安，“你想揭開這個秘密？”
“不，”阿蘭娜搖頭，“至少不是現在。”
她有著正常的好奇心與求知欲，但很清楚地知道什麽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她能感受到從沈眠中醒來後，神國發生了某種變化。
“端口”對祂們的危害似乎被大大減輕了，現在神的壽命得到了顯著的延長。
她還有很多的時間，不必操之過急。
利亞姆不著痕跡地松口氣，“如果有一天，你決定揭開這個秘密，一定要帶上我。”
“好啊，”阿蘭娜眉眼彎彎。
她低頭看了看時間，約定的晚宴時間還沒到，大家恐怕還忙成一團。蘇醒的眾神與各教皇們都會來，今夜註定會十分熱鬧。
“要降落嗎？”利亞姆問。
“唔，”阿蘭娜眼睛微瞇，拍了拍布迪，“我們再兜兩個圈吧。”
“嗯？”利亞姆不解。
阿蘭娜直接一個用力將利亞姆按倒，“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什麽？”利亞姆艱難地發出聲音。如果祂有心跳的話，這會恐怕速度爆表。
“神到底怎麽親熱啊？神國之前有過情侶麽，祂們都是怎麽做的？”
利亞姆的靈性能量開始紊亂，思維打結，“我，不知道。據說從前有神在塵世愛上了普通人，但我不知道後來的故事。”
阿蘭娜眨眨眼，一點一點靠近祂，“那我們來探索一下吧？”
溫熱的吻，輕輕落下。
一束明媚的陽光穿透雲層灑下，調皮地在巨龍的冰晶鱗片上跳躍之後撲向冰原。雪花閃爍著細碎的光芒，正如滾燙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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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 是阿蘭娜的生日宴會。
原本諾頓想將阿蘭娜降臨這一天的日子當作生日，但當時阿蘭娜是個“半身娃娃”，利亞姆也沒蘇醒, 所以慶祝被延後了。
西奧多和莉茲神秘兮兮地策劃了一場晚宴, 並讓阿蘭娜先離開一天。
於是阿蘭娜痛快地拉著利亞姆二人世界去了。
說是二人世界，她倒也沒有純約會玩樂，而是找了個小任務做。
那是阿蘭娜從沒去過的一片大陸, 名為萊姆維。
那裏氣候寒冷, 常年幹旱, 糧食需要從其他大陸進口, 經濟發展相對落後。
晚上七點，阿蘭娜與利亞姆抵達霜降小鎮濟貧院。
開門的是一位褐發藍眸、身材嬌小的年輕女士。她裹著厚厚的舊棉衣，眉眼間滿是疲憊，看到兩人的時候眸光一亮。
“你們是麥克主教派來的亡靈法師嗎？”
“是的，”阿蘭娜朝她禮貌一笑, “我們能進去嗎？”
“當然, ”科芙忙打開門, “感謝你們冒著風雪趕來, 情況確實比較緊急。你們需要用點食物和茶水嗎？我準備了一些黑麥餅幹、牛奶。”
“不用, 請直接介紹情況吧。”
利亞姆幫著阿蘭娜將厚厚的棉服神袍脫下，掛在了濟貧院門口的衣帽架上。
“請隨我來吧，”科芙領著他們走上三樓，來到走廊最盡頭的房間。
“他就是我向亡靈神教發出求救信的原因。”
阿蘭娜在星空大廳裏聽到了科芙完整的禱告，但此時還是配合地進行了詢問。
“他叫諾亞，今年十三歲。”
“諾亞自小沒有父親, 由母親凱麗單獨撫養長大。七歲那年，他參加神明親和度測試, 只得到了魔法女神五點的親和度。”
“凱麗雖然有些遺憾，但並不在意這一點，鼓勵諾亞說神明對他另有安排，他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畫家、廚師、花匠……”
“如果凱麗一直在，或許諾亞會過上很好的人生。但遺憾的是，凱麗在諾亞九歲那年患上了嚴重的心臟病，不久便不治身亡。”
“自那以後，諾亞開始在濟貧院生活，變得沈默、孤僻。”
“我以為時間會改變一切，和濟貧院其他孩子們相處會讓他漸漸開朗。但那極低的親和度，還是惹來了一些麻煩。”
科芙點到即止，但阿蘭娜能想象出來諾亞可能的遭遇。即使在沒有神明的前世，不也有“喪門星”、“克父克母”的說辭麽？
科芙深呼吸一口，調節了下情緒，繼續道：“鎮上有一對品行、家境都不錯的夫妻想收養諾亞，從今年春天開始每周都來探望他。”
“但，就當諾亞態度有所松動的時候，他查出了嚴重的心臟缺陷。”
科芙忍不住落下淚來，說了聲抱歉。
“這就是你向我們求助的原因嗎？希望我們能幫助治療他的心臟缺陷？”
“哦不，”科芙搖頭，“克萊默夫婦從大城市請來了一位很厲害的醫師，有十足把握治好諾亞，但他不肯。”
“因為在諾亞心裏，他是被神明遺棄的孩子，是不該存在世界上的孩子。諾亞甚至認為，心臟缺陷是母親要帶他離開這個痛苦的世界。”
阿蘭娜心口一酸，望著那與莉茲年紀相仿的孩子，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所以，”科芙一邊抹著淚一邊說，“我希望你們能勸他接受手術。因為他平時最喜歡的故事書是《亡靈法師歷險記》。”
她頓了頓，有些艱難地繼續，“如果實在不能，我想請你們幫他走得平靜一些。”
阿蘭娜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諾亞還有長時間？”
“三天，”科芙垂眸，“或許是因為沒有求生意志，他的身體狀況惡化很快。”
“我明白了，我們會盡力的。”
科芙松了口氣，又一拍腦袋，“對了，一直還沒來得及請教你們的名字。”
“我叫阿蘭娜，這位是利亞姆。”
“好的，我記住了。”
“我們想進去和諾亞談談，可以嗎？”
“當然，”科芙走到房門前敲了敲，得到低低一聲回應後推開，介紹了阿蘭娜與利亞姆。
聽到“亡靈法師”四個字，消瘦陰郁的少年的眼睛裏流露出了一點微光，但也僅有那麽一瞬，很快又暗淡下去。
科芙悄悄退出去，將空間留給兩位法師。
諾亞正坐在窗邊，面前擺放著一塊破舊的畫架，上面的草紙上畫著牽著手的母親和孩子，天空中有一道半圓彩虹。
他拿起畫筆繼續揮動，沒有想與兩人說話的意思。
阿蘭娜也不著急，慢慢打量著房間的布置、觀察諾亞的畫作。
十多分鐘後，諾亞不自在地停下炭筆，低聲開口，“你們為什麽不說話？”
“你願意和我們說話嗎？”阿蘭娜偏頭看他。
諾亞緩緩擡起頭，對上那雙溫和平靜的眼眸時，忽然心中一松，“嗯。”
似乎是不習慣這樣的對視，他很快撇開視線，望向窗外，“是科芙老師請你們來的嗎？”
“是的，她很關心你。”
諾亞側過頭去，讓臉龐隱藏在昏暗之中，“科芙老師、克萊默先生和夫人都是很好的人，但他們都錯了。”
“心臟缺陷是神的意志，是祂在告訴我不該繼續活在這個世界，我不該違背。”
阿蘭娜沒有立即反駁，而是假裝思考了一會。
“諾亞，你相信一切事情發生都有它的理由，對嗎？所以你才認為母親的過世與你有關，心臟缺陷是神的旨意。”
諾亞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但是諾亞，你遇到了關愛的科芙老師，想領養你的克萊默夫婦，還有我們這對冒著風雪而來的亡靈法師，不是嗎？”
“或許我們才是神派來的，是神在告訴你要好好活下去呢？”
諾亞心口似乎被燙了一下，但長久的孤獨與黑暗讓他排斥這種感受。
“不，你們不是。”
“為什麽？”阿蘭娜溫聲問，帶著十足的耐心。
“因為，”諾亞像是個被迷宮困住的小老鼠，竭盡全力地尋找出口，“因為，你們都是人類，只有神才能控制疾病。”
“唔，”阿蘭娜沈吟，“這麽說，你認為只有人們控制不了的東西才能代表神的意志？”
“對，就是這樣。”諾亞固執地說。
阿蘭娜看著畫板上的圖案，緩慢走近一步彎下腰，“諾亞，我們來打個賭吧。”
諾亞沒想到她的話題跳躍這麽快，微微一楞，“什麽？”
她指了指窗外的鵝毛大雪，“天氣是人們無法控制的，對嗎？”
“如果明天早上雪停了，天空出現了彩虹，那就是神在告訴你要好好活下去。你就必須接受手術治療，永遠不再向往死亡。”
“如果明天沒有出現彩虹，那我們不再幹涉你。”
諾亞呆了好幾秒，喃喃道：“不可能的。”
“什麽不可能？”
“不可能有彩虹，”諾亞回頭看向畫板，似乎在懷念著什麽，“彩虹只會出現在夏天，而且今天早上的報紙寫了，未來七天都是雨雪天氣。”
“這麽說，”阿蘭娜唇角上翹，“答應這個賭約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損失，不是麽？”
她伸出小拇指湊到他面前，“拉鉤嗎？”
諾亞動了動唇，但最終沒有開口，緩慢伸出手指勾住她的尾指。
“咳，”阿蘭娜站直身體，“這個賭約是由高階神官利亞姆先生見證，即刻生效，不可反悔！”
諾亞遲疑地點點頭。
“那麽，晚安了，”阿蘭娜揮揮手，拉著利亞姆向外走。
諾亞沒想到她這麽果斷就要離開，心裏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別扭，但性格使然，他說不出任何挽留的話。
“哦對了，”走到走廊上的阿蘭娜在房門關上前探頭進來，“其實，彩虹是圓形的哦。”
哢噠一聲，房門關上。
呼嘯的寒風拍打著窗戶，一顆顆雪花落在窗戶上形成冰晶。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但諾亞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在意。明天，明天早上就能知道結果了，很快的。
離開以後，阿蘭娜將他們與諾亞的約定告訴了科芙。
科芙一聽就急了，責怪的心思怎麽都壓不住，當場就要和阿蘭娜吵起來。但阿蘭娜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認真地說了一句“相信我”。
然後，科芙便鬼使神差地平靜了下來。
將兩位亡靈法師安頓在頂樓客房以後，科芙悄悄來看了諾亞一眼。見他關掉了燈，上床躺下，她便也回到自己的房間裏。
這一晚，一大一小註定難眠。
科芙本就常常值夜班，習慣了晚上不睡，現在心裏惦記著事，更是沒半點睡意。來回在房間裏踱步，腦子亂糟糟的。
一會想如果明天沒有彩虹，她該怎麽和諾亞說，是讓阿蘭娜向諾亞編個新故事，還是找更高階的神官來、趕走阿蘭娜兩人。
一會她又想，萬一呢？萬一明天真的有彩虹。諾亞不就要接受手術，順利活下去了嗎？
諾亞不停地和自己說，他肯定會贏，安心睡著就好。但他翻來覆去，眼前都是那年輕女士澄澈幹凈的眼睛。
耳邊是她那溫柔的嗓音。
“或許我們才是神派來的，是神在告訴你要好好活下去呢？”
翻來覆去的一夜後，諾亞病弱的軀體終於支撐不住，睡了過去。而科芙守在窗邊，直到天空投透出了一抹極淡的青白色。
接著便是科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一幕。
原本在紛紛揚揚的漫天雪花不再飄落，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銀白色的雪填滿了整個視野，空氣中彌漫著令人身心舒暢的清冽氣息。
陽光破開雲層，灑向大地，一道絢麗的色彩如夢幻一般橫跨天際。
科芙猛地轉身，沖向三樓最盡頭的房間，推開門跑到諾亞的床頭，“諾亞！諾亞，快醒醒！彩虹，真的有彩虹！”
諾亞驟然睜開眼，對上科芙朦朧的淚眼，聲音沙啞，“彩虹？”
“真的，我們去天臺！那裏看得最清楚！”沒等諾亞反應過來，科芙就拿起厚厚的棉袍將他包住，拉著他往樓上跑。
踏入天臺的一刻，諾亞怔在了原地。
那是七種顏色完美融合的一個圓，弧度流暢而優美，像是誰用細膩的畫筆勾勒而成。雲朵被染成了柔軟的彩色，白雪也成了最幹凈的畫布。
小鎮裏最早醒來的人們似乎都註意到了這一幕，然後跑回家喊醒家人。孩子們歡呼雀躍，紛紛伸手想去觸摸著神跡般的美麗。
諾亞悄悄掐了自己一把，不是做夢，是真的。大家都看得到，不是他的幻想。
“諾亞，”科芙一邊落淚一邊笑，“你會接受手術治療，對不對？”
諾亞眼眶酸得發疼，所以是真的嗎？科芙老師、克萊默夫婦、那對冒著風雪的亡靈法師，都是神派來的。
“嗯，我會的。”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科芙緊緊抱住諾亞轉了兩個圈，似乎想起什麽，一抹眼淚又拉著他跑到頂層客房。
但房間裏空空如也，只有桌上留下一張紙條。
【親愛的諾亞，請相信神平等地祝福著每一個降生在這個世界的孩子。
你或許不會成為出色的超凡者，但你依然擁有燦爛的人生。】
諾亞緊緊攥著這張紙條，淚如雨下。
科芙從房間裏找來兩塊留影石塞給他，“好好記錄這一天，這可是神贈予你的奇跡哦。”
諾亞被她孩子一樣的語氣逗笑，輕輕嗯了聲。
與此同時，樓下傳來持續的敲門聲。
科芙只好讓諾亞留在原地，一個人跑到樓下開門。令她沒想到的是，門口站著的是身著亡靈法師神袍的兩位女子。
“請問，您是科芙小姐嗎？我們是麥克主教派來的亡靈法師。”
“啊？”科芙楞住了。
“你們是麥克主教派來的？”
“是的，”一位法師從懷裏摸出信函遞給她，“不是你請求我們的援助嗎？”
科芙掃了眼信函，心裏翻江倒海，“如果你們是……那阿蘭娜和利亞姆是誰？”
“阿蘭娜，”參加過曙光城之戰的某法師摸了摸下巴，“這名字是不是在哪聽過？”
科芙深吸一口氣，試探著問了一句，“請問，你們能控制天氣嗎？”
“啊？”法師一楞，扭頭看向同伴，都從對方眼睛裏讀出了茫然。
此時，站在樓梯上的諾亞伸出了左手，輕輕碰了碰右手的小拇指，那上面仿佛還留有那位姐姐手指溫熱柔軟的觸感。
*
靈界的天空之中，一頭冰霜巨龍展翅翺翔。
阿蘭娜斜斜窩在利亞姆懷裏，擡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金色發絲，“以後我們就經常這樣滿世界跑，你說好不好？”
“和你在一起，怎麽都好。”利亞姆眼睛裏倒映著她的笑。
阿蘭娜耳根發熱，“都是我在說，你在看，會不會覺得無聊？”
“不會，”這是真心話。
讀懂她，是一件令祂身心愉悅的事情。
拯救諾亞，最簡單的辦法是直接說出她的身份，展示神的權柄能力。但那樣做，阿蘭娜會收獲一個永遠依賴神明、渴望神明關註的孩子。
而現在，諾亞會在真心關愛他之人的簇擁下成長。他會懂得轉變思維方式，不再將生活中的一切苦難歸結於自己，而是珍視每一個闖進他生活的美好。
這令他心動，又嫉妒。
阿蘭娜根本猜不到某神在吃醋，從口袋裏取出了一張紙遞給祂，“猜猜這是什麽？”
利亞姆將羊皮紙攤開，那上面畫著兩個巴掌大的長方形，左側長方形上半邊有著三個一模一樣大小的孔洞，右側長方形頂部出現了一個細細的圓孔。
“某種機器的正反面設計圖？”
“聰明，”阿蘭娜毫不吝嗇地誇獎，“這可能是世界上最隱秘的知識，是莫蒂默最想知道的東西。”
“嗯？”利亞姆心裏沒由來的升起一抹不安，“你想揭開這個秘密？”
“不，”阿蘭娜搖頭，“至少不是現在。”
她有著正常的好奇心與求知欲，但很清楚地知道什麽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她能感受到從沈眠中醒來後，神國發生了某種變化。
“端口”對祂們的危害似乎被大大減輕了，現在神的壽命得到了顯著的延長。
她還有很多的時間，不必操之過急。
利亞姆不著痕跡地松口氣，“如果有一天，你決定揭開這個秘密，一定要帶上我。”
“好啊，”阿蘭娜眉眼彎彎。
她低頭看了看時間，約定的晚宴時間還沒到，大家恐怕還忙成一團。蘇醒的眾神與各教皇們都會來，今夜註定會十分熱鬧。
“要降落嗎？”利亞姆問。
“唔，”阿蘭娜眼睛微瞇，拍了拍布迪，“我們再兜兩個圈吧。”
“嗯？”利亞姆不解。
阿蘭娜直接一個用力將利亞姆按倒，“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什麽？”利亞姆艱難地發出聲音。如果祂有心跳的話，這會恐怕速度爆表。
“神到底怎麽親熱啊？神國之前有過情侶麽，祂們都是怎麽做的？”
利亞姆的靈性能量開始紊亂，思維打結，“我，不知道。據說從前有神在塵世愛上了普通人，但我不知道後來的故事。”
阿蘭娜眨眨眼，一點一點靠近祂，“那我們來探索一下吧？”
溫熱的吻，輕輕落下。
一束明媚的陽光穿透雲層灑下，調皮地在巨龍的冰晶鱗片上跳躍之後撲向冰原。雪花閃爍著細碎的光芒，正如滾燙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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