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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昭昭灼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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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昭昭灼心(二)

宮城。

成覆下了值, 獨自一人提燈慢慢向前走,拐過角門,忽然一個人影竄上來一把蒙住他眼睛。

他心一凜, 下意識已伸手向腰間藏別的毒針探去,剎那間寒風帶起一陣甜香,他慢慢放下手。

“公主。”

他輕聲, 聲線含著無奈:“這麽晚了,公主怎麽還未休息,一個人躲在這, 出事可怎麽好?”

趙錦見自己一下就被認出來,歡歡喜喜放下手:“我是公主,我能出什麽事啊, 你這些日子忙的不見人影, 還不準我來見見你嗎?”

成覆轉身:“公主有什麽事?”

“沒事啊,就是想見你, ”趙錦自然地拉著他向前走,還知道反思, “我總煩你,是不是不夠矜持?”

成覆微微笑了下,想動一動手掙脫,猶豫了半天還是沒動作。這段路是無人值守的,要走到前面二道門才會有侍衛。

他由著她, 淺笑道:“公主爛漫可愛, 奴才不覺得煩。”

公主, 奴才。他說的話每個字她都不喜歡。

趙錦悶聲說:“現在就我們兩個人, 你就不能喚我一聲阿錦嗎?像你最開始認識我的時候,一口一個阿錦, 而且你也不會自稱為奴啊。”

真是孩子氣,成覆失笑:“當初奴才犯錯,被打的奄奄一息,公主好心救下奴才,卻偏偏要戲弄奴才,謊作宮女,叫奴才好生失禮。”

趙錦笑道:“才不是戲弄你呢,我一開始說過我是公主,叫你別怕,可你渾渾噩噩沒聽清楚,又抗拒得很,為了救你,我只能那麽說了。”

月色靜柔,清風拂耳。

成覆神思隨著她話語飄蕩一瞬,便回過神,唇上掛著笑,細致地提著風燈照路:“公主小心腳下。”

趙錦嬌蠻勁上來,竟不肯走了,倔強地看著成覆,眼眸清澈,一眼不發。

成覆靜了片刻,低嘆:“阿錦。”

覆又道:“你這又是何必,我豈能配得上你。”

這她可不管,聽見了想聽的,趙錦立刻笑開,腳步輕快地向前走。

成覆被她扯著袖子,不得不跟上她腳步。

“阿錦,忠義伯的嫡長子是個很好的人,又有祖上蔭封,你若嫁他為妻,以後可以與他一起去紹河封地。那裏雖然離京城遠了些,但氣候溫宜,景色和美,是個很好的地方。”

趙錦現在最不想聽這些:“我不想離京城很遠,我就要在京城裏。”

“京城有什麽好的?”

趙錦不回答,低著頭,興致勃勃去踩成覆映在地上的影子:“成覆,你現在也開始與我說這樣的話了,和母妃、表哥他們一樣。你以前從不說這些,你會哄我玩,給我講笑話,說許多我沒聽過的新鮮事物。”

她說著說著,卻把自己說郁悶了。

原來成覆待她很親近的,最開始自不必提,後來知道她身份後,也一樣的親近,無人時口口聲聲喚她阿錦,她聽得歡喜。

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也喚她公主,不與她親近了。

成覆知道她說的那時,那是從前。

從前與現在又哪能一樣,否則古人也不會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了。

眼看再走十幾步,他們就不能這樣親密了,趙錦停下來,望著身側的男人:“成覆,我誰都不想嫁,只想嫁給你。旁的王孫伯爵再好,我也都不喜歡。”

她還是個年紀小又被嬌寵的姑娘,說起這話,坦率的叫人不敢看她眼睛。但畢竟剖白心聲,何其嬌羞,說完後一下扭過頭,飛也似的跑了。

成覆一人在原地站了許久。

冬夜雪風,透過衣衫染上骨,一點一點削去他身上溫度。

靜立許久,他慢慢卷起袖子,看著自己手臂內側靠近手肘位置,那片黑獰的刺青。

刺青上用刀劃過,是兩個相交圓弧。

刀刻血痕求烏昭神明庇佑,分為兩種。

此為長相廝守。

遇上一人,他求過。但他也知道,這是一場空。

*

回了房間,隨手脫下大氅,成覆拿著火折子點燃桌上燈燭,門口響起敲門聲:“幹爹,是我。”

“嗯。”

聽見裏邊回應,小貴子堆著滿臉笑進來,乖巧走到成覆座椅旁跪下,慢慢給他捶腿:

“幹爹,您吩咐孩兒辦的事,孩兒都已經辦妥當了,請幹爹放心。”

他一口一個幹爹,嘴甜的很,但實際上不過十六七歲,並未比成覆小多少。

重覆低頭,小貴子跪在他腳邊,就像一只聽話的哈巴狗,他隨意伸手拍了拍他腦袋,目光靜靜的就這樣望著他。

小貴子是個機靈人:“幹爹,孩兒躲在一邊,親眼看見那信交到薛公子手裏,沒經任何人的手。”

成覆依舊望著他。

“……幹爹放心!那信幹幹凈凈的,孩兒絕對沒有打開看!”小貴子一面說,一面豎起三根手指發誓。

成覆一下一下摸著小貴子的腦袋:“我知道,你伶俐,辦事也妥當。交給你辦的事,我沒什麽不放心的。”

小貴子得了誇獎,動作更加討好,諂媚笑著。

成覆看向窗外,目光漸漸變得冷。憑他現在的身份,已經不必再挖空心思利用什麽人做什麽事,他隨便動動手指,就有無數人前赴後繼為他分憂。

“小貴子,你知道那收信的薛公子是何人嗎?”

小貴子穩妥回答道:“幹爹,不該孩兒知道的事,孩兒不會沾染分毫。”

“你該知道。”

成覆微微彎腰,一手擡起他的下巴,“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想讓你知道。今天,我很想將壓在心裏的事找個人說一說。”

此等殊榮,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小貴子懵過之後,咽了咽口水——幹爹這是將他完全當做自己人了。

他忍不住激動,愈發乖順,做出一副傾聽模樣。

成覆將這一切都收進眼底,淡淡一笑:“其實那位朝堂新貴薛琰,是我的親弟弟。”

小貴子驚呆了,微微張大嘴巴。

成覆渾然不覺:“其實原本讓他一生無憂恣意,快活的過也沒什麽不好。可一來,我需要他幫助,但他站的太高了,豈會輕易為我所用?我不得不將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變為泡影。當他恐懼絕望到極致,知道他隨時隨地都可能摔落地獄,我才會出現,做他崩塌世界那無邊洋流中的唯一一根浮木,讓他依靠我這唯一能依靠的人。”

這些話突然間打落下來,小貴子已經有些懵了:“那……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我也很不甘心。很不甘心。”成覆微微嘆氣,“當年我是有機會逃離這深宮的,我的母親已為我鋪好了後路。要說我們兩兄弟與武義侯家真真是有緣分,當時他們夫婦二人膝下無子,想從宗室旁支過繼一子,我娘親……連身份都以為我做好了,只可惜我沒這個福分吶……”

饒是小貴子再不懂事,此時此刻也反應過來——有的秘密聽了,兩人捆綁在一起,有的秘密聽了,是用命來聽的。

此時此刻,他耳朵裏灌進來的這些事,他不覺得,他還有資格活著聽。

小貴子再不敢聽了,伏在地上不斷砰砰磕頭:“幹爹饒命,幹爹饒命!孩兒對您絕無半分二心,今天這些話,孩兒聽了必定會爛在肚子裏——不,孩兒從來沒聽過!求幹爹看在孩兒忠心耿耿的份上,饒孩兒性命——”

他正拼命求饒,忽嗆咳一聲,喉嚨裏像有一口瘀血。但咳不出來,只是不斷地咳。

小貴子已說不出話,血紅著眼望向成覆,滿眼怨毒。

他踉蹌著擡手,卻連動一動手指都費力,更別說碰到成覆一片衣角。

成覆站起來,居高臨下:“你忠不忠心,和我又有什麽關系呢?從你替我送這封信那一刻起,你就註定該是個死人了。”

小貴子張著嘴,大口大口呼吸,雙手一起拼命摳喉嚨,明明渾身上下不見一絲異樣,他卻仿佛下一刻便會斷氣。

“這是宮裏的好東西,用著幹凈,不見血的處理起來方便,”成覆望著小貴子漸漸脫力,拼命抓扣的手指也變得綿軟,一點一點垂落下來,“真是可惜了,我壓藏了這麽多年的心事,好不容易今天想找個人說一說。”

踢開小貴子的屍體,成覆慢慢坐下:“到底叫了我兩年幹爹,我還想與你說一說阿錦,問問你的意思呢……”

“你說,我是不是……連阿錦一根頭發絲也配不上?”

小貴子氣息全無,自然不會回答。

“罷了。”

阿錦,阿錦。

成覆垂眸,完好無缺的右手輕輕摘下左手食指的指套,撫摸過那凹凸不平的斷指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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