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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涼春夜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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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涼春夜雨(四)

第二日,姜眠從宴雲箋床榻邊醒來。

昨夜她已經困極,根本不知自己被人點睡穴的事,發覺自己睡著,很是懊惱。

姜眠第一件事便是推他:“宴雲箋,宴雲箋……”

他還保持昨天那個姿勢,一動都沒有動過。雙眼覆著白布,讓人不知道他現在的狀況。

但謝天謝地,她剛推一推,宴雲箋便道:“姑娘,我並未睡著。”

姜眠松口氣:“還好還好。冷嗎?你聲音比昨天啞。”

屋中並不冷,但她覺得他身上攏著一層寒氣,像在外面走一遭後凍透了那種冰寒。

姜眠回身拿個手爐給他:“抱著暖手。”

“姑娘……”

姜眠直接塞進去,又拿一個:“來,這手也拿著。”

宴雲箋啟唇,發覺姜眠又開始給他掖被子——他後背受傷不能蓋,姜眠就在周圍圍了一圈。

她自言自語:“蓋住頭不行吧,太悶……就這樣吧。”她將棉被掖在他脖頸處,他傷重失血,肌膚涼得很。

宴雲箋下意識躲。

“哎——別動別動,你現在可不能亂動,別扯到傷口。”

宴雲箋微僵:“姑娘怎麽能為我做這些。”

“這有什麽呀,又不是了不得的事。咦——”

她湊近些,瞧見他額間盡是細密的冷汗。

姜眠嚇了一跳:“怎麽忽然出了這麽多汗?昨天還沒有啊……是不是傷口更疼了?”

因為近,小姑娘身上暖暖的清甜襲來,連她的話也沾染上些許溫度。

靜默一瞬,宴雲箋說:“……不疼。”

這不是胡說八道麽,姜眠看一眼宴雲箋的後背。

昨天紗布有滲血的情況,這一晚上過去,血跡幾乎布滿他整個後背。

怎麽可能不疼。

姜眠說:“你等我一下。”

她話落就跑開,很快折返,舉著手中的東西徑直往宴雲箋嘴裏塞。

“吃顆糖,甜不甜?”她從小被哄大的,如今哄人也是無師自通,“我知道肯定疼,我剛才叫人請太醫去了,你再堅持一會。多吃點糖,少想後背上的傷。”

“姑娘去請太醫了?”宴雲箋怔忪。

姜眠又拿一塊:“嗯是啊,剛才那個是酥,已經化沒了吧?再吃個這個。”

宴雲箋話未說完,她手已經又一次向自己伸來。

她指尖像花瓣一樣柔軟,碰在他唇上,一觸即分。穿透血液骨骼直直落在心底,如同輕蟄。

他安靜地任憑那顆糖甜膩在口腔。

罷了。

宴雲箋不再提太醫的事:“多謝姑娘賞賜。”

姜眠糾正:“不是賞賜,是請。請你吃。”

“你別不好意思,想吃什麽跟我講,”姜眠看著他,“你傷得動不了,我也幫不上你什麽,只能給你拿些吃的喝的。”

“除了這些,如果你有其他想做的,也可以跟我講。”

宴雲箋道:“姑娘,您若為我熬壞了身子,我……”

姜眠好得很:“哪那麽容易熬壞,就我現在的身體比起從前那真是……可強壯了。”

她明快活潑,實在特別,宴雲箋聽她說話不由唇角微揚。

“哎——笑了笑了,你笑了哎!”姜眠眼睛微亮。

雖然宴雲箋的唇只淺淺彎了彎,但配上那露出來的半張臉,竟無聲驚艷風華。

她不說,宴雲箋甚至尚未發覺。

他唇角迅速僵硬,曇花一現的淺笑霎時消散。

姜眠卻沒註意這細節,因為外邊通傳太醫到了。

她揚聲叫人進來,看見太醫後邊還跟了一位臉生的太監。

憑那人太監服華麗莊重,以及太醫恭順的模樣,姜眠猜測這人地位不低。

“吳公公,您請。”太醫不敢先走,弓腰相讓。

吳紹海上前,先給姜眠見了禮。

這兩人進來後,剛才還有些溫馨的好氣氛——忽然就冷卻下來了。

“姜小姑娘,”吳紹海白凈的臉上覆著層笑,“您叫太醫來給這看看?”

他虛指宴雲箋,連個“他”也不願叫,仿佛他只是非人的物件,擔待不起。

姜眠聽出對方語中輕蔑,“嗯”一聲。

“您發話了,就是火海下刀子也得辦。”吳紹海先定了調,才話鋒一轉,“若是個尋常奴才,您要怎樣垂憐都成,皇上和太後疼您,從太醫院撥個人過來看看也不打緊。但這和州亭的奴才到底是不一樣的,姜小姑娘是菩薩心腸,可也切莫沾了自己一身臟啊。”

昨日太子殿下松口,知她年幼單純不懂門道,賣個面子,是看她父親的份上。

今日再叫太醫,那就是她姜眠不懂事了。

姜眠聽著很不是滋味。

站在這個封建落後的時代角度,她大概能懂皇室不滿。

但於心出發,她還是接受不了。

“是我做的不周到,宴雲箋傷得重,以後少不得太醫照看,是該說一聲的。”

姜眠語氣淡下來,“這樣也不用一日兩次的請太醫,於誰都方便。我去回稟皇上與太後。”

吳紹海沒想到這平日呆傻遲鈍的丫頭忽然說話綿裏藏針,自己方才那一番話,竟沒哄住她。

他賠笑道:“姜小姑娘可饒了奴才吧!今兒您拿這話回了皇上,皇上自然縱著您,奴才可要去了半條命了。”

他奉命來提點姜眠的,倒把人提點到皇上跟前,他這差事算是做到頭了:“您金尊玉貴的,姜大人又剛立下一等一的軍功,正是風頭無兩的時候。何必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一個連您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的賤奴求醫?”

姜眠看他:“眼下是我執拗,想要報恩,就算到了皇上跟前,也如您所說,是皇上與太後疼我。還請吳公公不要攀扯我爹爹,這是兩碼事。”

雖然姜眠對古代這個同名為“姜重山”的父親並無感覺,但到底占了這個身體。那就有一份責任,不能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給人家扣上一頂恃功傲物的帽子。

吳紹海微楞,前前後後的事合在一起,竟說不清姜眠見事糊塗還是清楚。

連宴雲箋都向他們的方向微微側頭。

他骨節分明的手又不自覺捏住身側棉被一片布料,節奏緩慢地摩挲。

下套不成,吳紹海沒有話回姜眠,暗暗思量這一節先放放。

他目光落在宴雲箋身上,滿是厭惡:“還不滾下來跪好!姜小姑娘擡舉你,你倒把自己當成主子了。難道你要舒舒服服躺著讓太醫來看嗎?”

宴雲箋渾身血痕,卻連句求懇也無,撐著手臂竟真的要起身。

“別動!”姜眠跨步上前抓著他手,“你後背的傷還沒愈合呢,這麽亂動崩裂開不是更疼麽?躺好,快。”

她伸手,輕輕柔柔將他頭按在枕頭上。

“姑娘,您不必為我……”

姜眠直接捂嘴:“噓。”

吳紹海在旁看著,神情陰沈。

一而再再而三,此事若換作往日,他甚至有膽子給姜眠一耳光,反正她爹在北境不知何年何月能回京。

可現在他真不敢。

姜重山大勝北胡,在燕山關外回了所有封賞,晝夜奔襲往京城趕。一不要侯爵之位,二不要金銀珠寶,想要什麽誰人不知。

這個節骨眼上,哪有人敢動他的寶貝女兒。

吳紹海咬著後槽牙,一時間還真拿姜眠沒辦法。

身後太醫在宮中浸潤久了,卻是個有眼力見的。見件事情到此地步不上不下,便站出來恭順笑道:“吳公公,下官倒有個主意。”

“其實姜小姑娘仁義心腸,不過想報恩罷了,又哪用得著這麽麻煩。下官聽聞當年姜大人走的時候給姜姑娘留了個玉墜子,裏面的天骨丹是姜氏奇珍秘藥,只需給他服用一粒,也就不必再叫太醫院班門弄斧了。”

天骨丹,那是極稀罕的物什。

吳紹海流露些許笑意,“劉太醫不提,咱家差點忘了還有這一茬,倒是個兩全法子。”

這一來,小丫頭哪有臉鬧到皇上跟前,再舍不得,也只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望向姜眠。

姜眠只猶豫剎那。

她知道這個玉墜子,貼身收著的,裏邊確實有三顆藥丸。但既然是人家的家傳之寶,自己取用卻不妥當。

而轉念一想:要活著,那就必須按系統所說的辦。此刻宴雲箋比昨日虛弱太多,很有可能傷及性命。

這是救贖本,她既聽見,不能不給。

算了,以後她對這裏的“父母”多盡一份孝道來還這個虧欠。

打定主意,姜眠二話不說解下掛在脖子上的玉墜,旋開機關,倒出一粒藥丸。

宴雲箋雙目失明,耳力卻愈發強勁。

他意識到姜眠正在做什麽,一時間甚至忘了呼吸。

吳紹海和劉太醫更是驚呆。

看姜眠來真的,吳紹海凝聲道:“姜小姑娘,你手中的寶貝不是尋常俗物,用一顆便少一顆啊。”

姜眠嗯一聲:“我有數。”

“可——這是個低賤的烏昭和族人!您要三思啊!!”

他聲音尖細扭曲,仿佛這藥餵下去,會給姜眠帶來什麽不可挽回的損失。

烏昭和族人怎麽了麽?她這兩日聽見過,也只當這個時代下的多元種族,沒有放在心上。

“烏昭和族人,有什麽不妥?”

所有人都楞了。

這個心照不宣的事,原來她不知麽?

宴雲箋蒼白手指搭在床邊,一絲薄薄日光投射在指尖,有些微溫度。

他收回手。

吳紹海掐著尖柔嗓音:“原來您竟不知道?”

“怪不得……嗐,”吳紹海笑道,“您年紀小,此事又汙耳,無人與您說過烏昭和族人的低賤與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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