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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自幼相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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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自幼相識(1)

仁聖三年, 晚春。白玉蘭俱已雕謝。

三月二十日,安國公府的“二姑娘”明遙隨嫡母溫慧出門,到崔府拜望。

禮部崔尚書的夫人雲氏是嫡母親表姐, 比嫡母年長十歲。崔尚書去年回京時, 雲夫人便已纏綿病榻, 不能起身。嫡母每月一次到崔府看望, 前後已有大半年,還是第一次帶家裏孩子同來。

聽說是雲夫人想看看嫡母的孩子。

明遙自然不是嫡母的親女兒。她親娘是安國公府“沈姨娘”,她這一世的生父安國公叫娘“玉笙”。明遙猜, 這不是娘的本名。可不管對誰, 娘都從不提起她的從前。

包括對她。

明遙也並不覺得娘這是不信任她。

畢竟她才四歲, 連頭發都沒梳起來, 名字也還沒取,任誰看,都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屁孩。

誰也不會和小屁孩說正經事。

她得先長大!

安國公有四個孩子, 兩個是嫡母親生。長女名紀明達,年已七歲, 養在老夫人膝下。嫡子才兩歲, 尚未取名, 只稱“大哥兒”, 由嫡母親自撫養。還有一個安國公寵妾姚姨娘的女兒“三姑娘”,與她同歲,只比她小三個月, 也還沒取名、沒上學。

今天嫡母帶了家裏三個女孩兒一起來。

車行了約有一刻鐘, 停在崔府門前。

嫡母先下車。紀明達不要乳母抱, 自己扶著丫鬟,端方踩在轎凳上。

明遙就安穩坐著, 等奶娘來接。

車簾再次掀起。對面的三姑娘朝明遙得意一笑,仰著臉先伸出手。可探半身進來的並非她的乳母,而是明遙的。

三姑娘立刻跨起了臉。

“長幼有序,”明遙乳母丁嬤嬤小聲說,“今兒是在外頭。”

說完這話,她麻利地抱出自己姑娘。

窩在丁嬤嬤懷裏,明遙坐高望遠,清晰看見了四周。

崔府門前有兩兄弟正率人迎候,一位年長,年已十五六歲,一位還小,看著只有七八歲,應正是崔家兩位表哥。

在別家做客應守禮謹慎。兩位表哥還沒迎上來,明遙便只對他們笑,沒說話,也沒招手。

但二表哥——嫡母說過,他叫崔玨——長得可真好看啊!!

大表哥崔瑜也對她笑了。

崔玨沒笑。

崔瑜用胳膊推了推他弟弟。

崔玨……對她點了點頭,還是沒笑。

崔瑜無奈瞪他。

明遙趕緊把臉埋在丁嬤嬤頸間,才能忍住不笑出聲。

崔家二表哥可真有意思!

她忙又看嫡母。

嫡母面上神色仍如平常一樣溫婉平靜。紀明達的微笑亦然端方無暇,雖還在小學生的年紀,通身的氣派卻像個大人了。

最後被抱出來的三姑娘癟著嘴,一臉不高興。

被丁嬤嬤穩穩放在地上,明遙不再能看清嫡母的神情。她便只猜:

三姑娘小小得了個不痛快,嫡母的心情有沒有真正變好?

畢竟,嫡母其實只想帶紀明達來。是安國公強要嫡母帶著三姑娘,嫡母扭不過,才索性把她也帶上,成了全家姑娘一起來拜望表姨。

雖然不高興,但三姑娘隨眾見人,並未失禮,叫明遙也松了口氣。

姚姨娘是安國公成婚前自己愛上的寵妾,愛如珠寶,一應衣食用度,幾乎越過嫡母,只差一個正室名分。她娘也能算“寵妾”,卻是嫡母弄來,分走姚姨娘寵愛的侍妾,無根無基,沒有家人——至少她沒見過,也沒聽過——只能全身心依附嫡母。

安國公愛極了娘的容色,論“真心”,卻遠不及姚姨娘。

她和娘經常成為安國公、姚姨娘和嫡母鬥法撒氣的工具。若三姑娘在崔家失禮,恐怕她和娘也會受到牽連。

平平安安最好了。

安國公府是敕造國公府邸,華麗軒昂豪奢。崔府更清麗精巧,與安國公府是不同的風格。

雲氏表姨住的院落陽光極好,花木蔥蘢,群芳爭妍,時令花朵簇擁盛放,幾乎像一所花園。

但,躺在臨窗榻上,等她們來的雲表姨,面色枯瘦得只如冬日殘枝。

明遙怔怔行了禮。

媽媽。

媽媽。

上一世,媽媽重病去世前,也是雲表姨這樣,消瘦、蒼白,只能對孩子努力笑得安然。

媽媽。

媽媽。

看見姑娘走神發呆,丁嬤嬤忙在背後推著她坐下,不叫人看出失禮。

“果然是你的孩子,個個都好,比我家的小悶葫蘆強。”雲夫人一一認過,虛弱但平和地笑,“我就不抱她們了,別過了病氣。”

被說“小悶葫蘆”的崔玨並不反駁,只在母親話音落下咳嗽時,迅速遞上手帕,輕輕給母親捶背。

溫慧也忙親手捧水餵她。

紀明達站起身,扶住母親的手。

三姑娘忙低下頭,免得被咳嗽的氣沖了臉。

明遙仍只呆呆看著。

“好了,好了。”雲夫人無力倒在枕上。

她對溫慧抱歉笑道:“說要見孩子們,身子又不爭氣。好容易帶她們來一趟,也不必拘束在我這裏。”

“阿瑜,阿玨。”她喚自己的孩子。

兩人忙應聲。

“帶你妹妹們去園子裏坐坐吧。”

她對幼子笑:“阿玨,你不是說,園子裏的牡丹已經開了嗎。”

牡丹的確次第而開。

明遙還在想上一世。

媽媽去世那年,她比崔玨小一歲,是六歲,遠沒有現在的崔玨懂事。

春天到了,春天要結束了。她想要媽媽好起來,想要媽媽還和她一起逛公園、放風箏,摸別人家的小狗狗,可媽媽不能走出醫院。媽媽讓她和姥姥去看花,讓她買一束,放在窗臺上,就像她們一起出去玩了一樣。

她不高興。

她買了一大捧牡丹,把花瓶插得滿滿的。

可牡丹雕謝得太快了。

最後一朵牡丹也枯萎的時候,媽媽又被推進了搶救室。

媽媽。

她已經失去媽媽很多年了。

崔玨,可能,也要失去他的媽媽了。

在丁嬤嬤的提醒下,明遙慢著半拍在亭子裏坐下,捧上茶,小小喝了一口。

她有點不敢看崔玨。

她不該覺得他有意思。

至少,在崔府門前,她不該偷偷笑他。

崔家人口簡單,只有崔尚書、雲夫人和崔瑜、崔玨一家四口。因沒有與來客同齡的女孩兒,只能崔瑜兩兄弟招待。不過,女孩子們年紀都還小,最大才七歲,崔瑜又已十六,倒不需有何避諱。

丫鬟仆婦魚貫捧入圍棋、葉子戲、花牌、骰子、投壺、毽子、吊桿等小女孩常作消遣的玩意兒。

崔瑜有心想讓幼弟去和紀大姑娘下棋,又怕他當場推拒,反有損紀大姑娘顏面,只好自己先上,又示意嬤嬤們好生招待另外兩位小姑娘,別冷落了人。

娘只想見紀大姑娘,溫表姨卻帶來了三位姑娘,可見,安國公府果然亂得很。

安國公其人,應正如父親所說,不可深交。

溫表姨常來看望母親,也未必不存私心。分明幼時並不親密,成婚後也多年不曾往來,只如尋常遠親一般走著年禮,也幾無書信交流,為何父親升任尚書,溫表姨便親熱起來?

從前不親密,只是因父親外任,相隔兩地嗎?

但直到今次,溫表姨仍只展現了好意。

伸手不打笑臉人。

不管這算錦上添花,還是雪中送炭,多個人來陪母親說話,他們應當感激。

三步棋後,察覺紀大姑娘是較真性子,且棋藝竟還過得去,崔瑜便收起哄孩子的心,專註與她對弈。

三姑娘不想和明遙玩。

明遙也不想和三姑娘玩。

崔玨好像不想和她們任何人玩。

互相看了幾眼,三姑娘先選了吊桿去釣魚,不理明遙。

明遙便安穩坐在桌邊看花牌——發呆。

她呆得入神,便沒有察覺,三姑娘根本沒在釣魚,只一心往崔玨身上看。

崔玨不喜歡被人這樣露骨地看,便不由自主,向明遙身邊掃視了很多次。

丁嬤嬤又輕輕推自己姑娘:“崔二爺好像想和姑娘說話。”

啊——

明遙回神。

她悄悄擡頭,果然和崔玨四目相對!

崔玨,七歲。

她上輩子死前……嗯,十七歲。

四歲的大腦不太好用。雖然大部分時間,她不會想起前一世,分不清自己到底幾歲,就算偶爾想起來,她也認為自己應該、大概,只有四歲……可不管幾歲,她應該對崔玨道歉!

明遙鼓起勇氣,讓丁嬤嬤抱她下椅子。

“崔二哥,對不起。”走到崔玨身邊,她踮起腳,小聲說,“在大門前,我不是故意笑你。”

崔玨也已站起身。他正要開口相問,便聽得這一句,不由怔住。

紀二姑娘,為什麽對他賠不是?

“我——”他遲疑著說,“紀二妹妹,在門前,我不是對你不高興。”

“我是、我是,”他嘗試解釋,“我只是平常不笑。”

“我沒以為你生我氣了!”明遙忙忙說,“是我自己覺得不妥當。”

她聲音越發小下去,心裏有交淺言深的不安,卻還是又開了口:“我、我們在這不用崔二哥陪著。二哥,請自便吧?”

這樣,崔玨就能回去,多陪他娘一會了。

崔玨雙手握起,認真看了紀二妹妹片刻。

“多謝。”他說,“我去回稟大哥。”

他退後半步一揖,又說一次:“多謝二妹妹。”

接下來在崔宅的時間,明遙一直忐忑。

她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她是不是不該自作主張,請崔玨走?若叫三姑娘添油加醋說給姚姨娘再向安國公告狀,或是叫徐老夫人得知,或許她和娘要吃掛落。她好像,給娘添麻煩了。

嫡母也不會喜歡她越過紀明達做主。

雖然這只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

但一切後悔,在回安國府見到娘之後,就全都消失啦!

“姨娘!”

從正院出來,明遙先在娘臉上“啵啵啵”親了好幾口!

娘有孕四個月了,不能抱她,她們手牽手回家。一進屋子,洗了手坐在榻上,她就緊緊抱住娘的胳膊,小小聲對娘說在崔家見到的一切,當然也誠實坦白她做了什麽。

“我還有娘,可是,崔二哥要沒有娘了。”她貼在娘耳邊說,“下次我不敢了,可這次我不後悔!”

“二姑娘做得對,下次也只管做,不用怕。”沈玉笙搖晃著她笑,“今天午飯,就添一道東坡肉,許你多吃一塊,好不好?”

“好!”明遙開心!!

她年齡太小了,吃太多油膩不消化。安國公府的東坡肉一塊有方寸大小,平時就算有這道菜,娘最多也只許她吃一塊。今天可以吃兩塊!

沒錯,她做得對!!

吃得飽飽的,明遙又和娘一起在院裏散步消食。

晚春的風又輕又暖,帶著花香,吹在明遙臉上,叫她舒服得瞇起眼。

她是沒有媽媽了。她還猝死離開了現代社會,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成為了一個夾縫裏生存的庶女。但是,新的世界,她還有娘!不管遇到什麽困難,她和娘都能共同面對!

她和娘在一起,已經四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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