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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雙和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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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雙和離(5)

受了傷的溫從陽比平常更纏人。

他並不是要紀明遙給他端茶上藥服侍——他也從來沒這樣要求過, 真算起來,私下只有他動手服侍紀明遙的份——只是想她時刻留在視線內。

紀明遙就順著他、依著他,除去沐浴更衣等私密事和必要的外出之外, 一天十二個時辰, 幾乎都陪在他身邊。

他要安靜養傷, 避免活動, 她便連一日三餐都叫人端在床邊陪他一起吃。

只有他更衣、擦身、方便這等事,她仍會回避。

跟他們出門的四個丫鬟,兩個是紀明遙的陪嫁, 兩個是溫從陽婚前的丫頭。為讓自己的秋獵之旅能舒心些, 紀明遙沒許李如蕙跟來, 叫她看家。溫從陽也沒提出異議。

但, 秋獵結束,回到京中之後,溫從陽開始不要李如蕙近身服侍了。

他對紀明遙說, 這次無論如何,他一定會把人放走。

他說:“遙妹妹, 我是真的看清了, 我最想要的只有你。追熊從坡上滾下去的時候, 我心裏只在想你, 根本沒想起她。她說什麽我都不該再心軟了,不能再耽誤她。”

紀明遙理當感動。

一個喜歡她多年的,介於青年和少年之間、心性還沒成熟的十八歲翩翩公子, 他自幼錦衣玉食, 家中長輩對他呵護備至, 連一層皮都不肯讓他蹭破,卻肯“為了她”苦練三年騎射武藝, “為了她”命都不顧去獵熊,還“為了她”,願意放下貼心服侍十二年還愛慕他的丫鬟姐姐;成婚至今快七個月,仍未與她圓房,耐心等待她不介懷,對她有這樣熾烈直白的表達,就算在才子佳人的話本小說裏,女主角也該心動了。

但紀明遙心裏只有一片寧靜。

她像過去十二年面對溫夫人時一樣,把一切思考都逐出心外,對溫從陽高興地笑著,順水推舟說著:“那等表哥真正和她說明白,我給她備份添妝,她今後出府成婚,也多些底氣。只當是我和表哥共同的心意吧。”

“遙妹妹!”溫從陽感動。

“表哥別急。”紀明遙安撫地握住他的手,“你先養好傷。”

這句話聽在溫從陽耳中,便是等他傷好,遙妹妹就願意和他做夫妻的意思!

他既激動又後悔!後悔自己怎麽沒早些想明白,白白耽誤了這半年多時間!

“我、我這就想想,這次該怎麽和她說!”溫從陽搓著手,“我、我——”

“表哥先想。”紀明遙站起身,“我去給寶慶姐姐回帖子。表哥自己清靜。”

她不在溫從陽面前,他或許就能冷靜些,真正想明白。

最重要的是,他沒辦法到外間找她,當著青霜春澗的面,求她替他開口。

他還沒那個臉。

-

六日後,李如蕙哭哭啼啼來辭別紀明遙。

她張口就是一聲如訴含怨的“大奶奶”,被紀明遙一笑止住:“不必多說。”

“這是你大爺和我給你置辦的添妝,應沒辜負你這十二年盡心服侍。”她示意春澗遞上清單,“今日一去,你回到自家,孝順父母也好,嫁人成婚也好,都是由你們自己做主了。我知道李管家和李嬤嬤最疼你,他們給你選的女婿,一定不會委屈了你。至於你到這個年歲才出去,倒不是誰故意苛待,你自己知道,是你不願意去。”

言下之意,今後李如蕙過得是好是壞,她是生是死,都與紀明遙沒有關系。

“去吧。”

該說的都說完了,紀明遙直接讓春澗送人走。

她懶得聽李如蕙再哀求或怨懟,接收她的負面情緒。

溫從陽傷口未愈,長輩們疼他,免了早晚請安,叫他自己在屋裏吃飯,還叫紀明遙也只管陪著,不用問安。

一早一晚,是張老夫人與何夫人親自過來看他。

紀明遙小心服侍著。

照常問過孫子的身體,張老夫人就嘆氣:“你們這些孩子,真是都多病多災的。你這傷還要養一兩個月,你大姐姐又病了。”

這聲“大姐姐”是指紀明達。

溫從陽便順著祖母的話問:“她怎麽了?”

“還不清楚,只知道發了高燒。”張老夫人又嘆,“你姑姑已經去崔家看她了,盼著是沒大事。”

她便看紀明遙:“若非從陽還離不得你,你也該去看看。”

紀明遙只恭聲說:“我都聽老太太和太太的。”

溫從陽忙說:“大姐姐那有多少人呢!二妹妹去又算什麽?撞見人也不方便。”

“你看你!”張老夫人便笑,“只這麽一說罷了,你就急了,連‘遙妹妹’都不說了,只叫‘二妹妹’!就一時半刻也離不得你媳婦!”

溫從陽也笑:“誰叫老太太要為了大姐姐搶我的人!”

何夫人暗自氣悶,又悄悄瞪了兒媳婦一眼。

紀明遙垂眸沈默。

-

崔宅。

照顧了女兒整整三日,溫慧終於等到了她退燒、清醒。①

她幾天裏已哭得太多。可看見女兒平安無事,她到底又掉下淚。

好好的孩子嫁出來,嫁的是全京城最好的人家,最好的男子,誰家女兒不羨慕。可才一年幾個月,怎麽就過成了這樣!

紀明達吃了藥,又昏昏睡去。

溫慧洗臉抿發,強撐精神,請女婿到側間說話。

崔玨沈默請岳母落座。

“阿玨,你也坐。”溫慧指向對面,溫聲道,“咱們好好說說話。”

“岳母若有指教,崔玨領訓便是。”但他並不聽命。

溫慧驀地攥緊了手。

當年,崔瑜崔玨母親病重時,崔玨還小,因此極是感念一切寬慰照顧過他母親的人。

雖從表姐去世,到崔玨得中解元,兩家足有八年無甚往來,可崔玨竟還記得那些情分。崔瑜又雖是長兄如父一般撫養崔玨長大,但在人生大事上,也願意聽崔玨自己做決定。

所以,即便崔瑜不大滿意和安國公府結親,因崔玨情願,他便也同意了。

明達定親後,她也時常慶幸。那時家裏叫姚姨娘鬧得一塌糊塗,她身心俱疲,聽得表姐病重,顧著姐妹之情,多去看過幾次,才有機會作成這樁婚事,也算是無心插柳。

可看崔玨現今的情狀,難道,他是決心不再顧念從前的情義了嗎?

“倒不是‘指教’。”溫慧心中沈沈,“是我想和你認錯。”

她輕聲嘆息:“是我知道,你是全京城最好的孩子,誰嫁了你都是福氣,所以舍了做長輩的臉面不要,也硬把明達嫁給了你,以為她配得上你,你們至少能做一對安穩夫妻。也是我沒教好女兒,縱得她太傲氣、目中無人,沒能與你兄嫂好生相處,也叫你為難、傷了你的心。”

崔玨安靜聽著。

“可這孩子不是沒心的人,她心裏有你!”溫慧落淚,“她燒了這幾日,夢裏叫的都是你的名字,丫頭們也聽見了。終究是少年結發,要做一世夫妻,有這段緣分不容易,她不會與兄嫂丈夫相處,我教她。阿玨,你到底比她年長一歲,請你再包容她幾年,好不好?”

明達的心意,只要聽過她夢裏叫崔玨的聲音,誰能不明白?

她對崔玨,是有怨、又恨,可也有期待,更有喜歡。

明達她是盼著能和崔玨恩愛和美的!

崔玨神色微有動搖。

但他最終沒有答應岳母。

他放緩呼吸,平和道:“岳母當還不知,紀氏高熱前,我與她有何話語。”

他說:“我不便對岳母細說,還請岳母去問紀氏。”

他俯身長揖,恭謹告退。

溫慧怔了半日,只得來問女兒。

可她才試探問出口,紀明達便崩潰大哭。

叫她怎麽說——這叫她怎麽說!!!

崔玨心裏有了旁人——不知是他嫂子家的三妹妹,還是秋獵見過二妹妹移了心,總歸,她不在意!她只要他至少給她一個孩子。他卻說,他不能與她做夫妻!

他說、他說……他不能與她同床共枕。他做不到。②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紀明達哭了又笑,把臉深深埋在手裏,埋在枕間。

她該怎麽對母親說,成婚至今,足有一年三個月零十五天了,她和崔玨,卻還是清清白白,連同一張床都沒躺過,連新婚那日都是分房而睡!

說出去不真成了笑話!!

紀明達閉口不言。

溫慧幾夜不曾合眼,熬到現在力盡神危,也只好先回自家歇息。

她不算安穩地睡了一覺。

醒來,安國公說,他定好了要把三丫頭嫁去誰家。

紀明德未來夫家是永嘉侯府柳家,府上有世襲罔替之爵,她要嫁的,正是將來襲爵的長子。至於柳大公子房中有幾個喜歡的丫頭,都屬小節。她嫁過去,將來定能做侯夫人,只要生下孩子,她兒子也必能承爵。③

這樁婚事能成,溫慧出了不少力氣。

明達與明遙出了閣,家中只剩三丫頭一個待嫁的女兒,她是嫡母,本便該為庶女做主。

雖說她不喜歡三丫頭,三丫頭自己的人物品格也遠不如明達明遙,可老爺最心疼這個女兒。

她也不好叫人說她刻薄庶女,又礙於崔玨與明達夫妻不睦在京中已不是秘密,為名聲計,更不能再叫人多提起當年安國府家宅不寧弄出人命的事,只好盡力給三丫頭說親。

柳家雖有爵位,可柳大郎本人遠不如崔玨,甚至還不如從陽。是以,對安國公提起柳家有意之時,溫慧心中本無不平。

但現在,想起親女兒在崔家受苦,再想到姚氏的孩子未來會如何風光順意,她心裏便有一口氣,上不去,更下不來。

心內郁卒,加之身體疲累過度,溫慧竟一病不能起身。

安國公卻急著給三女兒定親。

家裏無人主事,溫慧便令人去娘家告訴母親和哥哥,叫二丫頭且回來一兩個月,先辦定她三妹妹的親事。

紀明遙寧死不肯。

張老夫人和理國伯先是哄她、勸她,誇她“從來是最聽話的好孩子”,允諾她,“你辛苦一兩個月回來,家裏也要賞你,正有一處莊地要先給你們”。

見她決計不願松口,只提當年仇恨,張老夫人急得掉淚。理國伯變了一副顏色,大罵死的只是個姨娘!她太太才是她母親!

溫從陽聽聞風聲,早拖著傷腿過來。

他勸說祖母和父親不成,只能跪在紀明遙身邊,低聲求她先別犟了,慢慢計議。

紀明遙沒有向他多看一眼。

她只是盯著理國伯,盯著他的眼睛,聽見自己聲音平淡毫無波動地說:“老爺,我姨娘並非自己攀附上安國公府的。”

七個月過去了,青霜沒有探聽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好像理國公府從來沒出現過一個絕色女子。

可若姨娘的來歷清白、不怕人知,理國公府和溫夫人,為何十八年來皆對此事諱莫如深?

所以,今時今日,此地此刻,她必須要作出試探。

看清理國伯的神色變幻,紀明遙垂下眼簾,遮掩自己心中洶湧而來的想笑出聲音的欲望。

很好。

從此刻起,她再也不會、更沒必要用一些溫情的時刻,繼續騙自己認為,溫慧是位多年來真心疼愛她的“好嫡母”了。

她們,應是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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