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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假期前, 紀明遙暫且給八個女護衛分好了工作崗位和任務。

八人中最年長的名為桑葉,由她暫帶另外三個年齡稍長的負責出行時駕車護衛。

餘下四個年齡小些的,分別名山姜、沈香、天冬、石燕, 負責在出行時扮成普通丫鬟, 隨身保護她的安危。

不出行時,桑葉與百合負責教授騎射武藝。不僅教她,也要教導青霜等丫鬟們, 以及大侄女崔令歡。其餘六人兩兩一組,輪班在她院內守衛。

不當班的時間, 她們可以隨意在後院活動。若要出門,提前向青霜請假。

寶慶姐姐給的人,她相信,但不會立刻信賴重用。先一起相處, 過上一年半載, 就知道誰能擔任起管理職責, 誰更適合做技術性工作了。

端午恰好在休沐,因此提前在五月初四日放了假。

這日,崔家集體去拜望松太公。

上回紀明遙來時, 松太公的孫媳, 也即現任國子監祭酒松大人之妻、趙恭人尚未病愈,未曾得見。今日她與松祭酒竟親自領了松儀夫妻在大門等候,看面色已是大好了。

崔瑜下了車便忙上前問安:“世叔、嬸娘!如何勞動二位相迎?我與阿玨可要無地自容了。”

“你還客氣上了!t”松祭酒笑扶他起來, “是你嬸娘說, 上回阿玨和他媳婦第一次來, 她竟沒能招待, 這次她一定要親迎一迎,心裏才過得去。還沒給阿玨媳婦見面禮呢!”

崔瑜就笑:“原來我們是都沾弟妹的光了!”

紀明遙和崔玨也已快步趕過來。

“世叔、嬸娘!”紀明遙站定便行禮, “紀氏見過兩位長輩。如此盛情等候,實不敢當。”

“好孩子,快起來!”

趙恭人親自扶起紀明遙,挽住她的手笑:“怪不得太爺對你讚不絕口。從前我還總想,不知阿玨的媳婦會是什麽樣的人物?今日一見,便知除你之外,再沒有別人能與他相配的。阿玨是有福氣。”

一面說著,她多看了幾眼崔玨。

見崔玨竟真不在長輩面前有所躲避,眼中只看著他媳婦,顯然是在意喜歡極了,趙恭人心中一嘆,也不再遺憾自己娘家侄女沒這個緣分了。

各家女兒想嫁阿玨的不知幾許,可有哪位姑娘得過阿玨這樣的註視?婚姻大事,女雖有意,終究也要郎亦有情才好。

趙恭人面貌端雅慈和,神色語氣溫柔,讓人不覺便心生親近。

紀明遙還沒回話,她已又笑說:“太爺正等著呢,咱們別在這裏耽誤了,快去見他老人家吧。”

“是該如此!”松祭酒忙道。

一行人便免了繁瑣禮節,直接向松太公院中行去。

趙恭人一路都挽著紀明遙的手,問些家常閑話,是由其子松儀之妻問候孟安然和兩個孩子。

孟安然倒不介意。弟妹畢竟是新媳婦,第一次見趙嬸娘,眾人都更疼她才對。

至於太公更疼弟妹,那也是各人的緣法,強求不來的。

園內,松太公正坐在廊下搖扇乘涼。

小輩們過來要見禮,離他還有三四丈遠,他已揮扇說免。

他先笑問紀明遙:“二丫頭,這些日子怎麽樣?”

“托太公的福,近日百事大吉!”紀明遙忙上前笑回。

“前日陛下來,看見你的字,說很好。”松太公指了指屋內,又問,“在家可練字了?”

“每日都練。”紀明遙謹慎回道。

太公要看她的字嗎?

太公說起皇帝對她的看法,是因知曉內情,在寬慰她、告訴她不必害怕嗎?

“練就好。”松句只說,“字便如人,練字即為修心。但也不可急於求成,亂了心性,慢慢來吧。”

說這話時,他輕飄飄看了眼崔玨。

崔玨不免赧然。

松句又笑對紀明遙說:“阿玨阿瑜都有我寫的字帖,你想練,找他們要去。我還給你另寫了一本,就放在東邊案上,走之前別忘了拿。”

“多謝太公!”紀明遙驚喜問,“我能現在就去看嗎!”

“去罷,去罷。”松句搖著扇子笑。

紀明遙忙對趙恭人等示意,提著裙子跑進屋裏。

“行了!”松句站起身,“想包粽子的去西廂,留個人看孩子。”又笑問崔玨:“你做什麽?”

松祭酒、趙恭人、孟安然、崔瑜等全看向了崔玨。

崔玨面色不改,語氣從容:“我想去陪夫人練字,請太公準允。”

“哈哈哈哈!”松句大笑,“去,去罷!你和你媳婦的粽子我替你包了!”

崔玨一禮,轉身入內。

松儀大為驚奇,笑對崔瑜說:“二哥的耳朵都比辣椒還要紅了。”

崔瑜“嘖嘖”道:“你二哥,再也不是從前的你二哥了。”

“習慣就好。”他望天感嘆。

正室東側書房內。

一墻之隔,窗扇還未關,紀明遙當然聽見了太公和眾人對崔玨的調侃。

她低著頭,只裝沒聽見。

眾人都說笑著向西去了,只有一個熟悉的聲腳步緩緩靠近。

紀明遙把字帖抱在懷裏,先豎起一根手指:“噓。”

真怕他們說話還能被聽見。

崔玨便更放緩腳步,安靜地走到夫人身邊。

要關窗嗎?

他眼神示意。

紀明遙搖頭,悄聲說:“那他們更要多想了。”

“我,先找二爺的字。”她看向四周。

夫人背對著他。

崔玨習慣地擡起手。可手將要放在夫人肩頭時,卻遲遲未落下。

若被旁人看見,是否對夫人太不尊重,還會再被取笑?

“是這一幅!‘日落山水靜’——”紀明遙找到了,連忙回頭。

崔玨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四目相視。

紀明遙轉過身,踮起腳,將肩膀放在崔玨手下。

崔玨的手也真正按到了夫人肩頭。

紀明遙擡頭看他,站平。

他的手沒有離開。

兩人都紅著臉,輕輕笑了。

-

端午當日。

紀明遙直睡到辰初才起。

京中龍舟賽辰正一刻正式開始,還有半個多時辰,決賽在下午。而從崔宅到賽龍舟之處,平常乘車需一刻鐘餘,今日人流擁擠,所用時間應會更長。

紀明遙分毫不急,慢悠悠梳洗用早飯。

過節,就要輕松地過,快樂地過,不能緊趕慢趕擠在人山人海裏。那不是過節,是去受罪。

——當然,最關鍵的是,寶慶姐姐上月便說,已經在河邊最好的觀景酒樓給他們留下包廂了,她就算決賽之前再出發,到了也有位置坐。所以,她才願意今天出去玩。

崔瑜怕人群擠著孟安然的身子,有損胎氣,今日全家留在家裏過節,只有紀明遙和崔玨出門。

巳初二刻,兩人上車。

兩刻鐘後,車停在酒樓前。

滿京同慶的節日裏,不僅尋常人家的女子肆意歡笑,即便高門女眷出行,也多不戴帷帽、不避人群。紀明遙也只穿尋常衣裙,並未以帷帽羅扇遮掩容貌。

她與崔玨皆有絕世姿容,又攜手並肩而行,從下車至酒樓前的短短一段路,便不知引得多少人驚呼稱奇。

自然有熟人註意到了他們。

“二妹妹、二妹夫!”張尚書府的第五孫不顧自己四哥阻攔,越過人群快步走來他們身前,笑問,“你們可有位置了?”

崔玨向他身後看去,一眼便看見了張四表哥。

兩人遠遠相望。

張文霄先頷首示意,移開視線。

崔玨淡然收回目光,手將夫人握得更緊。

“五表哥。”紀明遙問好,笑道,“我們在樓上先訂過位置了。還要向五表哥道生不好意思:今日就不請你們一起了?”

“不必、不必!二妹妹只管和妹夫高興就是!今日我是和四哥一起來的。”張五撓了撓頭。

他轉身望回去,想找四哥來和二妹妹說句話。

但四哥竟已不見了人影。

崔玨略松開夫人的手,改為十指相扣,再握緊。

紀明遙嗔看他一眼,同樣握緊了他。

“五表哥?”她問。

張五連忙回頭:“二妹妹你說!”

“今日端午佳節,也請五表哥與四表哥盡興歡樂。”紀明遙笑看向熱鬧的河畔。

河水粼粼,波光躍動。河邊人流如織,人聲鼎沸,歡笑不絕,好一幅太平盛世之景。

她輕而堅定地說:“今後還會有許多這樣的節日,請兩位表哥不要辜負。”

張五楞楞地看著她。

“我與夫君先上去了。”紀明遙一笑。

她握住崔玨,走過張五身邊。

張五微張著嘴,望了二妹妹的背影半響。

好一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二妹妹那樣剔透,幾乎萬事不入心,連四哥都未曾讓她心動的女子,方才,在叫崔翰林是……“夫君”啊。

他心內翻騰起不甘。

但這是為了四哥,還是為了他自己?

他想不分明了。

……

崔玨由夫人牽著,走向樓上包廂。

夫人對張家表哥說,他是她的“夫君”。

他當然是夫人的丈夫。只有他才是。

但他竟想起一年前,四月初六日,他在安國公府花園內修雲閣外,所聽見的夫人與溫從陽的對話。

溫從陽問夫人,婚事改定,她就心甘情願嗎?

夫人回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自然是甘願的。”

溫從陽又含著希望問,夫人與他,也是父母之命嗎?

夫人毫無猶疑地說,“是。”

溫從陽竟然哭了,說他看不開。

夫人還耐心地寬慰他,“將來還有幾十年,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夫人說,“表哥會過得好。”

夫人說,從前誇讚溫從陽的所有話,都是真心的。

方才,不到半刻鐘前,夫人幾乎用同樣的話,讓張五表哥轉告、開解張四表哥。

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

每上一級臺階,崔玨便重覆咀嚼這四個字一次。

張四表哥未能如願,應是父母之命。

夫人險些與溫從陽定親,正是父母之命。

當日,安國公夫人提出,以夫人相替紀氏成婚。他問夫人心中可有遺憾,夫人的回答亦是:

“婚姻大事t,父母之命,並無私情。”

父母之命。

“二妹妹?!”

頭頂傳來一個震驚的、熟悉的,更讓人厭煩的聲音。

崔玨擡眼。

溫從陽滿面喜悅激動,敷衍地多說了一句:“二妹夫。”便跑下樓。

崔玨上前一步,正擋在夫人前面。

“姐夫。”他平淡問候,“今日未與大姐一同前來嗎?”

“我聽說大姐正在家裏幫太太,大約無暇也無心游玩吧。”紀明遙在他身後說,“姐夫,我與夫君就先上去了。”

崔玨在前,緊握夫人的手,一前一後越過了溫從陽。

他一直註視著夫人。夫人沒有向溫從陽多看一眼。她已對此人甚為不喜。

但,同樣是表哥,雖無長輩之命,張四表哥更從無糾纏,無人逼迫夫人與他明言斬斷,夫人卻依然願意溫言開解。

張文霄。

未等崔玨回憶完此人,上方又有人笑喚他:“小崔翰林?”

“於世伯!”崔玨忙與夫人上前。

吏部尚書於旭今日是攜幾個子侄在此,家中女眷另在別處。

待夫人對於世伯見禮畢,崔玨忙一一介紹。

紀明遙記得其中兩個人的聲音。一個正是他們成婚那日,調侃過崔玨對“新妻”柔情的,另一個便是感嘆,“一起讀的書,崔兄都是翰林侍講了”的。

原來就是他們。

聞名不如見面,紀明遙尤其記住了這兩個人的臉。

不過一兩眼,兩人便被崔二嫂看得臉紅心慌,一句響亮話都說不出口了。

於旭便笑問世侄媳婦:“上月在松先生書房見了你的字,著實比我家裏這幾個蠢材靈秀百倍!不知自幼師承何人、近日所練何貼?我看倒比阿玨寫得還好!連我亦自覺有不如之處。”

紀明遙忙答了從前閨中先生的名號,又道:“見太公前,練的是《乙瑛碑》,見太公後,近日在練太公從前給夫君的字帖。晚輩自知技藝粗疏,實當不得世伯如此謬讚。”

“你不必過於謙虛了。”於旭撫須笑道,“若能勤加精研不怠,或成一代名家也未可知。”

阿玨媳婦這閨中塾師曾是他判過考卷的舉子,雖有些學問,倒未聽得過在書畫上有什麽驚人之才。看來還是阿玨媳婦天然鐘秀。如今她又得了松先生教導,進益飛速是指日可待了。

“你們去罷。”他笑說,“今日佳節,不耽誤你們盡興了。”

“是。今日多承世伯教導,改日再去府上拜會。”崔玨攜夫人告辭。

行遠了幾步,紀明遙便小聲問:“我記得你說過,伯母的工筆最好,比世伯還好許多,是不是?”

“正是。”崔玨亦低聲道,“於世伯與伯母最喜見家中女媳修習詩書筆墨,常令府內男女同起詩社、同做詩文。”

“我詩文最差,即便勉強湊成,也從來排在最後,後來索性不作。到如今也有四五年沒作過詩詞了。”紀明遙笑問他,“若將來去於府赴宴,我只吃不作,是不是丟你的臉?”

崔玨明知夫人是故意問他,不由失笑:“我的臉面何曾在這上面——”

他一語未完,不遠處的房門忽然開啟。

先有四五個華服侍女垂首行出,與原本便守在門邊的四個侍衛並排而立。

隨後便是兩個中年侍女扶著一位身著蹙金藍衣,氣度清淡高華,面色稍有蒼白的清瘦姑娘緩緩邁出房門。

她身後,金堆玉砌、珠翠環縈,不知還立著多少宮人服侍。

雖然上次相見還是在五年前,但紀明遙依然立刻認出了她。

“是二公主。”她提醒崔玨。

她正欲俯身行禮,二公主卻已提前輕聲說:“免禮。”

“今日出來散散,不必講君臣之禮,不必驚動旁人。”她說,“我只是想,恭賀崔翰林夫人得松先生賜字之喜。”

“多謝殿下。”紀明遙松開崔玨,獨自上前。

二公主便更清楚地看見了,崔玨不願被紀明遙放開,還想一同過來,護著她,卻被紀明遙一個眼神安撫住。

他這樣冷淡、從不會向無關之人多看一眼的人,成婚後,卻會在大庭廣眾下,親手扶他的夫人下車,不避嫌疑地握著他的夫人,一路上樓。現在,那雙本應平靜無波的眼中,是為紀明遙有了變化。

而紀明遙,她的容色,已然光艷無極,眼神卻依然如五年前一般澄澈,似乎洞明一切。

“紀安人,”二公主用自己微涼的手指握住紀明遙溫熱的手,“‘賢夫佳婦’,果然形容得好。我不便去崔宅,只在這裏祝你夫妻二人鸞鳳和鳴、白首終老。”

“那便借殿下吉言了。”紀明遙真誠對她笑。

二公主生長宮中,自幼見過多少絕色女子,卻仍然被這一笑稍動了心神。

“你們去罷。第二場賽要開始了。”她也微微一笑,“今後你與寶慶同來宮中,見面的機會還多著呢。”

二公主是在替淑妃示意嗎?

廣宜公主已經將她的立場向淑妃與皇帝說明了嗎?

二公主自己,對崔玨是會從此斬斷情絲,還是仍會默默關註他們呢。

這位是國朝公主,是當朝皇帝與未來皇後最寵愛的女兒。

紀明遙沒有多問。

她走回去,重與崔玨牽手,走過二公主所在的房門,終於到了他們自己的包廂。

寶慶姐姐給他們訂的包廂極好,不但視野最佳,還分為了內外兩間。

酒樓的人安靜上茶上點心,擺好菜單就退出房門。

崔玨將菜單放在夫人面前。

紀明遙卻沒心情翻看。

“你們都去外間看龍舟吧。”她對青霜說。

“是。”

青霜並不多問,只打手勢讓人有序退出,她自己則最後一個出去,闔上了屋門。

內間就只有紀明遙與崔玨兩個人了。

她攥了攥衣袖,轉向崔玨,直接問:“你何時與二公主見過面嗎?”

夫人,她現在很不快。

回答之前,崔玨先靠近夫人坐,抱住了她。

紀明遙心中忽然出現許多委屈。

她更生氣起來,打他的手:“說話就說話,做什麽動手動腳的!”

崔玨一嘆,把夫人抱得更緊。

他將手伸到夫人眼前,隨她去打。

“是我,讓夫人又身處危險之中了。”崔玨閉目。

“我雖知陛下曾有招婿之心,卻未知二公主之意。”他坦誠道,“我與二公主,只於兩年前在松太公家中見過一面,除去問安之外,應只說過三五句話。”

“夫人若想聽,我可逐句講給夫人。”崔玨盡力回憶。

若非今日再次相見,他不會再想起此人。與她說過什麽話,只怕已不能逐字覆述清楚。

“我不想聽!!”紀明遙回頭瞪他,“不許說,更不許想!”

紅顏禍水、紅顏禍水!!!

誰要聽二公主是怎麽喜歡上他的!!

她還以為他沒見過二公主,還提醒他!結果他認識!!

紀明遙:“我要吃這家酒樓的所有招牌菜,你去給我點!你親自去和人叮囑我的忌口!我、我還要——”

她環視房中,又看向窗外,指著河邊賣荷花的婆婆說:“我要兩朵荷花、三朵牡丹、四朵芍藥、五朵月季,還要六朵玫瑰!不許多一支,也不許少一支,你去給我買!”

“我這便去。”崔玨立刻起身。

他不抱她了。

分明是自己讓他去做事,紀明遙心裏卻又有了另一種委屈。

他就不知道、不知道撒個嬌,親她幾口,多說些好聽的話,再出去嗎!

呆子!

哼!!

崔玨先到外間,叫青霜入內服侍。

他親自到廊中找來夥計,令帶他去廚上吩咐夫人的忌口。

下樓時,他瞥見溫從陽正在喝悶酒。

兩人相視一眼,崔玨先移開目光。

溫從陽則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從酒樓後廚出來,崔玨並未叫小廝跟隨,自己走向賣花的婆婆。

張文霄也在買荷花。

兩個清俊的少年公子同買鮮花,一位形貌昳麗超然,只是氣度過於冰冷,令人不敢逼視,另一位則神色柔和許多,且與前一位站在一處,竟未被埋沒,反更叫人心生親近。

兩人似是相識,卻並未說一句話,各自買過荷花,便相對而行。

走出去十數丈遠,張文霄方才回頭。

崔翰林已又在買玫瑰了。

精心擇選。

多少人正或明或暗地看著他、打量他,猜測他這般的人物,為何還要親自來買鮮花。可他毫不在意。

買過玫瑰,他又走向下一處花攤。

他是買給二妹妹的吧。

二妹妹從不對人多提要求,從不對人抱有期待,似乎永遠善解人意、知情識趣,竟也會對自己的丈夫——夫君——撒t嬌任性嗎?

張文霄垂首,碰了碰懷中的蓮瓣。

二妹妹,過得很好啊。

崔翰林,對二妹妹是真心的。

他轉身,繼續向與崔玨相反的方向行去。

……

崔玨買了滿懷鮮花。

兩朵荷花、三朵牡丹、四朵芍藥、五朵月季、六朵玫瑰。

不多一支,也不少一支。

湖面起了一陣風,吹得湖邊柳枝長擺,酒樓垂掛的流蘇輕晃。他獨自抱著滿懷鮮花,迎風踏入大堂,風吹得他衣袖翻飛、袍角鼓起,他擡起一只手,護住懷中嬌嫩的花枝。

不知是誰起的頭,不過片刻,竟滿堂都是掌聲和起哄的叫好聲。

還有人吹起了口哨。

下一瞬就被他家長拍了腦袋。

崔玨對相識的長輩、親友、同僚頷首示意,步伐不停走向樓梯。

溫從陽丟下酒杯,站了起來,直楞楞看著他。

但崔玨沒有再向他多看一眼。

……

一處包廂內,二公主早已從窗邊轉身。

她令隨行的女官斟一杯烈酒,捧杯細細品味。

苦、辣、香、甜。

……

崔玨推開了房門。

他忽略丫鬟仆婦與女護衛們的輕笑,徑直走入內室,走向夫人。

夫人是否還在生氣?是否仍有委屈?

滿桌酒菜,一口未動。

崔玨蹲下身,將花捧到夫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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