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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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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夫君

太醫在二更時分離開理國公府。

“奶奶只是近日受累受驚過多, 又思慮過重,在今日一齊發出來,故有此病。但奶奶素來身體強健, 燒退了就不妨了。”

他留下醫囑:“可若再有幾次, 恐就於壽元有礙,也未可知。今後還是善加保養的好。”

著管家送走太醫,理國伯擡腳便要踹向兒子!

都是他讓明達受累操心!!

“他老爺!”

張老夫人拄著拐杖喝止他:“媳婦病著, 你打孩子有什麽用?倒不如叫他守著,還比旁人便宜又有用!你若把孩子也打出個好歹, 又要家裏亂成什麽樣?”

“是啊老爺!”何夫人忙過去把丈夫拽開,“就讓從陽守著吧,咱們先伺候老太太回去安歇。”

母命在上,理國伯只得作罷。

他又恨恨罵了兒子兩句, 才與夫人侍奉母親回房歇息。

溫從陽只能到臥房去守著紀明達。

只怕紀明達不願意醒過來就看見他。但這也沒辦法。他忍著, 紀明達也就忍著吧。

何況她最孝順, 應不會對長輩的吩咐有什麽不滿。

溫從陽靠在床邊椅上,對著燈光百無聊賴拋起藥瓶玩。

他聽見了紀明達難受的哼聲。

“去給你奶奶換塊涼巾子。”他只盯著手裏的藥瓶命丫頭。

一個丫頭忙上來服侍,手才碰到奶奶的額頭, 卻見奶奶說起了夢話。

“溫從陽——”

那丫頭連忙收肩縮手, 心裏驚悚:奶奶竟會在夢裏喊大爺的名字嗎!

溫從陽也楞住了。

他不由站起身,走得離紀明達更近了些。

她平日只見端莊的雙眉緊皺,再次開口, 說出一聲:“二妹妹……”

溫從陽擡手, 示意丫頭下去, 又讓所有人都滾出去。

那丫頭忙站起來, 拉著另外兩個一起跑出了臥房。

雖然服侍不好奶奶是罪過,可若見了大爺對奶奶發瘋又不知怎麽樣, 她們更不敢聽奶奶夢裏的話!

左右王嬤嬤去看著熬藥了,奶奶這裏,再是罪過也是大爺先受罰……她們先顧緊自己的好。

三個丫頭關緊了臥房門。

都是不到二十的年輕女孩子,卻誰也不敢多起一點好奇心。

臥房內。

紀明達的夢顯然還未完,溫從陽等著看她還能說出什麽。

過了許久,約有半個時辰?當溫從陽以為,開始聽到的兩聲都只是幻覺時,紀明達又發出了聲音。

“崔玨!”即便是在夢裏,她也對這個人咬牙切齒,顯然在意至極,“崔玨,你竟敢、你竟敢——”

崔玨?

溫從陽沈下臉。

他已經娶了二妹妹,為什麽還會出現在紀明達夢中?

他竟敢什麽?

紀明達不是不想嫁崔玨嗎,又怎麽會如此在意她這妹丈?

可紀明達話不說全,溫從陽只能繼續等待。

直到月落日升,天光微明,紀明達才第四次開了口。

“祖母……”她眼角落下一行淚,又焦急地喚,“娘啊……t娘……”

一縷晨光照在溫從陽後頸。

屋內亮起來了,他卻並未有任何日出朝陽的喜悅。

熬了一整個夜,他仍目光炯炯註視著紀明達。

她這樣一心只有她那無賴難纏祖母的人,生病之時,竟也還會想起親娘嗎?

那為什麽從前徐老夫人為難姑母時,她都視而不見?

握緊了手中藥瓶,溫從陽“嗤”地一笑。

難道,他還在對這個人有什麽期待嗎。

……

紀明達昏昏沈沈吃了藥。

吃藥吃飯已經用盡她全部力氣,她無心去管身旁都有誰。她頭疼得像要裂開,昏睡過去前,卻仍忍不住細想那兩個夢。

原來二妹妹是和溫從陽一起去的北疆。

這倒也不算什麽。妻隨夫上任原是尋常,只是放在二妹妹身上頗有些讓人驚異罷了。

不過,二妹妹不得外祖母和舅舅的寬容,寧願隨溫從陽去邊關,倒也合情合理。

可崔玨,為什麽定要外放去北疆?

他一個文臣,到了苦寒之地,即便將訴訟刑獄辦得再好,也立不得軍功封不得爵位。何況他探花翰林出身,想要外放,什麽富庶之地去不得,為何非要在邊關局勢緊張時去北疆?

還是偏偏挑在祖母病重之時!

她與她的家人在崔玨心中便這般不值一提嗎!那他為什麽會對二妹妹動心!

紀明達難受地捂住了額頭。

她聽見身旁不知是王嬤嬤還是外祖母在說著什麽,但她聽不清一個字。

她也不想聽。

她只是想不通,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還有,她最在意的是:

夢裏,崔玨到底欠她一件什麽,讓她能直接以崔玨的官位做……交換?

崔玨最後,有沒有去成北疆?

真讓他到了北疆,他是不是會常見到二妹妹!

他們會怎麽樣!!

紀明達放棄思索,試圖繼續入夢,將那一句話夢得完全。

但接下來入她腦中的,便只有一望無際的混沌。

那些夢仍如神跡,來無預示,去無蹤跡。

-

紀明遙在車上飽睡一覺。

睜眼,車已到崔宅大門,是崔玨叫醒她的。

給她理了理鬢發,崔玨問:“夫人是自己下,還是,我抱下去?”

紀明遙陷入思考。

三天前出發時還不到淩晨五點,她睡得很熟,怎麽出門的完全不記得了,總歸應是被崔玨直接從臥房抱上車的。那,二門外的人應該都看見了……大哥和嫂子更不會不知道。

所以,按理說,這次再被抱下去,所有人都不會太新奇——

但她現在醒著哎!

萬一抱到半路,迎面遇見嫂子甚至大哥,她是該裝睡避免尷尬,還是趕緊從崔玨懷裏跳下來問好,還是,就在他懷裏問好?

哪一種都不對勁啊!!

就,還是自己下吧。

兩天沒怎麽走路,崔玨又每天按時給按腰按腿,腰酸腿疼都好得差不多了!

裹好鬥篷,紀明遙下車,扶著崔玨站穩,便叫青霜去正房給嫂子報信,他們先回房洗澡更衣。

她洗得慢些。出來時,崔玨已在臨窗榻上寫好一封拜帖。

是給松大儒的。

他們在莊子上已商議好,回來有三家人一定要在婚假內過去拜會。

第一位,便是在崔、紀兩家婚事中做過媒人的當世大儒松先生。

第二位亦是媒人,便是太太的舅父,他們的舅公,現任戶部張尚書。

不管這兩位是否會見他們,他們主動拜望的禮數一定要足。

第三位便是舅父謝家,已是崔家現今於世上血脈最近的親人了。

而其餘故舊長輩,似吏部於尚書、都察院蘇禦史等,一則,輩分不如前兩位高,二則,關系不如舅舅家裏近,只能於婚假後再逐一拜訪。

諸位同輩的親友、同僚便尋機再相會。

握住夫人的手,請她坐在身邊,崔玨解釋:“松太公近兩年行事越發隨性,且不知他老人家何時有空閑,是以我寫下‘隨時恭候傳喚’,或許出門的時間夫人會不大喜歡。”

他將拜帖轉向夫人,請她看還有何可以補充之處。

紀明遙只略看一眼拜帖,便笑說:“二爺放心,哪怕松先生現在或半夜說要見,我也能立刻換上衣服出門。”

再懶,再不愛出門,輕重緩急她還是懂得。

這位松先生不但是先帝之師、當今大儒、學界泰鬥,還是崔玨曾祖的至交好友,對崔玨兄弟多有照拂。

松家與崔家亦為世交,所以崔玨只按輩分稱他為“太公”。

這是位太爺爺輩的長輩,當然不能疏忽。

崔玨便令將拜帖速速送去松宅。

松太公不受官職,其夫人與獨子俱已亡故,只餘其孫正任國子監祭酒。故此,松太公居住的房舍只能稱呼為“宅”,不能稱“府”。

兩人開始寫第二封拜帖。

“舅公家裏我還算常去,一年裏太太總要帶我們去七八回。”紀明遙笑說,“舅公舅婆和諸位嬸娘都還喜歡我,我和他家二姐姐最好!可惜,二姐姐去年嫁了魏布政家,才成婚兩個月,魏布政就外放到廣東去了。再見也不知是三年後,還是五年後了。”

她一面說著,崔玨已寫成草稿,請她斟酌。

他的文法,一般來說,紀明遙自然沒得挑。但他用的是紀明遙的口吻,紀明遙難免找出幾個過於客氣的用詞,讓他改。

崔玨先在草稿上修改,請她再看一回,確認無誤,才謄抄至拜帖上。

第二封帖子放在一旁晾幹,崔玨又很快寫成給謝家舅父的拜帖,亦是先給夫人看過再謄抄。

今日是四月十七。定好四月二十日沐休去張府,四月十九去舅父家,松先生處何時傳喚便隨時過去。

而四月二十一日,紀明遙就該繼續查舊賬了。

崔玨昨天還說,四月二十五日是蘇禦史夫人的六十大壽,蘇府早把請帖送來,崔家所有人都該到場。

雖然崔氏集團內部氛圍和諧友愛,外部環境大體良好,工作內容不算煩難,未來形勢整體光明,紀明遙還即將出任分公司總經理,做一把手,她也只想在最後的假期裏再躺一躺——

“奶奶,二爺。”春澗在門邊報,“大奶奶派人來問這裏方不方便,想過來說幾句話,還說二爺和奶奶才從城外回來,必然勞累,不必過去。”

“去說方便。”紀明遙只能再坐起來。

她叫人進來,換了身衣裳,又多戴一根點翠珠釵。

她猜不到嫂子要說什麽事,便問崔玨。

崔玨亦無頭緒。

左右嫂子一時半刻就到,紀明遙先不多想了,和崔玨到東間書房等候。

夫人的書架崔玨已大致看過,其上的書約有三成他已讀過,還有三成全是話本,另外四成,是他雖未讀過,從前亦不甚在意,現下卻或多或少都有興趣的書,只尚無時間翻閱。

最內側的書架裏,還有幾格放著畫卷。

“這些都是夫人的畫?”成婚已將十日,崔玨終於有機會問出口。

新婚夜,他未曾思慮周全,便說想與夫人作畫,被夫人婉拒了。

他還未見過夫人的畫。

“都是——”紀明遙忽然一笑,改了口,“有一卷不是。”

她單獨拿出一卷,雙手放在崔玨手裏。

這是一卷被精心裝裱過的畫。

多看了夫人幾瞬,崔玨才緩緩展開畫軸。

畫中不是別物,正是他去歲冬日送給夫人的那一池芙蓉。

蓮池中獨有一支高出水面許多,風姿絕塵,出淤泥而不染。去歲夫人及笄之前,他畫成此畫。

而他落筆時,心中,思念之人,此刻就在他眼前。

在對他笑。

崔玨卷起畫軸,雙唇微啟。

——“大奶奶到了!”

崔玨驀然收回將要出口之語。

夫人已先去相迎。他將畫卷放回原處,亦去相迎。

“倒不是什麽要緊的話,只是必得先告訴你們一聲。”挽住弟妹的手,孟安然先笑道,“我又想著你們才回來,就別叫你們多走一趟了,趁早我來說了的好,這幾日家裏應就無事再找你們了。”

又與崔玨見了禮,三人在堂屋八仙桌邊圍坐。

孟安然也不多廢話,直接笑說:“前日我娘家來信,說要辦我家裏三妹妹與禮部陳員外三弟的親事了,讓我三弟帶她來發嫁,只怕要在咱們家住些日子,我三弟還要求學拜師,或許會住一兩年或幾年,我弟妹也一起來。雖然與大爺商議了開東面院落給他們住,不與你們一處,到底同在一家,所以我先來賠個不是,家裏多了幾個人,只怕會吵鬧些。”

與崔玨相視一眼,紀明遙笑道:“嫂子說的哪裏的話?t若都這樣客氣起來,日子還不過了呢。再說,家裏熱鬧些才是好事。”

嫂子的父親已於五年前在任上病故,母親尚在,現家裏還有一兄、一姐、一弟、一妹。

長兄年已三十有五,讀書不成,捐了監生,只在家鄉奉養母親晚年。

長姐約三十餘歲,丈夫現已有舉人功名在身,還未得中進士。

次兄已在五歲時夭折。

要來京裏的三弟名孟安朋,今年二十有一,於十八歲進學,娶妻魯氏。

幼妹不知閨名,只知今年應是十六歲,生辰自然也未知。

紀明遙便問:“不知嫂子的三妹妹平日喜歡什麽?約哪一日到?我先備禮、也備下添妝才好。”

“倒不必特特給她準備什麽!”孟安然忙笑說,“她也不過喜歡些小姑娘都愛的東西罷了。至於嫁妝,家裏早給備齊了,弟妹也萬萬不要再破費多添什麽,說起來她比你還大幾個月,該她讓著你才是。”

紀明遙就問到了這位孟家三妹妹的生辰,在三月十一日,比她大四個月,也問到了閨名,叫孟安和。

在兩人提及孟安和的生辰名諱時,崔玨便已避至臥房。

孟安然知曉婚假難得,說完正事便不多留,忙告辭要走。

紀明遙送她出去,順便說了她和崔玨這幾日出門的計劃,又說出:“二爺與我商議過了,以後只請大哥嫂子還替我們管著正門的門禁吧,若無大事,我與二爺便從西門出入,便是下人有事出行,也可走西面角門。都先分好,也省得將來再聒噪了。”

分都分了,門禁、出入、廚房、各處掃灑等事自然是全掌在自己手裏最好。而崔宅只有一個大門,兩兄弟並無分宅居住之意,自然還是由大房掌著。其實各府各宅平常出入都並不開大門,只走偏門角門。若遇大事,仍是崔宅全家的事,一年多勞煩大房幾次而已。

孟安然本便是無可無不可,此時也樂得多輕松些,便忙笑道:“既這樣,我先回去打算著,過幾日弟妹再來商議。”

“快留步吧。”她又笑說,“阿玨還等著你呢。”

紀明遙就在廊下止步,目送嫂子出了院子。

一切都很順利。

可回房路上,孟安然卻忍不住皺眉。

王平家的看出幾分,忙小聲問:“奶奶是還在愁三姑娘?”

“哎!”孟安然深深一嘆,“我是愁啊!”

“都快成親了,也不知她那些妄想都打消了沒有。”她嘆道,“我能嫁給大爺,那是恰好父親和老爺同在一地為官,老爺太太不知怎麽取中了我,其實兩家並不般配的。父親一去,家裏便再無一人為官,大爺雖然年輕,卻步步高升,早已是孟家更配不上的了。何況阿玨又比大爺更進了一步。再者,就算門第般配,又哪裏有兩姐妹全嫁兩兄弟的理呢。”

王平媳婦只能勸道:“那都是兩三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三姑娘還小。如今有了人家要出閣,又經太太和大舅奶奶教導了幾年,自然是懂事了的。再者,這裏二爺也都娶親了,以二奶奶的人物,我看——”

下頭的話,她做下人的就不大好說了。

但孟安然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她笑嘆,“等見了弟妹的人物品貌,她再有什麽不該有的心思,也該清醒了。”

……

紀明遙走回房中。

崔玨正在書房不知做什麽。她懶得多走幾步,便沒過去,就在東側間榻上一歪,叫春澗給她摘發簪。

離!上班!還有!兩天!

後天!就要!去!謝舅舅!家!

突然想到,就算不出城,在崔宅裏應也能學騎馬,而以後要騎馬少不了穿騎裝,紀明遙便要人拿嫁妝單子來,她看看做幾身、做什麽料子的。

崔玨出至側間:“夫人為何要看嫁妝?”

“想做騎裝了!”紀明遙嘿嘿笑,“咱們家哪兒能學騎馬?二爺今天教我嗎?”

這與崔玨才做好的打算完全不同。

但他在夫人身旁坐下,只說:“前院便可,恰好今日不算很曬。夫人何時去?”

“等我看完料子就去?”紀明遙問。

“庫房裏似乎也堆了許多衣料。”崔玨此時方道,“夫人不如先用那些?”

紀明遙看了看他。

她向他挪過去一寸。

崔玨順勢搭住夫人的腰。

紀明遙湊在他耳邊。

“二爺這算什麽?”她笑問,“是在說,‘我的錢,夫人隨便花’嗎?”

崔玨不免又想起了夫人話本裏的某些片段。

那些少年將軍、瀟灑俠客、相府公子對心愛之人說的話,與他想回答夫人的話,幾乎完全重合。

但他是真心要如此說。

“我的便是夫人的。”他兩耳滾燙,“何分彼此。”

夫人在他懷裏笑。

青霜等早已退至堂屋,誰也不往裏面多看一眼。

可桂嬤嬤趕著來報了一句話。

“奶奶,二爺。”青霜只能背對主子們回道,“觀言來回話了,說松先生讓二爺和奶奶現在就過去。”

過了約有三四個呼吸,青霜才聽見姑娘還有幾分發楞地問姑爺:“我穿什麽衣裳過去合適?怎麽裝扮?”

這也太快了吧!!

紀明遙站起來,拽著崔玨就回臥房重新梳妝。

“太公不慕名利,多年來醉心農事,早將自家花園開辟成農田,自耕自用,平日只穿布衣布鞋,不用金銀華貴器物,愛好樸素天然。”

崔玨前日對她形容的松太公形象,她當然一字不差地記得。

還有:“不過,太公只自己如此生活,連家中小輩都並不約束,更不以此要求旁人。”

“就這件蝶黃的吧,”紀明遙很快挑好了衣服,“裙子要葦綠的,梳單螺髻,梳好頭發再看首飾。”

松太公年已八十有二,不管哪一世的她,在這位面前都還只是孩子。

既是小輩,又在新婚,自然不能穿青藍一類素色的過去。可真穿得大紅大紫也不合適。顏色太艷看得人熱,不如蝶黃鮮亮又活潑,配葦綠也能壓住。而單螺髻簡單大方,任何場合基本都能適用。

發髻梳好,發間不戴牡丹、芍藥一類艷麗花朵,只以碧玉、珍珠、黃金裝飾,共用了一根大釵和六根小簪。

她裝扮完畢,已是近兩刻鐘過去。

崔玨早已換好衣袍,讓人備齊車馬。

“太公待小輩一向慈和,”他在車上寬慰夫人,“大哥幼時揪過太公的胡子,還毀過太公一幅字,太公也只是罰大哥去摘了些蔬果做午飯罷了。”

他沒說,是連罰了一個月。

也沒說,大哥被罰得再也不敢動太公的書案,直到去歲過年還提起後悔。

“沒想到太公傳喚這般快,方才該問問嫂子的。”紀明遙有些遺憾,“嫂子才與我身份一樣呢。”

不過松宅畢竟不是龍潭虎穴。

她很快調整好心態,到下車時,已經像去廣宜公主府一樣放松。

他們從偏門入內,是松太公的重孫夫妻在門邊相迎。

其人名松儀,年才十八,稱崔玨為“崔二哥”。夫妻倆都喚紀明遙是“二嫂”。

紀明遙也含笑還禮:“松兄弟,弟妹。”

她與崔玨成婚那日,松儀母親正在病中,因此夫妻二人在家侍疾,只有松儀父親松祭酒到了。

此時崔玨便關懷松家夫人的身體。

“母親已快大安了,多謝二哥記掛著。”松儀笑道,“待二哥與嫂子見過太公,我與內人再請兩位敘話。”

松宅頗為小巧,松太公居住的院落很快便到。

松儀與妻子在院門處止步,並不入內,只躬身笑道:“二哥,二嫂,請。”

紀明遙隨崔玨還禮,走入院中。兩人隨侍之人皆留在院外。

院落寬闊,映入眼前的是一條不寬不窄的青石板路,和兩邊裸露的泥土上栽種的蔬果稻麥。

黃瓜長勢很好,看上去已經能摘了。拍了拌點蘸料或者切片炒雞蛋,都是夏日消暑不錯的小菜。

小白菜雖然還不高,倒也水靈靈的。最簡單的做法是拍點蒜瓣進去素炒,就足夠爽口鮮脆。加三肥七瘦的新鮮肉片先煸炒出油,再放醬油料酒、放菜一起炒,也很鮮美下飯。

豇豆就還差點意思。不過,如果有去年的豇豆幹,和排骨一起燉,不管清燉還是紅燒也都很美味哇!

——以上是一個呼吸內,紀明遙腦中閃過的想法。

如果中午不在松家吃飯,回去她就和廚房點排骨燉豆角!

路的盡頭是五間青磚正房,兩邊仍有耳房、廂房、游廊,竟與園中蔬果糧食甚為和諧,並非故意捏t造的田園之氣。

堂屋門前只掛著一道素簾。先有小童出來,踮腳掛起門簾,便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負手走出房門。

“太公!”

崔玨忙握住夫人的手,快步上前。

至廊下,他先看一眼夫人,方松開手,長揖至地。

紀明遙亦蹲身見禮,隨他稱呼:“紀氏拜見太公,給太公請安,恭祝太公福壽康寧。”

她沒說任何“久仰山鬥、終於得見”之類的尊崇、溢美之詞。

看了他二人片時,松句撫須道:“起來,進來說話。”

“多謝太公。”崔玨起身,便去攙扶夫人。

他都如此動作,紀明遙沒有拒絕的道理。

堂屋內亦是青磚鋪地,桌椅家具雖然樸素,也並無造作之感,只顯清爽大方。

松句自在上首落座,看這對年輕夫妻告了坐,並排坐下。

崔玨滿眼呵護之意,未曾遮掩分毫。

小童上茶,置於幾上,紀氏並無驚異躲避之態。

他便令小童退下,直言道:“當日張尚書找我做媒,求娶的並非紀府二姑娘,而是大姑娘。其後以妹替姐,滿京風言風語,雖陛下明令不許議論,今日我卻要問個清楚明白。”

“太公!”崔玨立刻起身,“請容回稟——”

“你坐下。”松句命。

“太公!”崔玨卻堅持說完,“此事絕非內子之過,還望太公明察。”

“那你就站著吧。”

松句只說:“紀氏,你不必起身。”

“是。”紀明遙安坐不動,索性正面直視松先生,等待提問。

“倒是有膽色。”松句笑。

他便問:“本是長姐所定親事,卻由你嫁:紀氏,這其中,確無你與崔玨私情之故嗎?”

“確無。”紀明遙亦直言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親事落定前,我與——”

稱呼“二爺”不妥。還稱呼“崔翰林”,更不妥。

她斟酌了片刻,才決定好如何對松先生稱呼崔玨。

“我與,夫君,”她說得不甚習慣,“在親事換成、重過定禮前,絕無私情。”

松句雖已過八十高齡,仍耳聰目明,此刻不由多瞥了一眼崔玨。

只因一句並非對他直接說出的“夫君”,他已兩耳血紅。

而紀氏也已兩頰微紅,獨有一雙眼睛明澈依舊,瑩瑩生光。

“既是如此,”松句繼續發問,“為何成婚尚不足十日,崔玨便已對你愛護如心頭至寶?”

“太公!”

“你閉嘴。”

崔玨便看向夫人,示意為難便不必答,其餘一切有他。

但紀明遙並不為難。

“成婚雖尚不足十日,定親至今卻足有一年。”她道,“定親後,我與……夫君數次相見,皆相處和睦。且成婚之後,既為夫妻,自該相敬、相讓、相近。夫君願愛我如至寶,是我之幸。但若要問,此樁婚事從頭至尾是否有人有錯,又都是何等過錯——”

“那也絕非我與夫君之過!”紀明遙問心無愧,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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