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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日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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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日耀目

紀明遙認為自己是被亮起來的日光晃醒的。

被子裹得太熱, 她渾身都出了汗。

想洗澡……

不該把自己裹這麽緊的啊啊啊!

先費勁把手抽出來,她把被子從胸口往下推,推了兩下, 卻發現床尾還站著一個人。

他負手背對著床邊而立, 也不知正在看什麽。

紀明遙暫時還思考不了太多,忙叫他:“二爺?”

幫幫忙啊!!

崔玨似是輕輕吐出了一口氣,但他沒有轉身。

他聲音發啞, 說:“我給夫人喚人進來吧。”

“嗯?”紀明遙懵,下意識就問, “你不願意幫我了嗎?”

她問:“你生氣了?不高興了?怎麽了?發生什麽了?”

崔玨的手在腰後攥了攥。

“沒有。”他說,“沒什麽。”t

他轉過身。

盡量不去看被子裏的景象,崔玨如尋常抱夫人起床一樣彎下身。

可再如何不看,當夫人的雙臂也如平常環上他肩頭時, 她玉潤微紅的肩膀便瞬間在他眼前放大。

身前和手上是不能忽視的輕軟觸感。

夫人還不斷地在他耳邊小聲嘟囔:“怎麽回來了不坐下?站在那是做什麽呢……我還以為你生氣了才不理我——”

夫人對他說話的聲音, 比他們初次相見那日, 她喚溫從陽“表哥”時更輕軟……更嬌媚。

君子當克己覆禮。

但他只是一介凡人,並非聖賢。

這是他的夫人、他的妻子,他們身在自己房中, 又何談無禮。

崔玨偏過頭, 堵上了夫人喋喋不休的嘴。

紀明遙意料未及,先是一僵,又很快放松。

他的嘴唇可真軟。

新婚夜過後, 這可是她第一次親到——雖然是被親了。

夫人漸漸有了回應, 崔玨因自己突如其來之舉而緊張的心卻並未有所平和。

可能, 要控制不住了。

但正當他待放縱時, 胸口傳來夫人輕輕的推拒。

他立刻停下,移開臉, 雙手卻不由將夫人抱得更緊。

是他沖動了——他想——尚在白日——

“還……”紀明遙將臉靠在崔玨肩頭喘息。

她努力把話說清楚:“還有大事要說——”

她也想……也、也很期待。

但結束後她一定會睡著,再醒就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

這種大事,當然要盡早說出來。

崔玨也想起,寶慶縣主今日前來應有要事。

他重新用被子將夫人裹起,再將夫人放得遠些,只用自己的手稍稍扶住,以借此壓制自己:“夫人請講。”

紀明遙也不嫌在被子裏熱了,忙三言兩語就將淑妃請廣宜公主一事詳細說明——尤其強調了就在他們成婚第二日,只沒提她和寶慶的私話,和二公主問崔玨與她的話。

朝中大事入耳,崔玨才真正冷靜了幾分。

“多虧公主與縣主告知,”他道,“還請夫人替家裏道謝。”

紀明遙不禁一笑。

“二爺可想好再說,真的要謝嗎?”她問,“這樣大事,一句話說出去,可就難改了。”

崔玨沈默。

他默背經文,平覆內心,審慎思索後,自省道:“是不該輕易言謝。”

他又說:“多謝夫人——”

“別!”紀明遙忙說,“我不過傳個話,二爺就別謝我了。”

崔玨又稍有停頓,才應道:“是。”

即便隔著一兩尺距離,他們這樣的姿態也頗為親密。可開始的旖旎氛圍卻已幾乎消失不見。

不適合再繼續了。

且白日行夫妻之事,對夫人也太不尊重。

夫人比他年輕,他更當謹慎自持,不能讓夫人因他有所折毀。

崔玨站起身,只給夫人理了理散亂的鬢發,便說:“讓她們進來,服侍夫人沐浴更衣吧。”

看著他被自己咬紅的嘴唇,紀明遙很想問真的不繼續了嗎……但方才是她自己叫停,她再說要,又好像是在耍他一樣。

還有就是,她餓了。

感覺已經到飯點了。

紀明遙就點了點頭。

但崔玨正要向外喚人時,手又被夫人握住。

他忙看回去。

夫人指了指嘴唇,含糊問:“二爺是不是……擦一擦?”

被人看見,他應該會不好意思吧?

崔玨一怔,忙找來棉帕,先蹲身在床邊,替夫人細細擦拭過,才又在夫人的指點下,給自己也擦去了痕跡。

夫人看著他笑。

夫人拽了拽他的衣領,讓他再靠過去些。

崔玨不能拒絕。

夫人湊過來,在他臉上蜻蜓點水般印下一個親吻。

崔玨忽然心內一顫。

雖然方才未能與夫人交融,他也毫不遺憾了。

……

夜裏睡得足,上午還多睡了大半個時辰,午飯後,紀明遙略躺了躺就起身,仍是練字。

崔玨同她一起寫,一面似不經意地說:“婚假還有六日。算上四月二十日休沐,便是七日。”

大周官員成婚共有婚假十日,休沐和其他假期不算在內。皇帝又額外在他成婚之前多放了他兩日。

他婚假從四月初九正式開始,中有四月初十、四月十五兩個休沐,至四月十九結束,四月二十日還能在家。

紀明遙自然也算過他的婚假還有多久。

畢竟他婚假結束後,她也要開始查賬管家上班了。

她是想這一整個婚假都在家裏癱著的。但崔玨似乎有什麽想法。

他還在不斷地看她一眼,又看一眼。

好吧,好吧。

把筆下的一個字寫好,紀明遙就放下筆,笑問:“二爺有什麽打算?”

“也不算什麽打算——”崔玨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但發覺夫人又比自己坦蕩直白許多,他索性也擱筆在案,直接問:“夫人想不想去城外走走?”

“城外嗎?”

紀明遙沒有立刻拒絕。

雖然非常不喜歡坐車出城,但恰好她成婚之前,太太新給她的田莊她還沒親自去查看過。

早去晚去都要去,現在和崔玨一起,路上還有趣舒服些,說不定還能讓他幫幫忙什麽的——

她就笑問:“二爺是想好了去哪嗎?”

崔玨如實道:“還未想好。”

他在京郊有兩處田莊,還有一個溫泉莊子,兩處田莊又一處風景更美,另一處場地更大,不知帶夫人去哪一處好。

紀明遙便提議:“我有一處陪嫁莊子還沒看過,二爺陪我去嗎?”

崔玨微怔,隨即便說:“自當與夫人同去。”

總歸是他想與夫人去京郊,既然夫人自己有想去之處,自是更好。

夫人還沒將產業接回,若是去他的莊子,只怕還要麻煩大嫂更多,且夫人在莊內會有不便,反而不美。

紀明遙就離開書案,走到窗邊榻上一歪,打算起來。

“查看那處莊子一兩日便足夠,”她說,“但我不喜歡來回匆忙趕路,我們就多住一日:第一日去,第二、第三日查看各處,第四日回來,怎麽樣?回來還有兩三日功夫,若二爺還有敬重的尊長家裏想去拜見,你我還能同去。”

每天只幹活倆小時,也算放假吧。

而這些與崔家交情深厚、往來密切的尊長,她也遲早都要拜會,不如先與崔玨同去相見。

崔玨思量,算上出發那日,共有三日在京郊,想來在正事之外,也足夠他與夫人休閑游玩,再教夫人騎馬,便應道:“如此很好。”

紀明遙更往榻裏一癱。

明天就出門幹活了,今天當然更要休息啊!

字不練了!

她喚:“青霜,把我沒看過的話本都搬來!”

婚前一月不能出門,新話本都是她成婚之前幾天明遠給買來的。這小子,很懂她的品味。

“是!”青霜忙答應一聲,往臥房過去拿書。

紀明遙又請崔玨給她再拿一個靠枕。

崔玨依言將靠枕給她,看見夫人把三四個靠枕都墊在身下,又左動右動好半日,終於找到了一個似乎很讓她舒服滿意的姿勢。

他想起,幼時家中學堂養了幾只貍奴。

有時讀書習武之暇,他坐在廊下暫歇,總會看見貍奴翻滾、打架、親熱又在日光下躺倒。睡著的貍奴會在夢中驚醒翻身,醒著的貍奴也很會伸爪去拽垂下的枝葉自娛自樂。

窗臺上寶瓶正養著盛開的鮮花,夫人方才的舉動,正如花陰之下的貍奴。

可夫人躺好後,又很像、很像——

崔玨按了按額角,才能想下去。

夫人她,真的很像每早翰林院前張婆婆推車上賣的麻花,還是那等,形狀不甚美觀的。

不過,那麻花香甜酥軟,不但才入翰林的庶吉士,連掌院學士都常買上幾個做早飯。

竟將夫人與麻花想在一起,崔玨更加不忍再看。

但夫人清晨以紀氏明點他的話尚在耳邊,他不想再與夫人不快,只能移開視線。

張婆婆的麻花倒可以買些回來給夫人嘗嘗。

夫人已經挑出喜歡的話本開始看了。

崔玨走回長案邊,想繼續練字養性,卻又看見夫人只練了一半的字也仍放著,連筆也只搭在硯上。

他靜靜地看了有一刻,才用平和的態度問夫人:“字就不練了?”

“……不練了。”紀明遙正專註在話本裏,過了片刻才回答,“二爺自己寫吧。”

“這一句‘臣愚以為,如瑛言’還未寫完,才寫到‘以’字。”崔玨心平氣和地提醒。

“下次再繼續嘛。”紀明遙翻過一頁話本。

“夫人的筆還沒收。”崔玨仍未放棄。

便不提臨帖習字須對古人筆墨心懷敬意,只這臨帖未完卻無故半途而廢,t便是他人生十九年從未有過之事。

至少——夫人至少該把這句話寫完!

“筆沒收嗎。”紀明遙換一條腿翹著,叫人,“春澗,把我的筆洗了收起來吧。”

她眼神不離開書頁,又和崔玨說:“多謝二爺提醒我。”

崔玨站在原地,閉了閉眼睛。

“二爺?”堂屋有人回話,“大爺回來了,說現在就有空,請二爺過去。”

崔玨只能答應著:“知道了。說我就去。”

他看身上衣袍無有臟汙墨點,便與夫人說:“我先去了。我的字不必收,回來還寫。”

“嗯。”紀明遙應了一聲,放下書。

她向崔玨伸手。

崔玨走過去,被她握住,又被她另一只手帶得低下頭。

他心中出現很難言明的慌亂,似乎還有期待。但這屋內還有旁人——他聽見細碎的腳步聲,丫鬟們都出去了。

夫人的芙蓉面越來越近,花香與墨香幾乎已拂在他鼻尖。

但在觸碰到之前,夫人改了方向,只將吻印在了他另一側臉上。

這次,似乎比上午那次實了些許。

“二爺快去吧。”紀明遙笑。

“……嗯。”

崔玨放開了夫人的手,卻捧住她的臉,憐惜地摸了摸。

他心中那些無奈與焦躁已都似被微風吹散。

“我回來用飯。”他說。

“我等著二爺!”紀明遙應諾。

走到門邊,崔玨又回頭看了夫人一眼。

夫人已經換了一個姿態躺好,重新拿起話本了。

他不由笑了笑。

今日就這樣吧。

崔玨走出房門。

送走姑爺,青霜等忙都湊到姑娘身邊。

春澗也已經洗了筆回來,頭一個開口說:“我看剛才姑爺是不高興了。”

“他應該是不高興了。”紀明遙輕輕推走丫鬟們,笑問,“幹什麽呀都圍著我,擋我看書的光了!”

丫鬟們互相看看,青霜問:“那我們去預備明日出門?”

“去吧——”紀明遙一頓,坐了起來,“就咱們這幾個人可出不去,我得去找嫂子說。”

在安國公府時出門都是太太安排,只在城內還簡單些,兩三輛車,二三十個人。若是出城,就算只她一個人,加上車夫也有至少五十人跟隨。

但崔家的規矩必與安國府的不一樣。若她已經接回產業,自然會自己酌情安排,但現在還是嫂子管著家事,她就得聽嫂子的。

就算將來分家,只要還同住一宅,她和崔玨要出城,也該提前與兄嫂打好招呼。

先叫人去通傳一聲她要過去,又理了理身上衣服、抿好鬢角,多戴一根碧玉釵,等通傳的人回來說大奶奶有空閑,紀明遙才向正院過去。

孟安然也是頭一回安排國公府出身的弟妹出城,心裏不大拿得準主意,便先問:“不知弟妹在安國府上是怎麽樣?”

“我人都在崔家了,就不論以前是怎麽樣了吧?”紀明遙笑道,“我和二爺都聽嫂子的。”

孟安然便與她說:“出城不比就在京裏,難免更小心。我自己去城外莊子上,多是帶三四個人隨身,六到十個婆子,再有二十個趕車的、圍隨的小廝男人,加上拉行李的車,約是六七輛。若同大爺一起出去,再帶上孩子們,人就多一倍。我就照這規矩給弟妹安排?”

紀明遙一聽,這排場也就只比她在安國公府時略減了兩三分,可見崔家在不該節省之處完全不會吝嗇。

她也並不覺得少十個八個人個跟著是受委屈了,便笑說:“那我自己挑幾個隨身的人,多帶幾個陪房,餘下請嫂子安排吧。只怕要多兩輛車。麻煩嫂子了。”

“行!”孟安然笑道,“我現在就給你安排人車。”

她拿來人口名冊,順便就和弟妹說:“等你和阿玨把產業接回去,家裏的下人也該分好。現不算莊子上的人和在老家的人,咱們在京裏共有四十七房人口,算上不成房的小廝丫頭——不算弟妹和我的陪房,共是二百八十八個,弟妹先和阿玨想想,是先只分西院服侍的人,還是連廚房、門戶、出入等事一並分清?是要家裏原用的管家,還是自己另有要用的人?”

紀明遙光聽著就不想幹了。

但擺爛的話她也只在心裏想想,對嫂子仍是笑,答應著:“等我和二爺商議好了就來說。”

孟安然一面點著人,一面和她說各人的脾氣秉性,又叫領頭的幾個來拜見。

那幾人來行禮磕頭時,紀明遙並沒立刻叫起。

她靜靜坐著,從左至右,將每個人都看了片刻。

直到看清每個人的衣著、儀表,見所有人都不曾多動一動,她才說:“明日我與二爺出門,就全交給你們伺候了。”

屋內安靜得能聽見廊下樹枝搖動。

分明二奶奶並無疾言厲色,幾人心內卻不知為何都生出畏懼,又行了禮,才敢應聲:“請二奶奶放心!”

等聽見二奶奶輕輕一聲:“起吧。”幾人才敢站起來,也無人敢擡頭看二奶奶的金面。

看弟妹無話,孟安然才叮囑他們幾句,令出去安排。

幾人走後,紀明遙笑說:“明日出行大事,我在嫂子面前擺了個派頭,嫂子別怪罪。”

“這有什麽!”孟安然忙笑道,“你年輕面嫩,不先拿出當奶奶的款兒來,震一震他們,難免叫人看輕。哪怕他們原來再是好人也一樣。”

她不禁一嘆:“這些,我都是經過的。”

紀明遙忙關心問:“嫂子受委屈了?”

“說是委屈,也算自找的吧。”孟安然嘆道。

長久不提從前的事了,今日是與投緣的弟妹談起,她難免多說幾句:“咱們家以前是侯門之家,又是宰相、尚書府邸,幾輩子服侍的老人自然心高些。可惜公婆去得早,只剩他們兄弟互相扶持。我嫁過來的時候,大爺才是翰林院庶吉士,還無有品級,囑咐我和家裏行事要慎而又慎,不許張揚自大,又單叮囑我,若奴才有不聽命的,不要管是幾輩子的老人,有過什麽功勞,當罰就罰,一定要先立起威嚴。”

說起丈夫,她面上又有了笑,語氣也輕快了:“可我那時傻啊。大爺又是守孝三年考中了才娶的我,上次和他見都是四五年前了,說是十三四就定的親事,可二十才成親,哪兒還敢指望剩多少情分?他的話我不敢不聽,可我也不敢真罰到婆婆奶嬤嬤的兒子、他的奶嬤嬤的姊妹身上,又怕讓他知道家裏亂,真是沒有一天心裏能安靜下來。”

說到此處,孟安然紅了臉。

稍停一停,她才又說:“後來到底被他知道了,手把手教著我攆了幾個奴才,家裏才算安生,我也有膽量了。”

聽了一回大哥與嫂子的愛情故事,紀明遙心裏也甜滋滋的。

她給嫂子倒了杯茶,就勢也湊在嫂子身邊坐下,還想再問問家裏的舊事,外面有人報:“大爺和二爺過來了。”

“呦!”喝了一口弟妹倒的茶,孟安然笑道,“是不是阿玨知道你在這,來接你回去的?”

若只孟安然自己在房中,崔瑜回來,她早不起身迎了。

紀明遙也沒有出門迎崔玨的習慣。

但今次是兄弟兩個一起回來,妯娌倆也在一處,還不知彼此的行事,不免都裝一裝,就都站了起來。

“阿玨是來接弟妹回去?”孟安然笑問。

“是我有話想問弟妹,”崔瑜笑呵呵說,“本來想請弟妹過去,聽見人在你這,我們就一起過來了。”

“是什麽話?”孟安然把人往裏請。

崔瑜只笑不答。

待弟妹安坐,服侍的人都退出去,他才先與自己夫人說明淑妃與廣宜公主之事。

他夫妻二人離得很近,都沒註意別處,紀明遙便也向崔玨探身,拽他的袖子,用口型問:“大哥要問我什麽話?”

嗨呀,還要她問!

崔玨將身體移向夫人。

他輕聲說:“是因你在家裏,家中才有機會提前得知陛下之意,所以大哥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她的看法?

紀明遙向他確認:“真的要我說嗎?”

“都是——”望著夫人的眼睛,崔玨誠懇說,“都是一家人,夫人但說無妨。”

“或許我的看法與你們大相徑庭呢。”紀明遙垂下眼眸。

而且,真的是一家人了嗎?

“夫人胸有丘壑、洞明時局,即便看法態度皆與我不同,我也想從夫人身上有所學習。”崔玨認真道。

嗯……這話說得可真好聽。

紀明遙便擡頭看他t,玩笑說:“那就讓二爺學學?”

夫人高興了。

崔玨也不禁揚起唇角。

“咳咳!”崔瑜清清嗓子,“嗯嗯!”

兩人飛一般分開。

弟妹兩頰飛紅,垂首不言,崔瑜便不多看,只看著自己兄弟,笑問:“你與弟妹都說清楚了?”

崔玨問:“夫人?”

“大哥,”紀明遙站起身,問崔瑜,“我當真說什麽都可以?”

崔瑜忙也站起來,對她垂首一揖,笑道:“請弟妹暢所欲言!”

“那我想先問,”紀明遙直接說,“大哥與二爺究竟是支持立嫡,還是反對淑妃立後?”

被問到的兩人不禁相視。

“請弟妹詳說此中區別。”崔瑜道。

“我與大哥一直不曾參與其中,立後又是近日才提,所以還並未十分細想。”崔玨又在其後補充。

崔瑜多看了兄弟幾眼,也忙笑道:“正如阿玨所說。所以先請弟妹解惑。”

紀明遙忽略兩兄弟的眉眼官司,只說正事:“大哥和二爺不願見淑妃立後,無非是因現今只有六殿下是嫡子,若淑妃娘娘得以立後,秦王與二殿下、四殿下、七殿下便皆為中宮嫡出,元後所出的六殿下便再無立嗣之可能了。”

“正是此話!”崔瑜忙道。

“但陛下是決心要立秦王,又尚不願與群臣太過為難,所以才想出此等迂回之法。”紀明遙說,“元後所出為嫡,繼後所出亦為嫡,先立後再立嗣,更是名正言順,再無可置疑。”

“而立後,是陛下家事。”她強調。

“這道理我與阿玨亦懂得。”崔瑜嘆道,“弟妹著重說陛下已在退讓,是以為此事不可阻攔嗎?”

“自然不可阻攔了。”紀明遙笑。

她看向崔玨:“今早我便與二爺提起過,陛下並非軟弱無能的君主。現下我更要再說,陛下更非連皇後都不能自己擇立的傀儡之君。昔年高宗立武皇,武皇曾為太宗才人;真宗繼立章獻明肅皇後,劉後更為民間二嫁之女;宣帝亦有“故劍情深”之典流傳。可見帝王之心既定,便無人可以阻攔。何況淑妃娘娘正經宮人出身,與陛下相伴二十餘年,生育四子兩女,多年來侍上恭謹、待下慈和,從未聽聞有何劣跡,又如何能攔?”

“但這也只是我一人之言。”

紀明遙笑道:“是大哥與二爺讓我說的,你們若不讚同,也請別教導我。”

她過來是和嫂子說明天出門的,不是來上課的哇!

崔玨不能從夫人身上移走分毫目光。

借古鑒今時,夫人語氣依然平和柔軟,雙目中卻迸發出比窗外日光還耀目的神采。

可說完之後,那神采也迅速淡了下去,便如日光隱在青山深潭之外,再也看不見了。

“弟妹……請坐,請坐!”崔瑜上前三步,躬身相請。

紀明遙看看崔玨,坐下了:“大哥不必如此……”

“弟妹一席話,真如撥雲見月,拂去了我心中迷霧。”崔瑜笑道,“分明這些道理自己也都懂得,卻迂腐自守,不肯理清其中利害。”

“大哥是有文人的清高之氣。”紀明遙只能說。

其實皇帝立誰做太子,都不影響崔家的利益。不似安國公府等勳貴之家天然便為聯盟,若想重振昔日榮光,再得手握權柄,自然要擁立齊國侯之姊、先皇後所出的六皇子。若崔家一心媚上,只圖高位,只需讚同皇帝就好,完全不必要為六皇子可惜。

“身在名利場中,還何談清高二字。”崔瑜搖頭一笑。

他並未表態今後會如何,紀明遙也沒有追問。

出來很久了,她想回自己屋裏躺著去了。

今天能量消耗過度,明天還要出門,得早點睡……

可就在她想找個機會告辭的時候,孟安然突然開了口。

“但六殿下畢竟是元後之子啊。”她抿唇問,“我是不如弟妹對朝局了解甚深,我只覺得,若叫侍妾之子越過元後之子立嗣,元後與六殿下豈不可憐嗎?”

……

京郊。

紀明達已經在陪嫁莊子裏一整個下午了。

她沒見莊子上的管事,也沒去查看田莊各處,只獨自躺在草草收拾出來的臥房床裏,看丫鬟婆子們忙碌擺設東西,心裏不斷回憶著她的夢,思索著她從夢到將來至今日的生活。

她沒有走錯任何一步。

但一切似乎都與她的目的背道而馳。

為什麽?

溫從陽真似瘋了一般!這樣的人,究竟將來是如何立功封將?是她教得不對嗎?

她現在看著這個人的臉就惡心——

紀明達一日未進水米,此時也只能幹嘔。

王嬤嬤忙跑過來服侍。看自家姑奶奶臉色蒼白雙目發紅,眼裏蓄滿了淚水卻忍著不肯落下,她自己先忍不住哭了,哀哀說:“奶奶也不肯請太醫,只要往這裏過來,可真有個意外,叫我怎麽過得去呢!奶奶的月事才來過十天,也不像是有喜了——”

“不是有喜。”紀明達緩緩躺回去,“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我就是在京裏太悶了,”她說,“出來散幾日就好。”

王嬤嬤只得自己擦了淚,又攢出笑,問:“方才廚上說,晚飯已做好了,奶奶便沒胃口,好歹也吃上些,這莊子上出的瓜菜最好,從前在家裏,奶奶最喜歡了。”

是啊。

紀明達坐了起來。

這是母親的陪嫁莊子,因她愛吃那一眼泉旁邊出的蔬果,所以給了她陪嫁。

娘……還是疼愛她的。

她也該看看這莊子。

讓人把飯擺去堂屋,她下床整理衣襟,重梳發髻,說:“我記著旁邊莊子也是太太的。在這多住幾日,索性把那個莊子也看了,回去和太太說,就不必再來這裏費事了。”

半晌沒人答話。

紀明達疑惑轉身,看向自己的乳母。

“奶奶……”王嬤嬤只得開了口,“下午有人問出來,旁邊那個莊子,太太已經給了二姑娘了。”

“什麽?!”

紀明達霍然起身。

她想再問清楚些,卻說不出一個字。

她眼前開始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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