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梨花白雪（二十四）
關燈
小
中
大
第202章 梨花白雪（二十四）
洛晏滿目燦爛的白光, 手上的傷痛一時變得麻木，她感覺魂魄輕飄飄落在山谷間，看見好多陌生的面孔和畫面。
“姜小洲！”
一道女聲氣勢洶洶響起，回蕩在四面環山的峽谷中。
山谷中一條平穩的青綠河水邊有五六個小朋友把褲腿挽到膝彎處, 齊心協力一起洗著剛從山上摘的枇杷, 河岸邊一個黑衣壯漢好生看著他們，幾個孩子洗枇杷洗得專註沒註意, 倒是黑衣青年當即跳起來忙不疊把幾個孩子從河邊撈上來。
其中一個孩子個頭最小卻走得最遠, 此刻正脫了上衫想往河裏跳！
“小祖宗哎！別鬧！”
青年呲牙趕緊跑過去把孩子夾在胳肢窩帶起來, 孩子歡快地撲騰手腳興奮道：“宿霖叔叔，我看到一條大……”
話還沒說完，青年在他屁股拍了一下他才老實一些, 聲音恭敬, “族長！”
五六個孩子也乖巧齊齊出聲，“族長……”
姜珩嘆氣挨個摸了摸一群孩子的頭, 讓宿霖帶他們回學堂去。
宿霖趕緊應下放下胳肢窩裏的孩子，順便把他的衣服給套上。
然後把一群孩子摘的枇杷掛到他小小的肩上跟個背包一樣, 拍拍他的肩膀。
宿霖帶著其他孩子逃也似的跑開了。
作案地點只剩下一個掩耳盜鈴的罪魁禍首。
姜珩這才慢悠悠走到剛比她膝蓋高一些的孩子身後, 輕輕拍拍他的肩膀, “剛剛你要說什麽？一條什麽？”
小少年慢吞吞整理好衣服，系好腰帶磨時間緩緩轉身, 白色的貼身衣袍又將他襯得穩重了些。
他帶著笑，一雙葡萄大的眼睛閃了閃, 心虛道：“一條……大魚。”
洛晏看清他的眉眼，太熟悉了。
她幾乎是一瞬間篤定, 這是姜寂洲。
他的五官和趕來的青衣美人有八分的相似，而方才那些人喊美人——
族長。
美人的身份明顯, 是姜珩。
姜珩眉眼彎了彎，抱手唇角勾起笑容，好暇以整地看著他，“還有呢？”
見姜珩沒有責備，小少年大了膽子炫耀起身上鼓鼓囊囊的包裹，獻寶一般遞到姜珩面前，“還有枇杷！這幾天總下雨，要是不摘等著壞掉了就吃不到了！阿娘，要不要吃一顆，很甜的！”
姜珩是姜寂洲的娘親。
姜珩扶額陰陽怪氣拖長語氣，眸光中帶著幾分寵溺，“這就是你就扔下功課，還攛掇其他人一起逃學的理由？”
小少年尷尬地摳了摳包袱，臉上掛滿討好的笑。洛晏想起這樣的反應，很熟悉，但她不是在姜寂洲身上看到的，反倒是在馭水的身上看到過，每每馭水想要她抱總會這樣撒嬌。
他的劍和他這時候的樣子很像，很可愛。
若馭水能化形，大概就是這個模樣。
“姜小洲，”姜珩無奈搖頭，“你自己數一數，第幾次了？”
他眼巴巴伸出十個手指，然後折了兩根。
姜珩滿臉無可奈何，偏偏他還委屈，“阿娘，其實今日我雖沒上學堂，卻也沒有懈怠功課的。”
姜珩領著他往回走，想著又得讓他給夫子道歉，但還是應了他這句話，
“說說看，你怎麽沒懈怠功課了？”
母子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岸邊進村裏。姜寂洲有理有據，“昨日夫子教了一句’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示意這幾日春光明媚，萬物覆蘇，我記下了。特意和朋友一起來山上看春光的！”
“所以呢？”姜珩一副我聽你胡扯的語氣，“你還理直氣壯上了？”
姜寂洲大言不慚，果然應道：“夫子說這話還不止這意思！”
姜珩輕笑，靈族特殊幽藍的眸子動了動，“哦？還有什麽意思？”
姜寂洲抱著她的胳膊撒嬌，仰起臉一雙藍色的眸子含著狡黠，“這是說我今日有口福，能吃阿娘做的糯米圓子！”
姜珩輕輕捏住他尖尖的精靈耳，好氣好笑道：“好啊，小饞貓，打的主意是這個？”
小少年眉梢動了動，直喊疼，“阿娘輕點，耳朵要掉了……”
鄉間小道雪白一片全是盛開的梨花，棕色小樓點綴其間。
母子兩人一前一後進去，一路見和其他族人打招呼，這些梨花靈族沒有掩蓋妖形，鎮上也沒有看見普通人。
姜珩守著姜寂洲進學堂，看他把剛摘的枇杷分給夫子和其他孩子，這才歉意地退到一邊。姜寂洲逃課這樣的事發生太多次，夫子完全見怪不怪。姜寂洲可以在山裏，在樹上，在水裏，但就是不會好好待在學堂裏。
夫子很快投入教學中，十幾個梨花靈族的孩子抱起書跟著夫子的念起書上的內容，朗朗讀書聲在小小的鄉鎮上回響。
一切終於整頓完畢。
宿霖上前不好意思地道歉，姜珩擺擺手，
“都是他的錯，與你有和幹系？多虧你看著他們，這才沒出事。”
不過姜珩看著他開口，“宿霖，我看近來河水漲得有些快，浪有些湍急……你心緒不寧，可是聽到了什麽消息？是關於陌娘的吧。”
宿霖沒有辯駁，也沒有回答。
姜珩不逼問，只道：“你和陌娘的事，我本不該多問。但你這個狀態，是她出什麽事了嗎？”
宿霖開口又閉嘴，好一會兒才道：“族長，我想下山一趟。”
姜珩搖搖頭無可奈何，從芥子袋裏掏出一袋銀子塞進宿霖手裏，“既然如此，你回來的時候，選些新的書畫帶回來給孩子們吧。”
宿霖點頭，離開。
姜寂洲偷偷看了幾眼，對上姜珩的眼神又轉身回去，投入讀書中。
鄉鎮上人不多，約莫百餘。鄉鎮藏匿在山凹間，白霧環繞將香雪鎮包圍起來，與世隔絕，姜珩將這裏管得很好，衣食不缺，百姓和樂。
他們好像過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很久。
姜珩看姜寂洲乖了這才轉身離開學堂，姜寂洲好不容易熬到下學，捏著最後一顆琵琶蹦蹦跳跳的跑回家。
他的家是個很樸素的小院子，屋子前竹柵欄上爬滿粉色的牽牛花，往裏是一片繡球花圃，院中央有一顆巨大的梨樹，下方有一方桌桌，一大一小兩張竹椅。
此刻廚房裏有一道身影忙碌。
他眼巴巴跑過去。
早燉好的雪梨和銀耳，晶瑩剔透躺在碗底，再舀一勺圓滾滾的糯米圓子，最後將冰鎮的新鮮的奶漿覆蓋在雪白的糯米圓子之間，等圓子一顆顆浮起來，將白糖和紅豆舀鋪在最上層。
一碗甜而不膩的湯圓做好，還不等被端到托盤上，他將那顆最大的枇杷塞進姜珩的手裏，擡手迫不及待地抱起碗，“謝謝阿娘！”
姜珩揉揉他的頭，讓他把東西端到院子裏去吃。
姜寂洲聽話地把圓子端到樹下，坐上小椅子。他看著姜珩吃掉那棵枇杷，這才開始吃娘親為自己準備的圓子。
他很愛吃這個，每過幾日總纏著姜珩。
姜珩由著他，承諾他不胡鬧就給他做。
可是不胡鬧對他就是最大的難題，他閑不住，每天眼睛一睜就是琢磨今日該做點什麽搗蛋，一個月三十天七天攛掇學堂裏的其他孩子摘野果掏鳥窩抓魚；七天纏著宿霖變戲法，講故事；七天裝乖求姜珩饒恕，不過這還不用他求，鎮上喜歡他大人不少，幫他打掩護的人一直不缺；還剩幾天，他就做計劃下一個三十天該做點什麽消耗他旺盛的精力。
這樣的姜寂洲調皮但太生動了，生動得讓洛晏感到心臟眼眶都有些酸澀。
沒人知道他的過去，一年四季都是這樣新鮮歡快的色彩，後來卻被毀得面目全非。
香雪鎮的梨花四季不敗，就算山間落雪花也依然開得盛大，一場雪過後，春風以吹山間草木又重新活過來，蒼翠欲滴鋪滿山谷。
他長得更高了一些，桌邊的小椅被姜珩換成了更高的，人也更皮了，鬧得姜珩頭疼。
在又一次帶著幾個夥伴下水摸魚被逮住且感染風寒之後，姜寂洲被姜珩關在家裏。但也就限制在院子裏，幾乎沒什麽影響。每日來看他小夥伴只多不少，幾個孩子就一點小事比如路上的螞蟻有幾只都能嘰嘰喳喳說一天，不知疲倦。
院子裏繡球花開的時候，姜珩開始教他們梨花靈族的法術。日覆一日，幾個半大的孩子總會圍在樹下做功課學法術，姜寂洲每次都很快就看完書，總能趁熱喝起母親準備的甜湯。
只是這一次，圓子才沒吃幾口，一股大風忽然吹進來，梨花落了幾瓣，他趕緊擡手罩在碗上。
姜珩擡頭看著上方微微蹙眉。
不一會兒，宿霖跑進來，“族長，有人在動山外的結界！”
其他族人也擠到院子外面，七嘴八舌，“奇怪，這結界多少年沒動過了？”
“族長這麽厲害，按理說沒人能找到才對啊。”
忽然一人回頭看著姜珩，“族長，該不會是範危吧？”
“他真來啊？！三百年前族長給範危那塊玉不過是客套，咱們都離開靈山這麽久了，他還活著呢？”
“真能活！”
姜寂洲聽到新鮮的人名，好奇問：“阿娘，範危是誰？”
姜珩摸摸他的頭，淡淡道：“一個……故人。”
故人很快被宿霖帶進來，是個俊朗的青年，一身藍衣，身上背著一把青銅劍，劍柄上刻著一條乘風沐雨的蛟。
梨花靈族的人對仙門的人異常不喜，見他來紛紛避開到一邊，眼神裏的嫌惡一點不加掩飾。
他腿上帶了些血跡，像是骨折，形象卻絲毫不亂。見到姜珩微微一楞隨即抱拳躬身，然後呈上一塊白玉，“在下賀淵，是天門劍宗範危宗師的弟子，特來拜見姜族長。”
姜珩拿過白玉，眉梢皺了一下，目光沈寂了片刻。
賀淵頭垂低繼續道：“不瞞姜族長，近來弱水境異動，妖龍恐將出世，天下百姓終日惶惶不安，還請姜族長出山相助！”
姜珩靜默了一會兒道：“先養好你的腿吧，其他的再談。”
賀淵沒想到姜珩會回應得這麽利落，很多話卡在喉嚨裏還不及說出口。他有些著急，日日都要去姜珩家，風雨無阻，但姜珩不開口他也沒辦法。
他是從山外來的，知道很多新鮮事。大人不喜歡賀淵，孩子卻很喜歡。
姜寂洲聽他的故事多了，也不想欠下什麽，看他可憐吃圓子的時候給他留上半碗。一來二去，賀淵也知道了姜寂洲喜歡吃什麽。
姜珩看見也就縱容著。
宿霖都覺得這人毫無威脅，也就死皮賴臉，跟姜珩說了幾句就又下山去了。
春風拂花，香雪鎮被罩在花雨中。
在賀淵再一次說起外面妖魔橫行，民不聊生的情況時。
姜珩覺得不能再拖，必須和賀淵好好談了一次，終於開了口。姜寂洲坐在門口的臺階吃東西，時不時往後看，關註兩人的談話。
姜珩開門見山，“你既然有範危的信物，應當知道三百年前，仙門眾人要靈山靈力，梨花靈族給了。殺不死妖龍，那是你們仙門的問題。”
賀淵慚愧地低下頭，“是，師父也曾囑咐我不可再來打擾姜族長……只是這次實在情況危急，師父他老人家身體也大不如前，我沒辦法……”
“姜族長放心，若是這次您肯出手相助，我定為梨花靈族正名，絕不讓你們再蒙冤屈。”
“不必，這次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們，梨花靈族不需要那些虛名。”姜珩搖頭拒絕，拿出那塊白玉，“我只要你們，再也不要來找梨花靈族。”
她不在意外面的人如何看待梨花靈族的事，也不想再讓梨花靈族被世俗影響。
外面的傳言不過是在逼他們現身，傳得再難聽她也不在意，反正所有族人都在這個世外桃源，也不會聽到。
姜珩語氣微沈，嘆息，“梨花靈族的靈骨能集天地靈氣，但沒了靈山和弱水，我們這群梨花靈族不過是無根之木，這三百年再也無法精進修為。”
“範危肯定同你說過，梨花靈族只是被弱水涵養化靈的樹，沒有內丹，沒有武力。我們與凡人無異，不過還有幾分靈力可用。”
“連山外的結界都是範危為我們布下的，你觸動結界，我以為是範危，才讓宿霖帶你進來。我這樣說，你可明白？”
賀淵驚訝得說不出話，擡頭看向山外的濃霧，眉心蹙了蹙，一時沒說出話。
“罷了，最後一次。”姜珩道：“就當是還了這結界的情義，徹底了斷。”
姜珩將白玉擲出浮在香雪鎮上空，意念一動香雪鎮的梨花紛紛揚揚落下，被卷入大風裏化成一團團的白光融入白玉中。
姜寂洲站在院子裏擡頭看著花瓣一點點脫離花枝頭，梨花樹變得光禿禿，只留幾片青綠。
“阿娘！”他驚慌不已，看到姜珩面色蒼白了一些，將白玉遞給賀淵，轟然倒下。
姜珩躺了幾天，賀淵就被村民罵了幾天。姜寂洲也不再喜歡他了。
他怒氣沖沖好幾天，直喊賀淵把吃他的圓子都吐出來，幸而姜珩拉住了他，好一頓哄。
賀淵離開香雪鎮時滿臉愧色，深深拜了姜珩和所有梨花靈族的族人，收獲幾顆爛白菜。
賀淵送了姜寂洲一件禮物，是個孩童的玩偶，賀淵說是他兒子的。
姜寂洲扔掉了，姜珩卻撿起來放到他的手心，有些好笑地揉他的腦袋。
夜裏，姜寂洲趴在姜珩的膝頭，姜珩為他擦幹濕漉漉的頭發。
他問姜珩為什麽要幫賀淵。
姜珩溫聲道：“阿娘不幫他，外面那些跟你一樣大的孩子就得吃苦了。他們吃不上熱湯圓，穿不上暖和的衣服，成日被妖魔欺負，多慘啊。你說是不是？”
姜寂洲聽著聲音默默小下去，小聲嘀咕，“可那群大人亂說！明明他們是壞蛋，在外面卻說我們是！以前霸占了我們的家，現在又來欺負你！”
“我討厭他們！等我長大了……啊，阿娘！”
“你長大要幹嘛？嗯？”姜珩捏他的臉，危險的瞇眼，“他們說我們是壞蛋我們就是嗎？”
小少年氣得臉頰肉都在顫抖，氣鼓鼓反駁，“當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姜珩繼續溫柔地給他擦頭發，“姜小洲，他們說什麽並不重要，不需要在意。阿娘給你取這個名字，就是不希望你將來當個糊塗蛋的。”
姜寂洲。
是姜珩為他取的名字，他的母親親自為他取的。
“知道了阿娘。”
小少年抱緊姜珩的手，小聲承諾道：“阿娘……我會成為一個好大人的，不會像他們一樣。”
“好，”姜珩輕輕笑，“我家小洲將來一定遺世獨立，就算吃苦，就算遇到難事，也絕不與世俗同流合汙。”
“嗯！我會成為跟阿爹一樣好的人，讓阿娘驕傲。”小少年趴在母親膝頭乖巧應答，隨後撒嬌道：“阿娘，明天我能吃糯米圓子嗎？”
“行，”姜珩刮刮他的鼻子，溫柔笑道：“小饞貓。”
但他當時不知道，那碗糯米圓子再也等不到了。
尹隆帶著一群人破了結界，浩浩蕩蕩將梨花靈族屠戮殆盡。
靈族的血流了滿地，香雪鎮所有的梨花樹盡數枯萎。他在山裏聽到了嘶喊，站在廣場邊時，手裏那些新摘的野果一顆顆掉在地上，滾進血中。
他看到自己夥伴和夫子死氣沈沈地躺在血泊中，平時給他求情的叔叔嬸嬸前胸後背被鋒利的刀捅出兩個窟窿，大喇喇透著風，像一堆破布娃娃。
風裏全是刺鼻的，令人頭暈目眩的血腥味。
他身體晃了晃，感受到鞋襪被冰涼的血水浸透，整個人搖搖欲墜。
“阿娘……”
他無助地喊重重倒在地上，看著遍地的屍體，每個人身上都是血，他認不出姜珩了。
漫天霞光落在山谷中，紅色占滿他的眼睛，最後被一只手緊緊捂住，那些刺耳的聲音越來越模糊。
梨花靈族求饒，痛哭，無用。
那些兇手在議論賀淵的天真，不圓滑，愚蠢，沖動，無知的惡，故作高潔的姿態。
議論他有慈悲心救世，卻沒有萬全之策保護不了梨花靈族這群人。
年輕的賀淵和賀長翊剛下山的模樣太像了。
徒有赤忱。
賀淵是和一群修士一同來的，只是那群修士被範危的結界迷惑擋在了山下。只有賀淵一人能上前，賀淵下山後有人離開，有人卻偷偷留了下來。
一個放牛郎為五兩銀子為這群人帶了路，沐著晨曦殺死了山上的精靈。
後來，太陽再也沒在這片山谷升起。
洛晏感受到一股冰涼覆蓋在臉上。眼睫沈沈垂下，視野陷入黑暗裏，沒有任何事物。
姜寂洲大約快死了，他身上的銘心鏤骨破了。
不知為什麽，她看見了他的過去。
洛晏在黑暗裏摸到一柄劍靜靜躺在她懷裏，冰涼的劍鞘落在她的手心。
久違的，她居然聽到了系統的聲音。只是他變得好慈祥，聲音好無奈。
“孩子，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系統沒有叫他宿主，而是叫她孩子，不是冷冰冰的機械音，像個慈祥的老人。
沒有系統會這麽叫一個被綁定的人孩子。
從沒有一本文的系統會這樣說話。
這聲音大概屬於一個頭發花白，看盡千帆，慈眉善目的老人，他繼續道：
“你可以回家了。”
洛晏喉嚨幹澀，“為什麽？他……死了麽？”
那聲音頓了頓，“本來等到故事結局，你們之間的綁定關系結束才算完成。但剛剛你們之間的聯系就已經斷了，恭喜你的任務提前完成。”
那道蒼老的聲音裏有幾分意外，
“應該是從他喜歡上你的時候，保護你變成本能。你們之間的枷鎖就不再成立了。”
“剛剛他願意用自己的命換你的命。”
“從這一刻起，你自由了。”
洛晏被這幾句話砸中，漸漸感受著臉上冰涼的雨點，茫然，
“什麽意思？”
方才來的不是他，是馭水。她心臟抽痛，
“馭水……同他的性命怎麽會相關？”
那聲音沈默良久，回憶一般吐出兩句話，那幾個字仿佛是刀子裹在喉嚨中血淋淋地被擠出來，
“馭水劍非馭水劍，本該叫弱水劍。”
“這是他在弱水水牢之中，祭出心頭血煉成的。”
換句話說，馭水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是他的心。
他的心血，他的性命，早已被親手放在她手裏，完完全全臣服於她。
“銘心鏤骨，姜珩銘刻的是他的心，所以你能共享他被塵封的過去。”
一顆滾燙的淚溢出來。
沒人知道，少年反派最大的弱點居然是他的劍。
怪不得馭水會有脾氣，怪不得馭水會和他有一樣的反應，怪不得之前那縷劍魄能作為吸食她魂魄的利器。
他在天門劍宗十年，是沒有劍的。
那聲音還在繼續，“你幹涉了太多他的事，阻礙了太多他的命運。今夜，無論是誰都再也攔不住了。”
命運？什麽叫命運？
洛晏眼窩裏的水越積越多，混合著她的眼淚，她竟然笑出來，小池裏的水滿得溢出來。
心臟疼得厲害，她分不清是生理性的疼，還是心理性的疼。
真疼。
幾乎疼到麻木。
黑暗中，洛晏不想問，系統是誰，他在哪裏。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此時此刻，她腦子裏只剩下一件事。
不理會系統讓她離開的話，只是抱起馭水劍搖搖晃晃站起身，語氣卻堅定，
“我要去找他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洛晏滿目燦爛的白光, 手上的傷痛一時變得麻木，她感覺魂魄輕飄飄落在山谷間，看見好多陌生的面孔和畫面。
“姜小洲！”
一道女聲氣勢洶洶響起，回蕩在四面環山的峽谷中。
山谷中一條平穩的青綠河水邊有五六個小朋友把褲腿挽到膝彎處, 齊心協力一起洗著剛從山上摘的枇杷, 河岸邊一個黑衣壯漢好生看著他們，幾個孩子洗枇杷洗得專註沒註意, 倒是黑衣青年當即跳起來忙不疊把幾個孩子從河邊撈上來。
其中一個孩子個頭最小卻走得最遠, 此刻正脫了上衫想往河裏跳！
“小祖宗哎！別鬧！”
青年呲牙趕緊跑過去把孩子夾在胳肢窩帶起來, 孩子歡快地撲騰手腳興奮道：“宿霖叔叔，我看到一條大……”
話還沒說完，青年在他屁股拍了一下他才老實一些, 聲音恭敬, “族長！”
五六個孩子也乖巧齊齊出聲，“族長……”
姜珩嘆氣挨個摸了摸一群孩子的頭, 讓宿霖帶他們回學堂去。
宿霖趕緊應下放下胳肢窩裏的孩子，順便把他的衣服給套上。
然後把一群孩子摘的枇杷掛到他小小的肩上跟個背包一樣, 拍拍他的肩膀。
宿霖帶著其他孩子逃也似的跑開了。
作案地點只剩下一個掩耳盜鈴的罪魁禍首。
姜珩這才慢悠悠走到剛比她膝蓋高一些的孩子身後, 輕輕拍拍他的肩膀, “剛剛你要說什麽？一條什麽？”
小少年慢吞吞整理好衣服，系好腰帶磨時間緩緩轉身, 白色的貼身衣袍又將他襯得穩重了些。
他帶著笑，一雙葡萄大的眼睛閃了閃, 心虛道：“一條……大魚。”
洛晏看清他的眉眼，太熟悉了。
她幾乎是一瞬間篤定, 這是姜寂洲。
他的五官和趕來的青衣美人有八分的相似，而方才那些人喊美人——
族長。
美人的身份明顯, 是姜珩。
姜珩眉眼彎了彎，抱手唇角勾起笑容，好暇以整地看著他，“還有呢？”
見姜珩沒有責備，小少年大了膽子炫耀起身上鼓鼓囊囊的包裹，獻寶一般遞到姜珩面前，“還有枇杷！這幾天總下雨，要是不摘等著壞掉了就吃不到了！阿娘，要不要吃一顆，很甜的！”
姜珩是姜寂洲的娘親。
姜珩扶額陰陽怪氣拖長語氣，眸光中帶著幾分寵溺，“這就是你就扔下功課，還攛掇其他人一起逃學的理由？”
小少年尷尬地摳了摳包袱，臉上掛滿討好的笑。洛晏想起這樣的反應，很熟悉，但她不是在姜寂洲身上看到的，反倒是在馭水的身上看到過，每每馭水想要她抱總會這樣撒嬌。
他的劍和他這時候的樣子很像，很可愛。
若馭水能化形，大概就是這個模樣。
“姜小洲，”姜珩無奈搖頭，“你自己數一數，第幾次了？”
他眼巴巴伸出十個手指，然後折了兩根。
姜珩滿臉無可奈何，偏偏他還委屈，“阿娘，其實今日我雖沒上學堂，卻也沒有懈怠功課的。”
姜珩領著他往回走，想著又得讓他給夫子道歉，但還是應了他這句話，
“說說看，你怎麽沒懈怠功課了？”
母子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岸邊進村裏。姜寂洲有理有據，“昨日夫子教了一句’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示意這幾日春光明媚，萬物覆蘇，我記下了。特意和朋友一起來山上看春光的！”
“所以呢？”姜珩一副我聽你胡扯的語氣，“你還理直氣壯上了？”
姜寂洲大言不慚，果然應道：“夫子說這話還不止這意思！”
姜珩輕笑，靈族特殊幽藍的眸子動了動，“哦？還有什麽意思？”
姜寂洲抱著她的胳膊撒嬌，仰起臉一雙藍色的眸子含著狡黠，“這是說我今日有口福，能吃阿娘做的糯米圓子！”
姜珩輕輕捏住他尖尖的精靈耳，好氣好笑道：“好啊，小饞貓，打的主意是這個？”
小少年眉梢動了動，直喊疼，“阿娘輕點，耳朵要掉了……”
鄉間小道雪白一片全是盛開的梨花，棕色小樓點綴其間。
母子兩人一前一後進去，一路見和其他族人打招呼，這些梨花靈族沒有掩蓋妖形，鎮上也沒有看見普通人。
姜珩守著姜寂洲進學堂，看他把剛摘的枇杷分給夫子和其他孩子，這才歉意地退到一邊。姜寂洲逃課這樣的事發生太多次，夫子完全見怪不怪。姜寂洲可以在山裏，在樹上，在水裏，但就是不會好好待在學堂裏。
夫子很快投入教學中，十幾個梨花靈族的孩子抱起書跟著夫子的念起書上的內容，朗朗讀書聲在小小的鄉鎮上回響。
一切終於整頓完畢。
宿霖上前不好意思地道歉，姜珩擺擺手，
“都是他的錯，與你有和幹系？多虧你看著他們，這才沒出事。”
不過姜珩看著他開口，“宿霖，我看近來河水漲得有些快，浪有些湍急……你心緒不寧，可是聽到了什麽消息？是關於陌娘的吧。”
宿霖沒有辯駁，也沒有回答。
姜珩不逼問，只道：“你和陌娘的事，我本不該多問。但你這個狀態，是她出什麽事了嗎？”
宿霖開口又閉嘴，好一會兒才道：“族長，我想下山一趟。”
姜珩搖搖頭無可奈何，從芥子袋裏掏出一袋銀子塞進宿霖手裏，“既然如此，你回來的時候，選些新的書畫帶回來給孩子們吧。”
宿霖點頭，離開。
姜寂洲偷偷看了幾眼，對上姜珩的眼神又轉身回去，投入讀書中。
鄉鎮上人不多，約莫百餘。鄉鎮藏匿在山凹間，白霧環繞將香雪鎮包圍起來，與世隔絕，姜珩將這裏管得很好，衣食不缺，百姓和樂。
他們好像過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很久。
姜珩看姜寂洲乖了這才轉身離開學堂，姜寂洲好不容易熬到下學，捏著最後一顆琵琶蹦蹦跳跳的跑回家。
他的家是個很樸素的小院子，屋子前竹柵欄上爬滿粉色的牽牛花，往裏是一片繡球花圃，院中央有一顆巨大的梨樹，下方有一方桌桌，一大一小兩張竹椅。
此刻廚房裏有一道身影忙碌。
他眼巴巴跑過去。
早燉好的雪梨和銀耳，晶瑩剔透躺在碗底，再舀一勺圓滾滾的糯米圓子，最後將冰鎮的新鮮的奶漿覆蓋在雪白的糯米圓子之間，等圓子一顆顆浮起來，將白糖和紅豆舀鋪在最上層。
一碗甜而不膩的湯圓做好，還不等被端到托盤上，他將那顆最大的枇杷塞進姜珩的手裏，擡手迫不及待地抱起碗，“謝謝阿娘！”
姜珩揉揉他的頭，讓他把東西端到院子裏去吃。
姜寂洲聽話地把圓子端到樹下，坐上小椅子。他看著姜珩吃掉那棵枇杷，這才開始吃娘親為自己準備的圓子。
他很愛吃這個，每過幾日總纏著姜珩。
姜珩由著他，承諾他不胡鬧就給他做。
可是不胡鬧對他就是最大的難題，他閑不住，每天眼睛一睜就是琢磨今日該做點什麽搗蛋，一個月三十天七天攛掇學堂裏的其他孩子摘野果掏鳥窩抓魚；七天纏著宿霖變戲法，講故事；七天裝乖求姜珩饒恕，不過這還不用他求，鎮上喜歡他大人不少，幫他打掩護的人一直不缺；還剩幾天，他就做計劃下一個三十天該做點什麽消耗他旺盛的精力。
這樣的姜寂洲調皮但太生動了，生動得讓洛晏感到心臟眼眶都有些酸澀。
沒人知道他的過去，一年四季都是這樣新鮮歡快的色彩，後來卻被毀得面目全非。
香雪鎮的梨花四季不敗，就算山間落雪花也依然開得盛大，一場雪過後，春風以吹山間草木又重新活過來，蒼翠欲滴鋪滿山谷。
他長得更高了一些，桌邊的小椅被姜珩換成了更高的，人也更皮了，鬧得姜珩頭疼。
在又一次帶著幾個夥伴下水摸魚被逮住且感染風寒之後，姜寂洲被姜珩關在家裏。但也就限制在院子裏，幾乎沒什麽影響。每日來看他小夥伴只多不少，幾個孩子就一點小事比如路上的螞蟻有幾只都能嘰嘰喳喳說一天，不知疲倦。
院子裏繡球花開的時候，姜珩開始教他們梨花靈族的法術。日覆一日，幾個半大的孩子總會圍在樹下做功課學法術，姜寂洲每次都很快就看完書，總能趁熱喝起母親準備的甜湯。
只是這一次，圓子才沒吃幾口，一股大風忽然吹進來，梨花落了幾瓣，他趕緊擡手罩在碗上。
姜珩擡頭看著上方微微蹙眉。
不一會兒，宿霖跑進來，“族長，有人在動山外的結界！”
其他族人也擠到院子外面，七嘴八舌，“奇怪，這結界多少年沒動過了？”
“族長這麽厲害，按理說沒人能找到才對啊。”
忽然一人回頭看著姜珩，“族長，該不會是範危吧？”
“他真來啊？！三百年前族長給範危那塊玉不過是客套，咱們都離開靈山這麽久了，他還活著呢？”
“真能活！”
姜寂洲聽到新鮮的人名，好奇問：“阿娘，範危是誰？”
姜珩摸摸他的頭，淡淡道：“一個……故人。”
故人很快被宿霖帶進來，是個俊朗的青年，一身藍衣，身上背著一把青銅劍，劍柄上刻著一條乘風沐雨的蛟。
梨花靈族的人對仙門的人異常不喜，見他來紛紛避開到一邊，眼神裏的嫌惡一點不加掩飾。
他腿上帶了些血跡，像是骨折，形象卻絲毫不亂。見到姜珩微微一楞隨即抱拳躬身，然後呈上一塊白玉，“在下賀淵，是天門劍宗範危宗師的弟子，特來拜見姜族長。”
姜珩拿過白玉，眉梢皺了一下，目光沈寂了片刻。
賀淵頭垂低繼續道：“不瞞姜族長，近來弱水境異動，妖龍恐將出世，天下百姓終日惶惶不安，還請姜族長出山相助！”
姜珩靜默了一會兒道：“先養好你的腿吧，其他的再談。”
賀淵沒想到姜珩會回應得這麽利落，很多話卡在喉嚨裏還不及說出口。他有些著急，日日都要去姜珩家，風雨無阻，但姜珩不開口他也沒辦法。
他是從山外來的，知道很多新鮮事。大人不喜歡賀淵，孩子卻很喜歡。
姜寂洲聽他的故事多了，也不想欠下什麽，看他可憐吃圓子的時候給他留上半碗。一來二去，賀淵也知道了姜寂洲喜歡吃什麽。
姜珩看見也就縱容著。
宿霖都覺得這人毫無威脅，也就死皮賴臉，跟姜珩說了幾句就又下山去了。
春風拂花，香雪鎮被罩在花雨中。
在賀淵再一次說起外面妖魔橫行，民不聊生的情況時。
姜珩覺得不能再拖，必須和賀淵好好談了一次，終於開了口。姜寂洲坐在門口的臺階吃東西，時不時往後看，關註兩人的談話。
姜珩開門見山，“你既然有範危的信物，應當知道三百年前，仙門眾人要靈山靈力，梨花靈族給了。殺不死妖龍，那是你們仙門的問題。”
賀淵慚愧地低下頭，“是，師父也曾囑咐我不可再來打擾姜族長……只是這次實在情況危急，師父他老人家身體也大不如前，我沒辦法……”
“姜族長放心，若是這次您肯出手相助，我定為梨花靈族正名，絕不讓你們再蒙冤屈。”
“不必，這次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們，梨花靈族不需要那些虛名。”姜珩搖頭拒絕，拿出那塊白玉，“我只要你們，再也不要來找梨花靈族。”
她不在意外面的人如何看待梨花靈族的事，也不想再讓梨花靈族被世俗影響。
外面的傳言不過是在逼他們現身，傳得再難聽她也不在意，反正所有族人都在這個世外桃源，也不會聽到。
姜珩語氣微沈，嘆息，“梨花靈族的靈骨能集天地靈氣，但沒了靈山和弱水，我們這群梨花靈族不過是無根之木，這三百年再也無法精進修為。”
“範危肯定同你說過，梨花靈族只是被弱水涵養化靈的樹，沒有內丹，沒有武力。我們與凡人無異，不過還有幾分靈力可用。”
“連山外的結界都是範危為我們布下的，你觸動結界，我以為是範危，才讓宿霖帶你進來。我這樣說，你可明白？”
賀淵驚訝得說不出話，擡頭看向山外的濃霧，眉心蹙了蹙，一時沒說出話。
“罷了，最後一次。”姜珩道：“就當是還了這結界的情義，徹底了斷。”
姜珩將白玉擲出浮在香雪鎮上空，意念一動香雪鎮的梨花紛紛揚揚落下，被卷入大風裏化成一團團的白光融入白玉中。
姜寂洲站在院子裏擡頭看著花瓣一點點脫離花枝頭，梨花樹變得光禿禿，只留幾片青綠。
“阿娘！”他驚慌不已，看到姜珩面色蒼白了一些，將白玉遞給賀淵，轟然倒下。
姜珩躺了幾天，賀淵就被村民罵了幾天。姜寂洲也不再喜歡他了。
他怒氣沖沖好幾天，直喊賀淵把吃他的圓子都吐出來，幸而姜珩拉住了他，好一頓哄。
賀淵離開香雪鎮時滿臉愧色，深深拜了姜珩和所有梨花靈族的族人，收獲幾顆爛白菜。
賀淵送了姜寂洲一件禮物，是個孩童的玩偶，賀淵說是他兒子的。
姜寂洲扔掉了，姜珩卻撿起來放到他的手心，有些好笑地揉他的腦袋。
夜裏，姜寂洲趴在姜珩的膝頭，姜珩為他擦幹濕漉漉的頭發。
他問姜珩為什麽要幫賀淵。
姜珩溫聲道：“阿娘不幫他，外面那些跟你一樣大的孩子就得吃苦了。他們吃不上熱湯圓，穿不上暖和的衣服，成日被妖魔欺負，多慘啊。你說是不是？”
姜寂洲聽著聲音默默小下去，小聲嘀咕，“可那群大人亂說！明明他們是壞蛋，在外面卻說我們是！以前霸占了我們的家，現在又來欺負你！”
“我討厭他們！等我長大了……啊，阿娘！”
“你長大要幹嘛？嗯？”姜珩捏他的臉，危險的瞇眼，“他們說我們是壞蛋我們就是嗎？”
小少年氣得臉頰肉都在顫抖，氣鼓鼓反駁，“當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姜珩繼續溫柔地給他擦頭發，“姜小洲，他們說什麽並不重要，不需要在意。阿娘給你取這個名字，就是不希望你將來當個糊塗蛋的。”
姜寂洲。
是姜珩為他取的名字，他的母親親自為他取的。
“知道了阿娘。”
小少年抱緊姜珩的手，小聲承諾道：“阿娘……我會成為一個好大人的，不會像他們一樣。”
“好，”姜珩輕輕笑，“我家小洲將來一定遺世獨立，就算吃苦，就算遇到難事，也絕不與世俗同流合汙。”
“嗯！我會成為跟阿爹一樣好的人，讓阿娘驕傲。”小少年趴在母親膝頭乖巧應答，隨後撒嬌道：“阿娘，明天我能吃糯米圓子嗎？”
“行，”姜珩刮刮他的鼻子，溫柔笑道：“小饞貓。”
但他當時不知道，那碗糯米圓子再也等不到了。
尹隆帶著一群人破了結界，浩浩蕩蕩將梨花靈族屠戮殆盡。
靈族的血流了滿地，香雪鎮所有的梨花樹盡數枯萎。他在山裏聽到了嘶喊，站在廣場邊時，手裏那些新摘的野果一顆顆掉在地上，滾進血中。
他看到自己夥伴和夫子死氣沈沈地躺在血泊中，平時給他求情的叔叔嬸嬸前胸後背被鋒利的刀捅出兩個窟窿，大喇喇透著風，像一堆破布娃娃。
風裏全是刺鼻的，令人頭暈目眩的血腥味。
他身體晃了晃，感受到鞋襪被冰涼的血水浸透，整個人搖搖欲墜。
“阿娘……”
他無助地喊重重倒在地上，看著遍地的屍體，每個人身上都是血，他認不出姜珩了。
漫天霞光落在山谷中，紅色占滿他的眼睛，最後被一只手緊緊捂住，那些刺耳的聲音越來越模糊。
梨花靈族求饒，痛哭，無用。
那些兇手在議論賀淵的天真，不圓滑，愚蠢，沖動，無知的惡，故作高潔的姿態。
議論他有慈悲心救世，卻沒有萬全之策保護不了梨花靈族這群人。
年輕的賀淵和賀長翊剛下山的模樣太像了。
徒有赤忱。
賀淵是和一群修士一同來的，只是那群修士被範危的結界迷惑擋在了山下。只有賀淵一人能上前，賀淵下山後有人離開，有人卻偷偷留了下來。
一個放牛郎為五兩銀子為這群人帶了路，沐著晨曦殺死了山上的精靈。
後來，太陽再也沒在這片山谷升起。
洛晏感受到一股冰涼覆蓋在臉上。眼睫沈沈垂下，視野陷入黑暗裏，沒有任何事物。
姜寂洲大約快死了，他身上的銘心鏤骨破了。
不知為什麽，她看見了他的過去。
洛晏在黑暗裏摸到一柄劍靜靜躺在她懷裏，冰涼的劍鞘落在她的手心。
久違的，她居然聽到了系統的聲音。只是他變得好慈祥，聲音好無奈。
“孩子，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系統沒有叫他宿主，而是叫她孩子，不是冷冰冰的機械音，像個慈祥的老人。
沒有系統會這麽叫一個被綁定的人孩子。
從沒有一本文的系統會這樣說話。
這聲音大概屬於一個頭發花白，看盡千帆，慈眉善目的老人，他繼續道：
“你可以回家了。”
洛晏喉嚨幹澀，“為什麽？他……死了麽？”
那聲音頓了頓，“本來等到故事結局，你們之間的綁定關系結束才算完成。但剛剛你們之間的聯系就已經斷了，恭喜你的任務提前完成。”
那道蒼老的聲音裏有幾分意外，
“應該是從他喜歡上你的時候，保護你變成本能。你們之間的枷鎖就不再成立了。”
“剛剛他願意用自己的命換你的命。”
“從這一刻起，你自由了。”
洛晏被這幾句話砸中，漸漸感受著臉上冰涼的雨點，茫然，
“什麽意思？”
方才來的不是他，是馭水。她心臟抽痛，
“馭水……同他的性命怎麽會相關？”
那聲音沈默良久，回憶一般吐出兩句話，那幾個字仿佛是刀子裹在喉嚨中血淋淋地被擠出來，
“馭水劍非馭水劍，本該叫弱水劍。”
“這是他在弱水水牢之中，祭出心頭血煉成的。”
換句話說，馭水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是他的心。
他的心血，他的性命，早已被親手放在她手裏，完完全全臣服於她。
“銘心鏤骨，姜珩銘刻的是他的心，所以你能共享他被塵封的過去。”
一顆滾燙的淚溢出來。
沒人知道，少年反派最大的弱點居然是他的劍。
怪不得馭水會有脾氣，怪不得馭水會和他有一樣的反應，怪不得之前那縷劍魄能作為吸食她魂魄的利器。
他在天門劍宗十年，是沒有劍的。
那聲音還在繼續，“你幹涉了太多他的事，阻礙了太多他的命運。今夜，無論是誰都再也攔不住了。”
命運？什麽叫命運？
洛晏眼窩裏的水越積越多，混合著她的眼淚，她竟然笑出來，小池裏的水滿得溢出來。
心臟疼得厲害，她分不清是生理性的疼，還是心理性的疼。
真疼。
幾乎疼到麻木。
黑暗中，洛晏不想問，系統是誰，他在哪裏。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此時此刻，她腦子裏只剩下一件事。
不理會系統讓她離開的話，只是抱起馭水劍搖搖晃晃站起身，語氣卻堅定，
“我要去找他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