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風蕪鎮（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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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風蕪鎮（三十六）
“那, 那些話……”少年有些忐忑不安，“你說我們成親的話……”
“我……”洛晏掐了掐手指，心跳得很快，“我知道……不會忘記的……”
洛晏道：“等結束這裏的事……你給我一點時間。”
他眉梢皺了一下, “晏晏, 我不在意……”
四目相對，洛晏心裏有些沖動, 心頭燙得厲害, 喜歡有些難以說出口。她迅速擡頭輕輕碰上他的唇, 堵住他的話，離開。
他眼睫顫了一下，眸光被這個輕輕的吻化開, 煩躁的情緒安穩了一些, “……晏晏。”
“我在意啊，”這個吻快到他沒反應過來, 洛晏害羞得緊，臉燙得能蒸熟雞蛋, 還是認真回應他道：“我覺得, 那些話不夠正式……”
“姜寂洲, ”她道：“我沒有和人成過親，很多東西不懂……但我, 不想太倉促隨意…我…想認認真真的，坦誠的, 跟你表達我的心意。”
“我不想，我們之間有隔閡, 謊言。”
他的傷，她的味覺, 她與系統，他的過去和她的過去，他們所處的兩個世界。她覺得是個很重要的問題，不能逃避。
就算不能明說，她也得捋清楚。她不想讓別人或者不可預知的意外來左右他們。
少年微微一頓，把人抱緊。
心口被她這番話塞得鼓鼓脹脹，滿滿當當。
她說在意，那就可以再等一等。
“那今晚……”
“我自己睡，”她口快道：“我和子衿姐姐睡，我覺得……還是要講點禮數……”
之前還能裝不知道，可以什麽都不管。到清醒了，就該做清醒的事。
而且現在……一看到他的臉，她心臟就跳得好快，她需要緩一緩！
免得做錯事。
姜寂洲抱了她好久才放她離開。
洛晏到最後還是理智尚存，說起河妖失蹤的事。姜寂洲說他有辦法，洛晏才放心回房間。
*
趙子衿進房間的時候，洛晏抱著一個枕頭傻笑，“子衿姐姐。”
“我聽李雨少俠說，你……和姜寂洲少俠成親了？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趙子衿驚訝道。
這些時日，她擔憂賀長翊事，根本分不出心思再想其他的，誰知一問起洛晏的事才知道，事情居然已經發展成這個樣子了！
洛晏縮進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是啦……但是，不是現在……嗯……應該很快了吧……”
趙子衿雖然覺得這事有些突然，但不算意外。
她一直覺得，姜寂洲對洛晏從一開始態度就很特別，後來越來越明顯。
況且洛晏也喜歡他，她感慨道：“兩情相悅，實屬難得。”
洛晏拿出一張紙，上面畫著一塊青色的玉佩，標價十金，“子衿姐姐，你看這個。”
“好看，這是……”趙子衿思索了一會兒。
“是吧！你也覺得好看我就放心了！”洛晏把紙寶貝地收進懷裏，“這個是青玉，上面刻的是冬青，我想買的。”
趙子衿眉梢挑了一下，“不得了啊，糯米圓子。”
誇完，她擔憂道，“可是……”
“燈花婆婆已除，窺心鏡也找到了，等平安過了今夜，天門劍宗的弟子大概就要回去了。”趙子衿看著洛晏，“秦長老有些執著帶你回天門劍宗，我覺得……”
“他覺得有什麽用？”洛晏搖頭，“去哪裏是我的自由，我剛剛把他給的心法抄了十遍送過去了，好像真的有用。我會認真抄的，他若不放心，大可以把引魂燈先拿走。”
“我才不想被關起來呢。”
她還答應了姜寂洲很重要的事，況且她還要去香雪鎮，決不能被絆住手腳。
洛晏走到窗邊，看著樹冠越來越大的龍雪圖，“子衿姐姐，這個真的沒事吧？”
趙子衿走過去攬住她的肩膀，“龍雪圖是秦長老開的，既然沒事他會收走的。現在最危險的也只有外面那些白骨，現在已經搬進棚子裏，只等他們搬來幹柴就能燒。”
“離子時還有個一個時辰，柴火夠多，時間應該夠。”
說起來，確實有些古怪，那些白骨太難燒化，堆壘的桃木都燒幹凈了也沒燒掉多少。
這頭，陸十六走進秦重鶴的屋子裏，“白骨，在燒，您要看，看嗎？”
秦重鶴不知道在想什麽事，有些出神，沒聽到他的話。
陸十六不再說話，沈默地將水盆裏的毛巾擰幹，遞了上去。
秦重鶴側頭回神，看到他的動作體貼還是忍了怒氣，“怎麽不吭聲？說了這麽多次，還不改！”
陸十六沈默地低下頭，秦重鶴恨鐵不成鋼，“方才他們斬殺樹妖，你在場。你可看清了，當真沒有梨花靈族？”
梨花靈族嗎？
他想起模樣痛苦的夏如微還有燈花婆婆的話，頓了頓他搖頭，“沒有。”
“沒有？”秦重鶴蹙眉，不相信，“你待會兒去找洛晏。”
他遞出一張符紙給陸十六，“將這個化成水讓她喝下，讓她待在你身邊，我擔心今夜生變，若發生什麽事，你立刻帶她和窺心鏡回天門劍宗！”
“師父……”
秦重鶴背過身，“其他的你不用問，我自有我的安排。”
秦重鶴下決心要殺夏如微，龍雪圖不收，哪怕姜寂洲救了一次，她恐怕還是會死。
其他人他無從評價，可是夏如微，她連自己是梨花靈族都不知道。陸十六在林成和阿龍口中了解了夏如微的過去，她完完全全無辜。
陸十六擡眸，有些執著地問：“師父，我們，對嗎？”
“靈族，真的，該死？”
就算沒有殺人，沒有害人，沒有犯錯，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妖，也該死嗎？
這兩句話他雖然斷句還是奇怪，但他的意思表達得格外明確。
他不懂，天門劍宗帶領其他宗門要殺梨花靈族，意在除妖。而燈花婆婆作為妖，也要殺梨花靈族。
他們好像生來就有罪。
秦重鶴反問，“你覺得呢？陸十六，你要知道，妖就是惡，你不害他，他早晚也會來害你！你不要學得葉安那套婦人之仁，那樣的弟子，我絕不會認。”
“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
陸十六沈默了一會兒道：“師父，對與錯，我不知。但靈族，與話本，不一樣……他們錯，我，不明白。”
其他人不知道，但他卻知道。梨花靈族根本不是三百年前就滅族的。
“陸十六，”秦重鶴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放你出來兩個月，膽子大了，敢質疑我了？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質疑你掌門師叔，質疑整個天門劍宗？”
似乎是察覺到語氣太重，他稍稍軟了語氣，“這些事，等你長大了，你會明白的。”
這句話他說過無數遍，像塊石頭一樣重重壓在陸十六的心上，壓得他喘不過氣，夜不能寐，養出了這一身無法尋到根源的病竈。
他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
陸十六沒有做聲，只是垂下眼睫有些失望，躬身行禮道：“您，早休息，我退下。”
秦重鶴遞給他一個藥膏，嘆氣，“臉上的傷好好擦一擦。”
陸十六默默接過，捏緊瓶子，走出門去。
“十六……”
陸十六回頭，秦重鶴沈沈地看了他一眼，又擺擺手，“沒什麽，去吧……”
秦重鶴心裏有些不安穩，太順利了。隔著窗看著外面越來越茂盛的梨花樹，臉上也落下黑色的陰影。
“師兄。”葉安一臉愧色地走進來，嘆了一口氣躬身，“我來向你請罪！”
李齊和葉伏明，一人拿墨寶傳信靈引外鄉人來，一人點燈引燈花婆婆，造成了風蕪的這場慘劇，讓那一百個無辜之人在風蕪喪命。
“實在是我教導無方，治下不嚴，請師兄治罪！”
秦重鶴轉身，“今日，我有些疲累，責罰之事待明日，長翊和向融醒了再說……”
突然，兩人的視線中出現一團巨大的黑霧，猛地朝著那棵樹沖去，樹影驟然像被風刮過。
“那是……”
秦重鶴面色凝重，“有道言，天門、地戶、人路、鬼方！坎水陣未破，他沒離開！”
同一時刻，門外響起尖叫。
“哢嚓——哢嚓——”
躺在桃木之上，一具白骨慢慢爬了起來，枯瘦的手骨撐在地上，擡起頭兩個空洞洞的眼眶對準面前，舉著劍護在百姓面前的天門劍宗弟子。
一瞬之間，它像只豹子撲了過去。
“啊！”
白骨一具一具快得像影竄向四處，開始無差別的撕咬百姓！
秦重鶴擡頭看著月色，有些失望地笑，“居然……子時了？”
他狀態不對，葉安嘆氣，“乾位天門，艮位鬼門……”
“恐怕是有人暗中幫助，開啟東北鬼門，才使得這些白骨猖獗不休！”
門外，姜寂洲擲出去幾張符紙，暫時隔開那些人，“開天門，閉地戶，留人門，斬鬼路！”
“但是，姜少俠！我們沒有風蕪的地圖……恐怕判斷估測不對……後果不堪設想！”
“龍雪圖，怎會如此？妖龍黑氣開始反哺白骨了！”
只見那些白骨一點點吸收龍雪圖上的黑色霧氣，變得越來厲害！
更糟糕的是，它們殺不死！
“有地圖！”洛晏和趙子衿趕過來，她拿出在那些圖紙，“這個是在李小姐書房裏找到的，你們拿去用！”
一群人分了任務跑出去，姜寂洲微微一頓，洛晏擔憂道：“剛剛飛上去的是河妖……難道……”
“不用想太多，不要擔心，”姜寂洲道，“我去救他。”
他握住洛晏的手腕，喚出劍魄，“保護好自己。”
洛晏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還是忍不住擔憂地擡頭，想起剛剛趙子衿說的話。龍雪圖不收，就算梨花靈族不出現，也一定會死……
河妖今夜如此異常，是不是因為燈花婆婆說的是真的，夏如微其實是河妖和梨花靈族的孩子！
這時，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往外走，他迎上一具斷手的白骨。洛晏撿起一截木頭扔了過去，拽著人就跑，好在阿福趕到幫她一起架著人躲到廊下。
洛晏一看人，眉梢皺了一下，“李大人？”
李齊額頭腫了一大塊，忙不擇路把腰上的一個小瓶遞給她，什麽都顧不得，“去……知酒房間有地圖……在十二時辰方位！這個……這個可以帶你們出去！”
“去啊！”
洛晏道：“地圖，我已經給他們了。”
李齊驚了一瞬，洛晏晃了晃手裏的瓶子，“這個，你放心我給他們。”
與此同時，一個人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肩膀，洛晏回頭，“小陸？”
陸十六道：“我，保護你。”
洛晏：“……”
她點點頭，“這個……給姜寂洲還是你師父？還是趙姐姐？”
陸十六垂眸，“姜少俠。”
兩人達成一致，走了出去。
當然不能走地面，兩人下了暗道。
洛晏記過地圖，手裏沒有腦子裏也有。
陸十六避開葉家的方向，讓她往其他方向去。
“東北為鬼門，西南為人門……那我們先去西南，我記得那是周婆婆家與鎮口的斜方！”
兩人差點被淋一臉血，那些白骨沒抓到人，正在撕咬牲畜，場面血腥！
誰知兩人動作再輕，氣息還是吸引了它們，一只白骨猛地竄了下來！
“跑！”
地面混亂的尖叫，地下上氣不接下氣。
一道身影從月光下略過，落在葉家的院子。
“原來是你在作祟！”
秦重鶴站在越發雪紅的梨花樹下，目光緊緊跟隨上面那團無頭無尾的黑霧，“大膽妖孽！敢擾我大事！”
“但就憑你也想破龍雪圖，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伸手掌心猛地飛出一團黃色的火焰繞著河妖的身體灼燒！
“秦重鶴！”河妖發出憤怒的聲音。
他本就被引魂燈度化了一段時間，身上因惡而得的靈力已經越來越少，根本不足以跟秦重鶴對抗。
“他在哪？！今日我要再用他的血祭圖！”秦重鶴惡狠狠道，“你若說了，今日我饒你一命！”
河妖身形晃動，因為笑聲顫動，“我不會告訴你！今日，我就是死！解決不會透露半分！”
“好！”秦重鶴冷冷地看他，“那你就去死！”
千鈞一發之際，一束白光從後方擋過來，斷開秦重鶴的施法，河妖殘留著最後一絲魂魄。他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回去。”
“回到引魂燈裏。”
河妖晃了一下，被一道力量幫助像一支箭一般飛了出去。
秦重鶴憤怒回頭，看到來人的模樣眼睛瞇了瞇，“你來做什麽？”
天邊最後一絲黑暗被撕裂，魚肚白的光芒傾瀉而下，將風蕪鎮籠罩在一片慘淡的白光之中。
清冷潮濕的風拂過，河面泛起陣陣漣漪，倒映著天邊一抹月色，透著一股不祥的預兆。
清雋的少年收劍，不疾不徐往前走了幾步，輕輕笑道：
“你不是在找我嗎？”
秦重鶴眉頭皺起，“你說什麽？”
少年蔑著他帶著黑鐵眼罩的眼睛，挑了挑眉梢，“當年給你留了一只眼睛，沒想到你不中用，也一起瞎了嗎？”
秦重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不可能。”
“那雜碎的容貌，絕非如此！”
少年不置可否，擡手，懸於梨花樹頂的白玉一點點被他收攏在掌心，他收了笑容，“這樣如何？”
秦重鶴靜默看著少年，一時百感交集。
少年一步步逼近，“我來找你還願。”
秦重鶴記得那一夜的話，“小畜生，有本事就來要我的命。”
天地如同陷入沈寂，沒了白玉的平衡黑霧開始四處飛散，風蕪處處都是逃竄的鬼影！
暗道裏，洛晏和陸十六好不容易甩開那只白骨。她腰上一重，拿出引魂燈就看見裏面的河妖，“你回來了！”
姜寂洲！方才他說去救河妖！
她轉頭去跟陸十六道：“我們去葉家！他在那！”
陸十六驚了一下，握住她的手腕，“不可能！不能去！”
“去，趙姐姐！”
洛晏若有所思地看著陸十六，“小陸……”
他不對領，明明所有方向都有可能，但他跳過了葉家。
為什麽？！
洛晏一步步後退，“你不對領！”
她必須要去找姜寂洲！洛晏轉身就跑。
“洛姑娘！”
“洛晏！”
他越喊，洛晏跑得越快。
*
葉家後院，兩道身形對視而立。
“六年過去，你還是一樣自負。”
少年一襲白衣勝雪，在凜冽的冷風中獵獵作響，如同在血色中盛放的一株梨花，清冷孤傲，卻又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淩厲殺機。
秦重鶴確認了他的身份，手下的殺招越來越厲！
少年眼神一凜，藍色長劍仿佛化成無數冰箭，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迎上秦重鶴的。
一道震耳欲聾的巨響後，院中的石橋劇烈顫抖，橋面上的石板寸寸碎裂，化作無數碎石，朝著四周飛濺開來。
秦重鶴似乎沒想到少年的功力能到這種地步，他居然漸漸落了下風！
少年占準先機欺身而上，手中藍色長劍凝出一道星雨，狠厲一劍劈開他的背脊。
“咣當——”
身材肥碩的中年人僵直地站著，手裏的劍掉落在地，他的瞳仁一點點放大。
意外，不甘，驚愕……還有無盡的恐懼……
血液如同迸濺的溪水將秦重鶴的衣袍染紅成深色，他背上骨骼一點點折斷，他身體裏猛地竄出幾道霧藍的星雨。
秦重鶴的身體重重跪倒下去。
石磚被他跪得裂開，血液從他膝蓋散開。
少年面無表情地拔出劍，仰頭任由雨水落在臉上，
“天快亮了，秦重鶴。”
他不能拖太久。
秦重鶴倒下，嗚咽了一聲，看見少年的模樣，像是被拽到了多年前，
“梨花……靈族……”
少年耳尖沾著溫熱的血一點點冒出來，像是染血的刀刃，眼睛也一寸寸染上藍色。
哢嚓哢嚓——
秦重鶴嘴裏吐出血沫，感受著背脊一截一截斷開。
少年揚手，龍雪圖中的妖龍殘魂繞在秦重鶴的皮肉之間，與他的靈力相斥拉扯，宛若滾燙的火焰一點點灼盡他的生機。
用於獵殺梨花靈族的龍雪圖，此刻成了耗盡他生命的利器。
紅色的梨花漸漸褪色，如同萬千白色星辰瞬間成霧，一點點飄向天際，在此雨夜，美不勝收。
“師父！”
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喊從前方傳來。
洛晏和陸十六已經爬上來。
“陸十六！”秦重鶴伸手，一道黑霧纏住陸十六的身體，一邊吐血一邊語氣惡狠狠道：“不準！靠近一步！”
“退後！”
陸十六驚詫看著那道隱在暗處的背影，喃喃開口：“鏡塵……師兄……”
秦重鶴臉上也沾上血汙，那只完好的眼睛和另一只凹陷猙獰的木塊結疤一樣的眼睛，讓兩人同時怔住。
洛晏指尖冰涼。
一個清瘦的少年背對著他們，頭發披散，淺色的衣擺之上，血跡橫飛繪出迢迢流水，蜿蜒山峰……
少年知道有人在他身後，他沒有回頭。
秦重鶴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指尖凝出最後一絲靈力將洛晏和陸十六困在原地。
“龍雪圖將破，你！帶窺心鏡和洛晏回劍宗！決不能！”
“決不能讓兩件神器……落入！落入賊手！”
血滴化成陣法在陸十六和洛晏腳下出現，陸渾身一僵，渾身顫抖著昏死過去。
“十六！”秦重鶴笨重的身體撲倒在地，艱難地往前爬了一步，下一刻手就被劍釘在在地上，他疼得喉嚨裏已經發不出聲音。
洛晏手裏握著窺心鏡，咽了咽喉嚨，直觀地看見秦重鶴被雨水和血水沖刷的背部，血肉翻飛，白骨森森。
畫面殘忍又血腥。
少年的劍狠狠捅穿他的喉嚨，秦重鶴不甘地吐出一句“小、畜、生！”
咽了氣。
洛晏指尖攥緊窺心鏡，心臟開始狂跳。
這是鏡塵？
那個和天門劍宗有著血海深仇，傳聞中六年前已經身死魂消的妖。
他脾氣暴戾，桀驁不馴，性情殘忍……
可是，洛晏心頭的第一感受卻不是恐懼，而是難以置信。
明明在下雨，她卻覺得口幹舌燥得厲害，身上那股無端端的熱像一團火從她心口一直燒到全身，像是要將她的魂魄也一起燒成灰燼，最後絲線匯聚在右手的手腕。
她目光瞥見手腕處，那些白色絲線果然又冒出來了。
這個她剛剛才看過的，不是在她手上，是在夏如微的臉上。只是花紋略有不同。
她手腕的絲線，開花了。
一朵朵晶瑩透亮的梨花，上面浮出星星點點的霧藍色，像是附著在她骨頭上的雲。
洛晏驟然覺得自己變得好輕，她看著那道站在雨中，有些孤寂的身影，輕輕開口。
她喉嚨啞得不行，幾乎發不出聲音，
“……姜寂洲……”
少年的背影單薄得不行，肩膀微微耷拉下來，極其緩慢地轉身，隔著朦朧的雨霧看向她。
他身上的白袍被劃破好幾處，翻著血肉。
少年漂亮的眉眼間幾顆血珠滑動，沿著他高挺的鼻梁滑下，將那顆黑色的痣也染得一樣血紅。
他像只潛伏在叢中的狼，眼中的暴戾還未褪盡，在看到她的時候緩緩漫上幾分無措。
洛晏頭一次對他是個反派有了認識。
這個眼神，她好像見過……
是在哪裏呢？
“晏晏……”
她看到少年跑過來。她手腕上的馭水劍魄炸開，環繞在她身邊將他阻隔在外。
她低頭看見鏡子中的自己的臉，手腕上的花一朵朵枯萎，融進鏡中。
她突然想起他剛剛說的話。
“人心難測，我怕你會嚇到。”
難測的，是誰的心呢？
周圍突然亮如白晝，洛晏感到一陣巨大的力量將她拖到了另外一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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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那些話……”少年有些忐忑不安，“你說我們成親的話……”
“我……”洛晏掐了掐手指，心跳得很快，“我知道……不會忘記的……”
洛晏道：“等結束這裏的事……你給我一點時間。”
他眉梢皺了一下, “晏晏, 我不在意……”
四目相對，洛晏心裏有些沖動, 心頭燙得厲害, 喜歡有些難以說出口。她迅速擡頭輕輕碰上他的唇, 堵住他的話，離開。
他眼睫顫了一下，眸光被這個輕輕的吻化開, 煩躁的情緒安穩了一些, “……晏晏。”
“我在意啊，”這個吻快到他沒反應過來, 洛晏害羞得緊，臉燙得能蒸熟雞蛋, 還是認真回應他道：“我覺得, 那些話不夠正式……”
“姜寂洲, ”她道：“我沒有和人成過親，很多東西不懂……但我, 不想太倉促隨意…我…想認認真真的，坦誠的, 跟你表達我的心意。”
“我不想，我們之間有隔閡, 謊言。”
他的傷，她的味覺, 她與系統，他的過去和她的過去，他們所處的兩個世界。她覺得是個很重要的問題，不能逃避。
就算不能明說，她也得捋清楚。她不想讓別人或者不可預知的意外來左右他們。
少年微微一頓，把人抱緊。
心口被她這番話塞得鼓鼓脹脹，滿滿當當。
她說在意，那就可以再等一等。
“那今晚……”
“我自己睡，”她口快道：“我和子衿姐姐睡，我覺得……還是要講點禮數……”
之前還能裝不知道，可以什麽都不管。到清醒了，就該做清醒的事。
而且現在……一看到他的臉，她心臟就跳得好快，她需要緩一緩！
免得做錯事。
姜寂洲抱了她好久才放她離開。
洛晏到最後還是理智尚存，說起河妖失蹤的事。姜寂洲說他有辦法，洛晏才放心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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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子衿進房間的時候，洛晏抱著一個枕頭傻笑，“子衿姐姐。”
“我聽李雨少俠說，你……和姜寂洲少俠成親了？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趙子衿驚訝道。
這些時日，她擔憂賀長翊事，根本分不出心思再想其他的，誰知一問起洛晏的事才知道，事情居然已經發展成這個樣子了！
洛晏縮進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是啦……但是，不是現在……嗯……應該很快了吧……”
趙子衿雖然覺得這事有些突然，但不算意外。
她一直覺得，姜寂洲對洛晏從一開始態度就很特別，後來越來越明顯。
況且洛晏也喜歡他，她感慨道：“兩情相悅，實屬難得。”
洛晏拿出一張紙，上面畫著一塊青色的玉佩，標價十金，“子衿姐姐，你看這個。”
“好看，這是……”趙子衿思索了一會兒。
“是吧！你也覺得好看我就放心了！”洛晏把紙寶貝地收進懷裏，“這個是青玉，上面刻的是冬青，我想買的。”
趙子衿眉梢挑了一下，“不得了啊，糯米圓子。”
誇完，她擔憂道，“可是……”
“燈花婆婆已除，窺心鏡也找到了，等平安過了今夜，天門劍宗的弟子大概就要回去了。”趙子衿看著洛晏，“秦長老有些執著帶你回天門劍宗，我覺得……”
“他覺得有什麽用？”洛晏搖頭，“去哪裏是我的自由，我剛剛把他給的心法抄了十遍送過去了，好像真的有用。我會認真抄的，他若不放心，大可以把引魂燈先拿走。”
“我才不想被關起來呢。”
她還答應了姜寂洲很重要的事，況且她還要去香雪鎮，決不能被絆住手腳。
洛晏走到窗邊，看著樹冠越來越大的龍雪圖，“子衿姐姐，這個真的沒事吧？”
趙子衿走過去攬住她的肩膀，“龍雪圖是秦長老開的，既然沒事他會收走的。現在最危險的也只有外面那些白骨，現在已經搬進棚子裏，只等他們搬來幹柴就能燒。”
“離子時還有個一個時辰，柴火夠多，時間應該夠。”
說起來，確實有些古怪，那些白骨太難燒化，堆壘的桃木都燒幹凈了也沒燒掉多少。
這頭，陸十六走進秦重鶴的屋子裏，“白骨，在燒，您要看，看嗎？”
秦重鶴不知道在想什麽事，有些出神，沒聽到他的話。
陸十六不再說話，沈默地將水盆裏的毛巾擰幹，遞了上去。
秦重鶴側頭回神，看到他的動作體貼還是忍了怒氣，“怎麽不吭聲？說了這麽多次，還不改！”
陸十六沈默地低下頭，秦重鶴恨鐵不成鋼，“方才他們斬殺樹妖，你在場。你可看清了，當真沒有梨花靈族？”
梨花靈族嗎？
他想起模樣痛苦的夏如微還有燈花婆婆的話，頓了頓他搖頭，“沒有。”
“沒有？”秦重鶴蹙眉，不相信，“你待會兒去找洛晏。”
他遞出一張符紙給陸十六，“將這個化成水讓她喝下，讓她待在你身邊，我擔心今夜生變，若發生什麽事，你立刻帶她和窺心鏡回天門劍宗！”
“師父……”
秦重鶴背過身，“其他的你不用問，我自有我的安排。”
秦重鶴下決心要殺夏如微，龍雪圖不收，哪怕姜寂洲救了一次，她恐怕還是會死。
其他人他無從評價，可是夏如微，她連自己是梨花靈族都不知道。陸十六在林成和阿龍口中了解了夏如微的過去，她完完全全無辜。
陸十六擡眸，有些執著地問：“師父，我們，對嗎？”
“靈族，真的，該死？”
就算沒有殺人，沒有害人，沒有犯錯，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妖，也該死嗎？
這兩句話他雖然斷句還是奇怪，但他的意思表達得格外明確。
他不懂，天門劍宗帶領其他宗門要殺梨花靈族，意在除妖。而燈花婆婆作為妖，也要殺梨花靈族。
他們好像生來就有罪。
秦重鶴反問，“你覺得呢？陸十六，你要知道，妖就是惡，你不害他，他早晚也會來害你！你不要學得葉安那套婦人之仁，那樣的弟子，我絕不會認。”
“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
陸十六沈默了一會兒道：“師父，對與錯，我不知。但靈族，與話本，不一樣……他們錯，我，不明白。”
其他人不知道，但他卻知道。梨花靈族根本不是三百年前就滅族的。
“陸十六，”秦重鶴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放你出來兩個月，膽子大了，敢質疑我了？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質疑你掌門師叔，質疑整個天門劍宗？”
似乎是察覺到語氣太重，他稍稍軟了語氣，“這些事，等你長大了，你會明白的。”
這句話他說過無數遍，像塊石頭一樣重重壓在陸十六的心上，壓得他喘不過氣，夜不能寐，養出了這一身無法尋到根源的病竈。
他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
陸十六沒有做聲，只是垂下眼睫有些失望，躬身行禮道：“您，早休息，我退下。”
秦重鶴遞給他一個藥膏，嘆氣，“臉上的傷好好擦一擦。”
陸十六默默接過，捏緊瓶子，走出門去。
“十六……”
陸十六回頭，秦重鶴沈沈地看了他一眼，又擺擺手，“沒什麽，去吧……”
秦重鶴心裏有些不安穩，太順利了。隔著窗看著外面越來越茂盛的梨花樹，臉上也落下黑色的陰影。
“師兄。”葉安一臉愧色地走進來，嘆了一口氣躬身，“我來向你請罪！”
李齊和葉伏明，一人拿墨寶傳信靈引外鄉人來，一人點燈引燈花婆婆，造成了風蕪的這場慘劇，讓那一百個無辜之人在風蕪喪命。
“實在是我教導無方，治下不嚴，請師兄治罪！”
秦重鶴轉身，“今日，我有些疲累，責罰之事待明日，長翊和向融醒了再說……”
突然，兩人的視線中出現一團巨大的黑霧，猛地朝著那棵樹沖去，樹影驟然像被風刮過。
“那是……”
秦重鶴面色凝重，“有道言，天門、地戶、人路、鬼方！坎水陣未破，他沒離開！”
同一時刻，門外響起尖叫。
“哢嚓——哢嚓——”
躺在桃木之上，一具白骨慢慢爬了起來，枯瘦的手骨撐在地上，擡起頭兩個空洞洞的眼眶對準面前，舉著劍護在百姓面前的天門劍宗弟子。
一瞬之間，它像只豹子撲了過去。
“啊！”
白骨一具一具快得像影竄向四處，開始無差別的撕咬百姓！
秦重鶴擡頭看著月色，有些失望地笑，“居然……子時了？”
他狀態不對，葉安嘆氣，“乾位天門，艮位鬼門……”
“恐怕是有人暗中幫助，開啟東北鬼門，才使得這些白骨猖獗不休！”
門外，姜寂洲擲出去幾張符紙，暫時隔開那些人，“開天門，閉地戶，留人門，斬鬼路！”
“但是，姜少俠！我們沒有風蕪的地圖……恐怕判斷估測不對……後果不堪設想！”
“龍雪圖，怎會如此？妖龍黑氣開始反哺白骨了！”
只見那些白骨一點點吸收龍雪圖上的黑色霧氣，變得越來厲害！
更糟糕的是，它們殺不死！
“有地圖！”洛晏和趙子衿趕過來，她拿出在那些圖紙，“這個是在李小姐書房裏找到的，你們拿去用！”
一群人分了任務跑出去，姜寂洲微微一頓，洛晏擔憂道：“剛剛飛上去的是河妖……難道……”
“不用想太多，不要擔心，”姜寂洲道，“我去救他。”
他握住洛晏的手腕，喚出劍魄，“保護好自己。”
洛晏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還是忍不住擔憂地擡頭，想起剛剛趙子衿說的話。龍雪圖不收，就算梨花靈族不出現，也一定會死……
河妖今夜如此異常，是不是因為燈花婆婆說的是真的，夏如微其實是河妖和梨花靈族的孩子！
這時，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往外走，他迎上一具斷手的白骨。洛晏撿起一截木頭扔了過去，拽著人就跑，好在阿福趕到幫她一起架著人躲到廊下。
洛晏一看人，眉梢皺了一下，“李大人？”
李齊額頭腫了一大塊，忙不擇路把腰上的一個小瓶遞給她，什麽都顧不得，“去……知酒房間有地圖……在十二時辰方位！這個……這個可以帶你們出去！”
“去啊！”
洛晏道：“地圖，我已經給他們了。”
李齊驚了一瞬，洛晏晃了晃手裏的瓶子，“這個，你放心我給他們。”
與此同時，一個人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肩膀，洛晏回頭，“小陸？”
陸十六道：“我，保護你。”
洛晏：“……”
她點點頭，“這個……給姜寂洲還是你師父？還是趙姐姐？”
陸十六垂眸，“姜少俠。”
兩人達成一致，走了出去。
當然不能走地面，兩人下了暗道。
洛晏記過地圖，手裏沒有腦子裏也有。
陸十六避開葉家的方向，讓她往其他方向去。
“東北為鬼門，西南為人門……那我們先去西南，我記得那是周婆婆家與鎮口的斜方！”
兩人差點被淋一臉血，那些白骨沒抓到人，正在撕咬牲畜，場面血腥！
誰知兩人動作再輕，氣息還是吸引了它們，一只白骨猛地竄了下來！
“跑！”
地面混亂的尖叫，地下上氣不接下氣。
一道身影從月光下略過，落在葉家的院子。
“原來是你在作祟！”
秦重鶴站在越發雪紅的梨花樹下，目光緊緊跟隨上面那團無頭無尾的黑霧，“大膽妖孽！敢擾我大事！”
“但就憑你也想破龍雪圖，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伸手掌心猛地飛出一團黃色的火焰繞著河妖的身體灼燒！
“秦重鶴！”河妖發出憤怒的聲音。
他本就被引魂燈度化了一段時間，身上因惡而得的靈力已經越來越少，根本不足以跟秦重鶴對抗。
“他在哪？！今日我要再用他的血祭圖！”秦重鶴惡狠狠道，“你若說了，今日我饒你一命！”
河妖身形晃動，因為笑聲顫動，“我不會告訴你！今日，我就是死！解決不會透露半分！”
“好！”秦重鶴冷冷地看他，“那你就去死！”
千鈞一發之際，一束白光從後方擋過來，斷開秦重鶴的施法，河妖殘留著最後一絲魂魄。他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回去。”
“回到引魂燈裏。”
河妖晃了一下，被一道力量幫助像一支箭一般飛了出去。
秦重鶴憤怒回頭，看到來人的模樣眼睛瞇了瞇，“你來做什麽？”
天邊最後一絲黑暗被撕裂，魚肚白的光芒傾瀉而下，將風蕪鎮籠罩在一片慘淡的白光之中。
清冷潮濕的風拂過，河面泛起陣陣漣漪，倒映著天邊一抹月色，透著一股不祥的預兆。
清雋的少年收劍，不疾不徐往前走了幾步，輕輕笑道：
“你不是在找我嗎？”
秦重鶴眉頭皺起，“你說什麽？”
少年蔑著他帶著黑鐵眼罩的眼睛，挑了挑眉梢，“當年給你留了一只眼睛，沒想到你不中用，也一起瞎了嗎？”
秦重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不可能。”
“那雜碎的容貌，絕非如此！”
少年不置可否，擡手，懸於梨花樹頂的白玉一點點被他收攏在掌心，他收了笑容，“這樣如何？”
秦重鶴靜默看著少年，一時百感交集。
少年一步步逼近，“我來找你還願。”
秦重鶴記得那一夜的話，“小畜生，有本事就來要我的命。”
天地如同陷入沈寂，沒了白玉的平衡黑霧開始四處飛散，風蕪處處都是逃竄的鬼影！
暗道裏，洛晏和陸十六好不容易甩開那只白骨。她腰上一重，拿出引魂燈就看見裏面的河妖，“你回來了！”
姜寂洲！方才他說去救河妖！
她轉頭去跟陸十六道：“我們去葉家！他在那！”
陸十六驚了一下，握住她的手腕，“不可能！不能去！”
“去，趙姐姐！”
洛晏若有所思地看著陸十六，“小陸……”
他不對領，明明所有方向都有可能，但他跳過了葉家。
為什麽？！
洛晏一步步後退，“你不對領！”
她必須要去找姜寂洲！洛晏轉身就跑。
“洛姑娘！”
“洛晏！”
他越喊，洛晏跑得越快。
*
葉家後院，兩道身形對視而立。
“六年過去，你還是一樣自負。”
少年一襲白衣勝雪，在凜冽的冷風中獵獵作響，如同在血色中盛放的一株梨花，清冷孤傲，卻又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淩厲殺機。
秦重鶴確認了他的身份，手下的殺招越來越厲！
少年眼神一凜，藍色長劍仿佛化成無數冰箭，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迎上秦重鶴的。
一道震耳欲聾的巨響後，院中的石橋劇烈顫抖，橋面上的石板寸寸碎裂，化作無數碎石，朝著四周飛濺開來。
秦重鶴似乎沒想到少年的功力能到這種地步，他居然漸漸落了下風！
少年占準先機欺身而上，手中藍色長劍凝出一道星雨，狠厲一劍劈開他的背脊。
“咣當——”
身材肥碩的中年人僵直地站著，手裏的劍掉落在地，他的瞳仁一點點放大。
意外，不甘，驚愕……還有無盡的恐懼……
血液如同迸濺的溪水將秦重鶴的衣袍染紅成深色，他背上骨骼一點點折斷，他身體裏猛地竄出幾道霧藍的星雨。
秦重鶴的身體重重跪倒下去。
石磚被他跪得裂開，血液從他膝蓋散開。
少年面無表情地拔出劍，仰頭任由雨水落在臉上，
“天快亮了，秦重鶴。”
他不能拖太久。
秦重鶴倒下，嗚咽了一聲，看見少年的模樣，像是被拽到了多年前，
“梨花……靈族……”
少年耳尖沾著溫熱的血一點點冒出來，像是染血的刀刃，眼睛也一寸寸染上藍色。
哢嚓哢嚓——
秦重鶴嘴裏吐出血沫，感受著背脊一截一截斷開。
少年揚手，龍雪圖中的妖龍殘魂繞在秦重鶴的皮肉之間，與他的靈力相斥拉扯，宛若滾燙的火焰一點點灼盡他的生機。
用於獵殺梨花靈族的龍雪圖，此刻成了耗盡他生命的利器。
紅色的梨花漸漸褪色，如同萬千白色星辰瞬間成霧，一點點飄向天際，在此雨夜，美不勝收。
“師父！”
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喊從前方傳來。
洛晏和陸十六已經爬上來。
“陸十六！”秦重鶴伸手，一道黑霧纏住陸十六的身體，一邊吐血一邊語氣惡狠狠道：“不準！靠近一步！”
“退後！”
陸十六驚詫看著那道隱在暗處的背影，喃喃開口：“鏡塵……師兄……”
秦重鶴臉上也沾上血汙，那只完好的眼睛和另一只凹陷猙獰的木塊結疤一樣的眼睛，讓兩人同時怔住。
洛晏指尖冰涼。
一個清瘦的少年背對著他們，頭發披散，淺色的衣擺之上，血跡橫飛繪出迢迢流水，蜿蜒山峰……
少年知道有人在他身後，他沒有回頭。
秦重鶴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指尖凝出最後一絲靈力將洛晏和陸十六困在原地。
“龍雪圖將破，你！帶窺心鏡和洛晏回劍宗！決不能！”
“決不能讓兩件神器……落入！落入賊手！”
血滴化成陣法在陸十六和洛晏腳下出現，陸渾身一僵，渾身顫抖著昏死過去。
“十六！”秦重鶴笨重的身體撲倒在地，艱難地往前爬了一步，下一刻手就被劍釘在在地上，他疼得喉嚨裏已經發不出聲音。
洛晏手裏握著窺心鏡，咽了咽喉嚨，直觀地看見秦重鶴被雨水和血水沖刷的背部，血肉翻飛，白骨森森。
畫面殘忍又血腥。
少年的劍狠狠捅穿他的喉嚨，秦重鶴不甘地吐出一句“小、畜、生！”
咽了氣。
洛晏指尖攥緊窺心鏡，心臟開始狂跳。
這是鏡塵？
那個和天門劍宗有著血海深仇，傳聞中六年前已經身死魂消的妖。
他脾氣暴戾，桀驁不馴，性情殘忍……
可是，洛晏心頭的第一感受卻不是恐懼，而是難以置信。
明明在下雨，她卻覺得口幹舌燥得厲害，身上那股無端端的熱像一團火從她心口一直燒到全身，像是要將她的魂魄也一起燒成灰燼，最後絲線匯聚在右手的手腕。
她目光瞥見手腕處，那些白色絲線果然又冒出來了。
這個她剛剛才看過的，不是在她手上，是在夏如微的臉上。只是花紋略有不同。
她手腕的絲線，開花了。
一朵朵晶瑩透亮的梨花，上面浮出星星點點的霧藍色，像是附著在她骨頭上的雲。
洛晏驟然覺得自己變得好輕，她看著那道站在雨中，有些孤寂的身影，輕輕開口。
她喉嚨啞得不行，幾乎發不出聲音，
“……姜寂洲……”
少年的背影單薄得不行，肩膀微微耷拉下來，極其緩慢地轉身，隔著朦朧的雨霧看向她。
他身上的白袍被劃破好幾處，翻著血肉。
少年漂亮的眉眼間幾顆血珠滑動，沿著他高挺的鼻梁滑下，將那顆黑色的痣也染得一樣血紅。
他像只潛伏在叢中的狼，眼中的暴戾還未褪盡，在看到她的時候緩緩漫上幾分無措。
洛晏頭一次對他是個反派有了認識。
這個眼神，她好像見過……
是在哪裏呢？
“晏晏……”
她看到少年跑過來。她手腕上的馭水劍魄炸開，環繞在她身邊將他阻隔在外。
她低頭看見鏡子中的自己的臉，手腕上的花一朵朵枯萎，融進鏡中。
她突然想起他剛剛說的話。
“人心難測，我怕你會嚇到。”
難測的，是誰的心呢？
周圍突然亮如白晝，洛晏感到一陣巨大的力量將她拖到了另外一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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