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風蕪鎮（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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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風蕪鎮（三十）
周婆婆有些為難, 還是一五一十道：“那就是塊普通的玉，連平整都算不上，拿著能把人的手硌疼……如微娘說那就是她撿到的一塊糙玉，沒打磨過, 是想著將來, 雕飾一番可以用來給如微當個陪嫁她才留下的。”
到底是不是糙玉，除了周婆婆也沒人說得出了, 只有她見過。
周婆婆作揖祈求道：“長老, 如微不可能是妖怪的, 您放了她吧！她娘親生她受盡了苦楚，千珍萬寶的捧在手心，如今她好不容易長大……您萬萬不能傷她啊……”
秦重鶴沈默不語, 葉安揮揮手, 讓葉伏明將兩人帶了出去。
周婆婆走出院子還是不放心，拉住葉伏明德手叮囑道：“伏明啊……你千萬, 千萬，保護好如微啊！”
葉伏明點頭, 信誓旦旦, “您放心, 我絕不會讓如微有事的。您臉色太差了，先回去休息吧, 帶好年年。要是有什麽事，我會讓阿福告訴你們。”
阿福紅腫著一雙眼睛, 跟在葉伏明身後哭鼻子，還是點了點頭。他從從葉伏明手裏牽過周婆婆的手, “婆婆……我，送您回去。”
剛失去表兄, 他難過得無法調理。
葉伏明站在河邊，看著幾人走向河岸對面。
片刻，他垂眸看著腳下潮濕泥濘的地面，眉梢皺了一下，晃動的樹影拂過他的衣袖，帶來一陣腥臭難聞的味道。
風蕪地勢平坦，河水流速太慢，淤泥堆積很厚。打撈屍體和首飾還是動了水底的泥，那些陳腐的氣息也一同被帶出來，一時半刻沈澱不了。
前些日子還熱鬧的河道街市，現在已經一個人也看不到了。
葉伏明回頭，目光鎖定身後破舊的院子，片刻，他若無其事撕下門上的符紙走進去，關上門。
院中的桐樹已經大變樣，表面燒焦的碳色裂紋擴散得越來越大，一道顯眼的空隙出現在樹樁正中央的位置。
葉伏明走過去，蹲在樹樁下開始挖，不一會兒，就從樹根處挖出一盞油燈。他吹掉油燈上的灰塵，奇怪的是黑色的燈油居然自動冒出來。
他將燈拿到了昏暗的室內關上所有窗戶，用布遮掩住所有光線，一瞬之間室內沈如黑夜。
他點亮燈草，低聲道：“出來吧。”
一束紅光從焰火中溢出，飄向旁邊，逐漸變成一個三丈高的老太太。
她背對著葉伏明，手中提著一盞紅色燈籠。
葉伏明將一面染滿銅綠的鏡子，還有一個經文明亮的七星掛盤從懷裏掏出來，疊在一起遞給她，“鏡子找到了，你現在可以離開。你在這裏，給如微帶來麻煩了。”
“哈哈哈哈……麻煩嗎？”燈花婆婆沒有立刻回身反而是低聲笑著，聲音像是風裏碰撞的鈴鐺，清泠泠的又讓人不寒而栗。
葉伏明不適的蹙眉，便看見她回頭，臉上已經爬滿紅色的裂紋，像一簇簇燃燒的煙花。
“你的臉……怎麽會這樣？”
“孩子，”她接過窺心鏡，反手將七星掛盤捏碎，“你看我這幅模樣，能走得掉嗎？”
葉伏明不滿道：“你要我做的我已經做了，昨夜牢房裏的靈燈我換過，飯菜也已經給洛晏送進去，她應該已經吃了。”
燈花婆婆嗤笑，握著鏡子，將鏡子照在自己臉上。可是裏面什麽都沒有，反而是墻邊的一面舊銅鏡裏出現了她可怖的臉。
“這是怎麽回事？你不是說，拿到窺心鏡就可以解天門火嗎！”葉伏明臉色陰沈。
燈花婆婆笑道：“好孩子，這該問你啊。你做了，做成了嗎？”
葉伏明帶了些怒意，“你這是什麽意思？想臨陣反悔嗎？！姚鏡雙是你殺的！你分明答應了我，只殺他！但是你還動手殺林成和阿龍，還賠上兩個天門劍宗的弟子，為父親惹來災禍又是什麽意思！”
燈花婆婆冷笑，“你真以為姚鏡雙已經死了？！”
聽到秦重鶴親口說向融和賀長翊還有救的時候，她就知道被耍了，幸而秦重鶴對梨花靈族恨之入骨才不在意她。
如今不殺姚鏡雙難解她心頭恨！
這口氣她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
她咄咄逼人，“你送的東西，洛晏根本沒有吃，我無法對她下新的命令，也拿不到我的東西！”
這句話讓葉伏明臉色白了一度，燈花婆婆笑道：
“你難道不該想想，她不信任你，是不是你在她面前已經露餡了嗎？”
最後她直接道：“今早，是洛晏救了姚鏡雙。他們現在恐怕已經猜到你身上了。”
“洛晏……”葉伏明攥緊拳頭，“不可能！她在房間裏，不可能的！而且她不是被你控制了嗎？怎麽可能會去救姚鏡雙！”
“她貌似沒有那麽蠢，是我低估她了。”燈花婆婆眼神幽深，“而且，她身上有梨花靈族的封印。”
“梨花靈族？”葉伏明臉上露出諷刺的表情，“你自己布下的陷阱，怎麽？十年了，你自己也開始相信了嗎？風蕪鎮哪裏來過什麽梨花靈族？”
“你是故意拖延！不想離開！”
“笑話，”燈花婆婆笑意盈盈沒有解釋，只是自顧自道：“不瞞你說，我現在就想離開風蕪，但是我的東西還沒拿到，姚鏡雙也沒死，恐怕……”
葉伏明捏緊拳頭，“恐怕什麽？”
燈花婆婆道：“恐怕你得替我親自見一眼洛晏，讓她把消息吐出來……”
葉伏明怒斥，“她如今被天門劍宗的弟子看著，還有姜寂洲保護，我如何得見！”
燈花婆婆緩緩笑道：“那就是你的問題了，想想夏如微，你會有辦法的。”
葉伏明沈默片刻，“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做事，你要記得你答應我的！要讓她全部忘記。”
他推開門走出去。
陽光一瞬即逝，屋裏的銅鏡中，三尺高的老婆婆反反覆覆摸著手中的窺心鏡。過了一會兒，她掃視了一眼裝飾簡陋的屋子，眼紅如血，笑得如同哭一般，滿是悲愴，“陌娘，你困不住我了！很快我就要回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漸漸的，燈花婆婆化成一團紅霧，融入油燈中，四周的遮光的布盡數掉落。不過片刻，大片的陽光照進屋，桌上只剩下一盞油燈。
“油燈？”
“我不確定，”昏暗的暗道裏，洛晏一邊回答姚鏡雙，一邊小心提著裙擺盡量不要沾染地面的灰塵，“那只妖是女人，還是個老婆婆。寄身在燈裏，我只知道這些了。”
“不過，現在最重要不是這個。”她認真道。
她將書放在地上擺放好，“這些是我能想到的，可以解釋出那五樣東西的書，天文地理，五行八卦……”
有碧海潮生閣書也有天門劍宗的書，涵蓋範圍非常廣，準確度能更高，同樣的也需要更多查閱時間。
“洛晏摯友，我們自己查嗎？”姚鏡雙眼睛睜圓，不可置信。
“對，你給的描述非常的奇怪，我不知道向融是怎麽得知的。但是《厃》上沒有明確詳細的描述，事關人命，我覺得我們得謹慎一些，找一點佐證資料。”她嗓子很疼很啞，渾身潮熱，剛剛她對著鏡子看了一眼，是扁桃體腫了。
她抿了一下唇，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快點快點，我只有一炷香時間，要上去一趟……不然姜寂洲會發現。”
旁邊一點猩紅，一炷香燃著。
這才是最難的，她都沒時間害羞。
片刻，她先說了自己的結論，“向融說的這些東西各表五行，羊角為土，雞蛋為金，剩飯實為米表水，冬青表木……五行還缺最後一樣東西。”
向融說的是魚。
關於魚……
洛晏翻開書打開自己的筆記，她的分析和註釋已經糊成一團，“……”
還好她記性不錯，她翻開一頁方術，語速加快對三人道：“上面說‘道體無為，五行生萬物’，人體五臟心肝脾肺腎，分別對應火木土金水，屬心與火最重要。或許向融給你的化解之法就是參照這一點。從理論來說，這個配方和咒法很合理，除了……魚。”
姚鏡雙道：“……可是，魚在五行中表水啊！”
洛晏點頭，撓了一把頭發，把頭發抓得亂糟糟的，“這就是我頭疼的地方。”
“先不計較這個，我得告訴你們用法。”
她沒有停，趕緊講起其他的地方，“明日午時之前，要將羊角粉灑在他們腹部，作為壤。再用亥時即刻食用過的殘羹盛宴，置於羊角粉之間，做為灌養之水。”
“午時一至，將魚刺豎立其間燃南火，灼燒心塵。然後到最關鍵的一步，要用容器裝下兩顆酉時產下的生雞蛋液……”
說到這裏她捏了捏眉心緩了緩，姚鏡雙趕緊問，“容器是什麽？”
“是……”洛晏掐掐手心，搖頭，“這個書上沒說，我需要點時間，子時前我會找到結果的。”
“哎……姚鏡雙，你先給我一樣東西，我得把血處理了先。”
眼看香燃了一半，她捏著嗓子咳嗽了一下，一股腦說完然後跑上去，擦擦汗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
正常。
不錯。
門外姜寂洲在和張照說話，還有時間。她將衣服泡到盆子裏，撒了姚鏡雙給的香粉和皂角粉塞進去，掩蓋血腥味，浮在表面的血水慢慢變得澄澈。
她松了一口氣，一邊搓衣服，一邊想剛剛的問題。
為什麽一定要選魚，此刻她是探究不出。
須臾，門外傳來幾個侍女的聲音。是被李齊叫來打掃房間的人。
門被敲響，姜寂洲的聲音傳來，“晏晏……醒了嗎？”
真當她在睡覺了，如此甚好。
洛晏環視一圈，屋裏已經都整理好了，除了床上有些亂，但裏面也沒什麽就只有馭水劍的劍鞘而已。
“洛姑娘？”
她擦幹手，打開門，“嗯。”
張照道：“你在裏面幹嘛呢？”
幾個侍女行了禮，進去打掃房間。
洛晏的袖子還沒放下來，小臂還濕漉漉的，她將手背到背後，笑著道：“……睡覺。”
張照嘴角抽了抽：“……行吧。”
沒什麽關系。
洛晏目光緊張地跟隨幾個侍女，姜寂洲微微低頭看著她背在身後的手。
他的手慢慢靠近，就在摸到她指尖的時候，她突然放下手朝著床跑了過去。他若無其事將手收回來。
“……”
一個侍女想幫洛晏整理床鋪，她坐在床邊紅著臉不知道跟侍女說小聲道：“別，我的衣服沒有整理……女孩子嘛……”
“拜托……”
被子要是揭開，姜寂洲就知道馭水劍不在了。
侍女猶豫片刻，露出理解的眼神，“那姑娘自己整理床鋪，晚些大人要過來。可能是拿些小姐的東西，還請你也理解我們。”
她們也理解，洛晏被子裏大概是貼身的衣物了，這裏還有男子在，確實不太合適。
“好。”洛晏一口答道。
她不是很理解，為什麽這麽緊張的時候，李齊還要來整理房間。不過……洛晏看著侍女束發的粉色發帶，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其實五行中決定物體歸屬的應該還有很多因素，活動規律、時辰、組成物質……是不是顏色也算在內。
魚的五行為水，那紅色的魚就能帶著火性……畢竟雞和雞蛋五行就不同，一屬金，一屬土。
要是這樣，那就能解釋得通了。
她攥緊手茅塞頓開，真想迫不及待告訴姚鏡雙他們。
屋裏不臟，侍女簡單打掃就要離開，角落食盒被提起，重量不對，食盒被打開。
“姑娘，這飯菜你沒動過，是不喜歡嗎？”提著食盒的侍女問。
洛晏回神，姜寂洲眉心蹙了一下。
張照解釋道：“這是葉公子送來的……洛姑娘你一點沒吃？”
侍女低頭鼻尖湊近食盒，“聞起來是有些奇怪，大概是涼了，洛姑娘喜歡什麽口味？我去幫你做。”
洛晏連忙擺手，“不用了，我吃了東西的，這個不麻煩你們。”
她禮貌送走侍女和張照，姜寂洲坐在書桌前看著她，沒打算走。
洛晏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她走過去坐在姜寂洲身邊，拉住他的手，悶頭埋進他懷裏瞬間面紅耳赤，腳趾扣緊了鞋底。
她有些不熟練地撒嬌，
“姜寂洲。”
洛晏手心又開始出汗，“我不喜歡其他人送的東西……糯米糕吃完了，還想吃……想要多一些。”
要不是情況特殊，她也不想這樣為難他的。
少年眼睫顫了一下，“……好，那多買一些，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他垂眸看著她的頭發，手指一點點挽起她的頭發束成馬尾，“這兩日，困在這裏你肯定很悶。”
洛晏後背誇張地麻了一大片。
“……可是好累，一點也不想動……而且睡著了就不難受了。”她齜牙咧齒，滿腦子都是紅色的魚。
“我還想喝河鮮粥……想吃蝦……”她沙啞著嗓音，“可以……睡覺醒來就吃到嗎？”
糕點和粥不知道是不是一家店，但肯定是要些時間的，一來一去小半個時辰，夠他們把思路理一理。
姜寂洲根本挨不住她撒嬌，哪怕這個撒嬌有些不自然，但她的用心是最重要的，她願意用心……
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他溫聲道：“好，我會很快回來。”
洛晏腳一輕被他抱起放到床上。
替她蓋好被子，少年腳步輕快的走出去。
洛晏一聽他走遠，立刻掀開被子在書架上搜羅了幾面銅鏡，奔著地道下去。姚鏡雙帶著阿龍和林成把洛晏說的東西都查了一遍，佐證完畢。
“洛晏摯友，我覺得魚可能有其他的決定方式。”
“對對對！”洛晏趕緊說自己的結論：“我剛剛想了，魚骨不是一般魚的魚骨，只能是紅魚的魚骨。且數量為天罡之數，七為一個周期，向融說的有十二個時辰，就是十二個周期，需要八十四根魚骨。”
林成看著跑上跑下的洛晏，眼裏有些佩服。他道：“紅魚……洛姑娘，城外江裏倒是有些紅鯉……不知這魚可還有其他要求？還是鯽魚鯉魚都行？”
洛晏道：“這個……我覺得，最好每個魚都釣一條可行？”
而且對於兩個人來說，他們熟悉城內所有的路，絕對知道走哪裏能避開人到外面去。
阿龍無措地看向林成，又看向洛晏：“這個嘛，洛姑娘，這紅鯉是不常見的。有時候打了大窩，把魚撐死都不一定能釣得上來，恐怕時間不夠……現在都快過午時了……”
洛晏又翻翻書才回覆兩人：“現在是午時到子時還有六個時辰，整整半天夠嗎？魚骨要在子時，卦象為坎水的時候剝離，取大刺魚骨來用。”
六個時辰，十二個小時，應該能釣到。洛晏樂觀的想。但江湖上有言，釣魚佬除了魚什麽都能釣上來……她又不自覺擔憂起來。
林成立刻道：“若是有六個時辰，時間應當是夠了，阿龍是風蕪除了如微以外水性最好的，釣魚也是好手。李大人很是看中這一點，這個不如交給他去辦。我去負責羊角事宜，後巷的老大夫我熟……可是雞蛋，我們兩個恐怕分身乏術……”
阿龍一拍腦袋，提議道：“洛姑娘，我覺得還有一個人可以幫我們的！他絕對可靠！”
洛晏擡眸，“誰？”
阿龍自信道：“阿福！我的表弟。”
洛晏有些猶豫，阿福是葉伏明身邊的人。葉伏明雖說與她沒有恩怨，但她就是隱約覺得葉伏明有問題，因為昨夜阿龍和林成用的燈出了事。
她不想糾結燈是葉伏明還是阿福的問題，因為範圍實在太廣，除開這兩人還有很多人有嫌疑。
“我怎麽沒想到！”林成讚成道：“洛姑娘，燈的事一定不會是阿福幹的。阿福是個好孩子，也是阿龍的娘親一手帶大的，和阿龍就像親兄弟一般！”
阿龍也趕忙道：“洛姑娘，這事我悄悄告訴他就是，我敢用性命擔保，他一定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洛晏思考了一下，確實是沒有辦法，可用之人太少了。
“那就麻煩幾位，”洛晏叮囑著拿出幾面鏡子遞給兩人，“讓阿福也帶好鏡子，像姚鏡雙這樣扣在胸口，用衣服蓋住，不要讓人發現。”
這樣就算妖怪近身也傷不了他，進一步杜絕他被控制的可能。
“好！”兩人答道，貓著腰提著靈燈消失在兩人視野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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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婆婆有些為難, 還是一五一十道：“那就是塊普通的玉，連平整都算不上，拿著能把人的手硌疼……如微娘說那就是她撿到的一塊糙玉，沒打磨過, 是想著將來, 雕飾一番可以用來給如微當個陪嫁她才留下的。”
到底是不是糙玉，除了周婆婆也沒人說得出了, 只有她見過。
周婆婆作揖祈求道：“長老, 如微不可能是妖怪的, 您放了她吧！她娘親生她受盡了苦楚，千珍萬寶的捧在手心，如今她好不容易長大……您萬萬不能傷她啊……”
秦重鶴沈默不語, 葉安揮揮手, 讓葉伏明將兩人帶了出去。
周婆婆走出院子還是不放心，拉住葉伏明德手叮囑道：“伏明啊……你千萬, 千萬，保護好如微啊！”
葉伏明點頭, 信誓旦旦, “您放心, 我絕不會讓如微有事的。您臉色太差了，先回去休息吧, 帶好年年。要是有什麽事，我會讓阿福告訴你們。”
阿福紅腫著一雙眼睛, 跟在葉伏明身後哭鼻子，還是點了點頭。他從從葉伏明手裏牽過周婆婆的手, “婆婆……我，送您回去。”
剛失去表兄, 他難過得無法調理。
葉伏明站在河邊，看著幾人走向河岸對面。
片刻，他垂眸看著腳下潮濕泥濘的地面，眉梢皺了一下，晃動的樹影拂過他的衣袖，帶來一陣腥臭難聞的味道。
風蕪地勢平坦，河水流速太慢，淤泥堆積很厚。打撈屍體和首飾還是動了水底的泥，那些陳腐的氣息也一同被帶出來，一時半刻沈澱不了。
前些日子還熱鬧的河道街市，現在已經一個人也看不到了。
葉伏明回頭，目光鎖定身後破舊的院子，片刻，他若無其事撕下門上的符紙走進去，關上門。
院中的桐樹已經大變樣，表面燒焦的碳色裂紋擴散得越來越大，一道顯眼的空隙出現在樹樁正中央的位置。
葉伏明走過去，蹲在樹樁下開始挖，不一會兒，就從樹根處挖出一盞油燈。他吹掉油燈上的灰塵，奇怪的是黑色的燈油居然自動冒出來。
他將燈拿到了昏暗的室內關上所有窗戶，用布遮掩住所有光線，一瞬之間室內沈如黑夜。
他點亮燈草，低聲道：“出來吧。”
一束紅光從焰火中溢出，飄向旁邊，逐漸變成一個三丈高的老太太。
她背對著葉伏明，手中提著一盞紅色燈籠。
葉伏明將一面染滿銅綠的鏡子，還有一個經文明亮的七星掛盤從懷裏掏出來，疊在一起遞給她，“鏡子找到了，你現在可以離開。你在這裏，給如微帶來麻煩了。”
“哈哈哈哈……麻煩嗎？”燈花婆婆沒有立刻回身反而是低聲笑著，聲音像是風裏碰撞的鈴鐺，清泠泠的又讓人不寒而栗。
葉伏明不適的蹙眉，便看見她回頭，臉上已經爬滿紅色的裂紋，像一簇簇燃燒的煙花。
“你的臉……怎麽會這樣？”
“孩子，”她接過窺心鏡，反手將七星掛盤捏碎，“你看我這幅模樣，能走得掉嗎？”
葉伏明不滿道：“你要我做的我已經做了，昨夜牢房裏的靈燈我換過，飯菜也已經給洛晏送進去，她應該已經吃了。”
燈花婆婆嗤笑，握著鏡子，將鏡子照在自己臉上。可是裏面什麽都沒有，反而是墻邊的一面舊銅鏡裏出現了她可怖的臉。
“這是怎麽回事？你不是說，拿到窺心鏡就可以解天門火嗎！”葉伏明臉色陰沈。
燈花婆婆笑道：“好孩子，這該問你啊。你做了，做成了嗎？”
葉伏明帶了些怒意，“你這是什麽意思？想臨陣反悔嗎？！姚鏡雙是你殺的！你分明答應了我，只殺他！但是你還動手殺林成和阿龍，還賠上兩個天門劍宗的弟子，為父親惹來災禍又是什麽意思！”
燈花婆婆冷笑，“你真以為姚鏡雙已經死了？！”
聽到秦重鶴親口說向融和賀長翊還有救的時候，她就知道被耍了，幸而秦重鶴對梨花靈族恨之入骨才不在意她。
如今不殺姚鏡雙難解她心頭恨！
這口氣她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
她咄咄逼人，“你送的東西，洛晏根本沒有吃，我無法對她下新的命令，也拿不到我的東西！”
這句話讓葉伏明臉色白了一度，燈花婆婆笑道：
“你難道不該想想，她不信任你，是不是你在她面前已經露餡了嗎？”
最後她直接道：“今早，是洛晏救了姚鏡雙。他們現在恐怕已經猜到你身上了。”
“洛晏……”葉伏明攥緊拳頭，“不可能！她在房間裏，不可能的！而且她不是被你控制了嗎？怎麽可能會去救姚鏡雙！”
“她貌似沒有那麽蠢，是我低估她了。”燈花婆婆眼神幽深，“而且，她身上有梨花靈族的封印。”
“梨花靈族？”葉伏明臉上露出諷刺的表情，“你自己布下的陷阱，怎麽？十年了，你自己也開始相信了嗎？風蕪鎮哪裏來過什麽梨花靈族？”
“你是故意拖延！不想離開！”
“笑話，”燈花婆婆笑意盈盈沒有解釋，只是自顧自道：“不瞞你說，我現在就想離開風蕪，但是我的東西還沒拿到，姚鏡雙也沒死，恐怕……”
葉伏明捏緊拳頭，“恐怕什麽？”
燈花婆婆道：“恐怕你得替我親自見一眼洛晏，讓她把消息吐出來……”
葉伏明怒斥，“她如今被天門劍宗的弟子看著，還有姜寂洲保護，我如何得見！”
燈花婆婆緩緩笑道：“那就是你的問題了，想想夏如微，你會有辦法的。”
葉伏明沈默片刻，“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做事，你要記得你答應我的！要讓她全部忘記。”
他推開門走出去。
陽光一瞬即逝，屋裏的銅鏡中，三尺高的老婆婆反反覆覆摸著手中的窺心鏡。過了一會兒，她掃視了一眼裝飾簡陋的屋子，眼紅如血，笑得如同哭一般，滿是悲愴，“陌娘，你困不住我了！很快我就要回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漸漸的，燈花婆婆化成一團紅霧，融入油燈中，四周的遮光的布盡數掉落。不過片刻，大片的陽光照進屋，桌上只剩下一盞油燈。
“油燈？”
“我不確定，”昏暗的暗道裏，洛晏一邊回答姚鏡雙，一邊小心提著裙擺盡量不要沾染地面的灰塵，“那只妖是女人，還是個老婆婆。寄身在燈裏，我只知道這些了。”
“不過，現在最重要不是這個。”她認真道。
她將書放在地上擺放好，“這些是我能想到的，可以解釋出那五樣東西的書，天文地理，五行八卦……”
有碧海潮生閣書也有天門劍宗的書，涵蓋範圍非常廣，準確度能更高，同樣的也需要更多查閱時間。
“洛晏摯友，我們自己查嗎？”姚鏡雙眼睛睜圓，不可置信。
“對，你給的描述非常的奇怪，我不知道向融是怎麽得知的。但是《厃》上沒有明確詳細的描述，事關人命，我覺得我們得謹慎一些，找一點佐證資料。”她嗓子很疼很啞，渾身潮熱，剛剛她對著鏡子看了一眼，是扁桃體腫了。
她抿了一下唇，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快點快點，我只有一炷香時間，要上去一趟……不然姜寂洲會發現。”
旁邊一點猩紅，一炷香燃著。
這才是最難的，她都沒時間害羞。
片刻，她先說了自己的結論，“向融說的這些東西各表五行，羊角為土，雞蛋為金，剩飯實為米表水，冬青表木……五行還缺最後一樣東西。”
向融說的是魚。
關於魚……
洛晏翻開書打開自己的筆記，她的分析和註釋已經糊成一團，“……”
還好她記性不錯，她翻開一頁方術，語速加快對三人道：“上面說‘道體無為，五行生萬物’，人體五臟心肝脾肺腎，分別對應火木土金水，屬心與火最重要。或許向融給你的化解之法就是參照這一點。從理論來說，這個配方和咒法很合理，除了……魚。”
姚鏡雙道：“……可是，魚在五行中表水啊！”
洛晏點頭，撓了一把頭發，把頭發抓得亂糟糟的，“這就是我頭疼的地方。”
“先不計較這個，我得告訴你們用法。”
她沒有停，趕緊講起其他的地方，“明日午時之前，要將羊角粉灑在他們腹部，作為壤。再用亥時即刻食用過的殘羹盛宴，置於羊角粉之間，做為灌養之水。”
“午時一至，將魚刺豎立其間燃南火，灼燒心塵。然後到最關鍵的一步，要用容器裝下兩顆酉時產下的生雞蛋液……”
說到這裏她捏了捏眉心緩了緩，姚鏡雙趕緊問，“容器是什麽？”
“是……”洛晏掐掐手心，搖頭，“這個書上沒說，我需要點時間，子時前我會找到結果的。”
“哎……姚鏡雙，你先給我一樣東西，我得把血處理了先。”
眼看香燃了一半，她捏著嗓子咳嗽了一下，一股腦說完然後跑上去，擦擦汗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
正常。
不錯。
門外姜寂洲在和張照說話，還有時間。她將衣服泡到盆子裏，撒了姚鏡雙給的香粉和皂角粉塞進去，掩蓋血腥味，浮在表面的血水慢慢變得澄澈。
她松了一口氣，一邊搓衣服，一邊想剛剛的問題。
為什麽一定要選魚，此刻她是探究不出。
須臾，門外傳來幾個侍女的聲音。是被李齊叫來打掃房間的人。
門被敲響，姜寂洲的聲音傳來，“晏晏……醒了嗎？”
真當她在睡覺了，如此甚好。
洛晏環視一圈，屋裏已經都整理好了，除了床上有些亂，但裏面也沒什麽就只有馭水劍的劍鞘而已。
“洛姑娘？”
她擦幹手，打開門，“嗯。”
張照道：“你在裏面幹嘛呢？”
幾個侍女行了禮，進去打掃房間。
洛晏的袖子還沒放下來，小臂還濕漉漉的，她將手背到背後，笑著道：“……睡覺。”
張照嘴角抽了抽：“……行吧。”
沒什麽關系。
洛晏目光緊張地跟隨幾個侍女，姜寂洲微微低頭看著她背在身後的手。
他的手慢慢靠近，就在摸到她指尖的時候，她突然放下手朝著床跑了過去。他若無其事將手收回來。
“……”
一個侍女想幫洛晏整理床鋪，她坐在床邊紅著臉不知道跟侍女說小聲道：“別，我的衣服沒有整理……女孩子嘛……”
“拜托……”
被子要是揭開，姜寂洲就知道馭水劍不在了。
侍女猶豫片刻，露出理解的眼神，“那姑娘自己整理床鋪，晚些大人要過來。可能是拿些小姐的東西，還請你也理解我們。”
她們也理解，洛晏被子裏大概是貼身的衣物了，這裏還有男子在，確實不太合適。
“好。”洛晏一口答道。
她不是很理解，為什麽這麽緊張的時候，李齊還要來整理房間。不過……洛晏看著侍女束發的粉色發帶，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其實五行中決定物體歸屬的應該還有很多因素，活動規律、時辰、組成物質……是不是顏色也算在內。
魚的五行為水，那紅色的魚就能帶著火性……畢竟雞和雞蛋五行就不同，一屬金，一屬土。
要是這樣，那就能解釋得通了。
她攥緊手茅塞頓開，真想迫不及待告訴姚鏡雙他們。
屋裏不臟，侍女簡單打掃就要離開，角落食盒被提起，重量不對，食盒被打開。
“姑娘，這飯菜你沒動過，是不喜歡嗎？”提著食盒的侍女問。
洛晏回神，姜寂洲眉心蹙了一下。
張照解釋道：“這是葉公子送來的……洛姑娘你一點沒吃？”
侍女低頭鼻尖湊近食盒，“聞起來是有些奇怪，大概是涼了，洛姑娘喜歡什麽口味？我去幫你做。”
洛晏連忙擺手，“不用了，我吃了東西的，這個不麻煩你們。”
她禮貌送走侍女和張照，姜寂洲坐在書桌前看著她，沒打算走。
洛晏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她走過去坐在姜寂洲身邊，拉住他的手，悶頭埋進他懷裏瞬間面紅耳赤，腳趾扣緊了鞋底。
她有些不熟練地撒嬌，
“姜寂洲。”
洛晏手心又開始出汗，“我不喜歡其他人送的東西……糯米糕吃完了，還想吃……想要多一些。”
要不是情況特殊，她也不想這樣為難他的。
少年眼睫顫了一下，“……好，那多買一些，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他垂眸看著她的頭發，手指一點點挽起她的頭發束成馬尾，“這兩日，困在這裏你肯定很悶。”
洛晏後背誇張地麻了一大片。
“……可是好累，一點也不想動……而且睡著了就不難受了。”她齜牙咧齒，滿腦子都是紅色的魚。
“我還想喝河鮮粥……想吃蝦……”她沙啞著嗓音，“可以……睡覺醒來就吃到嗎？”
糕點和粥不知道是不是一家店，但肯定是要些時間的，一來一去小半個時辰，夠他們把思路理一理。
姜寂洲根本挨不住她撒嬌，哪怕這個撒嬌有些不自然，但她的用心是最重要的，她願意用心……
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他溫聲道：“好，我會很快回來。”
洛晏腳一輕被他抱起放到床上。
替她蓋好被子，少年腳步輕快的走出去。
洛晏一聽他走遠，立刻掀開被子在書架上搜羅了幾面銅鏡，奔著地道下去。姚鏡雙帶著阿龍和林成把洛晏說的東西都查了一遍，佐證完畢。
“洛晏摯友，我覺得魚可能有其他的決定方式。”
“對對對！”洛晏趕緊說自己的結論：“我剛剛想了，魚骨不是一般魚的魚骨，只能是紅魚的魚骨。且數量為天罡之數，七為一個周期，向融說的有十二個時辰，就是十二個周期，需要八十四根魚骨。”
林成看著跑上跑下的洛晏，眼裏有些佩服。他道：“紅魚……洛姑娘，城外江裏倒是有些紅鯉……不知這魚可還有其他要求？還是鯽魚鯉魚都行？”
洛晏道：“這個……我覺得，最好每個魚都釣一條可行？”
而且對於兩個人來說，他們熟悉城內所有的路，絕對知道走哪裏能避開人到外面去。
阿龍無措地看向林成，又看向洛晏：“這個嘛，洛姑娘，這紅鯉是不常見的。有時候打了大窩，把魚撐死都不一定能釣得上來，恐怕時間不夠……現在都快過午時了……”
洛晏又翻翻書才回覆兩人：“現在是午時到子時還有六個時辰，整整半天夠嗎？魚骨要在子時，卦象為坎水的時候剝離，取大刺魚骨來用。”
六個時辰，十二個小時，應該能釣到。洛晏樂觀的想。但江湖上有言，釣魚佬除了魚什麽都能釣上來……她又不自覺擔憂起來。
林成立刻道：“若是有六個時辰，時間應當是夠了，阿龍是風蕪除了如微以外水性最好的，釣魚也是好手。李大人很是看中這一點，這個不如交給他去辦。我去負責羊角事宜，後巷的老大夫我熟……可是雞蛋，我們兩個恐怕分身乏術……”
阿龍一拍腦袋，提議道：“洛姑娘，我覺得還有一個人可以幫我們的！他絕對可靠！”
洛晏擡眸，“誰？”
阿龍自信道：“阿福！我的表弟。”
洛晏有些猶豫，阿福是葉伏明身邊的人。葉伏明雖說與她沒有恩怨，但她就是隱約覺得葉伏明有問題，因為昨夜阿龍和林成用的燈出了事。
她不想糾結燈是葉伏明還是阿福的問題，因為範圍實在太廣，除開這兩人還有很多人有嫌疑。
“我怎麽沒想到！”林成讚成道：“洛姑娘，燈的事一定不會是阿福幹的。阿福是個好孩子，也是阿龍的娘親一手帶大的，和阿龍就像親兄弟一般！”
阿龍也趕忙道：“洛姑娘，這事我悄悄告訴他就是，我敢用性命擔保，他一定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洛晏思考了一下，確實是沒有辦法，可用之人太少了。
“那就麻煩幾位，”洛晏叮囑著拿出幾面鏡子遞給兩人，“讓阿福也帶好鏡子，像姚鏡雙這樣扣在胸口，用衣服蓋住，不要讓人發現。”
這樣就算妖怪近身也傷不了他，進一步杜絕他被控制的可能。
“好！”兩人答道，貓著腰提著靈燈消失在兩人視野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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