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風蕪鎮（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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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風蕪鎮（五）
他來得好早。
洛晏回頭跟趙子衿說了一聲才跑過去。
她帶著人在一個角落坐下, 頭上只有一盞孤燈搖搖晃晃，但很溫馨。
姜寂洲坐下並沒有說什麽話，任由她把手拿過去放在膝上。
她剛解開辮子的頭發蓬松卷曲，籠成馬尾更像頭毛發雜亂的小獅子。
等洛晏解開束袖, 衣袖已經被血浸濕一部分黏在了傷口上, 她眉梢皺了一下，
“怎麽……”
明明這幾天賀長翊他們都看過這個傷口, 中秋那天之後就沒有流血了。
“好像更嚴重了……”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不自然地垂下, “……不小心碰到了……會麻煩嗎？”
“沒有沒有……不是麻煩……”
手指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洛晏有些遲疑還是慢慢掀開了少年的衣袖，看到了傷口的模樣，眉心跳了一下。
少年勻稱的小臂上有一道淺淺的溝壑, 邊緣已經結痂, 明顯是好轉但又突然裂開……
想起今夜他和賀長翊一起扶著那兩個長虹宗的弟子，應該是那個時候傷口就裂開了。
“那……我輕一點, 疼的話你一定要說。”她道。
最近不知道什麽原因，她的痛覺沒有那麽遲鈍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久沒有體會到疼的感覺, 前幾天不小心踢到門檻, 還真的疼了好一會兒。
她對姜寂洲身上的傷有了更深的認識，將藥粉一點點仔仔細細地抹上去, 動作堪稱小心翼翼，“姜少俠, 我有個建議，不然……這只手……傷口沒好之前, 先不要戴束袖了，不然傷口好得太慢了。”
“嗯。”
少年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目光撇過放在膝蓋上的束袖, 洛晏繼續道：“這個……我幫你洗幹凈，先收起來，等你好了再還給你。”
這個傷也是因為她，那天河妖發狂才將她手臂捏骨折害姜寂洲無辜受累，做這點小小的補償也算不上什麽，她覺得做得不夠，“啊，不然這件衣服也交給我，我一起泡起來，很快就能把血漬能消掉。”
這方面她頗有心得，用淡鹽水能快些去掉新鮮的血漬。當初她說用鹽洗衣服也是這個道理。
這次沒聽到少年的回答，洛晏有些奇怪擡頭，卻見他神色微微怔住，耳廓紅得厲害，像是她剛剛講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一般。
洛晏：“……”
但……就是簡單的泡泡衣服而已啊……
“……姜少俠？”
少年臉色也變紅了，片刻才小聲道：“……這樣……不好……”
“啊？”
他好像害羞了，洛晏更不理解，分明身體……雖然不是故意的，但她都看過了，洗個衣服而已，有什麽好害羞的？
何況只是裏衣，又不是像女孩子的小衣這種私密的衣服……
“晏晏……你不用做這個……”姜寂洲眼睫微微掀起，溫聲道。
洛晏不解，“為什麽呢？你的手又不方便……”
說到這，洛晏突然安靜下來突然想到好像真的沒見姜寂洲洗過一次衣服……仔細一想，除了姚鏡雙，其他人真的沒有洗過衣服。
他們這個級別的修士，靈力已經很高了，洗衣服應該不用這麽麻煩，或許一張符紙就能解決了。
根本不用這麽麻煩啊……
洛晏尷尬地擡頭，“……好，我知道了。”
少年鼻子裏輕輕溢出一個嗯，洛晏已經不好意思看他了，將傷口包紮好，她問起其他地方的傷。
少年緩緩道：“……好得差不多了……沒這裏嚴重。”
洛晏：“……”
有點離譜。
下一刻手心被放過來另一截束袖，伴隨著冰涼的清茶香，束袖的花紋清晰落在洛晏眼中。
是剛見他的時候那一雙，繡著一只鹿，鹿角上延伸成枝幹，綴滿白色的花，像落了零星的雪。
少年蜷起手指盯著女孩的眼睫，“這個……你幫我保管……好嗎？”
洛晏心臟突突跳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麽做，連衣服都不用洗了，束袖自然也用不著……
怎麽給一樣，不給一樣的，有些變扭，但也有點……可愛。
洛晏擡起頭看到他的臉，少年眼神有些躲閃，又深怕她拒絕一般忍不住又看她。
洛晏抿緊唇卻還是忍不住笑出來，輕聲答道：“……好。”
心臟熱乎乎的。
少年仿佛松了一口氣，也跟著彎起唇角。
兩人頭頂的燈晃了晃，焰火跳動了一下，又逐漸褪去色彩。
這一夜，所有人都怪怪的，姚鏡雙根本不能理解。
比如向融為什麽這麽執著於找洛晏摯友。
又比如賀長翊為什麽硬是不讓向融找洛晏摯友。
再比如姜兄……想了想，姚鏡雙喃喃道：“嗯……姜兄和洛晏摯友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啊……”
那他找洛晏摯友就不那麽奇怪了。
“嗨呀，到底是哪裏怪怪的，理不通啊……”姚鏡雙拍了拍額頭，“不想了，幹正事。”
看夜色尚好，他帶著拿著筆紙攀上房頂，將燈放在身邊，還好今夜風不大，火焰還算平穩，光暈均勻，適合寫作。
他拿起本子翻開新的一頁，又從芥子袋中掏出一根有些枯萎的狗尾巴草，認真記錄：
宗之美少年與摯友熱淚逢於山間古村（二）
時值中秋，姚洛兩摯友相聚於餓人河谷，眾人相遇，幾位道友齊力治大妖，遇困，最後摯友以出其不意之術攻破大妖防式。大妖遂服！
姚嘆：此間耳聰目明，有大智大能者，唯姚之摯友也！
大妖既降，百姓歡顏。夜飲清粥，摯友贈予狗尾草一根，祝姚中秋歡樂！姚甚感心懷！
下一奇聞，待續。
寫完最後幾個字，少年收起筆，滿意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將鋪滿字跡的紙業整齊小心的撕下來折疊，再卷成一個小小的圓筒裝進一個小竹筒中。
一排小小的字顯示在竹筒上方：
天下第一奇聞錄集處——杏花書社。
片刻姚鏡雙將竹筒捏在手中，慢慢運力，竹筒逐漸消失在掌心化成一只信箋紙鶴飛了出去。
“呼——終於趕上時間交了書稿。”
粉衣少年站在屋頂撣了撣袖子上的灰，肩上的海棠花被月色照得微微發白。
一時間風蕪鎮的所有燈火都被他盡收眼底。
“此時此景，不賞實在是一大憾事！”
可惜今夜好像只有他得空。
他未曾註意到，身邊的燈籠裏，燭火越發艷紅，像是從山體裂縫中冒出的巖漿，沒過片刻，燭火之中慢慢析出血一樣的紅煙，飄散到燈罩之外。卻並沒有被風吹散，反而聚起化成一個紅衣白發，高約三尺的老太太。
她捋了捋衣袖，將衣裳上的褶皺撫平，才慢慢將手中的燈往前遞了一些，聲音和藹地應了姚鏡雙的問題：
“確如小哥所說。今夜美景，不賞實在辜負。”
姚鏡雙讚同地點頭，但片刻他眉梢皺了一下，發現不對勁，誰上來了？
“是誰？！”
老太太通紅的眼睛對上一雙清澈的黑眸，逐漸將對方的眼珠也染成了和自己一樣的色彩，她緩緩開口：
“想辦法拿到七星卦盤，再殺了那兩個天門劍宗的弟子，將這個放在他們的屍體上。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給你浪費，如果三日內拿不到，那你就先死。”
老婆婆掌心的血珠化成了一枝綻放的梨花，梨花自動飛到了姚鏡雙手上，化成一縷煙融進他的掌心。
老婆婆轉身就走再次融入燈焰之中，還笑著嘲諷，“好歹是個修士，靈力竟然如此低微。”
心臟被狠狠攥了了一下，姚鏡雙臉色煞白，汗珠一顆顆滴落，他猛地跪在瓦片上，膝蓋下是一塊碎瓦片。
“是、妖……”
“我不能殺人……”
“不能殺人。”
少年仰面倒在瓦片上，發出嘭的一聲響。屋檐邊緣的瓦片受力一塊塊掉下屋檐砸中剛下臺階的人。
向融擡起頭時，看到姚鏡雙站起身正在整理衣服，“姚兄，你在上面幹嘛？”
姚鏡雙的眼睛恢覆漆黑的顏色，帶著笑回應：“我在賞月，抱歉向兄。”
“哦，原來如此。夜裏風涼，快些下來休息吧。”
向融轉身去打水，少年縱身越下房頂，穩穩落下，轉身進屋。
手中握上短刀，衣服也未脫就蟄伏進黑暗中。
很快門口進來一道人影，“姚兄，這麽早就睡？”
少年瞳仁劇烈搖晃，腦子裏想起一個聲音，“殺啊。”
“向兄……”話才出口，心臟就像有一條蟲子在啃食一樣，不過一瞬間的功夫姚鏡雙就變得冷汗涔涔，卻尋回一絲清明，咬緊牙根，“睡了。”
向融看了看姚鏡雙的背影，也沒多想什麽。
姚鏡雙不敢動，發現只要不按照剛剛那個老太太的指令說話做事，心臟就會有東西啃咬……
疼疼疼！
過了一會他情緒冷靜到冷漠地盯著向融。
反反覆覆，像精神衰弱。
熬了一會兒那感覺才消散下去一些。
姚鏡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將屋裏的燈都吹滅，才好受一些。
跟燈有關……
白天也許就會好，姚鏡雙將身上的刀劍利器一股腦鎖進了箱籠中，然後躺在床上，一夜無眠。
直到天蒙蒙亮才小憩了一會兒。
一整日，姚鏡雙都沒什麽精神。洛晏有些擔心，問了幾次，他打了個馬虎眼只說失眠了，沒能開口。
只要他一開口跟幾人說到什麽燈火之類的，就不行。只能暫時憋著。
向融給他吃了幾粒丹藥，狀況好一些，恢覆了些神采。
眾人放心下來，繼續今日的計劃。
白日葉伏明早早出門辦事，安排了芍藥帶幾人逛街，但芍藥怕生在幾人面前放不開，偷偷跟洛晏說。
他們都沒有為難別人的愛好，幾人當即決定自己逛。
反正鎮子也不大，一小會兒就能逛完。
白天的風蕪鎮很熱鬧，鑄鏡的老板早早就將大門打開，等著外出送貨的人上門來收鏡子，風蕪鎮臨山臨水，風景雖好卻甚少有客人，大家鑄好鏡子之後都是由鎮裏的貨郎帶出去售賣，再從外面帶東西回來。
也用這個方式和外界溝通，避免了信息閉塞。
除了人見得少一些，他們對外界的感知還是有的。
此時小橋兩側魚鋪，河鮮小餐館都開了，食物的香氣溢滿街道，勾得洛晏心動得不行。
才在門口停頓了一下，裏面立刻走出來一個頭發花白，穿著藍白布衫的老婆婆。
洛晏記得她，昨夜葉伏明叫她周婆婆。
周婆婆一見幾人就熱情地將他們往裏面拉，“哎呀！客人誒！來來來，往裏坐！”
拗不過這樣的熱情，他們走進去落了座。
看到鎮子這麽和諧，心裏的顧慮被消除了大半，幾人也想暫時從緊張的情緒裏脫離出來，放松片刻。
周婆婆捧著菜譜到幾人面前，“大家想吃什麽？幹炒小魚幹！鮮魚片、白灼蝦……我這裏菜式多，你們都嘗嘗？”
“盡管點啊！婆婆請你們吃！難得招呼一次外面來的客人，還這麽俊！婆婆心裏頭高興！放開肚子吃！”
話雖這麽說，但錢還是要付的。
幾人跟著推薦了幾個菜，周婆婆高高興興到後廚去通知廚師，突然她尖銳的叫了一聲，“啊呀！小祖宗！”
幾人看了過去，周婆婆蹲在地上一巴掌輕輕拍在孫女的屁股上，小孫女還笑嘻嘻的。周阿婆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有些無奈，
“小祖宗哎！奶奶說過多少次，鏡子不能動，不能對著爐竈！要是竈神和鏡神打起來，那可不得了！到時候有你痛的！”
“調皮！”
五六歲的小姑娘紮著兩個羊角辮，臉頰肉嘟嘟的，可愛極了。
周婆婆搬出她爹娘才嚇住她，小姑娘被罰到窗邊看書……不過她翻了兩頁，又將書扣在桌上，嘴裏念念有詞。
洛晏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然後……和小姑娘對上眼了。
她眼睛眨了眨，對偷看這件事有些尷尬，哪怕對面是個五歲的小姑娘。
只是沒想到小姑娘看著她也笑了，不過她是有些害羞的笑，她的桌上放著一面鏡子，本來她是在隨意的扭轉，但聽到周婆婆的聲音，又立刻放回了原位。
一模一樣的角度。
這麽準？
周婆婆出來端了一些涼菜給幾人開胃，洛晏好奇地問：“周婆婆，這些鏡子有什麽講究嗎？”
“這個啊！講究得很！”周婆婆想起什麽轉身向小孫女招手，“年年，過來過來，跟哥哥姐姐們背一背鏡規……”
年年看了看幾人挺起胸膛，自信道：“鏡規八條！第一條！不可對床！第二條，不可對大門！第三條，不可對爐竈。第四條，不可對供桌！第五條，不可對書桌！第六條，不可放財位！第七條，不可放對角！”
終於到了第八條，小姑娘越發神采飛揚，大聲道：“第八條！不可對茅房！”
這麽多禁忌，像一門深奧的學科。一片掌聲中，年年下巴揚了起來，很驕傲。
洛晏很想知道為什麽，也開口問了。小姑娘臉紅，將書塞進她手裏。
洛晏才知道自己唐突，年年才五歲，哪裏知道這麽多？
但她非常好心的送了教材。
等菜的功夫，洛晏看了幾條，然後停在鏡子不可照到爐竈的那一條。剛剛周婆婆才提到的，這時看比較新鮮。
“原來是這樣。”她恍然大悟。
“什麽樣？”賀長翊問。
洛晏合上書跟幾人解釋：“書上說要是鏡子掛在爐竈或者明火後方，若是照見鍋裏的東西，會產生很嚴重的一種東西‘天門火’！這種火會讓宅子發生怪異的火災或者讓宅子裏的人無端生出病痛！”
雖然玄學，但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玄學，洛晏繼續道：“化解之法是將鏡子遮住或者挪到其他的地方。”
末了，洛晏看著幾人認真道：“上面還說，最好隨身帶一面鏡子。圓鏡，後背花紋為方紋理，取天圓地方之意，能辟邪，帶來好運。”
賀長翊興奮地看向趙子衿，“真的？”
“那我待會就去買！”他喜滋滋地道：“我要買六個！”
洛晏不解：“六個會不會太多了？”
“六……唔！”賀長翊正準備開口，趙子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賀長翊倒是說不出話了，但外面卻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誒！有人落水啦！”
“誰落水了？”
“不知道，沒看清啊……”
幾人一頭霧水的時候，姚鏡雙指著遠處一個站在船頭的身影，“那個姑娘！”
“昨天救我的人！”
洛晏反應過來看過去，果真看到了昨日在樹林救姚鏡雙的姑娘。
今日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的長裙，頭發紮成麻花辮，顯得整個人利落又挺拔。
突然一聲驚呼，她放下手裏的竹竿微微側目，眉宇間的神色胎記被照得有些清晰，隨著岸上傳來一聲“救人”之後，她“噗通”一聲就跳進水裏，宛如一尾靈活的魚，很快就在眾人的目光中游向在水中掙紮的人身邊。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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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得好早。
洛晏回頭跟趙子衿說了一聲才跑過去。
她帶著人在一個角落坐下, 頭上只有一盞孤燈搖搖晃晃，但很溫馨。
姜寂洲坐下並沒有說什麽話，任由她把手拿過去放在膝上。
她剛解開辮子的頭發蓬松卷曲，籠成馬尾更像頭毛發雜亂的小獅子。
等洛晏解開束袖, 衣袖已經被血浸濕一部分黏在了傷口上, 她眉梢皺了一下，
“怎麽……”
明明這幾天賀長翊他們都看過這個傷口, 中秋那天之後就沒有流血了。
“好像更嚴重了……”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不自然地垂下, “……不小心碰到了……會麻煩嗎？”
“沒有沒有……不是麻煩……”
手指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洛晏有些遲疑還是慢慢掀開了少年的衣袖，看到了傷口的模樣，眉心跳了一下。
少年勻稱的小臂上有一道淺淺的溝壑, 邊緣已經結痂, 明顯是好轉但又突然裂開……
想起今夜他和賀長翊一起扶著那兩個長虹宗的弟子，應該是那個時候傷口就裂開了。
“那……我輕一點, 疼的話你一定要說。”她道。
最近不知道什麽原因，她的痛覺沒有那麽遲鈍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久沒有體會到疼的感覺, 前幾天不小心踢到門檻, 還真的疼了好一會兒。
她對姜寂洲身上的傷有了更深的認識，將藥粉一點點仔仔細細地抹上去, 動作堪稱小心翼翼，“姜少俠, 我有個建議，不然……這只手……傷口沒好之前, 先不要戴束袖了，不然傷口好得太慢了。”
“嗯。”
少年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目光撇過放在膝蓋上的束袖, 洛晏繼續道：“這個……我幫你洗幹凈，先收起來，等你好了再還給你。”
這個傷也是因為她，那天河妖發狂才將她手臂捏骨折害姜寂洲無辜受累，做這點小小的補償也算不上什麽，她覺得做得不夠，“啊，不然這件衣服也交給我，我一起泡起來，很快就能把血漬能消掉。”
這方面她頗有心得，用淡鹽水能快些去掉新鮮的血漬。當初她說用鹽洗衣服也是這個道理。
這次沒聽到少年的回答，洛晏有些奇怪擡頭，卻見他神色微微怔住，耳廓紅得厲害，像是她剛剛講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一般。
洛晏：“……”
但……就是簡單的泡泡衣服而已啊……
“……姜少俠？”
少年臉色也變紅了，片刻才小聲道：“……這樣……不好……”
“啊？”
他好像害羞了，洛晏更不理解，分明身體……雖然不是故意的，但她都看過了，洗個衣服而已，有什麽好害羞的？
何況只是裏衣，又不是像女孩子的小衣這種私密的衣服……
“晏晏……你不用做這個……”姜寂洲眼睫微微掀起，溫聲道。
洛晏不解，“為什麽呢？你的手又不方便……”
說到這，洛晏突然安靜下來突然想到好像真的沒見姜寂洲洗過一次衣服……仔細一想，除了姚鏡雙，其他人真的沒有洗過衣服。
他們這個級別的修士，靈力已經很高了，洗衣服應該不用這麽麻煩，或許一張符紙就能解決了。
根本不用這麽麻煩啊……
洛晏尷尬地擡頭，“……好，我知道了。”
少年鼻子裏輕輕溢出一個嗯，洛晏已經不好意思看他了，將傷口包紮好，她問起其他地方的傷。
少年緩緩道：“……好得差不多了……沒這裏嚴重。”
洛晏：“……”
有點離譜。
下一刻手心被放過來另一截束袖，伴隨著冰涼的清茶香，束袖的花紋清晰落在洛晏眼中。
是剛見他的時候那一雙，繡著一只鹿，鹿角上延伸成枝幹，綴滿白色的花，像落了零星的雪。
少年蜷起手指盯著女孩的眼睫，“這個……你幫我保管……好嗎？”
洛晏心臟突突跳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麽做，連衣服都不用洗了，束袖自然也用不著……
怎麽給一樣，不給一樣的，有些變扭，但也有點……可愛。
洛晏擡起頭看到他的臉，少年眼神有些躲閃，又深怕她拒絕一般忍不住又看她。
洛晏抿緊唇卻還是忍不住笑出來，輕聲答道：“……好。”
心臟熱乎乎的。
少年仿佛松了一口氣，也跟著彎起唇角。
兩人頭頂的燈晃了晃，焰火跳動了一下，又逐漸褪去色彩。
這一夜，所有人都怪怪的，姚鏡雙根本不能理解。
比如向融為什麽這麽執著於找洛晏摯友。
又比如賀長翊為什麽硬是不讓向融找洛晏摯友。
再比如姜兄……想了想，姚鏡雙喃喃道：“嗯……姜兄和洛晏摯友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啊……”
那他找洛晏摯友就不那麽奇怪了。
“嗨呀，到底是哪裏怪怪的，理不通啊……”姚鏡雙拍了拍額頭，“不想了，幹正事。”
看夜色尚好，他帶著拿著筆紙攀上房頂，將燈放在身邊，還好今夜風不大，火焰還算平穩，光暈均勻，適合寫作。
他拿起本子翻開新的一頁，又從芥子袋中掏出一根有些枯萎的狗尾巴草，認真記錄：
宗之美少年與摯友熱淚逢於山間古村（二）
時值中秋，姚洛兩摯友相聚於餓人河谷，眾人相遇，幾位道友齊力治大妖，遇困，最後摯友以出其不意之術攻破大妖防式。大妖遂服！
姚嘆：此間耳聰目明，有大智大能者，唯姚之摯友也！
大妖既降，百姓歡顏。夜飲清粥，摯友贈予狗尾草一根，祝姚中秋歡樂！姚甚感心懷！
下一奇聞，待續。
寫完最後幾個字，少年收起筆，滿意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將鋪滿字跡的紙業整齊小心的撕下來折疊，再卷成一個小小的圓筒裝進一個小竹筒中。
一排小小的字顯示在竹筒上方：
天下第一奇聞錄集處——杏花書社。
片刻姚鏡雙將竹筒捏在手中，慢慢運力，竹筒逐漸消失在掌心化成一只信箋紙鶴飛了出去。
“呼——終於趕上時間交了書稿。”
粉衣少年站在屋頂撣了撣袖子上的灰，肩上的海棠花被月色照得微微發白。
一時間風蕪鎮的所有燈火都被他盡收眼底。
“此時此景，不賞實在是一大憾事！”
可惜今夜好像只有他得空。
他未曾註意到，身邊的燈籠裏，燭火越發艷紅，像是從山體裂縫中冒出的巖漿，沒過片刻，燭火之中慢慢析出血一樣的紅煙，飄散到燈罩之外。卻並沒有被風吹散，反而聚起化成一個紅衣白發，高約三尺的老太太。
她捋了捋衣袖，將衣裳上的褶皺撫平，才慢慢將手中的燈往前遞了一些，聲音和藹地應了姚鏡雙的問題：
“確如小哥所說。今夜美景，不賞實在辜負。”
姚鏡雙讚同地點頭，但片刻他眉梢皺了一下，發現不對勁，誰上來了？
“是誰？！”
老太太通紅的眼睛對上一雙清澈的黑眸，逐漸將對方的眼珠也染成了和自己一樣的色彩，她緩緩開口：
“想辦法拿到七星卦盤，再殺了那兩個天門劍宗的弟子，將這個放在他們的屍體上。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給你浪費，如果三日內拿不到，那你就先死。”
老婆婆掌心的血珠化成了一枝綻放的梨花，梨花自動飛到了姚鏡雙手上，化成一縷煙融進他的掌心。
老婆婆轉身就走再次融入燈焰之中，還笑著嘲諷，“好歹是個修士，靈力竟然如此低微。”
心臟被狠狠攥了了一下，姚鏡雙臉色煞白，汗珠一顆顆滴落，他猛地跪在瓦片上，膝蓋下是一塊碎瓦片。
“是、妖……”
“我不能殺人……”
“不能殺人。”
少年仰面倒在瓦片上，發出嘭的一聲響。屋檐邊緣的瓦片受力一塊塊掉下屋檐砸中剛下臺階的人。
向融擡起頭時，看到姚鏡雙站起身正在整理衣服，“姚兄，你在上面幹嘛？”
姚鏡雙的眼睛恢覆漆黑的顏色，帶著笑回應：“我在賞月，抱歉向兄。”
“哦，原來如此。夜裏風涼，快些下來休息吧。”
向融轉身去打水，少年縱身越下房頂，穩穩落下，轉身進屋。
手中握上短刀，衣服也未脫就蟄伏進黑暗中。
很快門口進來一道人影，“姚兄，這麽早就睡？”
少年瞳仁劇烈搖晃，腦子裏想起一個聲音，“殺啊。”
“向兄……”話才出口，心臟就像有一條蟲子在啃食一樣，不過一瞬間的功夫姚鏡雙就變得冷汗涔涔，卻尋回一絲清明，咬緊牙根，“睡了。”
向融看了看姚鏡雙的背影，也沒多想什麽。
姚鏡雙不敢動，發現只要不按照剛剛那個老太太的指令說話做事，心臟就會有東西啃咬……
疼疼疼！
過了一會他情緒冷靜到冷漠地盯著向融。
反反覆覆，像精神衰弱。
熬了一會兒那感覺才消散下去一些。
姚鏡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將屋裏的燈都吹滅，才好受一些。
跟燈有關……
白天也許就會好，姚鏡雙將身上的刀劍利器一股腦鎖進了箱籠中，然後躺在床上，一夜無眠。
直到天蒙蒙亮才小憩了一會兒。
一整日，姚鏡雙都沒什麽精神。洛晏有些擔心，問了幾次，他打了個馬虎眼只說失眠了，沒能開口。
只要他一開口跟幾人說到什麽燈火之類的，就不行。只能暫時憋著。
向融給他吃了幾粒丹藥，狀況好一些，恢覆了些神采。
眾人放心下來，繼續今日的計劃。
白日葉伏明早早出門辦事，安排了芍藥帶幾人逛街，但芍藥怕生在幾人面前放不開，偷偷跟洛晏說。
他們都沒有為難別人的愛好，幾人當即決定自己逛。
反正鎮子也不大，一小會兒就能逛完。
白天的風蕪鎮很熱鬧，鑄鏡的老板早早就將大門打開，等著外出送貨的人上門來收鏡子，風蕪鎮臨山臨水，風景雖好卻甚少有客人，大家鑄好鏡子之後都是由鎮裏的貨郎帶出去售賣，再從外面帶東西回來。
也用這個方式和外界溝通，避免了信息閉塞。
除了人見得少一些，他們對外界的感知還是有的。
此時小橋兩側魚鋪，河鮮小餐館都開了，食物的香氣溢滿街道，勾得洛晏心動得不行。
才在門口停頓了一下，裏面立刻走出來一個頭發花白，穿著藍白布衫的老婆婆。
洛晏記得她，昨夜葉伏明叫她周婆婆。
周婆婆一見幾人就熱情地將他們往裏面拉，“哎呀！客人誒！來來來，往裏坐！”
拗不過這樣的熱情，他們走進去落了座。
看到鎮子這麽和諧，心裏的顧慮被消除了大半，幾人也想暫時從緊張的情緒裏脫離出來，放松片刻。
周婆婆捧著菜譜到幾人面前，“大家想吃什麽？幹炒小魚幹！鮮魚片、白灼蝦……我這裏菜式多，你們都嘗嘗？”
“盡管點啊！婆婆請你們吃！難得招呼一次外面來的客人，還這麽俊！婆婆心裏頭高興！放開肚子吃！”
話雖這麽說，但錢還是要付的。
幾人跟著推薦了幾個菜，周婆婆高高興興到後廚去通知廚師，突然她尖銳的叫了一聲，“啊呀！小祖宗！”
幾人看了過去，周婆婆蹲在地上一巴掌輕輕拍在孫女的屁股上，小孫女還笑嘻嘻的。周阿婆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有些無奈，
“小祖宗哎！奶奶說過多少次，鏡子不能動，不能對著爐竈！要是竈神和鏡神打起來，那可不得了！到時候有你痛的！”
“調皮！”
五六歲的小姑娘紮著兩個羊角辮，臉頰肉嘟嘟的，可愛極了。
周婆婆搬出她爹娘才嚇住她，小姑娘被罰到窗邊看書……不過她翻了兩頁，又將書扣在桌上，嘴裏念念有詞。
洛晏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然後……和小姑娘對上眼了。
她眼睛眨了眨，對偷看這件事有些尷尬，哪怕對面是個五歲的小姑娘。
只是沒想到小姑娘看著她也笑了，不過她是有些害羞的笑，她的桌上放著一面鏡子，本來她是在隨意的扭轉，但聽到周婆婆的聲音，又立刻放回了原位。
一模一樣的角度。
這麽準？
周婆婆出來端了一些涼菜給幾人開胃，洛晏好奇地問：“周婆婆，這些鏡子有什麽講究嗎？”
“這個啊！講究得很！”周婆婆想起什麽轉身向小孫女招手，“年年，過來過來，跟哥哥姐姐們背一背鏡規……”
年年看了看幾人挺起胸膛，自信道：“鏡規八條！第一條！不可對床！第二條，不可對大門！第三條，不可對爐竈。第四條，不可對供桌！第五條，不可對書桌！第六條，不可放財位！第七條，不可放對角！”
終於到了第八條，小姑娘越發神采飛揚，大聲道：“第八條！不可對茅房！”
這麽多禁忌，像一門深奧的學科。一片掌聲中，年年下巴揚了起來，很驕傲。
洛晏很想知道為什麽，也開口問了。小姑娘臉紅，將書塞進她手裏。
洛晏才知道自己唐突，年年才五歲，哪裏知道這麽多？
但她非常好心的送了教材。
等菜的功夫，洛晏看了幾條，然後停在鏡子不可照到爐竈的那一條。剛剛周婆婆才提到的，這時看比較新鮮。
“原來是這樣。”她恍然大悟。
“什麽樣？”賀長翊問。
洛晏合上書跟幾人解釋：“書上說要是鏡子掛在爐竈或者明火後方，若是照見鍋裏的東西，會產生很嚴重的一種東西‘天門火’！這種火會讓宅子發生怪異的火災或者讓宅子裏的人無端生出病痛！”
雖然玄學，但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玄學，洛晏繼續道：“化解之法是將鏡子遮住或者挪到其他的地方。”
末了，洛晏看著幾人認真道：“上面還說，最好隨身帶一面鏡子。圓鏡，後背花紋為方紋理，取天圓地方之意，能辟邪，帶來好運。”
賀長翊興奮地看向趙子衿，“真的？”
“那我待會就去買！”他喜滋滋地道：“我要買六個！”
洛晏不解：“六個會不會太多了？”
“六……唔！”賀長翊正準備開口，趙子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賀長翊倒是說不出話了，但外面卻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誒！有人落水啦！”
“誰落水了？”
“不知道，沒看清啊……”
幾人一頭霧水的時候，姚鏡雙指著遠處一個站在船頭的身影，“那個姑娘！”
“昨天救我的人！”
洛晏反應過來看過去，果真看到了昨日在樹林救姚鏡雙的姑娘。
今日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的長裙，頭發紮成麻花辮，顯得整個人利落又挺拔。
突然一聲驚呼，她放下手裏的竹竿微微側目，眉宇間的神色胎記被照得有些清晰，隨著岸上傳來一聲“救人”之後，她“噗通”一聲就跳進水裏，宛如一尾靈活的魚，很快就在眾人的目光中游向在水中掙紮的人身邊。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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