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過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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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過渡（四）
如王萬所說, 那個眼線很快就做出了反應。
“不好啦！不好啦！”小金從外面跑進來，“那邊著火了！缺人手！萬哥快帶人去幫忙！”
他的傷勢隨著河妖的收服而愈合，經過一夜的修整今日已經活蹦亂跳。
“著火？！”王萬急得站起身，“不好！”
洛晏反應過來, “南雪姐姐！”
一群人跟著小金跑向外面。
村口的廣場上幾個連在一起的臨時木屋被金色的火焰吞沒, 餓人村沒了植被的遮擋，風直接刮下來, 又是正午溫度本就高, 大火幾乎擋不住。
洛晏剛在火邊站下, 臉就被烤得紅撲撲的。姜寂洲將她擋在身後，“別靠太近，危險。”
“完了……南雪姐姐……”
賀長翊露出凝重的表情, 他雖然沒見過尹南雪, 但也知道她是個聰慧勇敢的女子，若不是她, 程家的秘密還沒那麽容易被發現。
她萬不該再為眾人犧牲後落得這樣的下場！
趙子衿看向幾人：“放心，我在尹姑娘身上放了符紙, 她會沒事的。”
火舌卷著幹燥的木柴, 大口嚼碎, 再吐出黑沫，舔著牙面向眾人。
在鄭刻被抓後不到半個時辰, 關押他和尹南雪的房子燃起大火，幸好周春和李晚晚有些準備沒讓他釀成大禍。
但兩人屬實沒想到那人居然會狠到直接縱火, 絲毫沒有考慮其他人。河妖剛剛被收，餓人村根本沒有多少水可以用來滅火, 只能挖沙土掩蓋。
趙子衿擲出斬厄刀帶出一陣風，她袖中飛出幾張符紙, 姜寂洲和賀長翊助力將火焰隔斷。
一個老人顫顫巍巍地被周春按倒在地，臉摩擦著幹裂的地面，眼中滿是驚懼。
這人洛晏很眼熟，第三次見他了。昨日咒罵河妖最激動的便是他……
所謂成王敗寇，如今勝利的是餓人村的村民，餓人村並沒有被河妖覆滅，眼線自然要先下手為強將鄭刻殺死，免得他透露自己的罪行。
即便鄭刻根本不再在意他。
但此刻也管不得他，眾人齊心滅火。
有了趙子衿幾人的幫忙，火勢得到緩解。好在木屋都是剛搭建的，白日大家都忙著收拾東西，根本沒有人待在屋裏。
除了鄭刻。
面對這樣的火勢，鄭刻沒能逃出來，大火蔓延的一炷香內，他沒有絲毫掙紮，只是出於本能，弓著腰珍惜的將尹南雪護在懷裏。
看著他額角越發漆黑的焦炭痕跡，洛晏想起一件事，四年前，鄭刻是被鈕婆殘忍虐殺的。
也是一把大火就燒幹凈了他所有的存在。
但那把靈火沒能困住他，今天這把普通的火卻困住了，還是在他靈力更高深的時候。
他像是一絲靈力也沒有了，靜默得像一尊雕塑。他的衣衫被燒得破爛，貼在皮膚上，處處都是血和火焰燒灼的傷口。
尹南雪的衣服還是幹幹凈凈，連一點煙都沒有染上，靜靜被他攬在懷裏。
她哭著眼睛被淚珠占滿，臉完全陷在他的胸膛，鄭刻並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樣子。她的胸口淺淺的起伏著，呼吸尚存。
洛晏揪著的心緩緩放下。
廢墟之中，鄭刻緩緩擡起頭。
不過才一夜，他已經枯槁得如同一具褪去人皮的骷髏，眼窩深得嚇人。
他的目光越過眾人看向洛晏，那目光有不甘，有自嘲，有眾多難以言喻的情緒。
她只是一個凡人啊，並非什麽神怪。分明每次都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能將她殺死，拿到引魂燈了，卻還是被她一次次逃脫。
“哈……哈哈哈哈……好久不見，幾位。”他喉嚨深處發出一陣笑聲，像是拋進深淵的石子得不到回響，只能被拽著陷進去。
賀長翊正欲開口，鄭刻道：“幾位，能容我同夫人最後再說點話嗎？”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知道無處可逃了。他身上背負了這麽多人命，他早知道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了。
他嘴角溢出血跡，眼睛也變得血紅，手腕和脖頸上爬上裂紋，像是被烈火灼燒的焦炭將要裂開。
他時間不多了。
所有的靈力全都給了尹南雪，走投無路，他只能這樣做。
這是他最後能為她做的。
趙子衿忍不住嘆息一聲，“自然。”
尹南雪揪著他的衣袖，“讓我看看你……你別這樣……讓我看看你！”
“鄭刻！”
鄭刻低頭，深深地看著尹南雪，指尖觸及她脖子上的傷口，小心翼翼的，
“別看，我現在不好看，很嚇人……”
尹南雪額頭抵在他的胸膛，“我不在意！我不在意！”
“讓我看看你……”
鄭刻抱緊她，“別看……這樣下輩子就不會遇到我了。”
那她一定會比現在過得幸福，美滿。
“我欠了很多人的債，下輩子，不想你再跟著我一起吃苦了……”他輕聲道。
尹南雪哭得更厲害了，身體都在顫抖，熱淚將他的胸膛打濕。
鄭刻心口疼得喘不上氣。
“阿雪……”
“阿雪……”
“阿雪。”
他其實什麽也說不出口，腦子裏只剩下這兩個字，諸多的遺憾，悔恨，嘆息全都被碾碎最後融進這兩個字兩個字裏。
尹南雪掙脫開他的懷抱，擡起頭紅著眼睛看著他，“我不怕的……”
她的指尖觸上他的眉眼，眸光裏閃爍著異樣的情緒，“這樣，有什麽可怕？”
“我想看看你。”
“阿雪……”
鄭刻怔住，聲音很輕，眼中熱淚如註，眉梢狠狠皺了一下，像是察覺到什麽，他喘息著握住尹南雪的手。
她哭得更厲害了，很無助。
鄭刻一點點抹去她的淚水，
“沒關系……”
“很快就會忘記的……”
“很快……像以前一樣。”
忘記了，就不會太痛苦了。
他開始慶幸這件事。
鄭刻的身體一點點消散，魂魄驟散化成一簇白色星點，最後握住她手的那截指尖也化為虛無……
尹南雪伸手去夠，卻什麽也夠不著，腦子像是被東西狠狠砸中，她後仰倒下去。
“尹姑娘！”
“南雪姐姐！”
尹南雪醒來已經是一天後。
向融給她診脈，因為鄭刻的靈力她的心脈被護住了，但依然沒有多久可活。
多則一年，少則半月。
洛晏站在門口嘆了一口氣，心情說不清的覆雜。
尹南雪坐在床邊看著她，溫和的笑了笑，一如在雜貨鋪剛見她的模樣。
她果然如同鄭刻說的，又忘記之前的事了。
沒了別人的提醒，她根本記不起昨天發生了什麽。
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麽來到這裏。
洛晏端著粥走過去，整理心情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南雪姐姐，吃東西了。”
尹南雪揉了揉她的發頂：“晏晏，不用特地給我送吃的了。今日不是晚晚姑娘的婚宴嗎？我想去看看。”
洛晏猶豫了一下，被輕輕捏了捏臉：“好啦，放心，我已經沒事了，向大夫說我可以下床走路了。”
趙子衿手裏拿著一把喜糖，走過來輕車熟路地放進洛晏的芥子袋裏，“好啊，走吧，今日很熱鬧，看一看對心情也好。”
尹南雪起身對著趙子衿頷首：“多謝趙姑娘。”
“夫……姑娘！”梅香跑進來，看到尹南雪神采奕奕激動得差點哭出來，但又止住隨即挽緊她的手腕帶著人出去。
洛晏和趙子衿跟在身後。
趙子衿攬著她的肩膀，“擔心尹姑娘？”
洛晏擡頭：“她……出去了該怎麽辦呢？”
程家出事之後，不知是誰傳出了風聲，雪霧香坊的坊主是黑雪鬼衣，那些被鄭刻害死家人的人聚集起來，端了雪霧香坊。還有人花錢雇了修士到處在找鄭刻的行蹤。
尹南雪肯定是回不去了。
趙子衿的看著洛晏：“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啊？”
趙子衿道：“我問過她，想做什麽。她說想像我一樣懲惡揚善……咳咳……”
什麽英姿颯爽之類的詞匯，她有些說不出口。
洛晏停下挽住趙子衿的手，好奇道：“然後呢？”
趙子衿道：“自然是老實告訴她我是碧海潮生閣的弟子，要是覺得我好，不如一路南去，拜入碧海潮生閣……嗯，信物已經給她了，該怎麽選，她應該有自己的打算了。”
這是洛晏沒想過的道路，尹南雪……耍大刀！
但是也不失為一條明路，好歹能保護自己，再不濟也能得到碧海潮生閣的庇護。
“好啦，別想了，吃飯去，你不是老說餓了。”
洛晏：“……啊。”
婚宴不能鋪張浪費，菜式也很簡單。就是地窖裏存的菜，加上李雙壽保管的一部分肉。
洛晏他們幾個人湊了一桌，熟人局。
她吃得很歡，喜糖不是別的，顏色和味道都是她熟悉的——姜糖！
因為本來準備的喜餅是存放在周春家的，全被水沖沒了。好在地窖裏存了很多生姜，桂花嬸帶著幾個嬸嬸婆婆連夜切了些做成姜糖擺上桌，作為宴後甜點。
不過這跟洛晏買的完全不一樣，味道帶著點點辣，但是又是甜的還帶著陳皮的味道，或許是姜寂洲在，糖的味道很甜。
一桌就一碟姜糖，洛晏一個人吃掉大半。
剩下一半被賀長翊吃了。
姚鏡雙嘆為觀止，而剩餘幾人都就看兩人吃糖。
看著空空如也的盤子，洛晏抿唇有些遺憾，好像……吃太快了……
賀長翊撞了撞她的肩膀：“咱們倆待會兒再去要點怎麽樣？”
“這個是真好吃啊！我得給十六帶點回去。”
“好啊好啊！”洛晏眼神亮晶晶，當即同意和賀長翊擊掌。
鞭炮響起，李晚晚穿著喜服被周春牽著進來，按照習俗敬茶敬酒。
然後撒紅包，紅包裏裝的倒不是錢，而是用品紅染過的糯米，品紅是用紅蘭草搗碎榨汁的，帶著香氣，因為是女方家準備而逃過一劫。
紅包被拋進人群裏，洛晏賀長翊姚鏡雙當即像脫韁的馬融入人群裏，跟著村民一起搶紅包。
洛晏個頭本來就小，等擠出來的時候，頭發已經亂糟糟的，像炸毛的小獅子。
她也就真的湊了個熱鬧，什麽都沒撈著。出來也沒看到姜寂洲，反倒是看到了李雙壽。
他一只手骨折，綁了紗布不能動，就在人群外面看著熱鬧。但他的模樣還是嚴肅的，洛晏收斂神色禮貌的點頭：“村長好。”
說完就要離開，卻被叫住。
“沒搶到？”
洛晏不好意思的笑笑。
李雙壽走到她面前，手裏拿著兩個柿子往她面前遞了遞，“拿著吧。”
“這是……”安慰她？
李雙壽道：“樹上最後兩個好柿子，他們也不愛吃……丟了可惜。”
“……”
這讓她怎麽接……
李雙壽似欣慰又語重心長補了一句：“這個……好事成雙，拿著。”
這倒是個無法拒絕的好寓意，洛晏接過臉上又揚起笑容。
洛晏接過柿子他明顯松了一口氣松快很多，他這才開口道：“他跟桂花去後院了。”
“後院？”洛晏擡頭。
李雙壽點頭。
“謝謝！”
少女握著兩個柿子歡天喜地跑出去，裙擺在燈光下映出輪廓。
李雙壽點點頭，轉身進入宴席就碰到向融。
向融手裏拿著一疊紅包，跟他禮貌頷首：“村長，您可看到洛晏去哪了？”
李雙壽表情詫異地看了眼向融，有些為難，隨即緩緩道：“她好像去睡覺了。”
“啊？”向融蹙眉：“睡覺？現在才什麽時辰？！”
李雙壽幹咳一聲：“累了吧。”
“……”
*
紅燈高掛的院子裏，一身白衣的少年站在門口，桂花嬸將一袋姜糖裹好放進他手裏，少年微微捏緊紅著耳根開口：“您……能多給我一份嗎？”
桂花嬸擡頭：“還要？”
少年點頭，認真道：“她喜歡吃。”
桂花嬸眼睛瞪大都笑開了，“哎呦！囡囡有眼光，這個糖可是我親手做的。等著，我去拿！但是這個一次吃太多，胃會燒得慌啊……”
少年睫羽動了動，“嗯，我知道。”
等到桂花嬸再遞了一大袋糖過來，少年從芥子袋裏掏出一把銀子，桂花嬸一臉懵：“這個……”
他一本正經，“她說，吃喜宴得送些禮金，是好彩頭。”
第一天她就說了。
那這件事一定很重要。
“囡囡這麽說啊？”
少年微微頷首，低低應聲，“嗯。”
桂花嬸被他的表情逗笑，“哎呀，送什麽禮金！你們都幫我們大忙了！”
“這個婚禮的好彩頭已經夠了！”桂花嬸把錢袋塞回少年手裏，“留著錢！多給囡囡買點好東西吃，她太瘦了！”
桂花嬸神神秘秘的把他拉到一邊，塞了一張紙給他，“這個是你要的東西，可都是按照最好的標準寫的！保準誰見了都得眼紅！”
少年將紙張珍重地收進懷裏，鄭重地頷首。
桂花嬸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到時候記得寫信給我們，我是無論如何也會去的啊！”
“好，”少年緩緩道：“我會寫信的。”
此時門口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桂花嬸笑道：“囡囡來啦！”
洛晏站到兩人身邊喘著氣：“嗯，桂花嬸！恭喜您！”
人逢喜事精神爽，桂花嬸拍了拍洛晏的肩：“也恭喜你啊！”
“啊？”洛晏還沒明白什麽意思，桂花嬸就已經走遠了。
額前突然多了一片陰影，冰涼的手帕輕輕擦上來，姜寂洲的聲音響在頭頂：“怎麽這麽急？”
洛晏頓了頓，這才擡起頭彎起眼睛，得意地將柿子遞到他面前：“一起吃吧，村長給的。”
少年的手微微頓住，看著她的眼睛像兩顆明珠，璀璨得叫人挪不開目光。
他溫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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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王萬所說, 那個眼線很快就做出了反應。
“不好啦！不好啦！”小金從外面跑進來，“那邊著火了！缺人手！萬哥快帶人去幫忙！”
他的傷勢隨著河妖的收服而愈合，經過一夜的修整今日已經活蹦亂跳。
“著火？！”王萬急得站起身，“不好！”
洛晏反應過來, “南雪姐姐！”
一群人跟著小金跑向外面。
村口的廣場上幾個連在一起的臨時木屋被金色的火焰吞沒, 餓人村沒了植被的遮擋，風直接刮下來, 又是正午溫度本就高, 大火幾乎擋不住。
洛晏剛在火邊站下, 臉就被烤得紅撲撲的。姜寂洲將她擋在身後，“別靠太近，危險。”
“完了……南雪姐姐……”
賀長翊露出凝重的表情, 他雖然沒見過尹南雪, 但也知道她是個聰慧勇敢的女子，若不是她, 程家的秘密還沒那麽容易被發現。
她萬不該再為眾人犧牲後落得這樣的下場！
趙子衿看向幾人：“放心，我在尹姑娘身上放了符紙, 她會沒事的。”
火舌卷著幹燥的木柴, 大口嚼碎, 再吐出黑沫，舔著牙面向眾人。
在鄭刻被抓後不到半個時辰, 關押他和尹南雪的房子燃起大火，幸好周春和李晚晚有些準備沒讓他釀成大禍。
但兩人屬實沒想到那人居然會狠到直接縱火, 絲毫沒有考慮其他人。河妖剛剛被收，餓人村根本沒有多少水可以用來滅火, 只能挖沙土掩蓋。
趙子衿擲出斬厄刀帶出一陣風，她袖中飛出幾張符紙, 姜寂洲和賀長翊助力將火焰隔斷。
一個老人顫顫巍巍地被周春按倒在地，臉摩擦著幹裂的地面，眼中滿是驚懼。
這人洛晏很眼熟，第三次見他了。昨日咒罵河妖最激動的便是他……
所謂成王敗寇，如今勝利的是餓人村的村民，餓人村並沒有被河妖覆滅，眼線自然要先下手為強將鄭刻殺死，免得他透露自己的罪行。
即便鄭刻根本不再在意他。
但此刻也管不得他，眾人齊心滅火。
有了趙子衿幾人的幫忙，火勢得到緩解。好在木屋都是剛搭建的，白日大家都忙著收拾東西，根本沒有人待在屋裏。
除了鄭刻。
面對這樣的火勢，鄭刻沒能逃出來，大火蔓延的一炷香內，他沒有絲毫掙紮，只是出於本能，弓著腰珍惜的將尹南雪護在懷裏。
看著他額角越發漆黑的焦炭痕跡，洛晏想起一件事，四年前，鄭刻是被鈕婆殘忍虐殺的。
也是一把大火就燒幹凈了他所有的存在。
但那把靈火沒能困住他，今天這把普通的火卻困住了，還是在他靈力更高深的時候。
他像是一絲靈力也沒有了，靜默得像一尊雕塑。他的衣衫被燒得破爛，貼在皮膚上，處處都是血和火焰燒灼的傷口。
尹南雪的衣服還是幹幹凈凈，連一點煙都沒有染上，靜靜被他攬在懷裏。
她哭著眼睛被淚珠占滿，臉完全陷在他的胸膛，鄭刻並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樣子。她的胸口淺淺的起伏著，呼吸尚存。
洛晏揪著的心緩緩放下。
廢墟之中，鄭刻緩緩擡起頭。
不過才一夜，他已經枯槁得如同一具褪去人皮的骷髏，眼窩深得嚇人。
他的目光越過眾人看向洛晏，那目光有不甘，有自嘲，有眾多難以言喻的情緒。
她只是一個凡人啊，並非什麽神怪。分明每次都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能將她殺死，拿到引魂燈了，卻還是被她一次次逃脫。
“哈……哈哈哈哈……好久不見，幾位。”他喉嚨深處發出一陣笑聲，像是拋進深淵的石子得不到回響，只能被拽著陷進去。
賀長翊正欲開口，鄭刻道：“幾位，能容我同夫人最後再說點話嗎？”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知道無處可逃了。他身上背負了這麽多人命，他早知道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了。
他嘴角溢出血跡，眼睛也變得血紅，手腕和脖頸上爬上裂紋，像是被烈火灼燒的焦炭將要裂開。
他時間不多了。
所有的靈力全都給了尹南雪，走投無路，他只能這樣做。
這是他最後能為她做的。
趙子衿忍不住嘆息一聲，“自然。”
尹南雪揪著他的衣袖，“讓我看看你……你別這樣……讓我看看你！”
“鄭刻！”
鄭刻低頭，深深地看著尹南雪，指尖觸及她脖子上的傷口，小心翼翼的，
“別看，我現在不好看，很嚇人……”
尹南雪額頭抵在他的胸膛，“我不在意！我不在意！”
“讓我看看你……”
鄭刻抱緊她，“別看……這樣下輩子就不會遇到我了。”
那她一定會比現在過得幸福，美滿。
“我欠了很多人的債，下輩子，不想你再跟著我一起吃苦了……”他輕聲道。
尹南雪哭得更厲害了，身體都在顫抖，熱淚將他的胸膛打濕。
鄭刻心口疼得喘不上氣。
“阿雪……”
“阿雪……”
“阿雪。”
他其實什麽也說不出口，腦子裏只剩下這兩個字，諸多的遺憾，悔恨，嘆息全都被碾碎最後融進這兩個字兩個字裏。
尹南雪掙脫開他的懷抱，擡起頭紅著眼睛看著他，“我不怕的……”
她的指尖觸上他的眉眼，眸光裏閃爍著異樣的情緒，“這樣，有什麽可怕？”
“我想看看你。”
“阿雪……”
鄭刻怔住，聲音很輕，眼中熱淚如註，眉梢狠狠皺了一下，像是察覺到什麽，他喘息著握住尹南雪的手。
她哭得更厲害了，很無助。
鄭刻一點點抹去她的淚水，
“沒關系……”
“很快就會忘記的……”
“很快……像以前一樣。”
忘記了，就不會太痛苦了。
他開始慶幸這件事。
鄭刻的身體一點點消散，魂魄驟散化成一簇白色星點，最後握住她手的那截指尖也化為虛無……
尹南雪伸手去夠，卻什麽也夠不著，腦子像是被東西狠狠砸中，她後仰倒下去。
“尹姑娘！”
“南雪姐姐！”
尹南雪醒來已經是一天後。
向融給她診脈，因為鄭刻的靈力她的心脈被護住了，但依然沒有多久可活。
多則一年，少則半月。
洛晏站在門口嘆了一口氣，心情說不清的覆雜。
尹南雪坐在床邊看著她，溫和的笑了笑，一如在雜貨鋪剛見她的模樣。
她果然如同鄭刻說的，又忘記之前的事了。
沒了別人的提醒，她根本記不起昨天發生了什麽。
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麽來到這裏。
洛晏端著粥走過去，整理心情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南雪姐姐，吃東西了。”
尹南雪揉了揉她的發頂：“晏晏，不用特地給我送吃的了。今日不是晚晚姑娘的婚宴嗎？我想去看看。”
洛晏猶豫了一下，被輕輕捏了捏臉：“好啦，放心，我已經沒事了，向大夫說我可以下床走路了。”
趙子衿手裏拿著一把喜糖，走過來輕車熟路地放進洛晏的芥子袋裏，“好啊，走吧，今日很熱鬧，看一看對心情也好。”
尹南雪起身對著趙子衿頷首：“多謝趙姑娘。”
“夫……姑娘！”梅香跑進來，看到尹南雪神采奕奕激動得差點哭出來，但又止住隨即挽緊她的手腕帶著人出去。
洛晏和趙子衿跟在身後。
趙子衿攬著她的肩膀，“擔心尹姑娘？”
洛晏擡頭：“她……出去了該怎麽辦呢？”
程家出事之後，不知是誰傳出了風聲，雪霧香坊的坊主是黑雪鬼衣，那些被鄭刻害死家人的人聚集起來，端了雪霧香坊。還有人花錢雇了修士到處在找鄭刻的行蹤。
尹南雪肯定是回不去了。
趙子衿的看著洛晏：“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啊？”
趙子衿道：“我問過她，想做什麽。她說想像我一樣懲惡揚善……咳咳……”
什麽英姿颯爽之類的詞匯，她有些說不出口。
洛晏停下挽住趙子衿的手，好奇道：“然後呢？”
趙子衿道：“自然是老實告訴她我是碧海潮生閣的弟子，要是覺得我好，不如一路南去，拜入碧海潮生閣……嗯，信物已經給她了，該怎麽選，她應該有自己的打算了。”
這是洛晏沒想過的道路，尹南雪……耍大刀！
但是也不失為一條明路，好歹能保護自己，再不濟也能得到碧海潮生閣的庇護。
“好啦，別想了，吃飯去，你不是老說餓了。”
洛晏：“……啊。”
婚宴不能鋪張浪費，菜式也很簡單。就是地窖裏存的菜，加上李雙壽保管的一部分肉。
洛晏他們幾個人湊了一桌，熟人局。
她吃得很歡，喜糖不是別的，顏色和味道都是她熟悉的——姜糖！
因為本來準備的喜餅是存放在周春家的，全被水沖沒了。好在地窖裏存了很多生姜，桂花嬸帶著幾個嬸嬸婆婆連夜切了些做成姜糖擺上桌，作為宴後甜點。
不過這跟洛晏買的完全不一樣，味道帶著點點辣，但是又是甜的還帶著陳皮的味道，或許是姜寂洲在，糖的味道很甜。
一桌就一碟姜糖，洛晏一個人吃掉大半。
剩下一半被賀長翊吃了。
姚鏡雙嘆為觀止，而剩餘幾人都就看兩人吃糖。
看著空空如也的盤子，洛晏抿唇有些遺憾，好像……吃太快了……
賀長翊撞了撞她的肩膀：“咱們倆待會兒再去要點怎麽樣？”
“這個是真好吃啊！我得給十六帶點回去。”
“好啊好啊！”洛晏眼神亮晶晶，當即同意和賀長翊擊掌。
鞭炮響起，李晚晚穿著喜服被周春牽著進來，按照習俗敬茶敬酒。
然後撒紅包，紅包裏裝的倒不是錢，而是用品紅染過的糯米，品紅是用紅蘭草搗碎榨汁的，帶著香氣，因為是女方家準備而逃過一劫。
紅包被拋進人群裏，洛晏賀長翊姚鏡雙當即像脫韁的馬融入人群裏，跟著村民一起搶紅包。
洛晏個頭本來就小，等擠出來的時候，頭發已經亂糟糟的，像炸毛的小獅子。
她也就真的湊了個熱鬧，什麽都沒撈著。出來也沒看到姜寂洲，反倒是看到了李雙壽。
他一只手骨折，綁了紗布不能動，就在人群外面看著熱鬧。但他的模樣還是嚴肅的，洛晏收斂神色禮貌的點頭：“村長好。”
說完就要離開，卻被叫住。
“沒搶到？”
洛晏不好意思的笑笑。
李雙壽走到她面前，手裏拿著兩個柿子往她面前遞了遞，“拿著吧。”
“這是……”安慰她？
李雙壽道：“樹上最後兩個好柿子，他們也不愛吃……丟了可惜。”
“……”
這讓她怎麽接……
李雙壽似欣慰又語重心長補了一句：“這個……好事成雙，拿著。”
這倒是個無法拒絕的好寓意，洛晏接過臉上又揚起笑容。
洛晏接過柿子他明顯松了一口氣松快很多，他這才開口道：“他跟桂花去後院了。”
“後院？”洛晏擡頭。
李雙壽點頭。
“謝謝！”
少女握著兩個柿子歡天喜地跑出去，裙擺在燈光下映出輪廓。
李雙壽點點頭，轉身進入宴席就碰到向融。
向融手裏拿著一疊紅包，跟他禮貌頷首：“村長，您可看到洛晏去哪了？”
李雙壽表情詫異地看了眼向融，有些為難，隨即緩緩道：“她好像去睡覺了。”
“啊？”向融蹙眉：“睡覺？現在才什麽時辰？！”
李雙壽幹咳一聲：“累了吧。”
“……”
*
紅燈高掛的院子裏，一身白衣的少年站在門口，桂花嬸將一袋姜糖裹好放進他手裏，少年微微捏緊紅著耳根開口：“您……能多給我一份嗎？”
桂花嬸擡頭：“還要？”
少年點頭，認真道：“她喜歡吃。”
桂花嬸眼睛瞪大都笑開了，“哎呦！囡囡有眼光，這個糖可是我親手做的。等著，我去拿！但是這個一次吃太多，胃會燒得慌啊……”
少年睫羽動了動，“嗯，我知道。”
等到桂花嬸再遞了一大袋糖過來，少年從芥子袋裏掏出一把銀子，桂花嬸一臉懵：“這個……”
他一本正經，“她說，吃喜宴得送些禮金，是好彩頭。”
第一天她就說了。
那這件事一定很重要。
“囡囡這麽說啊？”
少年微微頷首，低低應聲，“嗯。”
桂花嬸被他的表情逗笑，“哎呀，送什麽禮金！你們都幫我們大忙了！”
“這個婚禮的好彩頭已經夠了！”桂花嬸把錢袋塞回少年手裏，“留著錢！多給囡囡買點好東西吃，她太瘦了！”
桂花嬸神神秘秘的把他拉到一邊，塞了一張紙給他，“這個是你要的東西，可都是按照最好的標準寫的！保準誰見了都得眼紅！”
少年將紙張珍重地收進懷裏，鄭重地頷首。
桂花嬸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到時候記得寫信給我們，我是無論如何也會去的啊！”
“好，”少年緩緩道：“我會寫信的。”
此時門口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桂花嬸笑道：“囡囡來啦！”
洛晏站到兩人身邊喘著氣：“嗯，桂花嬸！恭喜您！”
人逢喜事精神爽，桂花嬸拍了拍洛晏的肩：“也恭喜你啊！”
“啊？”洛晏還沒明白什麽意思，桂花嬸就已經走遠了。
額前突然多了一片陰影，冰涼的手帕輕輕擦上來，姜寂洲的聲音響在頭頂：“怎麽這麽急？”
洛晏頓了頓，這才擡起頭彎起眼睛，得意地將柿子遞到他面前：“一起吃吧，村長給的。”
少年的手微微頓住，看著她的眼睛像兩顆明珠，璀璨得叫人挪不開目光。
他溫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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