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惡人村（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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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惡人村（七）
向融蹲下, 從藥箱裏掏出工具，觀察了一番，“這傷口乃是利器所致，此物直徑約莫一寸, 曲折靈活導致傷口內部有如彎繞通道, 像是……”
他眉頭皺攏斟酌用詞。
周叔握拳忙問：“像什麽？向大夫只管說！”
向融一邊給牛犢上藥，一邊神色嚴肅道：“像是活物的關節。”
什麽活物的關節能鋒利到這種程度？
他說完眾人神色都帶上了驚懼, “該不會是野豬吧！那東西長著長牙, 要是戳過來確實會成這種血窟窿的！”
“也是！那東西也可厲害了！”
“應該不是……”
一個婦人道, “該不是你們誰偷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才招來麻煩吧！”
“怎麽可能，每家每戶有多少東西，大家都知道, 這又不是秘密, 誰會這麽蠢給人添麻煩！”
“可姜小哥和向大夫都說這傷有些邪性！今早牛崽還喝了好幾副符紙水才緩過來的！”
“問村長！俺今天起得晚了點幸好村長在，給小牛崽包了一下, 不然都要嚇死俺了！”一個圓頭圓腦的光膀子壯漢一邊安撫牛犢，一邊大聲跟眾人建議。
“村長, 您說兩句！”
你一言我一語, 周春轉頭看向李雙壽, “李叔，您是最先發現的人, 可看見什麽了？”
他像是一夜沒睡，眼下烏青一片, 眼睛浮腫眼袋像是兩塊半圓的石塊掛在眼瞼下方。
從剛開始到現在他一直沒說話，失魂落魄的, 像是被嚇住了，游離在狀況之外。
周春看他沒反應, 山前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的位置，他有些失神地擡頭，一對眼珠爬滿血絲，渾濁昏黃。他搖搖頭，聲音有些低啞，“沒看到……我還是來晚了一步，沒看到什麽……”
周叔看見他這個模樣，嘆氣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老李頭，別自責！小牛變成這樣也不是你的錯，平時你多寶貝它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你別繃得太緊！現在有姜小哥他們在，你就放心吧！”
李雙壽平日嚴厲，一絲不茍對村裏的人和事都細致得不行，甚至是端著威嚴有些像是管制孩子一樣管制村民，大家在他面前都是小心翼翼有些不適，連他的女兒都不例外。
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對村子負責，事無巨細關心村裏的每個人。
今早出了這樣的事，詭異異常。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肯定比誰都自責。
知道了周億的事，洛晏對餓人村村民之間的感情又有了更深的理解，她也慢慢能夠理解李雙壽，覺得他的苛刻其實並不是空穴來風，都是有情可原。
只是她的視線不自覺聚焦在李雙壽的衣袖上，發現那處堆疊的衣袖上有幾個破洞，分布散亂不規律，甚至有幾個出現在肩頭的位置，幸而李雙壽穿衣厚實，皮膚並沒有暴露。
他的衣服還是昨天那一身，或許因為李晚晚要成親，他穿了新衣服，突然壞了還是有些令人可惜。
洛晏抿唇心裏有疑問，往前走了幾步，看了看牛棚。
牛棚建在平闊的田地上，材料全是切頭去尾的圓木樁，要算尖銳的東西也只有釘耙，可釘耙的尖齒排列很整齊，威力很大，要是用在牛犢和李雙壽身上，他們不可能四肢健在，脾肺健全。
好奇怪，李雙壽的話裏有漏洞，要是他什麽搜沒有看到，那衣服是怎麽破的？聽村民討論的意思，他是第一個發現情況的，那麽李晚晚就不是和他一起來的，他是一個人出現在牛棚的。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早上門口看到的那個痕跡，難道這之間有什麽聯系？抱著這樣的想法，洛晏站在柵欄邊上，牛犢身後的圈門是打開的，裏面的稻草很亂被掃得亂七八糟，無法分辨是怪物所致還是牛犢掙紮造成的。旁邊的墻也是石頭壘的，上面只有些陳年的工具鑿刻痕跡。
怎麽會什麽都沒有留下呢？怪物這麽謹慎嗎？
牛棚已經貼上了幾張嶄新的符紙，她一眼認出來是姜寂洲的手筆，線條繁多卻不雜亂，粗細相間有條不紊，他畫時想必是氣定神閑的狀態。
洛晏看向站在一旁沈思的少年，慢慢挪到他身邊想跟他交換信息，“姜少俠……”
“嗯？”
他微微低頭看到她手裏捧著的紅薯，還冒著熱氣，“有話要說？”
洛晏點點頭，“嗯！”
他道：“不急，你先把吃東西吃了。”
他轉頭跟身邊的周春說了幾句話，又遞給他幾張符紙，覆又看向洛晏，“走吧。”
這裏不是適合吃東西的地方，洛晏明白了他的意思，和他一起離開人群，漫步在稻田之間，最後在一根田埂上停下。
這片田地已經收割了一半，中間放著兩個打谷桶，田裏還有些水沒放完，脫完粒的稻草被放在幹燥的田埂上，姜寂洲攏了攏稻草，鋪平，優雅又慢條斯理，洛晏本想幫忙卻被他阻止。
他整理稻草的樣子像是整理自己的思路，怕打斷他的思路，洛晏只好站在一邊，等他結束。
誰知少年手上動作不停不經意地問：
“你，和向融之前認識嗎？”
洛晏彎腰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向融？”
“嗯，他好像和你很熟。”少年繼續專註自己手上的動作。
洛晏有些奇怪，“不認識啊，昨天跟你說了呀，他就是那個奇怪的人！我們分明是第一次見，他就熱情得不行……或許，是他性格自來熟吧。”
“……是嗎。”
聽到她的話，少年動作一頓思忖片刻，微微抿唇，眼神卻放松了一些。繃緊的手臂松懈下來，他緩緩撿開幾根落在束袖上的幹枯稻葉，手指曲起漫不經心拂掉灰塵。
洛晏神秘兮兮地湊上來，眨眨眼，“哦~我知道了！姜少俠，你是不是懷疑今早的事他也有一份？”
他拾起一把稻草再次展開，眼睫顫了一下，面不改色：“嗯，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我會小心的。”洛晏保證道。
田埂上有棵樹撐出一片陰涼。
少年鋪完稻草曲腿坐下手腕隨意搭在膝蓋上，洛晏盤腿坐在他身邊，開口把早上的發現告訴他，然後奇怪道：
“你說它既然來了，怎麽又走了呢？我和小牛差了什麽，小牛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呢？他竟然選擇對一只毫無反抗之力的小牛下手！”
聽到她一本正經，毫不介意將自己同一只牛犢比較，姜寂洲忍不住輕笑說：“他倒是沒圖小牛什麽，應該只是單純的殺戮欲。小牛受傷大概半個多時辰，應該是從你那裏出來就對小牛動手了。”
洛晏後知後覺，想起一種可能，“難道是因為我吃了肉？觸碰到了他們的禁忌嗎？還是……昨天那碗藥呢，向融配的，晚晚姐姐熬的。”
她昨天吃進肚子裏的東西只有那頓飯，紅薯，藥湯，鴨腿，後面三個都是她一人份的，不好確定是哪個起了作用。
姜寂洲側目看她，“事情有些詭異，不排除這些可能。按照你說的，他的目標起先是你，肯定是出了什麽意外，他沒動成手才換了目標。可以看看，你身上少了什麽，或者多了什麽。”
洛晏用手帕墊包好紅薯放在一邊，拿出芥子袋將裏面的東西都倒出來，符紙沒少，她的香灰、朱砂這樣的工具也沒少，最後她的目光落在白色的卷軸上，“引魂燈好像有點不太對……”
她拿起引魂燈隔著流光外殼，看到裏面有一團朦朧的黑色，“之前是沒有這個的！”
戳了戳了引魂燈，洛晏叫道：“朔引小哥。”
毫無反應，洛晏抱歉地笑笑，“哎，我的靈根好像……沒開竅，它不聽我的話。”
她剛說完，引魂燈展開了。
“！”
洛晏眉頭皺了一下，看見上面的黑霧匯聚成一束短短的墨色，橫沖直撞，像是水墨畫中的魚活了過來，此刻躁動不安。
“這是昨晚那個怪物留下的東西！”
“引魂燈居然還可以這樣用嗎……”
姜寂洲沈默地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道：“你記不記得，引魂燈能囚禁兇獸惡靈……”
聞言洛晏摸著下巴自然而然接過他的話，“上神朔引是為度化惡靈而隕落，所以……昨晚來找我的是一只惡靈！”
她是脫口而出，這個邏輯太順了。
洛晏又奇怪地喃喃：“可是不對啊，引魂燈怎麽可能有感應……之前我被焦娘抓了，都是戳破了胸口，受了傷它才有反應的……”
她現在精神匱乏，更是驅使不動引魂燈了，它是怎麽被喚醒的？
引魂燈像是聽到了她心裏的想法一般，震了兩下收攏，“啪”的一聲掉落在她腿上。
“……好小氣，”洛晏戳著引魂燈吐槽道：“心裏想想也不行啊……”
姜寂洲卻道：“它面對引魂燈沒有反應或許是因為焦娘不夠兇，也不夠厲害，才沒有喚起它的本能。”
“本能？”洛晏心裏突然就咯噔一聲，“引魂燈可是神器啊……”
能讓神器激發本能的條件，她還只見過一次，那就是她命在旦夕的時候。她已經感知到事情不簡單了。
“呼！”洛晏埋頭捂臉，心道怎麽隨便到一個地方都能碰上這樣的事？她分明是為了吃喜酒來的。
而且那天村裏那個和諧的勁根本看不出來有這麽大的危機。果然，越是風平浪盡，越是危機四伏。
現在惡靈的一絲魂魄被囚，除非消滅它，否則它肯定會跟隨她找機會除掉她。
服了，踩哪裏都是一灘泥！本來以為活著是最簡單的任務來著，她還是太年輕了。活著應該是終極任務！
腦子有了危機感反而清醒起來，洛晏苦著臉笑道：“姜少俠……咱們一定要幫他們消滅惡靈吧，晚晚姐姐，桂花嬸她們人可好了……”
洛晏開始慶幸她沒有阻止姜寂洲大發善心，不然現在還不好說。
消滅惡靈說來簡單只要不是無敵，通過知道惡靈的怨念或者願望，將它度化就是一個辦法。
惡靈就是怨念形成的，就比如推動本文主角團的行動的源頭，那條怨念形成的妖龍，只是它太強，而它的願望是毀滅世界，殺死所有人，完成願望這樣的辦法對它來說就是無解的，只能收集神器來硬剛。
但這個惡靈不一樣，現在神器的收集進度為七分之二，洛晏就算不知道劇情，也能猜到作者不可能在這麽靠前的位置安排一個巨艱難的關卡。
想到這，洛晏又神奇地恢覆了一點自信，不就是調解糾紛，不難！
姜寂洲同意她的看法，洛晏心稍稍安了一些，“其實我還有點想法，我覺得是事情的關鍵點。”
“說來聽聽。”
“為什麽村裏要禁夜行，村長夜裏還要巡視？”她猜測道：“是不是夜晚會觸發什麽不好的事情？”
白天的村莊很熱鬧，但到太陽落山路上基本就沒有人了，被迫控制了社交時間，村民們更珍惜能和別人交流的時光，感情反而更好，沒見哪家生疏。
就比如今天這樣的情況，面對共同財產的損失，那麽多人居然沒有內訌，架都沒有吵起來，眾人意外的團結。
所以夜晚到底有什麽？
姜寂洲點頭，讚賞道：“是個不錯的想法。”
洛晏還把幾個重要的人物列出來，主要是周億、李雙壽、向融、那個鎮壓河妖的人，以及只被李晚晚提過一句的外鄉人。
事情不是無端發生的，環境不是無端改變的，都是人被自己內在或外在的需求驅動進行了一系列的行動才得出的或好或壞的結果。
“我待會兒就去打聽！”
目標就這麽確定下來，白天打聽消息，夜裏防範加一點點追蹤。
姜寂洲看著她從失落，恐懼，到慶幸，再到現在有些興奮，鬥志滿滿的狀態，有些佩服。
她一個毫無修為的普通人，接受這些事好快。
要是她靈根稍微好一些，恐怕也是個了不得的修士。
而現在，她只記得肚子餓了。
整理完這些，洛晏摸了摸肚子，拿著紅薯擡眼往後面看了看，確認沒人來。該到她的早餐時間了。
她試著從中間掰開，想分一半給姜寂洲，她不太好意思吃獨食。而且姜寂洲也沒蔬菜吃，就當是分享了，給他也平衡一下膳食。
紅薯還有些燙，她掰一下停一下吹一吹，將大的一半遞給他，笑瞇瞇道：“咱們一人一半吧，桂花嬸說了，你們都沒來得及吃早飯，你肯定餓了！”
他微微楞住，洛晏眼神亮晶晶，卻不好意思地道：“等下次，你給我帶吃的，我……可以多吃點肉嘛？”
“……”
他嘴角抽了抽，洛晏輕咳一聲手又往他面前遞過去，風好似看不過她的行為，就這麽刮過來。
田野裏沒有建築遮擋物，洛晏額上碎發又濃又密，一不註意就像個簾子遮蓋下來，擋住她的視線，眼前的光被發絲分割成無數道縫隙，明明暗暗。
洛晏苦惱的抿唇，心想她實在缺一個發卡。
姜寂洲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接紅薯，她雙手都拿著一截掰開的紅薯，不知道該放哪裏，就怕一個不小心掉在地上弄臟掉。
就在這時，她朦朦朧朧聽到姜寂洲說話，卻聽不清，他的聲音像是被風帶著，在耳邊忽遠忽近。
下一刻，聲音沒了，只剩下呼呼的風聲，一截修長的指節輕輕撩開她額前的頭發，動作小心又溫柔挽在她的耳後。
“呃……”
洛晏看見一雙淬亮的眸子，少年的攏好的馬尾也被風刮得亂飛，白色的發帶幾乎卷到她鼻尖，這樣的混亂卻掩蓋不住他明亮的眸色。
是姜寂洲。
他指腹上薄薄的繭無意擦過她的耳垂，溫熱的溫度和砂礫一樣的觸感帶來新鮮又奇異的感受，有些癢，又有些麻。
他接過紅薯，
“你看起來不太方便，我說話，你沒反應。”
“啊……嗯……謝謝。”
洛晏抿唇突然覺得有些羞澀。
默默埋頭啃了一口紅薯。
“……不用謝。”
旁邊的少年也挪開目光看向遠處的山。
潛伏在山脈下的朝陽升起。薄紅的曙光帶著熱意將兩人的耳朵也染上同樣的色彩。
洛晏慢吞吞嚼著紅薯，被蒸透的紅薯肉很松軟細膩，綿綿密密化在唇齒間。
少年垂眸將掰下的一點紅薯肉塞進嘴裏。
很甜，像蘸了蜂蜜。
突然遠處響起一道腳步聲，“你們在這裏啊，怎麽跑這麽遠？”
洛晏擡頭看過去，看到一道頎長的青色人影走過來，她想藏起姜寂洲手裏的紅薯已經來不及，向融開口：“晏晏，藏什麽，我都看見了。”
洛晏：“……”
他走過來，曲腿蹲在洛晏身邊和姜寂洲對視了一眼，又笑盈盈地看著洛晏從懷裏掏出一個熱騰騰的土豆，遞到她面前，“和姜小哥分著吃一個，你能吃得飽嗎？喏，熱的，還加了點辣椒，保證很鮮。”
洛晏一時不摸清他的意思，還是幹脆的拒絕，“不用了，我已經飽了。”
他伸手想摸她的臉，洛晏嚇得起身差點摔倒被姜寂洲扶住，她被拉到身後，姜寂洲冷冷看著向融，“她說和你不熟，請你待她客氣些。”
青白黃三道身影立在田埂上像青椒淮山娃娃菜聚會……
向融聽罷，起身目光越過少年看著他身後的洛晏，“是嗎。方才我看了你畫的化邪符不錯，料想你肯定修為不凡，沒想到隨便代替別人說話也這麽厲害？”
上來先陰陽怪氣……
不過……洛晏聽著看向向融，他能看得懂符文？她就覺得他不簡單！
“她不能自己說嗎？”向融開朗地笑著：“你說呢，晏晏。”
聽到他毫無壓力的喊晏晏兩個字，洛晏抿唇，“我也是這樣的意思，向大夫我們只見過一面，大家萍水相逢，你沒必要表現得這麽熱絡的，我不喜歡。”
“哦，原來你喜歡冷淡些的？”
跟他怎麽有點講不通呢。
向融往前走了一步，姜寂洲不悅地蹙眉，背上的劍顫動起來。
他不理會只是將土豆塞進洛晏手裏，又瀟灑地後退看著面無表情地少年，“待會兒桂花嬸她們要做月餅，問問晏晏想吃什麽餡的，她好去準備。”
“月餅！現做啊！”洛晏驚喜問道：“那小牛治好了？”
這麽快她們有心思做餅了，讓她有些意外。
向融挑眉笑道：“當然，我出馬這還不容易？不過，你還是先過去吧，被讓桂花嬸她們等太久。”
洛晏探頭道：“姜少俠，我們一起過去吧。”
姜寂洲垂眸，“你先過去，我有些話想跟向大夫說。”
“那……你待會兒來找我？”洛晏問道。
他微微抿唇，隨即點頭，“嗯。”
得到這個回答，洛晏小跑著從兩人身邊離開，沒有一點猶豫。
姜寂洲：“……”
她眼裏果然吃的最重要。
看著鵝黃色的身影消失在稻田盡頭，向融笑著道：“姜小哥，我覺得你對我好像有敵意。”
姜寂洲斂了神色看向他，聽他道：“是因為晏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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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融蹲下, 從藥箱裏掏出工具，觀察了一番，“這傷口乃是利器所致，此物直徑約莫一寸, 曲折靈活導致傷口內部有如彎繞通道, 像是……”
他眉頭皺攏斟酌用詞。
周叔握拳忙問：“像什麽？向大夫只管說！”
向融一邊給牛犢上藥，一邊神色嚴肅道：“像是活物的關節。”
什麽活物的關節能鋒利到這種程度？
他說完眾人神色都帶上了驚懼, “該不會是野豬吧！那東西長著長牙, 要是戳過來確實會成這種血窟窿的！”
“也是！那東西也可厲害了！”
“應該不是……”
一個婦人道, “該不是你們誰偷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才招來麻煩吧！”
“怎麽可能，每家每戶有多少東西，大家都知道, 這又不是秘密, 誰會這麽蠢給人添麻煩！”
“可姜小哥和向大夫都說這傷有些邪性！今早牛崽還喝了好幾副符紙水才緩過來的！”
“問村長！俺今天起得晚了點幸好村長在，給小牛崽包了一下, 不然都要嚇死俺了！”一個圓頭圓腦的光膀子壯漢一邊安撫牛犢，一邊大聲跟眾人建議。
“村長, 您說兩句！”
你一言我一語, 周春轉頭看向李雙壽, “李叔，您是最先發現的人, 可看見什麽了？”
他像是一夜沒睡，眼下烏青一片, 眼睛浮腫眼袋像是兩塊半圓的石塊掛在眼瞼下方。
從剛開始到現在他一直沒說話，失魂落魄的, 像是被嚇住了，游離在狀況之外。
周春看他沒反應, 山前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的位置，他有些失神地擡頭，一對眼珠爬滿血絲，渾濁昏黃。他搖搖頭，聲音有些低啞，“沒看到……我還是來晚了一步，沒看到什麽……”
周叔看見他這個模樣，嘆氣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老李頭，別自責！小牛變成這樣也不是你的錯，平時你多寶貝它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你別繃得太緊！現在有姜小哥他們在，你就放心吧！”
李雙壽平日嚴厲，一絲不茍對村裏的人和事都細致得不行，甚至是端著威嚴有些像是管制孩子一樣管制村民，大家在他面前都是小心翼翼有些不適，連他的女兒都不例外。
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對村子負責，事無巨細關心村裏的每個人。
今早出了這樣的事，詭異異常。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肯定比誰都自責。
知道了周億的事，洛晏對餓人村村民之間的感情又有了更深的理解，她也慢慢能夠理解李雙壽，覺得他的苛刻其實並不是空穴來風，都是有情可原。
只是她的視線不自覺聚焦在李雙壽的衣袖上，發現那處堆疊的衣袖上有幾個破洞，分布散亂不規律，甚至有幾個出現在肩頭的位置，幸而李雙壽穿衣厚實，皮膚並沒有暴露。
他的衣服還是昨天那一身，或許因為李晚晚要成親，他穿了新衣服，突然壞了還是有些令人可惜。
洛晏抿唇心裏有疑問，往前走了幾步，看了看牛棚。
牛棚建在平闊的田地上，材料全是切頭去尾的圓木樁，要算尖銳的東西也只有釘耙，可釘耙的尖齒排列很整齊，威力很大，要是用在牛犢和李雙壽身上，他們不可能四肢健在，脾肺健全。
好奇怪，李雙壽的話裏有漏洞，要是他什麽搜沒有看到，那衣服是怎麽破的？聽村民討論的意思，他是第一個發現情況的，那麽李晚晚就不是和他一起來的，他是一個人出現在牛棚的。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早上門口看到的那個痕跡，難道這之間有什麽聯系？抱著這樣的想法，洛晏站在柵欄邊上，牛犢身後的圈門是打開的，裏面的稻草很亂被掃得亂七八糟，無法分辨是怪物所致還是牛犢掙紮造成的。旁邊的墻也是石頭壘的，上面只有些陳年的工具鑿刻痕跡。
怎麽會什麽都沒有留下呢？怪物這麽謹慎嗎？
牛棚已經貼上了幾張嶄新的符紙，她一眼認出來是姜寂洲的手筆，線條繁多卻不雜亂，粗細相間有條不紊，他畫時想必是氣定神閑的狀態。
洛晏看向站在一旁沈思的少年，慢慢挪到他身邊想跟他交換信息，“姜少俠……”
“嗯？”
他微微低頭看到她手裏捧著的紅薯，還冒著熱氣，“有話要說？”
洛晏點點頭，“嗯！”
他道：“不急，你先把吃東西吃了。”
他轉頭跟身邊的周春說了幾句話，又遞給他幾張符紙，覆又看向洛晏，“走吧。”
這裏不是適合吃東西的地方，洛晏明白了他的意思，和他一起離開人群，漫步在稻田之間，最後在一根田埂上停下。
這片田地已經收割了一半，中間放著兩個打谷桶，田裏還有些水沒放完，脫完粒的稻草被放在幹燥的田埂上，姜寂洲攏了攏稻草，鋪平，優雅又慢條斯理，洛晏本想幫忙卻被他阻止。
他整理稻草的樣子像是整理自己的思路，怕打斷他的思路，洛晏只好站在一邊，等他結束。
誰知少年手上動作不停不經意地問：
“你，和向融之前認識嗎？”
洛晏彎腰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向融？”
“嗯，他好像和你很熟。”少年繼續專註自己手上的動作。
洛晏有些奇怪，“不認識啊，昨天跟你說了呀，他就是那個奇怪的人！我們分明是第一次見，他就熱情得不行……或許，是他性格自來熟吧。”
“……是嗎。”
聽到她的話，少年動作一頓思忖片刻，微微抿唇，眼神卻放松了一些。繃緊的手臂松懈下來，他緩緩撿開幾根落在束袖上的幹枯稻葉，手指曲起漫不經心拂掉灰塵。
洛晏神秘兮兮地湊上來，眨眨眼，“哦~我知道了！姜少俠，你是不是懷疑今早的事他也有一份？”
他拾起一把稻草再次展開，眼睫顫了一下，面不改色：“嗯，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我會小心的。”洛晏保證道。
田埂上有棵樹撐出一片陰涼。
少年鋪完稻草曲腿坐下手腕隨意搭在膝蓋上，洛晏盤腿坐在他身邊，開口把早上的發現告訴他，然後奇怪道：
“你說它既然來了，怎麽又走了呢？我和小牛差了什麽，小牛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呢？他竟然選擇對一只毫無反抗之力的小牛下手！”
聽到她一本正經，毫不介意將自己同一只牛犢比較，姜寂洲忍不住輕笑說：“他倒是沒圖小牛什麽，應該只是單純的殺戮欲。小牛受傷大概半個多時辰，應該是從你那裏出來就對小牛動手了。”
洛晏後知後覺，想起一種可能，“難道是因為我吃了肉？觸碰到了他們的禁忌嗎？還是……昨天那碗藥呢，向融配的，晚晚姐姐熬的。”
她昨天吃進肚子裏的東西只有那頓飯，紅薯，藥湯，鴨腿，後面三個都是她一人份的，不好確定是哪個起了作用。
姜寂洲側目看她，“事情有些詭異，不排除這些可能。按照你說的，他的目標起先是你，肯定是出了什麽意外，他沒動成手才換了目標。可以看看，你身上少了什麽，或者多了什麽。”
洛晏用手帕墊包好紅薯放在一邊，拿出芥子袋將裏面的東西都倒出來，符紙沒少，她的香灰、朱砂這樣的工具也沒少，最後她的目光落在白色的卷軸上，“引魂燈好像有點不太對……”
她拿起引魂燈隔著流光外殼，看到裏面有一團朦朧的黑色，“之前是沒有這個的！”
戳了戳了引魂燈，洛晏叫道：“朔引小哥。”
毫無反應，洛晏抱歉地笑笑，“哎，我的靈根好像……沒開竅，它不聽我的話。”
她剛說完，引魂燈展開了。
“！”
洛晏眉頭皺了一下，看見上面的黑霧匯聚成一束短短的墨色，橫沖直撞，像是水墨畫中的魚活了過來，此刻躁動不安。
“這是昨晚那個怪物留下的東西！”
“引魂燈居然還可以這樣用嗎……”
姜寂洲沈默地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道：“你記不記得，引魂燈能囚禁兇獸惡靈……”
聞言洛晏摸著下巴自然而然接過他的話，“上神朔引是為度化惡靈而隕落，所以……昨晚來找我的是一只惡靈！”
她是脫口而出，這個邏輯太順了。
洛晏又奇怪地喃喃：“可是不對啊，引魂燈怎麽可能有感應……之前我被焦娘抓了，都是戳破了胸口，受了傷它才有反應的……”
她現在精神匱乏，更是驅使不動引魂燈了，它是怎麽被喚醒的？
引魂燈像是聽到了她心裏的想法一般，震了兩下收攏，“啪”的一聲掉落在她腿上。
“……好小氣，”洛晏戳著引魂燈吐槽道：“心裏想想也不行啊……”
姜寂洲卻道：“它面對引魂燈沒有反應或許是因為焦娘不夠兇，也不夠厲害，才沒有喚起它的本能。”
“本能？”洛晏心裏突然就咯噔一聲，“引魂燈可是神器啊……”
能讓神器激發本能的條件，她還只見過一次，那就是她命在旦夕的時候。她已經感知到事情不簡單了。
“呼！”洛晏埋頭捂臉，心道怎麽隨便到一個地方都能碰上這樣的事？她分明是為了吃喜酒來的。
而且那天村裏那個和諧的勁根本看不出來有這麽大的危機。果然，越是風平浪盡，越是危機四伏。
現在惡靈的一絲魂魄被囚，除非消滅它，否則它肯定會跟隨她找機會除掉她。
服了，踩哪裏都是一灘泥！本來以為活著是最簡單的任務來著，她還是太年輕了。活著應該是終極任務！
腦子有了危機感反而清醒起來，洛晏苦著臉笑道：“姜少俠……咱們一定要幫他們消滅惡靈吧，晚晚姐姐，桂花嬸她們人可好了……”
洛晏開始慶幸她沒有阻止姜寂洲大發善心，不然現在還不好說。
消滅惡靈說來簡單只要不是無敵，通過知道惡靈的怨念或者願望，將它度化就是一個辦法。
惡靈就是怨念形成的，就比如推動本文主角團的行動的源頭，那條怨念形成的妖龍，只是它太強，而它的願望是毀滅世界，殺死所有人，完成願望這樣的辦法對它來說就是無解的，只能收集神器來硬剛。
但這個惡靈不一樣，現在神器的收集進度為七分之二，洛晏就算不知道劇情，也能猜到作者不可能在這麽靠前的位置安排一個巨艱難的關卡。
想到這，洛晏又神奇地恢覆了一點自信，不就是調解糾紛，不難！
姜寂洲同意她的看法，洛晏心稍稍安了一些，“其實我還有點想法，我覺得是事情的關鍵點。”
“說來聽聽。”
“為什麽村裏要禁夜行，村長夜裏還要巡視？”她猜測道：“是不是夜晚會觸發什麽不好的事情？”
白天的村莊很熱鬧，但到太陽落山路上基本就沒有人了，被迫控制了社交時間，村民們更珍惜能和別人交流的時光，感情反而更好，沒見哪家生疏。
就比如今天這樣的情況，面對共同財產的損失，那麽多人居然沒有內訌，架都沒有吵起來，眾人意外的團結。
所以夜晚到底有什麽？
姜寂洲點頭，讚賞道：“是個不錯的想法。”
洛晏還把幾個重要的人物列出來，主要是周億、李雙壽、向融、那個鎮壓河妖的人，以及只被李晚晚提過一句的外鄉人。
事情不是無端發生的，環境不是無端改變的，都是人被自己內在或外在的需求驅動進行了一系列的行動才得出的或好或壞的結果。
“我待會兒就去打聽！”
目標就這麽確定下來，白天打聽消息，夜裏防範加一點點追蹤。
姜寂洲看著她從失落，恐懼，到慶幸，再到現在有些興奮，鬥志滿滿的狀態，有些佩服。
她一個毫無修為的普通人，接受這些事好快。
要是她靈根稍微好一些，恐怕也是個了不得的修士。
而現在，她只記得肚子餓了。
整理完這些，洛晏摸了摸肚子，拿著紅薯擡眼往後面看了看，確認沒人來。該到她的早餐時間了。
她試著從中間掰開，想分一半給姜寂洲，她不太好意思吃獨食。而且姜寂洲也沒蔬菜吃，就當是分享了，給他也平衡一下膳食。
紅薯還有些燙，她掰一下停一下吹一吹，將大的一半遞給他，笑瞇瞇道：“咱們一人一半吧，桂花嬸說了，你們都沒來得及吃早飯，你肯定餓了！”
他微微楞住，洛晏眼神亮晶晶，卻不好意思地道：“等下次，你給我帶吃的，我……可以多吃點肉嘛？”
“……”
他嘴角抽了抽，洛晏輕咳一聲手又往他面前遞過去，風好似看不過她的行為，就這麽刮過來。
田野裏沒有建築遮擋物，洛晏額上碎發又濃又密，一不註意就像個簾子遮蓋下來，擋住她的視線，眼前的光被發絲分割成無數道縫隙，明明暗暗。
洛晏苦惱的抿唇，心想她實在缺一個發卡。
姜寂洲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接紅薯，她雙手都拿著一截掰開的紅薯，不知道該放哪裏，就怕一個不小心掉在地上弄臟掉。
就在這時，她朦朦朧朧聽到姜寂洲說話，卻聽不清，他的聲音像是被風帶著，在耳邊忽遠忽近。
下一刻，聲音沒了，只剩下呼呼的風聲，一截修長的指節輕輕撩開她額前的頭發，動作小心又溫柔挽在她的耳後。
“呃……”
洛晏看見一雙淬亮的眸子，少年的攏好的馬尾也被風刮得亂飛，白色的發帶幾乎卷到她鼻尖，這樣的混亂卻掩蓋不住他明亮的眸色。
是姜寂洲。
他指腹上薄薄的繭無意擦過她的耳垂，溫熱的溫度和砂礫一樣的觸感帶來新鮮又奇異的感受，有些癢，又有些麻。
他接過紅薯，
“你看起來不太方便，我說話，你沒反應。”
“啊……嗯……謝謝。”
洛晏抿唇突然覺得有些羞澀。
默默埋頭啃了一口紅薯。
“……不用謝。”
旁邊的少年也挪開目光看向遠處的山。
潛伏在山脈下的朝陽升起。薄紅的曙光帶著熱意將兩人的耳朵也染上同樣的色彩。
洛晏慢吞吞嚼著紅薯，被蒸透的紅薯肉很松軟細膩，綿綿密密化在唇齒間。
少年垂眸將掰下的一點紅薯肉塞進嘴裏。
很甜，像蘸了蜂蜜。
突然遠處響起一道腳步聲，“你們在這裏啊，怎麽跑這麽遠？”
洛晏擡頭看過去，看到一道頎長的青色人影走過來，她想藏起姜寂洲手裏的紅薯已經來不及，向融開口：“晏晏，藏什麽，我都看見了。”
洛晏：“……”
他走過來，曲腿蹲在洛晏身邊和姜寂洲對視了一眼，又笑盈盈地看著洛晏從懷裏掏出一個熱騰騰的土豆，遞到她面前，“和姜小哥分著吃一個，你能吃得飽嗎？喏，熱的，還加了點辣椒，保證很鮮。”
洛晏一時不摸清他的意思，還是幹脆的拒絕，“不用了，我已經飽了。”
他伸手想摸她的臉，洛晏嚇得起身差點摔倒被姜寂洲扶住，她被拉到身後，姜寂洲冷冷看著向融，“她說和你不熟，請你待她客氣些。”
青白黃三道身影立在田埂上像青椒淮山娃娃菜聚會……
向融聽罷，起身目光越過少年看著他身後的洛晏，“是嗎。方才我看了你畫的化邪符不錯，料想你肯定修為不凡，沒想到隨便代替別人說話也這麽厲害？”
上來先陰陽怪氣……
不過……洛晏聽著看向向融，他能看得懂符文？她就覺得他不簡單！
“她不能自己說嗎？”向融開朗地笑著：“你說呢，晏晏。”
聽到他毫無壓力的喊晏晏兩個字，洛晏抿唇，“我也是這樣的意思，向大夫我們只見過一面，大家萍水相逢，你沒必要表現得這麽熱絡的，我不喜歡。”
“哦，原來你喜歡冷淡些的？”
跟他怎麽有點講不通呢。
向融往前走了一步，姜寂洲不悅地蹙眉，背上的劍顫動起來。
他不理會只是將土豆塞進洛晏手裏，又瀟灑地後退看著面無表情地少年，“待會兒桂花嬸她們要做月餅，問問晏晏想吃什麽餡的，她好去準備。”
“月餅！現做啊！”洛晏驚喜問道：“那小牛治好了？”
這麽快她們有心思做餅了，讓她有些意外。
向融挑眉笑道：“當然，我出馬這還不容易？不過，你還是先過去吧，被讓桂花嬸她們等太久。”
洛晏探頭道：“姜少俠，我們一起過去吧。”
姜寂洲垂眸，“你先過去，我有些話想跟向大夫說。”
“那……你待會兒來找我？”洛晏問道。
他微微抿唇，隨即點頭，“嗯。”
得到這個回答，洛晏小跑著從兩人身邊離開，沒有一點猶豫。
姜寂洲：“……”
她眼裏果然吃的最重要。
看著鵝黃色的身影消失在稻田盡頭，向融笑著道：“姜小哥，我覺得你對我好像有敵意。”
姜寂洲斂了神色看向他，聽他道：“是因為晏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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