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黑樹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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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黑樹林（一）
天際慢慢亮起。
王溪閉上眼嘴角掛著一個柔和的笑容死在心心念念的人懷中。
朝霞撒下第一縷光, 溫青枝摸了摸王溪的臉，將傘放下伸手抱緊王溪，任由日光一寸寸將她的魂魄灼燒殆盡。
“青枝姐姐！”
“先生！”
“……”
在眾人的唏噓聲中，結界逐漸收攏淹沒兩人的身影。
因執念而生的人, 此刻也因執念得以實現一息之間不覆存在。
從此他們再不分離。
姜寂洲察覺束袖的系帶被拽得緊了些, 他微微低頭看見洛晏鼻尖有些紅，眼睫像沾濕的鴉羽輕輕顫著。
她又哭了。
為兩個才相識不過幾天的人。
不知出於什麽心情, 他問：
“傷口疼？”
洛晏頓了一下點頭仰頭看他, 一雙杏眸像雨洗的天空。
“嗯, ”她小聲道：“疼的。”
突然，陸十六的聲音響起，“五師兄！”
洛晏看過去, 被陸十六扶著的賀長翊劇烈咳嗽著渾身僵直, 脖子上漸漸浮現一顆顆紐扣大小的黑點，低頭吐出一口濃稠的黑血。
趙子衿站起身嘴巴張了張, 手上的斬厄刀劇烈顫抖不過一刻突然沈寂。
“賀長翊！”
他們都忘了，還有鈕婆這個人物！
趙子衿迅速反應過來揪住一個穿著宋家家丁衣服的老頭, “說！鈕婆在哪？！”
這人正是宋府的老管家。他幾乎要被趙子衿嚇哭了, 手顫巍巍地指向祠堂旁邊的院落, “女俠……女俠饒命，鈕婆住處在那個院子, 其他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沒有一點猶豫，幾人扶著賀長翊往那處去。
“嘭——”
趙子衿推開門, 房間裏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旁邊的屏風上掛著一件白色風外袍, 一條帶著銅鈴的腰帶，昭示著鈕婆曾經住過的痕跡。
“人呢？能去哪？”趙子衿喃喃, 她想著從自己的芥子袋裏拿出了測靈燈，想用尋物煙找，可燈拿出來的一刻她眉頭蹙了一下。
“怎麽了子衿姐姐？”洛晏問。
趙子衿語氣裏含著不可思議：“鈕婆……死了。”
“啊？！”
除了姜寂洲，其餘幾人都驚訝出聲。洛晏手捂住嘴巴，“鈕婆……鈕婆怎麽會死呢？”
趙子衿解釋道：“我們宗主說過，巫者所煉的蠱蟲，有靈智的大多與巫者本人同用一息，只要巫者活著，蠱蟲就能活著。反過來，蠱蟲就能看出巫者是否活著……”
她解釋完，所有人都明白了。
洛晏大為震驚，整個人都呆滯了。
鈕婆可是強者，這個副本的大反派啊！
雖然這個副本的名字是黑雪鬼衣，幕後操縱者雖然是鄭刻，但實際講的黑雪鬼衣的替身王溪的故事，而最厲害的人物卻是鈕婆，一個連鄭刻都忌憚的人物。
想到這像被點了一下，洛晏突然覺得邏輯通了。
對啊，鄭刻忌憚鈕婆，所以不來宋府。但今天他卻在宋府作亂，還堂而皇之布下結界，其實就是因為鈕婆死了！
既然鄭刻是早上來的，那麽鈕婆可能是昨晚……或者是早上死的。
“天哪！”洛晏抿唇。現在出場的人物，按照已知的劇情，是沒人能殺死鈕婆的。而賀長翊根本沒來得及用召仙陣就被下蠱了，那個能幫忙的俠士根本沒來，時間對不上……
那麽，是誰這麽厲害，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死鈕婆？
好吧，邏輯通了又沒完全通，又有新的問題。
洛晏有些頭疼，目光一轉註意到了窗邊方幾上的東西，她眉頭微微皺了皺很是疑惑，“你們看，那個……”
她指著那個東西對幾人道。
陸十六也露出吃驚的神情，“這是……”
幾人視線都看過去，只見桌上一個剔透的白色瓷瓶裏插著一枝花束。
淺褐色的枝幹，在幾束透進來的霞光中，枝幹上幾朵白色的花正妍妍盛放。
那是一枝梨花。
像剛被折下來一般，葉若綠翡，花如白雪。小小一枝，美得驚心動魄！
趙子衿似乎怔住，她輕聲道：“現在，可不是梨花開的季節啊……”
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
洛晏看了眼外面的一棵烏桕樹，滿樹紅葉。
現在是秋天，怎麽會有梨花？
而且，宋府、甚至整個臨州城，洛晏轉了這麽幾天都沒見一棵梨花樹。
怪異，實在是太怪異了。
陸十六眼裏裝滿梨花，面露駭色說不出話。他胸膛起伏，手慢慢攥成了拳頭，久久不能回神。
趙子衿伸手拿出梨花，才發現瓶子裏根本沒有水，而花枝上的幾朵小花依然生機勃勃毫無枯萎之相。她將梨花小心裝好，轉頭對幾人道：
“此事蹊蹺，如今鈕婆死了，賀長翊身上的蠱我也不會解。但我想到一個辦法。”
陸十六看向趙子衿，只聽她道：“去離城找我二師姐。”
洛晏手裏的劇本已經翻到最後一頁，她也不知道接下來的劇情，開始走盲本，只能看主角團了。
離城，她還稍稍有些印象。
那是第一個副本中妖僧明空和他的師弟明德的來處。
趙子衿道：“她是程家的孩子，但也是在碧海潮生閣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只可惜她體弱多病，幾年前被程家接回家休養了。”
姜寂洲垂眸若有所思，接話道：“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程家是有名的世家，肯定消息靈通，大約能為賀兄尋得蠱毒的方法。”
趙子衿點頭，她冷靜下來，“反正我下山本來也想去看看師姐的，我先給她送信靈。”
“這梨花和鈕婆的事，正好也可以問問他們。”
“不過，洛晏，你們怎麽辦？”趙子衿有些擔憂地看向洛晏。
經過這些日子，她確實有點喜歡這個姑娘。
王溪到了這個地步，完全沒必要騙他們。他也肯定很了解黑雪鬼衣，他若說沒有解藥……
如今王溪一死，就意味著黑雪鬼衣蹤跡全滅，要找他就難了。
洛晏吐出一口氣，“總會有辦法的，子衿姐姐，其實長翊哥哥的毒……可能，也還有其他辦法……”
聽到這話，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洛晏。
洛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後她把幾人拉到一起，輕咳一聲才小聲道：“我、拿到了引魂燈。”
幾人吃驚地看她：“！”
這次連姜寂洲都有些驚訝。
突然被註視，洛晏有些緊張，她道：“就是青花樓的雜物間裏。它自己飛到我手上了……”
她自然不能說是她找了很久，雖然策略沒錯，但她也是真的靠了點運氣。
恰好賀長翊掉了七星卦盤，恰好她去了青花樓，恰好她得了《厃》用尋物煙找到溫青枝又去了一趟青花樓……
這樣看來，洛晏想她運氣也還行。
趙子衿聽言她拿引魂燈的過程，眉梢動了動，看向昏迷的賀長翊：“可他……”
洛晏明白她的意思，她大約覺得賀長翊的收集神器的人，他肯定知道神器怎麽用。
但現在這個情況，他一時半會兒肯定是醒不來了。
洛晏道：“不如我們先回祝先生那研究研究，我覺得那裏比較安全。”
因為他們在祝先生那裏躲過了鈕婆，鄭刻也沒有去找她，洛晏下意識覺得那裏是最好的地點。
幾人點頭，往門外走去。
*
近來臨州城有四件大事：
第一，臨州城將換新任知府。
第二，黑雪鬼衣伏誅。
第三，臨州城的剃頭匠又能在白日裏走街串巷攬生意了。
一切看似告一段落，所有人獲得了暫時的平靜。
洛晏一行人還是悄悄參加了王溪和溫青枝的葬禮。葬禮是劉侍詔操辦的，王溪什麽都沒留下，只能立衣冠冢和溫青枝的骨灰放在一處。
洛晏把所有工錢都用來買了香燭給溫青枝，完成了當時在宋府時對她的承諾。
只是可惜，溫青枝的魂魄已經散盡了。
她收不到。
至於第四件大事……
“又來了！又來了！”祝先生走進院子裏看著坐在角落裏裝蘑菇的三個人，語氣依然是不客氣，“洛晏！姚鏡雙！來客人了！來客人了，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搬出來吧！”
姚鏡雙手裏拿著紙筆正在寫什麽東西，一邊寫一邊嘆氣。洛晏就抱著膝蓋抿唇看著他寫，再旁邊一個青衣大眼的少年憂心忡忡，一副魂不附體的模樣。
姚鏡雙像是唯一在幹正事的人，祝先生走過去一看，文章的標題：
宗之美少年與摯友或玉殞臨州
祝先生滿頭黑線，“……姚鏡雙，你這是寫什麽東西？！”
姚鏡雙擡起頭，嘆息一聲一本正經道：“祝先生，姚某恐不能再為你效勞了。”
“姚某大限將至……”
“至什麽！瞎說！”祝先生一巴掌拍在姚鏡雙後腦勺，“這都給你們漲工錢了，還不高興？提什麽生生死死的，年紀輕輕不學好！”
洛晏抱著膝蓋輕輕嘆氣，“祝先生，你根本不懂……”
祝先生搖頭，恨鐵不成鋼，“你們！哎！生意上是一點幫不上忙！”
洛晏抿唇默認。
這就是第四件，文墨閣的生意突然火爆，倒閉不了了，祝先生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到處收破爛。店裏還多招了一個夥計，工錢也提到了二十文一天。
鐵公雞這次拔的毛真夠多。
他們還沒參透引魂燈的使用方法，這幾日洛晏總有種閻王爺追在她身後啃的感覺，不安穩。
祝先生看三人無精打采的，也沒辦法，一人遞了一包花生給他們，最後指著姚鏡雙和洛晏，
“你們把你們兩個的頭發都梳一梳，一個個頂鳥窩一樣，像什麽樣子……真不愧是好朋友啊？”
他說完無奈地搖搖頭轉身認命地招呼客人去了。
姚鏡雙低頭在自己的游記上寫下一段話：
時逢晌午，老板手中無物，向姚、洛兩摯友及陸姓小道三人丟下三袋花生，用以果腹，擺手離去……
洛晏見他寫得認真，也不打擾。當時姚鏡雙說他崇拜王溪，也想寫一本好書，她還當他是開玩笑呢，沒想到他這麽認真。真有一副寫出點什麽的氣勢。
偏頭看到洛晏打開了紙袋拿出一顆花生放進嘴裏，姚鏡雙問：
“洛晏摯友，這花生什麽口？”
洛晏想也不想，懶洋洋地回答道：“苦口。”
姚鏡雙筆觸一停，眼睛睜大：“……”
花生向來只有甜口，鹹口，最多是沒味道……這苦口是什麽口。
洛晏反應過來，尷尬笑笑：“啊……這個……這個……”
她確實只能嘗到一股苦澀的味道，沒辦法她索性遞了一顆給姚鏡雙：“要不你自己嘗嘗。”
姚鏡雙接過嚼了兩下，眉頭皺了皺，“……還真是苦的。”
“嗯？”這次換洛晏驚訝。
難道我的味覺恢覆了？她剛要笑一下。
姚鏡雙搖搖頭，嘆了一口氣繼續寫游記：
花生火候未曾掌握，微糊，味道苦澀，食難下咽。
洛晏：“……”
無語。
這時祝先生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下午客人應該不多，你們兩個把店看好，我們去進貨了。”
“洛晏！姚鏡雙！”
洛晏擡頭：“知道了，祝先生。”
驢車碾過路面的聲音漸漸遠了。
洛晏起身重新紮了頭發，“那你繼續寫，我去招呼客人。”
姚鏡雙真誠道：“洛晏摯友辛苦！”
外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祝先生在嗎？”
洛晏起身將圍裙上的灰塵拍幹凈跑出去招呼客人，“來啦來啦，夥計來了……”
繞過一排排木架，洛晏看到一道人影。
那道身影與周圍格格不入，她站在積灰的木架之間，那裏瞬間都亮了一片。美人未著珠釵，穿著一身荷葉青的錦緞長裙，身段纖細，脖頸上圍著一條青色薄紗，下方隱約透出一抹細長的鮮紅色，薄紗將修長的肩頸勾勒得更漂亮。
一看就知道是書香世家的女兒，像從畫裏走出來的一般，而且她身上還帶著一股很奇異的香氣，冰冷清冽。
看到這樣一個人，洛晏眼睛眨了眨，失落的情緒都化開了，語氣著輕起來，“……小姐，要什麽？”
美人看向她，眼裏閃過一絲驚訝，倏然一笑，眼裏泛起溫柔的漣漪：“你是祝先生的夥計？”
洛晏笑著點頭：“對。”
“這麽多天，還真讓祝先生招到了夥計，想是近來文墨閣忙了。”美人道。
她嘴角噙著淺淺的笑容，溫聲道：“我上次來挑了一些陶器，今日想買一些墨寶帶走。”
白皙的手指要拿一個青色的三角硯臺，洛晏忙伸手阻止，“美人姐姐，等等……”
“嗯？”
“我擦一擦。”洛晏小聲說了一句，眼疾手快地拿過來，仔仔細細擦幹凈上面的灰塵，又在圍裙上擦了擦才遞給美人，滿意道：“吶，上面有灰塵，可別弄臟你的手。”
洛晏不知道她眼睛亮晶晶，兔牙又可愛，紮了個馬尾很精神，此刻的模樣像極了獻寶的糯米圓子。
美人忍俊不禁看著她，空掉的手落在她柔軟的發絲上，溫聲道：“不礙事的，我來好幾次了，不介意這些。”
“不過，你真可愛。”
洛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跟著美人轉，她挑東西時眼光細致，總是能在一堆灰撲撲的舊物裏挑出幾個別致的。
秉著顧客至上的原則，洛晏拿著一個銅盆跟在她身邊陪她說話，她挑一樣，洛晏就往盆裏放一樣，轉到後門時，盆裏放了一半。
“是不是太重了。”
美人說著四處看了看，門口又進來一個人，是個粉衣的丫鬟，看著比洛晏高一些，手臂也有力一些，她走過來自然地接下洛晏手裏銅盆。
“給我吧。”
洛晏看向美人。
美人點頭，溫聲道：“這是梅香，我身邊的小丫頭。這盆子都要將你壓垮了，給梅香吧，梅香力氣大些。”
“嗯，梅香大約年長你一些，你可以叫姐姐。”
洛晏點點頭，禮貌道：“梅香姐姐好。”
“你也好。”
梅香看向美人：“夫人，郎君的車在外頭等了。”
美人點頭遞給洛晏一錠銀子，回頭對洛晏道：“辛苦你了，小丫頭。”
“希望下次來臨州，還能見到你。”
聽美人的意思大約是要離開臨州了，特地來買些東西帶走。
“祝先生的店人氣這麽高嗎？”她小聲嘀咕。
不過洛晏彎起唇角，帶著飽滿的笑容將兩人送出門，果然看到一個身材瘦高的年輕男人等在門口。
美人叫了一聲，“夫君。”
男人自然而然地攬住美人的腰身，如珍似寶，他並沒有回頭，但單單看背影洛晏就知道他們有多恩愛。
洛晏沒有看清他的模樣，只聽到他喚美人“阿雪”，聲音很輕很溫和，含著濃濃的關切。洛晏想，大約是個俊逸無雙的人吧。
阿雪倒也是很配美人的容貌。
洛晏看了一會兒轉身進門，拿起掃帚把屋裏的灰塵掃了掃。
馬車從她身後馳過，車簾被撩開一角，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往洛晏身上看了一眼。
在看見院中石桌上那把藍色的長劍和白玉劍鞘時，那雙瞳仁顫了一下，似乎不甘又無奈。
車簾被放下，馬蹄揚起灰塵。漸漸匯入人群，消失不見。
*
傍晚，趙子衿一行人回到文墨閣。
她看著洛晏嘆了一口氣：“霧白先生走了。我們去晚了一步，雪霧香坊的管事說他早上才出的門。”
“他說霧白先生帶著夫人去雲游了，下次來臨州大約要明年了。”
洛晏想起早上離開的馬車，也是一對年輕的夫婦，而且那夫人身上帶著香氣。
若是雪霧香坊的女主人，身上大約也會帶著香氣。
不過片刻後，洛晏搖搖頭。最近遇到的巧合太多了，這件事總不會再是巧合了。
這時，姚鏡雙嘆息，“洛晏摯友，天要我們如此……嗚……”
“姚鏡雙，胡說！咱們才不會死呢。這種話，不許說嘍。”
洛晏捂住他的嘴巴，她看向趙子衿安慰道，“沒關系，子衿姐姐，沒準是我們猜錯了呢？眼角有印記的不止霧白先生一個嘛。何況他的還是青色呢。”
“如果霧白先生是黑雪鬼衣的話，那他怎麽現在才走？對吧。”
趙子衿點點頭，“也有道理。”
“可能吧，希望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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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慢慢亮起。
王溪閉上眼嘴角掛著一個柔和的笑容死在心心念念的人懷中。
朝霞撒下第一縷光, 溫青枝摸了摸王溪的臉，將傘放下伸手抱緊王溪，任由日光一寸寸將她的魂魄灼燒殆盡。
“青枝姐姐！”
“先生！”
“……”
在眾人的唏噓聲中，結界逐漸收攏淹沒兩人的身影。
因執念而生的人, 此刻也因執念得以實現一息之間不覆存在。
從此他們再不分離。
姜寂洲察覺束袖的系帶被拽得緊了些, 他微微低頭看見洛晏鼻尖有些紅，眼睫像沾濕的鴉羽輕輕顫著。
她又哭了。
為兩個才相識不過幾天的人。
不知出於什麽心情, 他問：
“傷口疼？”
洛晏頓了一下點頭仰頭看他, 一雙杏眸像雨洗的天空。
“嗯, ”她小聲道：“疼的。”
突然，陸十六的聲音響起，“五師兄！”
洛晏看過去, 被陸十六扶著的賀長翊劇烈咳嗽著渾身僵直, 脖子上漸漸浮現一顆顆紐扣大小的黑點，低頭吐出一口濃稠的黑血。
趙子衿站起身嘴巴張了張, 手上的斬厄刀劇烈顫抖不過一刻突然沈寂。
“賀長翊！”
他們都忘了，還有鈕婆這個人物！
趙子衿迅速反應過來揪住一個穿著宋家家丁衣服的老頭, “說！鈕婆在哪？！”
這人正是宋府的老管家。他幾乎要被趙子衿嚇哭了, 手顫巍巍地指向祠堂旁邊的院落, “女俠……女俠饒命，鈕婆住處在那個院子, 其他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沒有一點猶豫，幾人扶著賀長翊往那處去。
“嘭——”
趙子衿推開門, 房間裏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旁邊的屏風上掛著一件白色風外袍, 一條帶著銅鈴的腰帶，昭示著鈕婆曾經住過的痕跡。
“人呢？能去哪？”趙子衿喃喃, 她想著從自己的芥子袋裏拿出了測靈燈，想用尋物煙找，可燈拿出來的一刻她眉頭蹙了一下。
“怎麽了子衿姐姐？”洛晏問。
趙子衿語氣裏含著不可思議：“鈕婆……死了。”
“啊？！”
除了姜寂洲，其餘幾人都驚訝出聲。洛晏手捂住嘴巴，“鈕婆……鈕婆怎麽會死呢？”
趙子衿解釋道：“我們宗主說過，巫者所煉的蠱蟲，有靈智的大多與巫者本人同用一息，只要巫者活著，蠱蟲就能活著。反過來，蠱蟲就能看出巫者是否活著……”
她解釋完，所有人都明白了。
洛晏大為震驚，整個人都呆滯了。
鈕婆可是強者，這個副本的大反派啊！
雖然這個副本的名字是黑雪鬼衣，幕後操縱者雖然是鄭刻，但實際講的黑雪鬼衣的替身王溪的故事，而最厲害的人物卻是鈕婆，一個連鄭刻都忌憚的人物。
想到這像被點了一下，洛晏突然覺得邏輯通了。
對啊，鄭刻忌憚鈕婆，所以不來宋府。但今天他卻在宋府作亂，還堂而皇之布下結界，其實就是因為鈕婆死了！
既然鄭刻是早上來的，那麽鈕婆可能是昨晚……或者是早上死的。
“天哪！”洛晏抿唇。現在出場的人物，按照已知的劇情，是沒人能殺死鈕婆的。而賀長翊根本沒來得及用召仙陣就被下蠱了，那個能幫忙的俠士根本沒來，時間對不上……
那麽，是誰這麽厲害，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死鈕婆？
好吧，邏輯通了又沒完全通，又有新的問題。
洛晏有些頭疼，目光一轉註意到了窗邊方幾上的東西，她眉頭微微皺了皺很是疑惑，“你們看，那個……”
她指著那個東西對幾人道。
陸十六也露出吃驚的神情，“這是……”
幾人視線都看過去，只見桌上一個剔透的白色瓷瓶裏插著一枝花束。
淺褐色的枝幹，在幾束透進來的霞光中，枝幹上幾朵白色的花正妍妍盛放。
那是一枝梨花。
像剛被折下來一般，葉若綠翡，花如白雪。小小一枝，美得驚心動魄！
趙子衿似乎怔住，她輕聲道：“現在，可不是梨花開的季節啊……”
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
洛晏看了眼外面的一棵烏桕樹，滿樹紅葉。
現在是秋天，怎麽會有梨花？
而且，宋府、甚至整個臨州城，洛晏轉了這麽幾天都沒見一棵梨花樹。
怪異，實在是太怪異了。
陸十六眼裏裝滿梨花，面露駭色說不出話。他胸膛起伏，手慢慢攥成了拳頭，久久不能回神。
趙子衿伸手拿出梨花，才發現瓶子裏根本沒有水，而花枝上的幾朵小花依然生機勃勃毫無枯萎之相。她將梨花小心裝好，轉頭對幾人道：
“此事蹊蹺，如今鈕婆死了，賀長翊身上的蠱我也不會解。但我想到一個辦法。”
陸十六看向趙子衿，只聽她道：“去離城找我二師姐。”
洛晏手裏的劇本已經翻到最後一頁，她也不知道接下來的劇情，開始走盲本，只能看主角團了。
離城，她還稍稍有些印象。
那是第一個副本中妖僧明空和他的師弟明德的來處。
趙子衿道：“她是程家的孩子，但也是在碧海潮生閣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只可惜她體弱多病，幾年前被程家接回家休養了。”
姜寂洲垂眸若有所思，接話道：“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程家是有名的世家，肯定消息靈通，大約能為賀兄尋得蠱毒的方法。”
趙子衿點頭，她冷靜下來，“反正我下山本來也想去看看師姐的，我先給她送信靈。”
“這梨花和鈕婆的事，正好也可以問問他們。”
“不過，洛晏，你們怎麽辦？”趙子衿有些擔憂地看向洛晏。
經過這些日子，她確實有點喜歡這個姑娘。
王溪到了這個地步，完全沒必要騙他們。他也肯定很了解黑雪鬼衣，他若說沒有解藥……
如今王溪一死，就意味著黑雪鬼衣蹤跡全滅，要找他就難了。
洛晏吐出一口氣，“總會有辦法的，子衿姐姐，其實長翊哥哥的毒……可能，也還有其他辦法……”
聽到這話，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洛晏。
洛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後她把幾人拉到一起，輕咳一聲才小聲道：“我、拿到了引魂燈。”
幾人吃驚地看她：“！”
這次連姜寂洲都有些驚訝。
突然被註視，洛晏有些緊張，她道：“就是青花樓的雜物間裏。它自己飛到我手上了……”
她自然不能說是她找了很久，雖然策略沒錯，但她也是真的靠了點運氣。
恰好賀長翊掉了七星卦盤，恰好她去了青花樓，恰好她得了《厃》用尋物煙找到溫青枝又去了一趟青花樓……
這樣看來，洛晏想她運氣也還行。
趙子衿聽言她拿引魂燈的過程，眉梢動了動，看向昏迷的賀長翊：“可他……”
洛晏明白她的意思，她大約覺得賀長翊的收集神器的人，他肯定知道神器怎麽用。
但現在這個情況，他一時半會兒肯定是醒不來了。
洛晏道：“不如我們先回祝先生那研究研究，我覺得那裏比較安全。”
因為他們在祝先生那裏躲過了鈕婆，鄭刻也沒有去找她，洛晏下意識覺得那裏是最好的地點。
幾人點頭，往門外走去。
*
近來臨州城有四件大事：
第一，臨州城將換新任知府。
第二，黑雪鬼衣伏誅。
第三，臨州城的剃頭匠又能在白日裏走街串巷攬生意了。
一切看似告一段落，所有人獲得了暫時的平靜。
洛晏一行人還是悄悄參加了王溪和溫青枝的葬禮。葬禮是劉侍詔操辦的，王溪什麽都沒留下，只能立衣冠冢和溫青枝的骨灰放在一處。
洛晏把所有工錢都用來買了香燭給溫青枝，完成了當時在宋府時對她的承諾。
只是可惜，溫青枝的魂魄已經散盡了。
她收不到。
至於第四件大事……
“又來了！又來了！”祝先生走進院子裏看著坐在角落裏裝蘑菇的三個人，語氣依然是不客氣，“洛晏！姚鏡雙！來客人了！來客人了，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搬出來吧！”
姚鏡雙手裏拿著紙筆正在寫什麽東西，一邊寫一邊嘆氣。洛晏就抱著膝蓋抿唇看著他寫，再旁邊一個青衣大眼的少年憂心忡忡，一副魂不附體的模樣。
姚鏡雙像是唯一在幹正事的人，祝先生走過去一看，文章的標題：
宗之美少年與摯友或玉殞臨州
祝先生滿頭黑線，“……姚鏡雙，你這是寫什麽東西？！”
姚鏡雙擡起頭，嘆息一聲一本正經道：“祝先生，姚某恐不能再為你效勞了。”
“姚某大限將至……”
“至什麽！瞎說！”祝先生一巴掌拍在姚鏡雙後腦勺，“這都給你們漲工錢了，還不高興？提什麽生生死死的，年紀輕輕不學好！”
洛晏抱著膝蓋輕輕嘆氣，“祝先生，你根本不懂……”
祝先生搖頭，恨鐵不成鋼，“你們！哎！生意上是一點幫不上忙！”
洛晏抿唇默認。
這就是第四件，文墨閣的生意突然火爆，倒閉不了了，祝先生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到處收破爛。店裏還多招了一個夥計，工錢也提到了二十文一天。
鐵公雞這次拔的毛真夠多。
他們還沒參透引魂燈的使用方法，這幾日洛晏總有種閻王爺追在她身後啃的感覺，不安穩。
祝先生看三人無精打采的，也沒辦法，一人遞了一包花生給他們，最後指著姚鏡雙和洛晏，
“你們把你們兩個的頭發都梳一梳，一個個頂鳥窩一樣，像什麽樣子……真不愧是好朋友啊？”
他說完無奈地搖搖頭轉身認命地招呼客人去了。
姚鏡雙低頭在自己的游記上寫下一段話：
時逢晌午，老板手中無物，向姚、洛兩摯友及陸姓小道三人丟下三袋花生，用以果腹，擺手離去……
洛晏見他寫得認真，也不打擾。當時姚鏡雙說他崇拜王溪，也想寫一本好書，她還當他是開玩笑呢，沒想到他這麽認真。真有一副寫出點什麽的氣勢。
偏頭看到洛晏打開了紙袋拿出一顆花生放進嘴裏，姚鏡雙問：
“洛晏摯友，這花生什麽口？”
洛晏想也不想，懶洋洋地回答道：“苦口。”
姚鏡雙筆觸一停，眼睛睜大：“……”
花生向來只有甜口，鹹口，最多是沒味道……這苦口是什麽口。
洛晏反應過來，尷尬笑笑：“啊……這個……這個……”
她確實只能嘗到一股苦澀的味道，沒辦法她索性遞了一顆給姚鏡雙：“要不你自己嘗嘗。”
姚鏡雙接過嚼了兩下，眉頭皺了皺，“……還真是苦的。”
“嗯？”這次換洛晏驚訝。
難道我的味覺恢覆了？她剛要笑一下。
姚鏡雙搖搖頭，嘆了一口氣繼續寫游記：
花生火候未曾掌握，微糊，味道苦澀，食難下咽。
洛晏：“……”
無語。
這時祝先生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下午客人應該不多，你們兩個把店看好，我們去進貨了。”
“洛晏！姚鏡雙！”
洛晏擡頭：“知道了，祝先生。”
驢車碾過路面的聲音漸漸遠了。
洛晏起身重新紮了頭發，“那你繼續寫，我去招呼客人。”
姚鏡雙真誠道：“洛晏摯友辛苦！”
外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祝先生在嗎？”
洛晏起身將圍裙上的灰塵拍幹凈跑出去招呼客人，“來啦來啦，夥計來了……”
繞過一排排木架，洛晏看到一道人影。
那道身影與周圍格格不入，她站在積灰的木架之間，那裏瞬間都亮了一片。美人未著珠釵，穿著一身荷葉青的錦緞長裙，身段纖細，脖頸上圍著一條青色薄紗，下方隱約透出一抹細長的鮮紅色，薄紗將修長的肩頸勾勒得更漂亮。
一看就知道是書香世家的女兒，像從畫裏走出來的一般，而且她身上還帶著一股很奇異的香氣，冰冷清冽。
看到這樣一個人，洛晏眼睛眨了眨，失落的情緒都化開了，語氣著輕起來，“……小姐，要什麽？”
美人看向她，眼裏閃過一絲驚訝，倏然一笑，眼裏泛起溫柔的漣漪：“你是祝先生的夥計？”
洛晏笑著點頭：“對。”
“這麽多天，還真讓祝先生招到了夥計，想是近來文墨閣忙了。”美人道。
她嘴角噙著淺淺的笑容，溫聲道：“我上次來挑了一些陶器，今日想買一些墨寶帶走。”
白皙的手指要拿一個青色的三角硯臺，洛晏忙伸手阻止，“美人姐姐，等等……”
“嗯？”
“我擦一擦。”洛晏小聲說了一句，眼疾手快地拿過來，仔仔細細擦幹凈上面的灰塵，又在圍裙上擦了擦才遞給美人，滿意道：“吶，上面有灰塵，可別弄臟你的手。”
洛晏不知道她眼睛亮晶晶，兔牙又可愛，紮了個馬尾很精神，此刻的模樣像極了獻寶的糯米圓子。
美人忍俊不禁看著她，空掉的手落在她柔軟的發絲上，溫聲道：“不礙事的，我來好幾次了，不介意這些。”
“不過，你真可愛。”
洛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跟著美人轉，她挑東西時眼光細致，總是能在一堆灰撲撲的舊物裏挑出幾個別致的。
秉著顧客至上的原則，洛晏拿著一個銅盆跟在她身邊陪她說話，她挑一樣，洛晏就往盆裏放一樣，轉到後門時，盆裏放了一半。
“是不是太重了。”
美人說著四處看了看，門口又進來一個人，是個粉衣的丫鬟，看著比洛晏高一些，手臂也有力一些，她走過來自然地接下洛晏手裏銅盆。
“給我吧。”
洛晏看向美人。
美人點頭，溫聲道：“這是梅香，我身邊的小丫頭。這盆子都要將你壓垮了，給梅香吧，梅香力氣大些。”
“嗯，梅香大約年長你一些，你可以叫姐姐。”
洛晏點點頭，禮貌道：“梅香姐姐好。”
“你也好。”
梅香看向美人：“夫人，郎君的車在外頭等了。”
美人點頭遞給洛晏一錠銀子，回頭對洛晏道：“辛苦你了，小丫頭。”
“希望下次來臨州，還能見到你。”
聽美人的意思大約是要離開臨州了，特地來買些東西帶走。
“祝先生的店人氣這麽高嗎？”她小聲嘀咕。
不過洛晏彎起唇角，帶著飽滿的笑容將兩人送出門，果然看到一個身材瘦高的年輕男人等在門口。
美人叫了一聲，“夫君。”
男人自然而然地攬住美人的腰身，如珍似寶，他並沒有回頭，但單單看背影洛晏就知道他們有多恩愛。
洛晏沒有看清他的模樣，只聽到他喚美人“阿雪”，聲音很輕很溫和，含著濃濃的關切。洛晏想，大約是個俊逸無雙的人吧。
阿雪倒也是很配美人的容貌。
洛晏看了一會兒轉身進門，拿起掃帚把屋裏的灰塵掃了掃。
馬車從她身後馳過，車簾被撩開一角，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往洛晏身上看了一眼。
在看見院中石桌上那把藍色的長劍和白玉劍鞘時，那雙瞳仁顫了一下，似乎不甘又無奈。
車簾被放下，馬蹄揚起灰塵。漸漸匯入人群，消失不見。
*
傍晚，趙子衿一行人回到文墨閣。
她看著洛晏嘆了一口氣：“霧白先生走了。我們去晚了一步，雪霧香坊的管事說他早上才出的門。”
“他說霧白先生帶著夫人去雲游了，下次來臨州大約要明年了。”
洛晏想起早上離開的馬車，也是一對年輕的夫婦，而且那夫人身上帶著香氣。
若是雪霧香坊的女主人，身上大約也會帶著香氣。
不過片刻後，洛晏搖搖頭。最近遇到的巧合太多了，這件事總不會再是巧合了。
這時，姚鏡雙嘆息，“洛晏摯友，天要我們如此……嗚……”
“姚鏡雙，胡說！咱們才不會死呢。這種話，不許說嘍。”
洛晏捂住他的嘴巴，她看向趙子衿安慰道，“沒關系，子衿姐姐，沒準是我們猜錯了呢？眼角有印記的不止霧白先生一個嘛。何況他的還是青色呢。”
“如果霧白先生是黑雪鬼衣的話，那他怎麽現在才走？對吧。”
趙子衿點點頭，“也有道理。”
“可能吧，希望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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