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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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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

周秉文就這麽在病房外坐了一夜,身上穿著梁瓊扔給他的那件西裝外套,濕漉漉的襯衣被體溫一點點熨幹。

半夜時分他聽見病房裏傳來梁瓊的哭聲,嗚哇嗚哇的,很大聲。

這哭聲在他耳邊盤旋了一整晚。

梁瓊年少喪父,媽媽在她心中的份量無可取代,今天這一遭,他大概再也沒有機會取得她的原諒。

好不容易,他終於拋下一切,重新向她靠近了一點,結果立刻就給他來這麽一出。

命運是懂怎麽作弄他的。

周家這麽富裕,華曜這麽強大,明明他是周家上下最看重的人,是被寄予厚望要掌舵華曜這樣一個商業帝國的人,卻連娶自己心愛的女人為妻都做不到。

從小到大,只要是給予他的,必定是最好的,然而所謂最好的,卻沒人問是否是他想要的。

所有人都捧他到天上,小時候他也一度以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可當他真的想要“任性妄為”的時候,哪怕只是不想吃某種所謂對身體有益的健康食物,他都會受到無數或直接或婉轉的“教育”。

所有的愛,都帶著枷鎖。

沒有一次逃離是成功的。

到今天,他徹底失去了信念,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剩餘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可言。

站到富豪榜榜首又怎樣,商界殺伐征戰又如何,聲名地位福祿威權,不過牢籠,換不回他愛的人一個笑顏。

他是一個失敗的繼承人,更是一個失敗的男人。

紛雜的腳步聲從樓道那頭一路跑來,周秉文擡頭,看見梁瓊舅舅一家三口急沖沖趕了過來。

他起身,剛想打招呼,衣襟被人一把揪了起來,一個拳頭猛地砸在他臉上。

“周秉文,你是不是以為梁家沒人撐腰,你就可以隨意欺負人了?!”

眼冒金星,腦袋甩到一邊嗡嗡直響,周秉文緩了半天才重新擡起頭來,然而眼裏才將面前江恒那張年輕憤怒的臉看清,又一拳揮了過來。

舌頭嘗到一股腥甜味,周秉文歪頭舔了下嘴角,忽然就笑了。

“你還笑,你有什麽臉笑?”江恒揚拳又要揍他,被一聲“住手!”呵住。

眾人隨著這一聲呵斥看向梁瓊,江恒松手狠狠一推,周秉文像個斷線木偶似的重重摔在墻上,然後緩緩滑落。

梁瓊下意識想去扶他,但還是止了步,轉頭招呼家人,“舅舅舅媽,你們怎麽這麽早?開夜車過來的?”

“你媽怎麽樣了?”舅媽推門往裏走,急急道,“你們都被人欺負到家裏來了,我們還能不趕緊過來嗎!”

舅舅也跟著進了病房。

江恒沒動,仍然狠狠盯著地上的周秉文,周秉文一雙猩紅的眼卻死死釘在梁瓊身上。

梁瓊走過去拉了拉江恒手臂,“進去吧,我們都沒事。”

梁家親緣薄,梁瓊出生前爺爺就去世了,爸爸是獨生子,意外去世後,奶奶一病不起很快也走了,梁瓊和江瑤、江恒三個人算是最親的姐弟,所以,江恒如此憤怒完全是情理之中。

梁瓊明白弟弟維護自己的心情,但當她看到周秉文那灰敗頹唐任人宰割的神情,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痛。

江恒一進病房,她就走過去蹲下,伸手去扶他,周秉文卻突然扯住她手臂將她摟進懷裏死死抱住。

幾乎要將她箍死。

“對不起。”

嘶啞的嗓音像刀片割過,梁瓊聽著不對,一摸他額頭,不由驚慌,“你發燒了!周秉文,你松手,松手!”

“啪!”

一記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梁瓊終於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起身連退兩步。

眼前的男人頭發淩亂,西裝歪斜掛在身上,不知哪裏蹭的灰塵,東一塊西一塊的,裏面的襯衣皺得像塊抹布,胸膛半裸著,月亮石戒指在晨曦裏隱隱泛著光芒。

平常幹凈俊朗的臉眼下胡子拉碴的,眼皮浮腫耷拉,眼白布滿血絲,沒有一絲生氣,顴骨青紫,燎起水泡的嘴角掛著一滴鮮紅的血。

這麽一副潦草自輕的樣子讓梁瓊又怒又恨,又氣又疼,她再次蹲下去,一把扯住他胸前的戒指,“這是我送的,你把它還給我!”

周秉文就像唯一的食物被搶奪的狼一般,立馬握住她的手,眼裏發出異樣的光,“它是我的!”

梁瓊起身,用力拽著細繩,厲色道:“我送的,現在我不給你了。”

周秉文蹭地站起來,眼睛亮得駭人,手護得更緊了,“你想把它拿走,除非我死了。”

對峙良久,梁瓊松了手,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周秉文,我當初把它送給你,不是讓你為了它自輕自賤要死要活,你記住了,你要是繼續這麽作踐自己,我這輩子都看不起你,更不會原諒你!”

說罷停頓兩秒,梁瓊轉身進了病房,猛地甩上門,隨即身體貼住門板,側耳傾聽門後的動靜。

門外沒有任何動靜。

梁瓊轉身踮腳從門上玻璃窗口看出去,周秉文還站在那裏,雙手握拳護著胸前那枚戒指,靜得像座雕塑。

真是個傻子,腦子燒糊塗了嗎?

看來只能另外找個人來把他帶回去了。

梁瓊拿出手機,正想著要找誰時,門外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梁瓊怔了一下,認出來是白嫣。

她躲到門後一邊,靜靜等了一會,再去看,周秉文和白嫣一起走了。

她松一口氣,但隨即,一腔空落襲來。

-

周秉文大步流星往前走,白嫣跟在他後面一路小跑。

“阿文哥,你先去醫生那看下吧,你……”白嫣扶著車門,微喘著氣。

周秉文坐進車裏,頭也沒擡,把住車門用力一拽,“哐”地關上,黑色賓利揚長而去。

白嫣站在原地,看著遠去的汽車,心裏浮起隱隱恨意,思忖片刻後,轉身上樓。

梁瓊沒料到白嫣會回來,開門看見她那一刻下意識往她身後看,並沒有看到周秉文。

“他回去了。”白嫣知道她在找什麽,善解人意地笑了,“梁小姐,你現在有時間嗎?”

梁瓊回頭看一眼病房裏的家人,擡腳出了病房,輕聲關上門,“白小姐是有什麽事嗎?”

白嫣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你認識我?”

梁瓊輕輕點頭,請她在走廊長椅就坐,“我看過你的個人畫展。”

停頓一下,梁瓊又道:“不過沒看懂。”

白嫣嘴角掛著淺笑,認真打量著眼前的女人。

著裝簡單,言談直爽,看來是個心胸開闊不拘小節的人。

周秉文喜歡簡單的女人。

“藝術沒有標準答案,重要的是情感體驗,你不是沒看懂,只是可能當下那副畫喚醒的情感體驗對你而言不夠深刻特別,所以就沒感覺。”

梁瓊低頭想了想,笑道:“白小姐還是有話直說吧,藝術……我真的不擅長。”

白嫣也不想再繼續惺惺作態,眸光黯淡下去,語氣變得沈重而委婉,“我來找你是因為阿文哥。”

梁瓊當然知道她是為了周秉文而來,“你喜歡他,想讓我退出,還是想讓我幫你追他?”

白嫣驀地擡眼,一時有些接受不良。

這麽直接?

周秉文就喜歡這種?

“白小姐,無論是想讓我退出還是想讓我幫你追他,都恕我無能為力。我跟周秉文都分手五年多了,早就退出了,至於你要追他,那是你的事,我沒追過,我不會。”

“……”白嫣迅速調整心態,“你能接受他跟別人在一起嗎?”

梁瓊陷入沈默,回國前她心裏其實早就做好周秉文已經結婚生子的準備,所以沒有什麽能不能接受,但眼下這情況,她似乎一下子沒辦法太坦然。

但無法坦然又如何,終究是要接受的。

“是有誰規定分手後找對象必須經過前任同意嗎?”

白嫣一時啞口,梁瓊站起來,準備回病房。

周秉文長得好,性格好,家世好,這些年喜歡他的女人她知道的就有不少,不知道的就更多了,但這些女人裏真正站到她面前來的只有孫安可和眼前這位白小姐。

但越是鬧到她面前來,越說明她們在周秉文那裏無從下手。

以前她不懂,也被氣得跟周秉文別扭過,患得患失過。

分手的前一天,他們為她能不能及時回來給他過生日吵了一架,第二天晚上,她好不容易請假趕在零點之前回來,一打開門就看見孫安可,站在她和周秉文共同生活了三年多的家裏。

那一刻,最後一根稻草落下,心也碎過,信任也崩塌過。

所以她轉身走了。

但現在,她知道,周秉文如果喜歡白嫣,白嫣根本沒可能出現在這裏。

甚至,周秉文如果對她有哪怕一點在意,她都不可能去而覆返。

不過這些都是周秉文該處理的事情,不是她的。

她沒心情為他應付追求者。

“梁瓊。”在她握住門把手準備開門的時候,白嫣在身後叫住她,“你既然根本不在乎他,為什麽還要逼他放棄一切跟家人決裂?你有為他想過嗎?”

“你知道他家裏現在亂成什麽樣了嗎?他爺爺奶奶都氣暈了,他爸媽……”

“跟我有什麽關系?”梁瓊轉身,強勢打斷她,“跟你又有什麽關系?這是他家裏的事情,這是他自己的決定,我沒有讓他這麽做過,你不要隨便一頂帽子給我扣下來!”

“周秉文他是成年人,他自己有腦子,他想做什麽是他自己的事,你跟他是什麽關系,你有什麽資格對他的事情指手畫腳?”

梁瓊今天心情極其不好,於是最後一點情面也不打算留了,“喜歡他你就去追,追不到你就認輸,別來我這裏搞這種有的沒的,我跟他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多嘴!恕我直言白小姐,周秉文最討厭的就是旁人擅自插手他的事情,你要想跟他在一起,勸你收起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先管好你自己。”

梁瓊甩上門,從未被如此直白激烈嗆聲過的白嫣懵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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