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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暑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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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暑糕(二)

桃園是司朝著名賞花園之一,司朝天子尤愛花花草草,便在京中設立了桃園、銀杏園、桂花園、梧桐園……

旁人聞其名,故以為院中唯栽此樹,甚是單調。殊不知,樹園以一樹為特色,然各式奇花異草樣樣不缺。

慕淺淺和張清序乘著張府的馬車,不到一個時辰便來到了桃園。

馬車緩緩停下,張清序先一步下車,他朝慕淺淺伸出手。慕淺淺把手伸向張清序,被他輕輕一扶,躍下馬車。

海棠門裏大片桃樹出墻來,風來,花瓣擁擠,遠方像一片粉色的海洋。

慕淺淺吸吸鼻子,絲絲縷縷的花草木香浸入肺腑。幾日來壓抑於心底的燥意、不安,被突然嗅到的自然香沖淡、沖凈。

慕淺淺和張清序跨過海棠門,一條蜿蜒小徑穿插花樹間,兩旁桃樹接連,茂盛成蔭,落英繽紛。正值初夏好時節,艷陽高照,點綴上一枝一葉以耀光。

慕淺淺和張清序並肩徐行,桑絮提著食盒跟隨其後,而玄參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玄參消失於視野,慕淺淺倒也沒擔心,因為她深信玄參就在附近,無聲守護。

天上起雲,一朵朵、一簇簇、一叢叢,或停或飄在天上。

淡粉色的桃花精致安靜,枝葉隱蔽間桃果嫩綠,零星散落狀若孩童的小拳。忽而微風起,桃花千朵萬朵飄落下來,奔赴雕零。

“真是個好地方!”慕淺淺心悅,她擡手接住一葉花瓣。

“若是能趕上花開那便更好,你若喜歡,我們來年再來。”張清序溫柔地笑。

張清序:“桃園深處乃一座清溪園林,朝中眾工匠嘔心瀝血建造,此時花落,人流最多。”

“人多好,人多熱鬧!”慕淺淺哈哈哈大笑起來,不禁加快步伐。

不多時,遠處傳來孩童打鬧的聲音,前進幾步,一座古式庭院坐落其中,假山奇石羅列,魚塘沈鱗競躍。如逢春色,奇樹成蔭,青磚黛瓦,院落接連,巧妙對稱而成畫。

舉目四顧,桃園一片和樂,滿是閑人。老幼相攜,呼兒喚女,有人於桃花樹下對坐下棋,有人蹲在魚塘邊逗魚,更有孩子圍著假山踢蹴鞠……

桃花落了滿地,走上去,腳底細軟輕柔。

“慕小姐!”身旁響起熟悉的呼喚。

慕淺淺循聲看去,頓時詫異萬分。

“恒王妃?”

她移動眸子,瞄見後來居上者,又恭敬地補充了一句:“恒王殿下。”

想不到今日出行可以遇見熟人,恒王攜著恒王妃也來了。

數月不見,恒王妃的氣色比先前好了很多,她臉頰紅潤,眉眼燦爛和煦。恒王的懷中則抱著他們的繈褓嬰兒,是個男娃娃。

恒王妃笑笑:“想不到會在這兒遇見你,當真難得。平日裏我總聽聞你在醉食樓忙得不可開交。”

慕淺淺聞言大笑起來:“哈哈哈,幸會幸會。我也難得休息,並與夫君來這裏調整一下情緒。”

恒王妃動眸,看向慕淺淺身旁的張清序。她溫和的眼裏閃過難以掩映的覆雜,是害怕、擔憂,總之,恒王妃貌似有幾分畏懼張清序。

恒王妃道了句“見過張太醫”,說完便拉著恒王離開了。

慕淺淺不明白她的眼神,張清序明明就是個很溫柔的人啊。

此念一出,慕淺淺忽而記起了某些被她忽略的細節。和張清序的數日相處中,慕淺淺發現張清序身邊皆是男子,而張府丫鬟見張清序,那叫一個避之不及,不知道還以為在避瘟神。

“嗯……真奇怪。”慕淺淺心想。

兩人順著園林的抄手游廊不斷深入,走走停停,賞花觀魚,桃樹沿路綻放、雕零。

路遇許多生面孔,紛紛駐足問好。

最先是位俊俏公子,他帶著雙親駐足:

“久違了,張太醫。”

張清序:“你好!”

公子瞥向慕淺淺,只是一瞬間,慕淺淺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同情。

同情?

他在同情什麽?

慕淺淺眉梢微揚。

離開時,公子低聲咕噥一句:“真是可惜……”

慕淺淺:“……?”

慕淺淺不清楚張清序是否聽見,只見他淡風輕開口:

“那位是吏部侍郎,前年令尊右腿有疾。”

接著是兩位古稀老人:“見過張太醫。”

張清序:“兩位好!”

擦肩而過時,兩老竊竊私語:“不知這姑娘可以活多久”、“真是可惜極了”……

慕淺淺眉梢一跳:“……”

張清序:“這兩位分別是秦王爺和李王爺。”

……

過路行人有老有少,不過大部分是恭敬問話張清序,鮮少有人認識慕淺淺。

隨著一批又一批過路人,他們的目光清一色耐人尋味,慕淺淺心底的疑惑不斷放大。

這次是三位小姐:“張太醫好!”

張清序不鹹不淡:“小姐們好。”

三位小姐湊在一起咕噥:

“張夫人真美!”

“是啊,看來她在張府過得很好。”

“哎呀,你們不提我都忘了,張太醫是個‘克妻’之人。”

……

克妻……原來如此。

慕淺淺在一瞬間頓悟。

難怪方才那些人用同情、可惜的目光看著自己,不經那三位姑娘的提醒,慕淺淺都忘了。

當初這場婚姻之所以輪得到自己,正是因為張清序的“克妻”之名。

張太醫位高權重,玉樹臨風,卻無人敢嫁。

克妻?

慕淺淺回想自己嫁入張府以來的日子。

“應該只是誤會吧。”慕淺淺篤信。

待把桃園游覽完,慕淺淺也累了,雙腿開始微微發酸,早上起得早沒吃什麽東西,於是乎,肚子也發出饑餓的咕嚕聲。

張清序笑笑,他指向魚塘邊一塊綠草地:“不如去那兒坐坐?”

“好!”慕淺淺欣然點頭。

那處有一棵蒼天桃樹,桃花撲簌而下,落在嫩草上為滿眼嫩綠點上一點柔色。

桑絮鋪開一塊絨毯蓋於地上,慕淺淺提起長裙盤腿端坐,張清序則坐在對面。

慕淺淺朝桑絮招招手,桑絮心領神會地把食盒放在中間,揭開食盒的那刻,甜膩的糕點香散布在空氣中。

食盒中,規矩地擺放著形式各異的解暑糕,小巧玲瓏,清新別致。

慕淺淺取出一個小瓷碟,夾起綠豆糕置於碟上,遞給張清序:

“嘗嘗我的手藝!”

張清序笑著接過,道:“多謝夫人。”

慕淺淺選了水晶紫薯糕,她慢慢解釋:“此乃解暑糕,具有清涼解暑的作用,其次還可以補氣補血、促進消化、消腫利水、健脾寧神。”

張清序捏起叉子,嘗了一小口綠豆糕,平靜道:“味道不錯!”

慕淺淺吃下一口紫薯水晶糕,忽而陷入沈思。

她挑眉觀察著張清序,總覺得此人對自己的態度難以琢磨。

他的一言一行有著極大的割裂感。言語時而熱忱時而冷淡,唯獨行為舉止自帶疏離。他雖然待慕淺淺很溫和,但是他總是精準地把兩人的距離維持在一個不變的度上,只退不進。

而且……

慕淺淺細細咀嚼著水晶糕,仔細想來,張清序對自己態度的轉變是在某天晚上——蘇雨提出鬥菜那一日。

而在此之前,張清序對自己一直冷冷的。

他為何突然關心我?對我好?

此疑問一出,慕淺淺咽下糕點,立馬問出聲:

“你為什麽突然對我上心了?明明之前不屑一顧。”

張清序顯然很意外慕淺淺會問這個問題。他沈默良久,終於出聲:

“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什麽事?”

“我要對你好一點,畢竟你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

“……”

張清序放下糕點碟,他平靜地盯著慕淺淺:

“因為我的緣故,我們的婚姻開始得很烏龍。”他頓了一下,沈聲道,“婚宴那晚,我很抱歉,我實在有難言之隱。”

“但是,請你相信我。”張清序目光灼灼地盯著慕淺淺,“我對你真情實感。”

慕淺淺聞言“噗嗤”一笑,她放下糕點碟,莞爾道:

“真情實感?你這是愛上我了?”

張清序頓時消音了。

過了幾秒,他回避了這個問題,坦言道:

“我不知如何定義這種感情,但若真要深究……”

“我想保護你。”張清序道。

怦然跳動的心驟然回歸平靜。

慕淺淺拿起糕點碟,繼續吃,回道:

“行吧,那就麻煩你好好保護我了。”

官場商途談不得愛情,畢竟有了愛就有了牽絆,有了軟肋。

如今,慕淺淺自己還未站穩腳跟,慕家就像一把懸在腦上的劍,不知何時會從天而墜,把她捅得鮮血淋漓。

“愛情”是珍品,是浪漫之人的幻想。

張清序愛她,慕淺淺欣然接受;若不愛,慕淺淺其實也無所謂。

因為她深知,就算沒有愛,他們也終將成為彼此最強的助力。

如此便夠了。

綠豆糕被吃了一半,慕淺淺忽而想起什麽,又問:

“你那‘克妻’是真是假?”

張清序繼續說:“‘克妻’是真的,在你之前過門的兩任妻子皆死於非命。之前,我怕害你,便刻意與你保持距離。後來,我親眼見證你蒸蒸日上,我便想通了。”

張清序:“我不能因為顧忌,而耽誤了你。你畢竟是張家二夫人,我應該對你好。”

“哈哈哈!”慕淺淺大笑起來,“看得出來你很在乎你的家族,也真是個循規蹈矩之人。怪不得你是朝中名醫,天子對你都要退讓三分。”

張清序不動聲色地彎唇:“過獎了,在下只不過是以治病救人為樂。”

慕淺淺笑嘻嘻地吃完整個綠豆糕,放下幹凈的瓷碟。

她看著張清序,鄭重其事道:

“我慕淺淺,在此表達對張清序的感謝!”

張清序挑起半邊眉宇。

慕淺淺:“你給過我很多幫助,氣憤過、悲傷過,但是我從未後悔加入張家。這對於我而言,興許是一種解脫。所以,那什麽‘克妻’我根本不怕,你不要有壓力。”

張清序慢慢瞪大雙眼。

“你很溫柔很好!”慕淺淺大聲道。

“但我不像其他男子那般懂女子心思。”張清序道。

慕淺淺:“這算什麽!我暴力霸道!蘇煜那事你也看見了。”

“但慕小姐對身邊的人可溫柔至極啊。”張清序勾唇。

兩人頓時啞然,下一秒,兩人看著彼此,同時笑出聲。

場面頓時被細碎的笑聲盈滿……

忽地,慕淺淺收斂笑聲,端正神色,她朝張清序伸出手:

“那日後,還請多多指教,夫君!”

張清序回握:“嗯!”

彼時微風吹來,卷落片片桃花,桃葉撲簌落下,翩翩飛舞,落得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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