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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大雨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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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大雨傾盆

封辰過來收麥子一下子刺激到唐家村的男人們, 讓他們打了雞血一樣悶頭猛幹。

原本有些人家勞力多,工分多,哪怕麥收不拼命也能賺不少工分, 可現在封辰一騎絕塵把他們甩在後面, 他們是……雖然服氣但是不能丟人太多。

尤其年輕男人們。

所以他們比往年割麥子更加賣力。

有人覺得自己超出了12工分的工作量,還去跟唐炳德申請自家也要包一塊麥田。

唐炳德雖然不懂鯰魚丟進沙丁魚群的原理, 但是他也能看到這種男人熱血競爭下拼命割麥的場景。

今年收麥子的速度顯然比往年快!

準了!

唐炳德這邊帶著社員們熱火朝天的割麥子, 劉支書那邊負責招待季幹部。

他請季宏岳去自家吃了午飯,又讓老婆子收拾房間給季宏岳住。

以往公社下派幹部蹲點, 大隊為了公平起見都是派飯的, 全村社員輪流招待食宿。

也不需要做特殊飯菜, 就是家裏吃什麽幹部跟著吃什麽, 一天兩毛錢加一斤糧票。

現在季宏岳過來, 劉支書自然要想辦法好好招待。

他不想讓季宏岳住唐炳德家, 怕唐炳德跟季宏岳套上近乎, 亂說話。

雖然他自認為官公正清廉, 不怕別人詆毀,但是唐炳德近來頻頻跟他別苗頭, 他也不想讓唐炳德在縣幹部面前歪曲事實。

雖然大隊多種了幾畝麥子和棉花, 可他難道不是為大隊好嗎?

沒有這些額外的付出,大隊哪裏有那些優惠政策, 哪裏有那麽多先進?

有所得自然要有付出的。

唐炳德年紀大了越來越固執,眼光狹隘, 看不到全局。

吃飯時候他沒少跟季宏岳套話,覺得這年輕幹部看著挺天真的, 嘴巴沒毛估計沒什麽城府。

也不知道家裏有什麽背景,竟然年輕輕就從外地空降彬州縣當農業組幹部。

他兒子光明都三十多才是農業組的一個科長呢。

他怕唐圓跟季宏岳胡說八道, 所以要試探一下。

季宏岳雖然看著單純清澈,卻對劉支書有所防備,自然不會被套話。

他沒有露出任何對唐家村大隊的懷疑,更沒有點出來他們棉花任務不正常,反而跟劉支書挺親近的,聽劉支書講述革命年代的事跡還紅了眼眶,舉起酒杯敬劉支書。

他十分欽佩劉支書。

季幹部:“咱們大隊不容易呀,多山少地,土地看著也不肥沃,擱其他大隊早就淪為貧困大隊,年年要吃返銷糧和救濟糧了。咱們大隊情況卻不錯,社員們的精神面貌積極上進,幹勁十足,可見咱們大隊幹部既有能力又很努力呀。”

季宏岳原本最不屑說假話說套話,可現實給他上了一課,還被唐圓小坑了一下,他成長非常迅速。

劉支書被他恭維得心裏舒坦,也松了口氣,感覺季宏岳沒有其他圖謀。

不過他還是借機小小地告了唐炳德一狀,“老唐是個好幹部,就是年紀大了有時候難免憑經驗辦事,脾氣倔,讓季幹部見笑呀。”

說的是唐炳德非要提前收麥子的事兒。

“哎,別的不說,這產量肯定是要減產的,為了交公糧我們少不得又要勒緊褲腰帶。”

季宏岳:“三四月少雨,麥子普遍會減產,上級會體諒這個,適當減少麥子公糧總數的。”

劉支書高興得看著他,“季幹部,真的嗎?要是能給我們減少一些,那可真好。”

季宏岳笑了笑,“肯定會。”

他也不肯歇晌覺,跟劉支書說要去地裏幫忙收麥子。

劉支書平時是脫產的,不需要下地幹活兒,不過為了陪好季宏岳他還是陪著去了。

到了麥田裏,季宏岳一眼就看到在那裏割麥子的封辰。

他忍不住誇道:“劉支書,咱們社員幹勁十足呀。”

封辰太出挑,劉支書隔著一段距離也看見了。

劉支書驚訝得手搭涼棚瞇著眼用力確認一下,驚呼:“這混小子也來割麥子了?”

對上季宏岳好奇的眼神,劉支書半開玩笑地把封辰的事兒說了,“以前不懂事,現在這是懂事啦,好事兒。”

季宏岳也咋舌,心中封辰高大英武的形象都開始坍塌。

封兄弟原來是這樣的人?

不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跟著大隊幹活兒收成有限,人家平時去山裏開荒種地,那糧食是自己的。

這麽一想,啥游手好閑啊,擺明是有腦子有魄力。

真適合給自己當保鏢啊。

為了跟封辰搞好關系,季幹部不顧劉支書的反對跑過去幫封辰捆麥子了。

劉支書:“季幹部,咱再去其他地塊巡視巡視。”

他的潛臺詞是收麥子又曬又累,季幹部就別去受罪了。

季宏岳已經跑過去了。

他朝封辰招呼一聲,“唐妹子呢?”

封辰瞥了他一眼,“大隊長在旁邊地裏,你去找他。”

這幾天季宏岳圍著唐圓妹子長妹子短的,可給封辰煩不行。

劉支書見季宏岳去幫忙收麥子,不會跟他走,略思忖一下他轉身走了。

他試探過,季宏岳就是下鄉蹲點督促麥收的,沒別的特殊意思。

不過他還是覺得蹊蹺,畢竟季宏岳的到來本身就反常,於是他騎車去了公社。

唐家村這邊多山,去公社也得翻過倆山頭才有平地,好在那邊山頭上有大家踩出來的路,他推車翻過去便騎去公社。

他先去公社革委會跟留守的諸位領導打個招呼。

過幾天就要開始收麥子,公社幹部們也開始固定蹲點。

那些盡職的股長們已經趕去自己負責的大隊,不願意去的要麽在公社要麽去別處辦自己的事兒。

現在行政松散,沒有後世那麽多必須要搞的形式。

他找到原本負責唐家村大隊的趙股長,“趙股長,最近可跟縣裏通過電話?我們家光明怎麽說?什麽時候下來蹲點?”

趙股長三十出頭,白凈面皮,他扶著劉支書落座,親自給泡茶,“劉叔,有事兒你讓別人跑一趟,咋親自來了?”

他和劉光明關系好,劉光明是縣裏的科長,他日常捧著,對劉支書自然也是熱情有加。

“劉叔,我過兩天還想去你家說一聲呢,光明說他岳家有點事兒,今年不下來蹲點兒,到時候我去。”

劉光明靠他岳父起來的,岳家丁點事兒他就得忙前忙後。

不那麽自由,尤其沒那麽自由回鄉下。

劉支書點點頭,“也行,我來是想問問縣農業組的季組長怎麽去我們大隊了。”

趙股長一楞,“季組長?哪個……哦,季宏岳那個傻蛋?”

劉支書眉頭緊皺,不悅道:“趙股長你咋說話呢?雖然他比你年輕,可到底是縣幹部。”

趙股長把白瓷茶杯放在劉支書跟前,笑道:“他算啥縣幹部?一個過來刷資歷的關系戶罷了,頂多在這裏玩兩三年。”

劉支書:“那他為啥主動下鄉?”

要是上頭下來的那種公子哥兒,好逸惡勞,不可能下鄉受罪。

趙股長:“劉叔,他去咱大隊打聽事兒了?”

劉支書搖頭,“那倒是沒有,我就是覺得蹊蹺,怎麽突然來個年輕的組長,想給光明打電話說一聲。”

趙股長想了想,決定還是給縣裏打個電話。

電話撥通了沒找到劉光明,是農業組高副組長接的。

高副組長聽說季宏岳去了唐家村還有點奇怪,他先是笑了幾聲,又好奇道:“劉支書,我們季大組長怎麽去了你們大隊?”

想想就好笑。

季宏岳年輕膚淺,一來就開會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帶著全縣脫貧致富,要如何如何。

縣革委會的幹部們都看猴兒一樣看他耍。

他說要帶人下鄉巡查,高副組長就笑,你以為你是巡按禦史呢?

你真以為調你來當這個組長是重視你,是看你年輕有為呢?

啊呸,自覺奇美!

季宏岳這一次帶了幾個農業組的幹事下鄉走訪了解情況,結果路上遇到狗打架,被瘋狗追著咬,還遇到幾個村的混子打群架。混子們打紅了眼,不分自己人和路人,逮著季宏岳幾個人也追著打。

季宏岳跟幾個幹事慌裏慌張逃跑,結果他掉河裏去,另外幾個幹事兒鼻青臉腫地回去報案。

這年頭縣公安局還沒恢覆,都是革委會人保組執行公安工作。

人保組組長給立案了,說派人下去找季組長,好幾天也沒找到他的蹤跡。

結果今兒劉支書打電話說去了他們大隊?

高副組長真的很好奇季宏岳怎麽去的唐家村大隊。

劉支書簡單說了一下。

高副組長:“劉支書,那你就好好招待他吧,沒事兒的。”

劉支書:“我們大隊肯定沒啥事,我怕他是不是針對我們光明。”

高副組長笑道:“不會,劉科長行得正坐得端,沒有什麽怕查的。”

劉支書就放心了。

他敢保證唐家村大隊沒什麽好查的,雖然他對唐炳德有點意見,但是老唐搞生產還是很不錯的。

他就更沒問題,他是老革命根紅苗正,對金錢物質也不貪心,生活清苦作風正派,舉薦大隊幹部、工農兵學員什麽的也都秉公辦理,從不徇私。

他也沒什麽好怕的。

他就是怕光明在縣裏是不是偶爾吃吃喝喝啥的,或者有人辦事求到他跟前,哭哭啼啼的他推辭不掉就幫一把。

既然高副組長說沒事,那就沒事兒。

高副組長和光明沒矛盾,他一直想當組長,結果上面派了個空有學歷卻沒工作經驗的小年輕來壓他一頭,他不服氣是應該的。

他倒是沒跟公社說自己大隊提前開鐮的事兒,反正就是提前那麽三兩天,也就割一部分,減產數量有限。

今年幹旱麥子收成差,縣裏知道,領導應該主動給減一部分公糧任務的。

這個回頭收完麥子他再跟光明說,讓光明幫大隊這個忙。

天黑了,他在公社住一宿第二日回村。

路過隔壁躍進大隊竟然聽見唐炳德跟這邊的陳大隊長在說什麽,惹得陳大隊長吵吵起來。

“我說老唐,你為啥非要我們提前收麥子啊?這毒辣辣的日頭,幹曬得能燎火的風,它哪來的雨?這時候麥子多關鍵啊,早收一天就少打一成,我們可不糟蹋糧食。”

唐炳德陰沈著臉,他是平時和陳發達關系好才特意提醒的。

昨兒他騎車逛完自己大隊的麥田,還順便看看躍進大隊的麥子。

躍進大隊沒像他那樣趕著社員們澆地,所以麥子比他們的更矮、麥穗更小、熟得也更快。

昨天上午他就讓人來跟陳大隊長說早點割麥子,起碼先把即將成熟的割了,過幾天怕有大雨。

誰知道陳發達當時答應好好的卻沒動。

今兒唐炳德就自己騎車過來勸陳大隊長。

倆人也是年輕時候的朋友,一起伏擊過落單的鬼子,一起給漢奸套過麻袋,自認是有交情的。

他篤定要下大雨,看著陳發達不肯收麥子就著急上火。

一開始陳發達也好聲好氣地跟他辯論,他看對方耍油滑就是不開鐮登時也來氣,讓他對大隊和社員們負責。

結果陳發達也生氣了,懷疑他的動機。

唐炳德更來氣,可他是個嚴肅話不多的人,一肚子話壓縮成一句,“陳發達,咱認識這麽些年,我還能害你?隨你吧。”

58年大搞高爐煉鋼鐵的時候,大家是真的頭腦發熱,行為瘋狂。

全民煉鋼,發誓要趕英超美。

莊稼其實是豐收的,但是所有人都去煉鋼了,都吃大鍋飯,根本沒有人手忙秋收。

結果就是豐收的糧食爛在地上。

冬天大隊沒糧食了,食堂開不下去,大家回家餓肚子。

社員們又不得不去刨地裏的爛地瓜果腹。

那時候他很清醒,覺得不能這樣,就把農具留下不許送去煉鋼鐵,把村民也留下一半種地一半去煉鋼鐵。

他建議陳發達也這麽做,陳發達聽了。

倆大隊因此有糧食,撐著熬過了幾年,沒餓死一個人,還悄悄接濟了親朋。

就因為那件事,他和陳發達在各自大隊的威望都挺高,這麽多年能一直當大隊長,即便中間下來換換手,大隊種地的事兒也還是他們說了算。

現在陳發達說這話,唐炳德有點寒心。

這麽多年的交情,這老東西嫌他多管閑事了。

罷了。

唐炳德轉身騎車走了。

陳發達又有點不自在,忙追著喊了兩聲,“老唐哥,你知道我啥人,我沒別的意思啊,你別生氣。”

他轉身看到劉支書,又笑著打招呼,“劉大哥,去公社啦?”

劉支書哼了一聲,“我看你們麥子都熟了,還不收呀?”

陳發達笑道:“今年這不是春旱嗎,我們大隊水塘少水不夠澆地的,麥子收成不好,就想著晚兩天收讓麥子更實誠點。”

劉支書:“麥子十分熟九分收,你要等它十分熟就大勁兒嘍。”

說著他騎車過去了。

陳發達到底是受唐炳德影響深,自來遇到點啥事兒就喜歡找唐炳德拿主意。雖然時間久了唐炳德也養成喜歡管閑事兒的毛病,大有他才是躍進大隊實際大隊長的架子,讓陳發達也有些不舒服,可真要是徹底不聽唐炳德的,陳發達也有點不得勁兒。

算了,那就開鐮吧,挑那些九分熟的開始割。

陳發達也去安排了。

唐炳德騎車回了自己大隊,先去三生產隊晃悠一圈,看到王長順怠工給罵了一頓,又讓幾個小隊長劃片包給社員小組,讓他們盡量多割麥子多賺工分。

二生產隊收的速度不慢,二隊長向來是大隊長怎麽吩咐他怎麽幹。

大隊長那邊劃片包給社員,他也這樣,所以社員們收麥子的熱情高漲,效率很高。

回到一生產隊,看著一塊塊光溜溜的麥茬地,一車車往麥場拉的麥捆,一群群在地裏撿麥穗的孩子,唐炳德頗感欣慰。

來到打麥場,上年紀的老頭兒和老婆子在這裏負責晾曬打場。

給驢蒙上眼睛,拉著碌碡一圈圈地壓過麥穗進行脫粒。

驢不夠就人拉著碌碡壓場。

還有人負責揚場,等麥子曬幹就裝起來免得晚上受潮。

雖然他們不可能短短幾天把所有麥子收回來,但是也能在下雨前盡可能多收幾畝。

唐炳德心裏有底了,不慌。

唐圓也不慌,因為自家傍上了大佬,甭管什麽時候還有大佬超群的打獵技能托底呢。

這幾天她雖然沒去割麥子,但是也沒閑著,除了和封奶奶做飯,還把山藥田打理一下。

之前她和爹娘挖的漚肥池也正當用。

腐殖土是直接當肥料撒在自留地裏的,另外漚肥池是挖坑把樹葉、草、樹枝、泥土以及蚯蚓泥等直接埋在一起加上適量石灰腐爛發酵的。

現在這些漚肥池已經變成真正的肥料。

她和封老太兩人給兩家的自留田施了綠肥,還得把漚肥池填滿,一老一小累得也不輕。

原本封辰說他做,畢竟就那麽八分地,他一個人半晚上就能弄好。

但是唐圓讓他專註割麥子,畢竟眼瞅著就要大雨,多割一些是一些。

現在整個大隊都進入麥收白熱化。

天不亮就去地裏割麥子、捆麥子,太陽出來了開始吃飯,然後繼續收麥子。

等日頭太毒辣的時候就在樹蔭下吃午飯、歇晌覺。

割麥子的人累得那是倒頭就睡。

睡一會兒起來頂著毒日頭繼續割麥子。

晚飯後借著星光也能割一陣兒,就是得手藝好的老把式才行,技術不行的容易割到腿和手。

如此高強度的勞動下,即便唐爹唐媽那種好手也累得腳下發飄,滿手水泡挑破再變成一層層的繭子。

麥子太矮他們還得蹲在地裏、跪在地裏割,膝蓋都磨腫、磨破。

他們都知道自己不能松勁兒,必須一鼓作氣收完麥子,因為一旦停下就感覺沒了力氣,就想躺下好好歇幾天。

唐炳德不斷地給他們打氣,“苦不苦,紅軍長征兩萬五。咱們沒去長征,沒爬雪山過草地,可咱們有自己的長征,割麥子掰棒子,收一次莊稼就是跑一次長征路。咱們今兒咬咬牙吃了苦,回頭收完就能好好歇幾天。”

“這一次情況緊急,來不及殺豬,等下雨的時候咱們就殺豬,好好過個端午!”

以往收麥子唐炳德都是先動員一下,然後殺豬給社員們加餐,再開鐮割麥子。

今年這不是要下雨麽,他哪舍得花時間殺豬?

反正要下雨,到時候不想休息也得休息,那時候再殺唄?

飛毛腿也不服氣,他是劉支書侄子,自然聽自己二叔的。

他忍不住跟人抱怨,“熱死了,哪裏有雨呀?熱得我覺得自己不是去了非洲就是去了毛裏求斯,魂兒都要曬化了。”

他喜歡拎著收音機去開社員大會,顯擺自己廣播裏聽來的國際新聞和國家新聞,可惜最近大隊長都不開會,他沒機會顯擺。

心裏很是不滿。

說是要下大雨,這都收了四五天了,也沒見下大雨,你等收完麥子要種地裏下大雨那不是更好?

那本來就差不多該下了好吧!

南邊接壤的向陽大隊社員們看著唐家村社員那麽拼命地收麥子,一個個覺得很好笑。

“活兒是幹不完的,慢慢幹啦,急啥啊。”

反正都是集體的,又不是自己家的。

唐家村大隊提前收麥子也給南邊向陽大隊造成了一定影響。

單大隊長一邊笑話唐炳德老糊塗,怕下雨怕瘋了,寧可減產也要求穩,一邊又犯嘀咕。

他知道唐炳德的心思,寧可減產也要提前收回去一些麥子,收到倉裏就踏實,萬一麥子大片成熟嘩嘩下大雨的話損失太大。

在這種心態下他也比實際麥熟提前了一天收麥子。

但是向陽大隊的社員看出大隊長的松懈,也都覺得肯定不會下雨,既然不下雨有啥怕的?

那就慢慢收唄,免得把自己累壞了。

這是集體的麥子又不是自己家的。

這些麥子收回去也是交公糧,又不是分給自己家吃。

所以,自己為什麽要拼命?

他們兩個男人不頂唐家村一個壯勞力割得多,俗稱磨洋工。

這日,夕陽在西山撒下大片紅霞,然後慢慢地越來越大、越來越紅,紅彤彤像個鴨蛋黃似的掛在西天上。

鴨蛋黃顫了顫,幾次掙紮最終沈入無邊的濃黑中。

飛毛腿瞅瞅,對過來視察麥收情況的劉支書道:“二叔,你看這紅彤彤的火燒雲,明天又是個大熱天。”

哪裏來的雨喲。

劉支書嘆了口氣,雖然季宏岳說是來隨便看看的,可他還是擔心兒子那邊有啥事兒,所以這些天絕對不能和唐炳德鬧矛盾。

他只是背地裏給季宏岳說說情況,給唐炳德上上眼藥,可不想真的指望季宏岳打壓唐炳德。

自己村的事兒自己村解決,不需要引外援,免得引發意外狀況。

天色暗下來。

天黑得有點快。

劉支書扭頭四顧,“今兒天黑得恁早?”

夏天了,一般六點多太陽落日,咋也得七點半以後八點才會徹底黑天。

現在日頭剛落下去一會兒,咋黑天了?

不是自然黑天,而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一股濃雲跟打翻了墨汁般洶湧而來,短短的時間就鋪滿了半邊天。

東邊天空一片黑濃,西邊則是火燒雲的紅。

黑濃迅猛向西殺去,一點點吞沒血紅的火燒雲。

天黑了。

劉支書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不是嚇得而是一股涼風從東南邊吹過來。

很快狂風大作,卷著無數麥草枯葉在低空盤旋。

唐炳德又拿起他那個不用電池的鐵皮大喇叭,啞著嗓子大聲吆喝,“各隊註意啦,停下手頭割麥子的活兒,全都打捆裝車,車不夠的就用扁擔往場裏挑,趕緊的!”

唐炳德腰背和腿這些天疼得厲害,剛才一陣風吹來,他也打了個寒戰,骨頭裏的疼就抵達了頂峰。

他知道大雨要來了!

所有社員都忙碌起來,全大隊的木板車全都套上,牛馬騾子驢齊齊上陣。

男人們停止割麥子,用扁擔挑著麥子往場裏送,孩子也用麻繩捆著麥子往場裏送。

獨輪車也都滾動起來,推著麥子飛快地往場裏送。

場裏負責壓麥子的老人也停了活兒,迅速地把麥子堆成堆。

麥粒裝進麻袋、大笸籮、大箢子裏,沒碾壓的麥捆麥穗朝裏層層垛成麥垛,然後拿麥草捆編的麥草苫子一圈圈地滾上去,最後苫成一座麥山。

麥草密密麻麻的,即便大雨傾盆也會順著麥草流下去,不會滲透進裏面去。

即便滲透也只是頂上一層,裏面大部分麥子都會是幹的。

當然這只能應付幾天,時間久了麥子會自發呼吸散熱,到時候麥粒會捂壞發黴發芽的。

如果只下兩三天大雨,他們不怕,

如果下的時間超過三天,大隊就會讓社員們把麥子拿回去攤在屋裏晾曬。

會損失一部分,但是總比全都爛掉好。

唐炳德催著社員們趕緊往場裏運麥子,盤算著還沒收割的麥田能經得起多大的風雨,多長時間的風雨。

最後得出結論:成事在天,聽天由命吧!

“哢嚓!”

鉛雲中閃過一道道紫色的電光,好像有什麽無形的力量把黑色的天幕撕裂出一道道縫隙。

又好像一條條巨龍在空中盤旋。

“嘩嘩——”

大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腦袋上,拍在臉上,竟然拍得生疼。

“下雨啦,下雨啦,快跑!”

“幸虧咱們大隊長有經驗,讓咱們提前收麥子,減產一點保住大部分麥子啊。”

“可不咋滴,我是誰都不服,就服氣咱大隊長!”

“大隊長威武,還能再幹二十年大隊長!”

“對,下一屆還選大隊長!”

前進大隊的社員們額手相慶,紛紛誇虧得大隊長。

他們保住了大部分麥子,地裏剩下的等雨停了也能搶回來至少一半兒。

手裏有糧,心裏不慌,他們還有心情說笑。

“大隊長說下雨就殺豬呢,大隊長呢,咱殺不殺豬啊!”

“殺,頭會兒大隊長說了,下雨就殺豬,讓大家夥兒都好好歇歇,解解乏,犒勞犒勞!”

“嗷嗷嗷,殺豬去啦,吃豬肉去啦——”

社員們歡呼著,孩子們則在大雨裏蹦跳著,嚷嚷著要殺豬吃肉。

社員們的熱鬧好像與劉支書無關。

他站在大雨裏,臉色慘白,渾身微微發抖。

嚇得。

他後怕啊。

幸虧唐炳德讓早收麥子了呀,否則這一場大雨這些麥子全都拍在地裏了!

半數麥子被拍在地裏的話,剩下的不夠交公糧的,也沒糧食分給社員,沒有口糧添補社員就要餓肚子。

那——他們前進大隊就要變貧困村,就得吃救濟糧!

一旦吃了救濟糧,那所有的榮譽、先進都付之東流,他和唐炳德就是前進大隊的罪人。

劉支書一通腦補,嚇得他渾身陣陣發冷。

唐炳德頂著大雨沖進村,雖然最後一車被淋了一點,但是問題不大,攤在大隊屋裏晾晾就行。

他看著劉支書站在雨裏淋成落湯雞,大聲提醒道:“支書,你這是幹啥呢?快進屋避雨。”

劉支書一把拉住他粗糙的大手,雨水混著淚水也分不清彼此,啞著嗓子道:“唐老弟——你救了大家夥兒,救了前進大隊啊——我和大家夥兒感激你呀。”

他顫顫巍巍的,似乎隨時要倒下。

唐炳德趕緊拖著他進屋裏避雨烤火去了。

被大雨一淋,他身上疼得厲害。

躍進大隊,陳發達瞅著垛起來的麥山,屋裏裝在麻袋裏的麥子,再想想地裏還有幾塊即將成熟還沒收割的麥子,指定是被大雨糟蹋一半。

“啪”他給了自己一巴掌,悔啊——

他要是第一天唐大哥派人一提醒就安排收麥子,甚至第二天唐大哥親自來提醒他立刻安排,全大隊一起動手那得多收多少麥子啊!

第二天他雖然安排人收麥子了,但是他沒認真對待,社員們也吊兒郎當,根本沒收多少,第三天才正式開始。

他接連給了自己幾個嘴巴子,耽誤了兩天功夫,兩天呀,得收多少麥子啊!

向陽大隊的幹部和社員們更慌,直接被這場大雨砸蒙了。

他們可才開始收割啊!

他們想省點懶,等麥子熟了割回來直接打場裝麻袋,不需要再費多少時間曬就能交公糧。

一半的麥子黃澄澄的已經熟透了,還有一半也□□成熟了。

現在熟透的被大雨拍在地裏,可咋整,咋整啊!

不只是大隊長當不成的問題,還有公糧、口糧,怎麽辦喲。

單大隊長冒著大雨哭倒在麥田裏,哭聲嗷嗷的,“咋整啊,可咋整啊,老天爺不給人活路啊——”

唐圓不知道別人的高興和痛苦,她沒去割麥子而是在家裏和封奶奶做好吃的。

他們殺了一只不下蛋的野雞,還把熏肉切了一條。

山藥燉野雞、辣椒蒜苗炒熏肉、大蔥炒雞蛋、韭菜雞蛋盒子,主食是雜糧煎餅。

這幾天唐圓沒去下地就和封老太推磨取澱粉做了雜糧煎餅。

夏天熱,吃涼煎餅卷菜方便又美味。

季宏岳原本說好的在劉支書和唐炳德家吃派飯,結果就在劉支書家吃了頓午飯,晚飯就跑到唐圓家來蹭飯。

晚上也賴在封家不走,要和封辰一個炕,給封辰煩得不行。

季宏岳年輕,長得帥氣,嘴巴甜,給封老太、唐爹唐媽哄得都很喜歡他。

尤其他頂著縣裏大幹部的身份還對他們那麽親近且一點架子沒有,他們更高看他。

外面嘩嘩下大雨,不時傳來驚雷和亮如白晝的閃電,屋裏卻溫馨清爽。

一家人圍著飯桌吃飯說笑,輕松愜意。

封辰主動拿酒給奶和唐爹唐媽喝。

唐爹滋溜一口小酒,很是心滿意足,雖然累得夠嗆,但是麥子沒淋著也值當了。

看著外面大雨傾盆,季宏宇看看唐圓,又看看封辰,“魚仙人是真的?”

唐圓理直氣壯道:“當然!”

唐爹唐媽和封老太也附和是真的。

唐爹已經對魚仙人深信不疑,他現在自圓其說,有了一套自洽的邏輯,他覺得當初閨女不是發瘋,而是因為剛認識魚仙人還不熟悉,隨著認識時間久了她習慣和魚仙人打交道表現就正常了。

至於她為啥發瘋,那就是魚仙人不喜歡她大伯娘和二堂哥幾個唄。

季宏岳是不信的,他和唐炳德等人一個想法,肯定是丫頭瞎編糊弄人的。

至於她為什麽知道下雨,這個也好解釋。

幹了那麽久,只要不是那種百年不遇的大旱,五月怎麽也得下雨,哪天不一定,今天不下明天後天總會下唄?

很大概率會在麥收時候下。

他懷疑她的靠山是唐炳德,唐炳德懷疑她的魚仙人是季宏岳。

他沒懷疑唐圓要幹啥壞事,反而覺得她想幫大隊,她是個善良正直的人,越發堅信她和封辰一定能幫到他。

他已經和唐炳德談過,不過沒有徹底交底,只是說懷疑縣裏有問題需要細查,有人想把他趕走或者設計他出意外,他需要用很輕松的借口在唐家村尋求庇護。

唐炳德答應了,願意給他提供必要的庇護和幫助,還答應麥收以後派大隊小夥子們保護他去市裏。

受唐圓的快樂感染,季宏岳現在心態很好,並不慌張害怕,又恢覆了幹一番事業的信心。

這時候外面傳來敲門聲,是唐炳德過來了。

大隊三個生產隊,每個隊各殺兩頭豬,他親自過來找“魚仙人”去領豬肉。

封辰想去應門,唐圓讓他坐著,她去看看。

季宏岳趁機舉起酒杯,朝著封辰道:“封兄弟,我祝你們早日心意相通、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為了讓封辰幫他,狂拍馬屁。

封辰:“……”

我不會給你當保鏢的,別耽誤我和圓圓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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