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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鰥夫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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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鰥夫 一

小五小六一人考中進士, 一人考中舉人。

即便如此,小六也在顧秋實的推舉下做了京官。至此,顧家算是徹底改換門庭。

站在角落裏的趙志東滿頭滿臉的血, 五官早已移位,顧秋實倒是不怕,就是覺得他死得過於慘烈了。

當然,趙志鵬也沒好到哪兒去。肋骨戳破內臟的死法特別難受, 那混賬幾乎是帶著渾身的傷窒息而亡。

“多謝您。”趙志東對於娶妻沒什麽想法,就是想讓自己的家人過上好日子,他從小就很羨慕趙志鵬讀書, 也有想過送兩個弟弟讀書。

讀書人說到底也沒什麽了不起, 只要自家有人讀書,趙志鵬就沒道理高高在上鄙視他。

只是,趙志東還沒來得及送兩個弟弟讀書, 甚至沒來得及跟爹娘提這件事,就被有心的趙志鵬給害死了。

看著趙志東帶著釋然的笑消失, 顧秋實重新閉上眼。

*

“白大哥, 這是午飯, 你嘗嘗,若是覺得哪裏不合適,千萬要告訴我, 下一次我及時調整味道。”

顧秋實還沒睜開眼睛,就聽到了一抹溫柔的嗓音,聲音柔得似水。

他發現自己坐在臺階上,身著黑紅相間的衣裳, 腳上一雙靴子,印著個大大的“差”字。腰上還有一把大刀, 有些硌人。

而旁邊坐著一位穿著淺粉色衣裙的女子,看年紀大概二十七八,五官不是絕美,但氣質溫婉,肌膚白皙,是那種越看越耐看的長相。

女子一邊說話,一邊打開放在臺階上的竹篾籃子,籃子裏裝著一雙筷子,還有兩個大海碗,又用兩個小一點的碗翻過來蓋在碗上。她先翻開一個,那是一碗用粗糧碴子混著的幹飯,飯多粗糧少。她雙手捧起送到顧秋實面前,眼神溫柔繾綣。

顧秋實自己的手上有不少繭子,肌膚粗糙黝黑,但骨架很大,看年紀也不年輕了。

這把年紀,有個同樣不年輕的女人在邊上喊“白大哥”,又是這樣一副作派,也不知道原身成親了沒有。

這要是有妻子,那裏那位能忍?

顧秋實還在想著要不要接這碗飯邊上跟他穿著差不多的衙差已經樂呵呵打趣道:“妹子,今天又給你的白大哥做了什麽菜?”

女子笑容收斂了些,變得一本正經:“最近也沒什麽菜吃,只有白菜。”

“妹子手藝好,白菜也能做出好滋味,還是我白哥有福氣,居然能雇到一位手藝這麽好的廚神。”

顧秋實心中一動,原來是雇來的。可女子這副作派,未免太親密了些。既然付了賬,顧秋實也不客氣,將大海碗接了過來。

他的遲疑只是一瞬,女子沒發覺他的異常,笑著打開了另一個碗。

碗裏確實是白菜桿子,不過,白白的桿子裏有不少肥肉片,女子笑瞇了眼:“白大哥,你快吃吧,明兒我給你做紅燒肉塊。”

顧秋實肚子餓得咕咕叫,他剛才已經看到不遠處似乎是審案子的大堂,周圍臺階上坐著二十來位和他打扮一樣的男人,年紀最大不過四十來歲,年輕的十幾歲,此時都在捧著碗吃飯。

這會兒不吃,反而惹人懷疑。

值得一提的是,大部分都有人送飯,好些是將飯菜送到之後就走了,因此,各人身邊都有大大小小的籃子。

顧秋實眼睛一掃,已經看出區別,眾人大多都是鹹菜或是白菜,真的是白菜。有人吃的全是粗糧飯,還有的飯裏加了豆子。

得知原身飯食好些,顧秋實就不好多看了,讓人察覺,還以為他在炫耀。他垂下眼眸飛快幹飯,想趕緊吃完了把這人送走,吃飽了肚子去茅房或是找個地方休息也算是情理之中,不會惹人懷疑。

人家送了飯就走,這位三十歲了還在穿粉色衣裙的女子就坐在旁邊笑盈盈看著他,似乎對於自己的手藝很是滿意。

“白大哥,味道可好?”

顧秋實吃慣了山珍海味,這飯菜只能說能下嘴,要說多好吃,就看跟什麽比了。若是和那些大廚傳人做出的飯菜比,就差遠了。但和酒樓比,勉強算是差不多。

這女子的粉色衣裙料子不算最好,頭上只有一根木釵,家境應該不算太好,那麽,普通人家的婦人有這手藝,也算難得。

顧秋實含含糊糊點頭,原身平常胃口就大,沒多久,飯菜都見了底,顧秋實見女子沒有異樣,姜菜湯也倒進碗裏,和著最後一點飯吃完了。

他把碗筷放進籃子,女子眉眼彎彎幫忙收拾:“那白大哥,我先走了,一會兒我把洗好的衣衫疊好送回去。”

顧秋實沒有答,他已經起身。

邊上那位又開口:“白哥有艷福啊……”

女子沒有開口說拒絕的話,羞紅了臉,動作更快了些。

顧秋實瞅一眼就收回視線,假裝有急事,沒有回答這話,急匆匆跑了。

方才已經有人吃完了往一個方向去,應該是休息的地方。

果然,過堂後就看見了一處長廊,眾人或坐或躺,正靠著墻。顧秋實摸過去選了個沒人的地方靠著。

剛坐下不久,他旁邊吃飯的那位就來了。

“白哥,說真的,你有沒有打算娶人家?”

顧秋實上哪兒知道?

不過,那女子眼中的溫柔分明就是偽裝出來的,對原身並不是真心,或者說,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麽真心真意。

他已經閉上眼睛,懶得回答,便裝著睡著了一般。

原身白文武,出生在懷城郊外的村裏,本來白家幾代單傳,到了白父這裏,頭上已經有一個哥哥。

兄弟倆打破了白家單傳的規矩,白大伯生了二子一女,白父同樣兒子一女,兄弟姐妹一多,祖上傳下來的那點地就不夠吃。

白父早早為兒孫求謀,看見次子白文武十歲出頭的年紀,長得人高馬大,比同齡人都要高壯,便托了大舅子的關系,將兒子送到城裏拜一個屠戶為師。

是的,別看屠戶動作粗狂,看似劈裏啪啦就將一頭豬宰殺成塊,其實裏面也有許多技巧,也需要拜師才能學到真正的手藝。

白文武沒有辜負父親的期待,學得很認真,而那位師父年紀大了,教得還算真心,不過短短六年,白文武十七歲那一年就可以獨自殺豬,他……還娶了師父唯一的女兒,算是在城裏安了家。

成親後不久,夫妻倆生了一子一女。殺豬很累人,殺一輩子做的老屠戶年紀不過四十就已經渾身病痛,臨終前,要女婿保證一輩子不給已經跟他姓的孫子改回白姓。

白文武娶妻,當初是按照嫁娶辦的婚事,只是聘禮給得極少,就是個意思,妻子嫁妝還豐厚,且岳父還留他在家裏住。在許多人的眼裏,白文武這是入贅,他知道外頭的傳言卻沒放在心上,純粹是感念師父恩情,加上妻子又有要求,唯一的兒子便跟了師傅姓朱。

岳父對他算是恩重如山,不光教他手藝,還幫他牽線搭橋,將其送進了衙門做衙差,雖說衙差地位不高,但一腳踏進衙門,走出去得人尊重,還能有一份旱澇保收的工錢……因為白家已經沒有他的位置,當初家裏送他出來學手藝,也是白父早早打算好了要把家裏的地和房子交給長子。

白文武答應了。

並且,他一直認為自己不能長期住在岳家,那時候已經在準備買院子,他承諾自己以後會搬出去,將這院子留給兒子。朱家的院子,最後還是朱家的人住。

朱老屠戶臨終之前,連孫子的婚事都是定好了的,得了女婿保證,他總算含笑而去。

之後的幾年, 白文武買了自己的院子,只是朱氏在兒子十二歲那年得了急癥。白文武都還沒趕到見她最後一面,人就已經去了。

又過幾年,白文武給兒子成了親,讓小夫妻倆住回了朱家院子,他自己則帶著女兒住在了自己買的院子裏。

女兒比兒子小三歲,白文武一個鰥夫,在兒子沒成親時,讓兒子幫忙洗衣,兒子成親後,他不好意思讓已經十四歲的女兒幫自己洗衣……但他平時很忙。衙門的衙差是有幾個班,他上的是中午到晚上,如此,早上能殺完了豬再去上工,也好在衙差是兩天上一個工,上工的那一天會累一點,不上工的那天就可以多睡一會兒,還算應付得來。但如此一來,兩個活計占用了他所有的時間,他再也做不了其他的雜事。

而閨女如婉又學了繡花,工錢還不錯,手粗了會刮毛繡線,影響繡品,因此,之前家裏的各種雜事都是大哥朱平在幹,來不及做飯就在外頭買來吃……在朱平成親後,白文武感覺到了種種不便,就想找個人洗衣做飯。

但他是鰥夫,把人請到家裏來難免惹人誤會,且男人不願意做類似的活兒,女人不願意幫他幹活,就怕影響了自己的名聲。

這個時候,白文武對面的鄰居趙梅娘主動登門。

趙梅娘搬過來已經有半年,她自稱是個寡婦,早年嫁到了外地,守寡後被夫家攆了出來,只能帶著兒子灰溜溜回鄉,平時兩家沒什麽來往。白文武想著,自己就是請人洗衣裳,飯也是做好了送過來……且在此之前,他就已經聽鄰居說過,趙梅娘做飯的手藝不錯。

既然都花了銀子,那肯定要吃好啊。

於是,白文武一個月花二錢銀子,雇了趙梅娘幫忙幹活。他還約定好,趙梅娘每隔一日就要登門幫他打掃家裏。

反正白文武平時很忙,在家的時間很少,家裏只剩下一個女兒,趙梅娘登門也不會有人說閑話。

但是,兩人一個是鰥夫,一個是寡婦,本身就容易招惹流言,即便白文武再三避諱,還是有人開兩人的玩笑。

白文武心裏坦蕩蕩,他自覺朱家對自己恩重如山,且他這個年紀再娶,會讓父子三人之間簡單的相處變得覆雜起來,他不願意和兒女生分,早已打定主意不再娶妻,為朱氏守一輩子。

每次聽到旁人玩笑,他都會義正言辭解釋,久而久之,沒有人說到他面前。

“白哥,你聽說了嗎?總督大人要來咱們府城,從明兒起,咱們就得天天上衙,盯著百姓打掃各處街道。”

大概是到了快要上工的時辰,顧秋實還閉著眼睛呢,就被邊上的人推了一把。

推他的這一位是白文武在衙門裏最好的兄弟張四冬。

顧秋實睜開眼睛,心知這是白文武的死劫要到了。

“雖說有工錢吧,可這容易出事呀,萬一咱們沒盯好,或者是掃幹凈了又被人弄臟,那算誰的?”張四冬壓低聲音,“你說這巡撫大人也是,都二品大員了,能直達天聽,還到處轉悠什麽呀?也不嫌辛苦。”

顧秋實頗為無語:“你小點聲。讓人聽去,誰也救不了你。”

“我這不就是跟白哥你念叨幾句麽。”張四冬抹一把臉,有些懊惱,“還有十天就是我女兒婚期,本來我就舍不得,結果還天天回不去。”

顧秋實頓時樂了,白文武之所以和張四冬來往密切,就是因為兩人都比較疼女兒。

比起其他那些或是重男輕女,或是從來不提及兒女的衙差,二人之間比較有話說。

張四冬看到他的笑,哼哼道:“等你嫁閨女的時候就知道我的心情了,話說,婉兒都快十五,這婚事還是要相看起來,不是舍不舍得的問題,你不抓緊,好後生被別人給薅去了。到時你不願意讓婉兒將就,就得給婉兒找一個年紀比她小的,吃虧的是她。”

如果不是二人關系親近,張四冬也不會這樣苦口婆心。

顧秋實點頭:“有道理,回頭我就去找媒人。”

張四冬見他聽進去了,笑容更深:“那你看我家二小子……”

“去!”顧秋實打斷他,原先張四冬也玩笑一般提起過,白文武無一例外都是拒絕。

他可不願意讓女兒嫁兄弟太多的人家,張四冬生了兒女四個,出嫁的是唯一的女兒,送走了閨女,家裏還有三個兒子,何況還沒分家,張四冬上頭三個哥哥,都各自有兒女,全部擠在一個院子裏,沒成親的堂兄弟全部擠一個屋,現在住著就挺擠,且他的工錢還得交給家裏的長輩……一大家子擠著,平日裏的矛盾就不少。吃肉更是要逢年過節才有一頓,還不能放開了吃。

白文武在十歲出頭就離開家寄人籬下,朱屠戶喜歡他,可不是因為他的徒弟,而是因為白文武這個徒弟懂得眉高眼低,說話知道進退,處事也讓人找不出毛病。

但每個孩子都不是生下來就懂事,是不得不懂事罷了。白文武吃夠了窮的苦,又怎麽可能讓女兒繼續吃苦?

他嫁女兒,女婿的家境不能太差,家中兄弟姐妹不能太多,之後再談其他。反正,他絕對不允許女兒出嫁之後沒日沒夜的繡花養活全家……真要是那樣,還不如把女兒放在身邊養一輩子呢。

不是他勢利,在女兒的婚事上,他絕對不會退讓。

張四冬也知道不可能,但還是抱著一點點希望,被拒絕了也不惱:“是我家那二小子沒福氣。”一句話,如果他放下了此事,笑吟吟問:“白哥,不開玩笑,我真覺得梅娘對你有意思。等你將閨女送出閣,到時將人娶進門,也不會有矛盾。”

顧秋實擺擺手:“我沒想過再娶,她就是收了工錢幫我做飯洗衣而已。你哪只眼睛看見她對我有意思了?”

張四冬一副神秘兮兮模樣:“她對你那麽溫柔,怎麽可能沒意思?白哥你要對自己有信心,看你也算年輕有為,還有自己的院子,家裏又簡單,關鍵是能賺錢啊,她有什麽理由不動心?”

如今趙梅娘幫忙做飯已經有半年了,往日裏有人開玩笑,白文武都義正言辭說兩人沒關系,自己配不上人家。

他這也是為了幫趙梅娘維護名聲,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獨居,就得讓人尊重,不然,什麽臟的臭的都會往他身上潑。人家幫白文武做飯洗衣,他不能幫著毀人家……再說,他不說自己配不上,難道說人家配不上他嗎?

趙梅娘長相不錯,性子溫柔,但白文武實實在在是個粗人,平時裏忙得腳不沾地,身邊也沒個女人打理,看著就比較……潦草粗狂。

兩人確實不太相配,真成了親,確實是白文武高攀了一丟丟。

“別說了,幹活兒去吧。”顧秋實起身,扶著大刀就要走。

張四冬連滾帶爬跟上,壓低聲音:“白哥,你要是不好意思,兄弟我去幫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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