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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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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又是一年積雪消融,萬物覆蘇,她再一次從二十年的沈睡中蘇醒。

每一年她醒來都會坐在高高的樹枝上往下看,樹下的柳家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世人的性命如此脆弱,二十年又是如此漫長,有好些面孔她只見過一次就再未見過了。

她對世人的感情很淡,他們的生老病死她也向來不關心,在這樣脆弱的生物身上寄托太多的感情對她沒有任何益處。

她過長的生命讓她成為一個漠然的旁觀者,沒有悲喜沒有愛恨,只是遠遠觀望。

今天的柳府似乎有些不同,樹下的柳徽喜氣洋洋的抱著一個小娃娃,小娃娃約莫一周歲樣子,小臉圓圓,胖乎乎的手臂好似藕節,他揪著柳徽的胡子咧嘴笑得正歡,孩子的父母站在旁邊一臉溫柔的望著這個調皮的小子。

柳府上下熱鬧非凡,賓客絡繹不絕,人人都帶了一份精心準備的賀禮,沒過多久這些賀禮就堆得和小山一樣高。

地上鋪著一塊紅色的絨毯子,那絨毯子上放了許多東西,有算盤、毛筆、劍、香囊、書本、玉釵......

柳徽抱著那大胖小子,住在隔壁姓越的老頭抱著一個瘦丫頭,在眾人的殷切的註視下這兩個孩子被放在了地上,那胖小子被刻意的往有書本和寶劍的地方放,那瘦丫頭則被刻意的往有玉釵和香囊的地方放。

她很少見過人間的這些儀式,因而覺得有些意思,於是從樹上一躍而下,站在了這兩個小娃娃的面前,看看他們究竟會摸中什麽。

那丫頭爬得很快,一下子越過了香囊和寶釵,抓住了一把劍,她威風淩淩的舉起那把劍倒有幾分英姿,眾人面面相覷似乎並不高興。

越家老頭連忙道:“這不算數,再來一次。”於是生生把那把劍從這孩子的手裏抽走,塞了個香囊,這孩子哇的一下哭了起來,奶娘走過來把她抱走了。

眼下眾人的目光全都挪到了胖小子的身上,他似乎拿不定主意,一個人趴在原地東看看西瞧瞧,眾人都等得不耐煩了。

忽然他清脆的笑了一聲,然後爬了起來。

“好小子,快給爺爺抓一本書來。”柳徽喊道。

在這裏站了大半天的她腳有點酸,於是蹲了下來,想要看看這小子到底會抓個什麽玩意。凡人有些時候真是天真,他們似乎認為孩子所抓到的東西與這孩子此後的命運息息相關。

這小子方才還踟躕不前這會卻爬得飛快,那塊絨布上的東西他一個都沒抓,轉眼間就爬出了絨布,爬到了濕漉漉的泥土上。

她從未這麽近的看過人類的小娃娃,他的眼睛是淺棕色的,臉頰泛著淡淡的紅暈,牙齒像小小的貝殼,嘴角還掛著一串晶瑩的口水。

“抱抱!”穿著紅色襖子活似個小燈籠的他忽然張開了雙臂,對著她發出了簡單的音節。

她沒有走上前,只是蹙著眉望著這個小家夥。

他疑惑的咬著指頭,從來都沒有人拒絕過他的擁抱,只要他奶聲奶氣的要抱抱這些大人都會喜笑顏開的抱住他,唯獨這個獨自站在樹蔭下的姐姐一動不動甚至有想要後退的動作。

他沒有洩氣,小手小腳又動了起來,他爬得很吃力,總算是爬到了她的面前,他看準了她水蔥似的手指,惡作劇似的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指頭。

她驚訝的望著腳邊的這個小人,他正仰頭對她笑,棕色的眼睛似有星星在閃爍。

“岸兒,你抓了個什麽東西笑得這樣開心?”柳徽走了過去,掰開那孩子的手指。

他白白胖胖的手心裏躺著一朵嫣紅的梅花。

此時一陣風吹過,眾人頭頂的這棵梅花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無數片梅花瓣隨風飄落,好似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梅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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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雨水比往常都要更多,綿綿雨絲似乎沒有個盡頭,空氣也彌漫著濕潤泥土的氣息。

在柳府的院子的石椅上,坐著一個惆悵的小少年,這孩子一個人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一顆不知從何而來的石子從天而降一下子打中了他的額頭。

“柳岸,你可是又在想你夢中的那位美麗仙子啊?”只見一個瘦巴巴的小姑娘從手裏拿著彈弓從墻的另一邊翻了過來,正眉眼帶笑的看著他。

“越夕,我都跟你說了好多次了,那位姑娘是真的,不是我在做夢。”柳岸揉了揉腦袋,有些不高興。

越夕嘆了一口氣道,“那就祝你早日尋得那位姑娘,這樣我就不用與你成親了。”

“你若是不與我成親總歸要與別的人成親。難不成你爺爺你爹爹真會讓你去做女俠客不成?”

越夕聽他這麽一說也惆悵了起來,與他並排坐著:“要是我也是男子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像話本子裏面寫得那樣雲游四方行俠仗義。”

“你若是男子也只會像我這般被他們傾註許多期望,然後日日念書,什麽也不許玩哪裏也不許去,你以為我就自在了麽?”柳岸一邊說著一邊踢著腳下的石子。

越夕舉起手中的彈弓打向古樹的樹枝,“那到底怎樣才會自在呢?這顆石子都比我自在,它想飛哪裏就能飛到哪裏。”

“哎,你別用彈弓打它。”柳岸連忙起身去查看方才被越夕用石頭打了的樹枝,那樹枝上掉了幾片樹葉下來。

“你家這棵梅花樹只長枝葉不開花,我真搞不明白你為什麽這般愛護它。”越夕聳聳肩。

柳岸回身辯解,“你胡說什麽,在我們周歲的那一年這樹便開了花,我當初就是在樹下瞧見那仙子的。”

“你才胡說呢,你不過才周歲怎會有記憶?”

“我就是記得她,那日她就站在這裏披著紅氅子,美麗極了。”柳岸急得跺了跺腳。

越夕又摸出了彈弓,笑著對柳岸腦門來了一下:“我看你是犯了癡病。”

“越!夕!”柳岸對面前這個下手沒有輕重的女孩很是惱怒,追了上去想要去搶她的彈弓,她卻跑得飛快。

兩個人吵吵鬧鬧的追趕著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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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時光轉瞬即逝。

當初嘆著氣說不想念書的小少年如今日日手不釋卷挑燈夜讀。

當年意氣風發說要走遍天下的少女也開始在閨閣裏銹起了女紅。

人們都以為這二人收斂了心性,從此以後必定是一對神仙眷侶,可他們卻不知那看似日日手不釋卷的少年讀得書全是有關神仙志怪的雜書,挑燈一遍遍描摹的是一位女子的畫像。

而那在閨閣中乖巧繡女紅的少女則暗地裏讓那少年從狗洞中遞了好幾把劍,每當夜深人靜時便在房間裏揮舞。

少年想要找到他的心上人,少女想要找到她的江湖,他們都堅信自己會得償所願。

可世人的願望卻似乎與他們的不同,他們誇少年高潔脫俗,誇少女纖細柔弱,還傳言他們隔墻吟詩作賦,互訴情誼,卻不知兩人天天隔著墻吵架鬥嘴、遞各種古怪的書籍、鋒利的刀劍。

有一天,越夕的站在墻的另一邊對柳岸道:“你可以給我一些銀子嗎?”

“你要銀子做什麽?”柳岸有些驚訝,越家雖然家教甚嚴但是吃穿用度從來都是給越夕最好的。

良久越夕都沒有說話,半晌後她道,“我能不告訴你嗎?”

柳岸從兜裏掏出了錢袋扔了過去,過了一會後越夕又道:“這些不夠,你還有嗎?”

柳岸嚴肅道:“越夕,你必須得告訴我你要那麽多錢幹嘛。”

越夕忽然帶著哭腔道:“我不能告訴你,求你了,我就求你這一次好不好?”

柳岸只好回身從房裏取出他的所有銀兩全都給了越夕。

那是他最後一次在墻那邊聽到越夕的聲音,後來他才知道越夕有一日偷偷在房裏練劍被她爹發現了,她爹把她的所有劍都收了起來。越夕在房間哭了好幾日,最終帶著柳岸給的銀子騎著馬跑得無影無蹤。

越家上下都覺得這件事情是一件醜事,在越夕跑走的好幾日後柳家才得知這個消息,兩家人都心照不宣的對此保密。

在用午膳時柳徽生氣的撂下筷子,“哼,越家那姑娘居然一個人跑走了,這世間竟有這般不守規矩的女子,到頭來還不是委屈了咱們岸兒嗎。”

柳岸只道:“孫兒對越夕並沒有男女之情,爺爺不必再為此憂心了。”

柳徽微微點頭,“讀書人本就不該被男女之情羈絆,你就該用心念書,然後博取功名光宗耀祖,這才是好男兒該做的。”

柳岸笑而不語,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心頭藏著一位美麗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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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又睡了許久許久,她沈睡的時候理應是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見任何東西的,可是這一次她卻被一種危險的氣息喚醒了。

一個著青衫的年輕男子站在她的面前,他姿態慵懶隨意,而眉眼深處卻透著一抹兇光。現在他正指揮著幾個拿著斧頭的夥計朝她這邊來,站在一旁的柳徽和四周的賓客皆是一副憤恨的表情。

她慌張的註視著這一切卻什麽也做不了,她還沒有到蘇醒的時間沒有辦法化形因而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斧頭劈向她。

就在她以為自己的性命就要終結的時候,卻見一個白衣少年沖了出來,他擋在她的前面,斧頭險些就要落在他的身上。

他對著那個青衫男子滔滔不絕的說著什麽,把那人說得臉色極差,周圍的賓客也俱露出讚許的神情。

她盯著少年面孔瞧了半天,覺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裏見過,陽光下他的眸子是漂亮的淺棕色,他的睫毛很長,鼻梁窄而挺立,身形還帶著點少年人的單薄。

最終,青衫男子氣憤離座,那幾個夥計也收起了斧頭。

少年繃緊似弓弦的身體終於微微的松懈了下來,他倚著樹幹微微的喘著氣,因為湊得極近的緣故她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墨香,真好聞,比她的花香還要好聞。

危險的氣息逐漸消失,困頓襲來,她感覺自己的眼皮又要合上。

在她合上眼睛的時候她輕輕在少年的耳邊道了一句“多謝。”

少年猛然回頭,身後只有漆黑的樹幹。

剛才少女的溫婉嗓音好似他的黃粱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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