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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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洛陽神都，紫微城，政事堂。
已經一個多月沒睡一個囫圇覺的玉瀾在主坐撐著額頭，看著在位的幾個尚書，淡淡道：“說話啊，這次怎麽都不說話了。”
那幾個老家夥都是一臉為難憂怕，聞言互相看幾眼，繼而垂下眉。
玉瀾冷眼看著他們，半晌她冷笑一聲，開始陰陽怪氣：“平日裏諸位不管是對我還是對朝政不是有諸多話要說嗎，怎麽這時候連個主意都出不了？是覺得我不能聽？”
在座的幾個三品官聞言臉上微變，具是敢怒不敢言，知道玉瀾現在肯定情緒不好，這會是對他們發火撒氣呢，他們這時候最好別說話受著就行，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玉瀾看他們還是不說話，好在她這會也懶得聽。沈重的黑雲壓在政事堂的房頂，確實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突厥陳兵洛水北岸，離著洛陽城不足三十裏，大可汗裴度親自率軍虎視眈眈，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派使者過來，想必和談的可能性不大。
不能讓突厥打，突厥又不和談，現在玉瀾不上不下的被卡在這進退兩難，且此刻重擔都是她一人擔著，至於她那個皇帝弟弟，在飛報傳來後不久就倉皇無措地來找她，現在還在集仙殿哭呢。
沈吟許久，兵部尚書拱手道：“眼下為防戰事擴大，應先派使者去突厥與兵部商談為宜。”
工部尚書放低聲音補充道：“若讓突厥退兵……想來突厥也是要些賠償的……”
這工部尚書之所以底氣不足，就是怕玉瀾一聽賠償兩字受不了。
檀喆依舊默不作聲，他是沒有自己立場的，玉瀾的立場就是他的立場。
不想工部尚書這番話玉瀾並沒有反駁，甚至答應了一聲：“行啊，那各位覺得誰當著個使者比較合適？”
眾人一聽都怔了一下，彼此再對視一眼，又陷入為難。
是啊，派誰去呢。倒不是說都是慫包不敢去，相反，政事堂這幾個人包括幾個老家夥雖然怕玉瀾，但你讓他去跟突厥談判，他們反倒是願意的，只是不知道誰合適，也不知道玉瀾心裏的謀定，是以一時不敢擡出人來。
禮部尚書拱手自薦，隨即兵部、工部尚書自薦，最後除了檀喆之外，其他幾個人都震聲自請與突厥和談。檀喆雖然沒說話，但別人都知道，玉瀾讓他去的話他絕對沒有二話。
玉瀾臉色淡漠，這連續幾個月的高強度工作讓她難得沒了鬥百官的興致，她只讓幾個人在政事堂擬幾個使者名單，等這幾個官員走後，玉瀾也不看，只把名單一收就回集仙殿。
檀喆一直沒走，玉瀾回集仙殿，他就在後面跟著，兩人都不說話。
路走了一半，一晚上不搭理他的玉瀾這才若無其事地同他說話：“這幫老家夥平日裏跟我作對，這時候各個自薦，倒還有幾分骨氣。”
“朝中雖有腐蟲，亦有許多官員有顆報國之心，只是與長公主政見不同，假以時日，必然能與長公主殊途同歸的。”
玉瀾聽他文縐縐的寬慰她，只嗤笑一聲，嫌他酸腐，但她此刻無心調侃。她看天邊明月，突然問：“檀喆，你說日後史書會不會記上我楚玉瀾的名字？他們又會如何評價我？”
檀喆擡眸望她。
“若史書記我一筆，是說我勤政為國，還是說我驕縱肆意？到時候史書會不會寫，因為我自成安三年拒絕給突厥納貢，因為在大朝會不懂外交禮節，屢屢給突厥可汗難堪，導致突厥可汗襲擊大殷，生靈塗炭？”
說到這，玉瀾笑了聲，似是覺得有趣。
突厥兵陳洛水，洛陽城內百姓惶恐，自幽州至洛陽一路都是被突厥蹂躪的百姓。北方蝗災南方洪澇，一切的一切朝政對這位攝政長公主議論紛紛。
內憂外患莫過於此。
而玉瀾，她仿佛已經意識不到此刻她的笑有多麽不合時宜。
檀喆在玉瀾看不到的身後凝睇著她，看著她瘦削單薄的肩膀因為笑而些微顫抖，他輕聲說：“長公主，你累了。”
不管別人如何，檀喆最清楚，自元日到現在，玉瀾幾乎沒有睡一個囫圇覺，之前水災，她為了調查是否有官員貪汙腐敗，甚至親自暗訪江南，還為此差點招來殺身之禍。
她盡力了。
今天政事堂，玉瀾不是不想發火，她是累了，沒力氣也懶得罵這些官吏。
檀喆這輕聲的一句，像炎夏的一絲涼風，玉瀾輕輕笑了笑，並沒有回應。
她確實累了，然而眼下她依然沒法休息。
玉瀾回了集仙殿，正看到雲舒送玉嫤出來，看到玉瀾，玉嫤邁上車輿的腳放下來，臉上詫異與欣喜交織，她快步過來，喜悅的神色在看到玉瀾臉色後戛然而止，連腳步都慢了些，最後只一福身，喚了聲皇姐。
玉瀾臉色不好，但見到玉嫤還是把人扶了一下，她問玉嫤怎麽來了，後面跟過來的雲舒替玉嫤解釋，玉嫤因為今天突厥之事，擔心玉瀾情況，特此來集仙殿看望。來時見皇帝還在集仙殿六神無主，玉嫤安撫了好久把皇帝給送走了。
聽雲舒這麽一說，玉瀾才意識到玉嫤幫了她一個大忙，想想要是一進門就看到哭了吧唧不住問她怎麽辦的楚景澈，玉瀾光是想想就頭痛了。
玉嫤看玉瀾臉色不好，不想打擾她，想走。被玉瀾叫住：“你和檀喆，都進來。”
她又吩咐雲舒，在偏殿給兩人安排一個住處。玉嫤這邊剛答應下，就聽到那邊檀喆拒絕了，玉瀾聽檀喆說他不用，她也沒反應，愛怎麽著怎麽著吧。凡大事當前，這兩人完全沒閑心調情。
玉嫤和檀喆一路跟在玉瀾後面步入集仙殿，玉瀾腳步不停進了書房，到書房前玉嫤還沒意識到什麽要跟著進去，檀喆伸手橫攔了一下。
果然，玉瀾頭也不回對她們做了一個停的手勢，隨後珞明進了書房關上了門。雲舒對兩人做請的手勢，讓他們在待客廳等候。
玉嫤在這方面到底缺少經驗，但她很願意思考，在待客廳喝了杯茶，她終於反應過來：“檀大人，你有沒有覺得……”
檀喆一口水都沒喝，一直在低頭沈思，聽到玉嫤的話擡起頭來，一貫愛笑的人此刻臉上沒有一點笑紋。
玉嫤不疑有他，只問：“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皇姐有點怪。”
檀喆沈靜的臉聞言微微笑了笑，笑不達眼底，配合地問：“公主此話怎麽說？”
玉嫤沈吟一下：“我本來以為這麽大的事，以皇姐的心性應該十分憤怒才對。即便冷靜也不該是這個樣子，她現在有點冷靜得……冷靜得過分了。”
全然不是鬥志昂揚的樣子。
檀喆聞言沈默一會，微微笑了笑：“公主果然聰慧。”
他這一肯定，玉嫤非但沒開心，反倒嚇了一跳：“所以皇姐剛才在政事堂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檀喆搖搖頭：“沒有。”
頓了一下，他淡聲加了句：“只不過，是長公主自己已經有決意了。”
玉嫤沒明白，還沒等他問，書房打開，珞明出來了，但她一轉身又關上書房門，跟雲舒交談幾句，雲舒臉色微變，也不看待客廳的兩人，匆匆忙忙出去了。
檀喆看著雲舒背影，話卻是跟玉嫤說的：“今晚洛陽城註定無眠，一會集仙殿應該會有事發生，公主若熬不住，早點去偏殿休息吧。”
玉嫤不知道發生什麽，只覺得恐慌。但出乎檀喆意料，玉嫤竟然沒走，她低了頭輕聲說：“我也想盡份力啊。”
玉嫤的堅持讓檀喆詫異一瞬，隨即他笑了笑，他今天自進集仙殿就一直繃著臉，現在倒是柔和一些：“看來陸將軍對安宜公主甚是寵愛呵護，公主如今比之前自信舒展許多。”
這話若平時，玉嫤定然害羞，但此刻她沒心情，見檀喆露出些微笑意，她對檀喆生出些同情，忍不住安慰：“檀大人守護皇姐到今日，皇姐終究會發現的。”
檀喆微微笑笑，繼而垂眉：“公主此番寬慰，檀某不敢當。不是我守護長公主，而是長公主是我的靠山，我傾力跟隨是應該的。更何況即便是守護，若我真的能得住她……”
頓了一下，檀喆近乎低喃：“她也不會有次決意了。”
玉嫤沒明白他的意思，也沒時間明白了。集仙殿大門一開，幾個人匆匆而來。
分別是北衙禁軍統領江照、七皇子楚景宏、大理寺卿賀蘭策、現兵部尚書龐南棟、禮部侍郎崔炯、中書舍人趙雲崢、左千牛衛將軍韓朔、戶部侍郎楊晝、吏部侍郎張宏。
再加上已經在這的吏部兼戶部尚書檀喆。
彼時已經是三更天，這幾個人能來這麽快，自然是因為今夜無眠。
玉嫤一看來那麽多人，知道眼下自己在這不合適，當即跟雲舒一起隱到殿後。
玉瀾從書房出來，手裏拿著一道敕令，這幾人臉色微變，似猜到什麽又摸不到頭腦。
時間緊急，玉瀾也懶得和他們再繞彎子，只說明情況，她要親自去洛水與裴度可汗和談。
玉瀾此話一出，從官員到後面聽著的玉嫤雲舒皆是臉色驚變，唯獨檀喆不動聲色，仿佛已經猜到。
“我去和談，是為大殷子民求得幾年安定，此番大業需要帶人與我一同前往，”玉瀾打開敕令，又擡眸望向前面端坐的幾人，“禮部侍郎崔炯。”
崔炯身體一頓，答得倒是鏗鏘有力：“臣在！”
“兵部尚書龐南棟。”
“臣在！”
“中書舍人趙雲崢。”
“臣在！”
“左千牛衛將軍韓朔。”
“末將在！”
“吏部侍郎張宏。”
“臣在！”
“戶部侍郎楊晝。”
“臣在！”
“隨我前去和談可好？”
玉瀾說罷，冷眼看這幾個人除了韓朔外露出為難的神色，但躊躇後這幾個人還是答應了——國難當頭，君王有令，若退縮就是沒有骨氣，這些世家子弟也不敢輕易說不。
“至於大理寺卿賀蘭策、禁軍統領江照、吏部尚書檀喆，你們三人留守洛陽，若有變故，還請皇兄同三皇兄四皇兄一同商議，再請示聖上定奪。”
玉瀾還算顧及楚景澈這個皇帝的面子，雖然此刻這危急時刻他不在場。
楚景宏被玉瀾這平淡又決意的姿態給嚇到了，根本就沒說話。不僅是他，旁邊的賀蘭策和江照也沒有即刻答應，他們看著玉瀾，比剛才那幾個還要躊躇為難。
要論陪玉瀾談判，只要玉瀾開口，江照賀蘭策定是萬死不辭——這幾個人都是最初的長公主勢力，現今玉瀾心腹。江照來這集仙殿都是穿了鎧甲來的，賀蘭策也做好了陪玉瀾去和談的決意，就等著玉瀾吩咐了，萬沒想到玉瀾竟然是讓他們留守洛陽。
江照賀蘭策互看一眼，又看玉瀾面沈如水，兩人不舍又遲疑的拱手答應，答應完兩人又一同驚覺，齊齊扭頭看向檀喆。
按玉瀾安排，檀喆是要留守洛陽的。
但自始至終，檀喆都沒說話。
所有人都發現了檀喆的沈默，也註意到這位一貫愛笑的左相此刻臉色並不比玉瀾好多少。
幾個人都在看檀喆反應，玉瀾也擡頭望他一眼，只是沒當回事——朝政上，檀喆一向是聽她安排的。
沈默一瞬，檀喆一拱手：“臣有異議。”
他淡而堅定的話讓所有人心裏一跳。
玉瀾動作一頓，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皺眉瞇眼看他：“你說什麽？”
檀喆不為所動，只望住她，又說了一遍：“臣有異議。”
玉瀾聽他重覆這邊，雙眸猛地睜大，不等她發火，檀喆繼續道：“臣尚有為國赴難的決心，無意留守洛陽。臣自請陪同長公主去突厥營帳和談，還望長公主成全。”
檀喆說完，雙手高舉行禮，深深拜了下去。
他這一番話，所有人都屏息了。
他們都靜坐著，等著玉瀾反應。
玉瀾面無表情看著檀喆，她看起來沒有任何情緒，只望著檀喆，許久，她才淡淡道：“玉嫤，雲舒。”
躲在屏風後面的玉嫤雲舒一個激靈跑上前來。
“玉嫤，替我送幾位去休息一時半刻，等五更天，諸位再來集仙殿匯合去面見突厥可汗。”
玉嫤未想其他，先答應下來，和雲舒一起帶崔炯他們到集仙殿外。
檀喆沒動，也沒人喚他。
等集仙殿大門沈悶聲響，玉瀾瞪著檀喆再也維持不住自己的臉色。她突的站起來，猛地把手裏的敕令摔到檀喆身上。
她額頭青筋直冒，壓抑了幾天的情緒在此刻一同爆發出來。
“檀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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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神都，紫微城，政事堂。
已經一個多月沒睡一個囫圇覺的玉瀾在主坐撐著額頭，看著在位的幾個尚書，淡淡道：“說話啊，這次怎麽都不說話了。”
那幾個老家夥都是一臉為難憂怕，聞言互相看幾眼，繼而垂下眉。
玉瀾冷眼看著他們，半晌她冷笑一聲，開始陰陽怪氣：“平日裏諸位不管是對我還是對朝政不是有諸多話要說嗎，怎麽這時候連個主意都出不了？是覺得我不能聽？”
在座的幾個三品官聞言臉上微變，具是敢怒不敢言，知道玉瀾現在肯定情緒不好，這會是對他們發火撒氣呢，他們這時候最好別說話受著就行，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玉瀾看他們還是不說話，好在她這會也懶得聽。沈重的黑雲壓在政事堂的房頂，確實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突厥陳兵洛水北岸，離著洛陽城不足三十裏，大可汗裴度親自率軍虎視眈眈，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派使者過來，想必和談的可能性不大。
不能讓突厥打，突厥又不和談，現在玉瀾不上不下的被卡在這進退兩難，且此刻重擔都是她一人擔著，至於她那個皇帝弟弟，在飛報傳來後不久就倉皇無措地來找她，現在還在集仙殿哭呢。
沈吟許久，兵部尚書拱手道：“眼下為防戰事擴大，應先派使者去突厥與兵部商談為宜。”
工部尚書放低聲音補充道：“若讓突厥退兵……想來突厥也是要些賠償的……”
這工部尚書之所以底氣不足，就是怕玉瀾一聽賠償兩字受不了。
檀喆依舊默不作聲，他是沒有自己立場的，玉瀾的立場就是他的立場。
不想工部尚書這番話玉瀾並沒有反駁，甚至答應了一聲：“行啊，那各位覺得誰當著個使者比較合適？”
眾人一聽都怔了一下，彼此再對視一眼，又陷入為難。
是啊，派誰去呢。倒不是說都是慫包不敢去，相反，政事堂這幾個人包括幾個老家夥雖然怕玉瀾，但你讓他去跟突厥談判，他們反倒是願意的，只是不知道誰合適，也不知道玉瀾心裏的謀定，是以一時不敢擡出人來。
禮部尚書拱手自薦，隨即兵部、工部尚書自薦，最後除了檀喆之外，其他幾個人都震聲自請與突厥和談。檀喆雖然沒說話，但別人都知道，玉瀾讓他去的話他絕對沒有二話。
玉瀾臉色淡漠，這連續幾個月的高強度工作讓她難得沒了鬥百官的興致，她只讓幾個人在政事堂擬幾個使者名單，等這幾個官員走後，玉瀾也不看，只把名單一收就回集仙殿。
檀喆一直沒走，玉瀾回集仙殿，他就在後面跟著，兩人都不說話。
路走了一半，一晚上不搭理他的玉瀾這才若無其事地同他說話：“這幫老家夥平日裏跟我作對，這時候各個自薦，倒還有幾分骨氣。”
“朝中雖有腐蟲，亦有許多官員有顆報國之心，只是與長公主政見不同，假以時日，必然能與長公主殊途同歸的。”
玉瀾聽他文縐縐的寬慰她，只嗤笑一聲，嫌他酸腐，但她此刻無心調侃。她看天邊明月，突然問：“檀喆，你說日後史書會不會記上我楚玉瀾的名字？他們又會如何評價我？”
檀喆擡眸望她。
“若史書記我一筆，是說我勤政為國，還是說我驕縱肆意？到時候史書會不會寫，因為我自成安三年拒絕給突厥納貢，因為在大朝會不懂外交禮節，屢屢給突厥可汗難堪，導致突厥可汗襲擊大殷，生靈塗炭？”
說到這，玉瀾笑了聲，似是覺得有趣。
突厥兵陳洛水，洛陽城內百姓惶恐，自幽州至洛陽一路都是被突厥蹂躪的百姓。北方蝗災南方洪澇，一切的一切朝政對這位攝政長公主議論紛紛。
內憂外患莫過於此。
而玉瀾，她仿佛已經意識不到此刻她的笑有多麽不合時宜。
檀喆在玉瀾看不到的身後凝睇著她，看著她瘦削單薄的肩膀因為笑而些微顫抖，他輕聲說：“長公主，你累了。”
不管別人如何，檀喆最清楚，自元日到現在，玉瀾幾乎沒有睡一個囫圇覺，之前水災，她為了調查是否有官員貪汙腐敗，甚至親自暗訪江南，還為此差點招來殺身之禍。
她盡力了。
今天政事堂，玉瀾不是不想發火，她是累了，沒力氣也懶得罵這些官吏。
檀喆這輕聲的一句，像炎夏的一絲涼風，玉瀾輕輕笑了笑，並沒有回應。
她確實累了，然而眼下她依然沒法休息。
玉瀾回了集仙殿，正看到雲舒送玉嫤出來，看到玉瀾，玉嫤邁上車輿的腳放下來，臉上詫異與欣喜交織，她快步過來，喜悅的神色在看到玉瀾臉色後戛然而止，連腳步都慢了些，最後只一福身，喚了聲皇姐。
玉瀾臉色不好，但見到玉嫤還是把人扶了一下，她問玉嫤怎麽來了，後面跟過來的雲舒替玉嫤解釋，玉嫤因為今天突厥之事，擔心玉瀾情況，特此來集仙殿看望。來時見皇帝還在集仙殿六神無主，玉嫤安撫了好久把皇帝給送走了。
聽雲舒這麽一說，玉瀾才意識到玉嫤幫了她一個大忙，想想要是一進門就看到哭了吧唧不住問她怎麽辦的楚景澈，玉瀾光是想想就頭痛了。
玉嫤看玉瀾臉色不好，不想打擾她，想走。被玉瀾叫住：“你和檀喆，都進來。”
她又吩咐雲舒，在偏殿給兩人安排一個住處。玉嫤這邊剛答應下，就聽到那邊檀喆拒絕了，玉瀾聽檀喆說他不用，她也沒反應，愛怎麽著怎麽著吧。凡大事當前，這兩人完全沒閑心調情。
玉嫤和檀喆一路跟在玉瀾後面步入集仙殿，玉瀾腳步不停進了書房，到書房前玉嫤還沒意識到什麽要跟著進去，檀喆伸手橫攔了一下。
果然，玉瀾頭也不回對她們做了一個停的手勢，隨後珞明進了書房關上了門。雲舒對兩人做請的手勢，讓他們在待客廳等候。
玉嫤在這方面到底缺少經驗，但她很願意思考，在待客廳喝了杯茶，她終於反應過來：“檀大人，你有沒有覺得……”
檀喆一口水都沒喝，一直在低頭沈思，聽到玉嫤的話擡起頭來，一貫愛笑的人此刻臉上沒有一點笑紋。
玉嫤不疑有他，只問：“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皇姐有點怪。”
檀喆沈靜的臉聞言微微笑了笑，笑不達眼底，配合地問：“公主此話怎麽說？”
玉嫤沈吟一下：“我本來以為這麽大的事，以皇姐的心性應該十分憤怒才對。即便冷靜也不該是這個樣子，她現在有點冷靜得……冷靜得過分了。”
全然不是鬥志昂揚的樣子。
檀喆聞言沈默一會，微微笑了笑：“公主果然聰慧。”
他這一肯定，玉嫤非但沒開心，反倒嚇了一跳：“所以皇姐剛才在政事堂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檀喆搖搖頭：“沒有。”
頓了一下，他淡聲加了句：“只不過，是長公主自己已經有決意了。”
玉嫤沒明白，還沒等他問，書房打開，珞明出來了，但她一轉身又關上書房門，跟雲舒交談幾句，雲舒臉色微變，也不看待客廳的兩人，匆匆忙忙出去了。
檀喆看著雲舒背影，話卻是跟玉嫤說的：“今晚洛陽城註定無眠，一會集仙殿應該會有事發生，公主若熬不住，早點去偏殿休息吧。”
玉嫤不知道發生什麽，只覺得恐慌。但出乎檀喆意料，玉嫤竟然沒走，她低了頭輕聲說：“我也想盡份力啊。”
玉嫤的堅持讓檀喆詫異一瞬，隨即他笑了笑，他今天自進集仙殿就一直繃著臉，現在倒是柔和一些：“看來陸將軍對安宜公主甚是寵愛呵護，公主如今比之前自信舒展許多。”
這話若平時，玉嫤定然害羞，但此刻她沒心情，見檀喆露出些微笑意，她對檀喆生出些同情，忍不住安慰：“檀大人守護皇姐到今日，皇姐終究會發現的。”
檀喆微微笑笑，繼而垂眉：“公主此番寬慰，檀某不敢當。不是我守護長公主，而是長公主是我的靠山，我傾力跟隨是應該的。更何況即便是守護，若我真的能得住她……”
頓了一下，檀喆近乎低喃：“她也不會有次決意了。”
玉嫤沒明白他的意思，也沒時間明白了。集仙殿大門一開，幾個人匆匆而來。
分別是北衙禁軍統領江照、七皇子楚景宏、大理寺卿賀蘭策、現兵部尚書龐南棟、禮部侍郎崔炯、中書舍人趙雲崢、左千牛衛將軍韓朔、戶部侍郎楊晝、吏部侍郎張宏。
再加上已經在這的吏部兼戶部尚書檀喆。
彼時已經是三更天，這幾個人能來這麽快，自然是因為今夜無眠。
玉嫤一看來那麽多人，知道眼下自己在這不合適，當即跟雲舒一起隱到殿後。
玉瀾從書房出來，手裏拿著一道敕令，這幾人臉色微變，似猜到什麽又摸不到頭腦。
時間緊急，玉瀾也懶得和他們再繞彎子，只說明情況，她要親自去洛水與裴度可汗和談。
玉瀾此話一出，從官員到後面聽著的玉嫤雲舒皆是臉色驚變，唯獨檀喆不動聲色，仿佛已經猜到。
“我去和談，是為大殷子民求得幾年安定，此番大業需要帶人與我一同前往，”玉瀾打開敕令，又擡眸望向前面端坐的幾人，“禮部侍郎崔炯。”
崔炯身體一頓，答得倒是鏗鏘有力：“臣在！”
“兵部尚書龐南棟。”
“臣在！”
“中書舍人趙雲崢。”
“臣在！”
“左千牛衛將軍韓朔。”
“末將在！”
“吏部侍郎張宏。”
“臣在！”
“戶部侍郎楊晝。”
“臣在！”
“隨我前去和談可好？”
玉瀾說罷，冷眼看這幾個人除了韓朔外露出為難的神色，但躊躇後這幾個人還是答應了——國難當頭，君王有令，若退縮就是沒有骨氣，這些世家子弟也不敢輕易說不。
“至於大理寺卿賀蘭策、禁軍統領江照、吏部尚書檀喆，你們三人留守洛陽，若有變故，還請皇兄同三皇兄四皇兄一同商議，再請示聖上定奪。”
玉瀾還算顧及楚景澈這個皇帝的面子，雖然此刻這危急時刻他不在場。
楚景宏被玉瀾這平淡又決意的姿態給嚇到了，根本就沒說話。不僅是他，旁邊的賀蘭策和江照也沒有即刻答應，他們看著玉瀾，比剛才那幾個還要躊躇為難。
要論陪玉瀾談判，只要玉瀾開口，江照賀蘭策定是萬死不辭——這幾個人都是最初的長公主勢力，現今玉瀾心腹。江照來這集仙殿都是穿了鎧甲來的，賀蘭策也做好了陪玉瀾去和談的決意，就等著玉瀾吩咐了，萬沒想到玉瀾竟然是讓他們留守洛陽。
江照賀蘭策互看一眼，又看玉瀾面沈如水，兩人不舍又遲疑的拱手答應，答應完兩人又一同驚覺，齊齊扭頭看向檀喆。
按玉瀾安排，檀喆是要留守洛陽的。
但自始至終，檀喆都沒說話。
所有人都發現了檀喆的沈默，也註意到這位一貫愛笑的左相此刻臉色並不比玉瀾好多少。
幾個人都在看檀喆反應，玉瀾也擡頭望他一眼，只是沒當回事——朝政上，檀喆一向是聽她安排的。
沈默一瞬，檀喆一拱手：“臣有異議。”
他淡而堅定的話讓所有人心裏一跳。
玉瀾動作一頓，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皺眉瞇眼看他：“你說什麽？”
檀喆不為所動，只望住她，又說了一遍：“臣有異議。”
玉瀾聽他重覆這邊，雙眸猛地睜大，不等她發火，檀喆繼續道：“臣尚有為國赴難的決心，無意留守洛陽。臣自請陪同長公主去突厥營帳和談，還望長公主成全。”
檀喆說完，雙手高舉行禮，深深拜了下去。
他這一番話，所有人都屏息了。
他們都靜坐著，等著玉瀾反應。
玉瀾面無表情看著檀喆，她看起來沒有任何情緒，只望著檀喆，許久，她才淡淡道：“玉嫤，雲舒。”
躲在屏風後面的玉嫤雲舒一個激靈跑上前來。
“玉嫤，替我送幾位去休息一時半刻，等五更天，諸位再來集仙殿匯合去面見突厥可汗。”
玉嫤未想其他，先答應下來，和雲舒一起帶崔炯他們到集仙殿外。
檀喆沒動，也沒人喚他。
等集仙殿大門沈悶聲響，玉瀾瞪著檀喆再也維持不住自己的臉色。她突的站起來，猛地把手裏的敕令摔到檀喆身上。
她額頭青筋直冒，壓抑了幾天的情緒在此刻一同爆發出來。
“檀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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