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八十二章

關燈
第八十二章

太子茫然地看向皇帝, 眼底的憎惡散去,惶恐加劇,撅嘴喚了一聲, “父皇......”喚完後,突然放聲哭了起來。

皇帝朝他伸手,“太子。”

李高也對他伸手,“殿下。”

太子聽到李高的聲音, 厭惡至極,再也沒忍不住,轉過頭怒目瞪向他, 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就是個奴才, 下賤的奴才!”

他嗓音很大,似乎把自己心頭的憤怒全都揉在了那一聲怒吼中,喉嚨都吼破了。

白明霽一楞。

適才過來, 一路上太子格外地沈默,把孟弘一等人藥倒後, 還能冷靜地呼救, 落在自己手裏也不慌, 甚至有了逃離出虎穴的輕松。

再加上此時的反應,八成已經知道了什麽。

白明霽好奇地看向李高。

在太子罵出那一聲下賤之後,李高的臉上確實劃過了痛楚, 但很快冷靜了下來,笑著道:“殿下說得對,奴才本就是奴才,怎麽了, 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麽嗎?”

以往太子覺得李總管比父皇對自己更好,更疼愛自己, 是以,自己對他依賴,很是喜歡他,曾一度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可如今,有人告訴他,他就是自己的親人了,且還是他的父親後,先前所有對他的好感都沒有,太子只覺得恐慌,厭惡。

他不是下賤奴才的種,他是大酆的太子,他的父皇是大酆最尊貴的皇帝,他姓晏。

才不是什麽野種。

李高看著太子臉上的變化,便也明白他是知道了,自然也看出了他眼裏的那抹厭惡,主動後退兩步,與他道:“殿下是尊貴的太子,有人尊敬,便有人嫉妒,見不得殿下好的,大有人在,但殿下只需記住一點,無論旁人與你說了什麽,殿下萬不可信。”

太子緊握的拳頭松了松,像是找到了一份希望,驚喜地看著他,求證道:“真的?”

李高點頭。

太子卻沒再看他,激動地望向身後的皇帝,目光雀躍,“孤真的是父皇的兒子?”

孩童的心裏再覆雜,到底還是小孩子的心性,喜怒言於表。

皇帝再蠢,也察覺出了問題。

但他不敢想。

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想,只覺得不對勁,李高不對勁,太子也不對勁。

他不是自己的兒子,那是誰的兒子?

李高適才問的問題,太子沒答,皇帝又問了一回,“太子為何會如此問,是有人同你說了什麽嗎,說朕不是你父皇?”

話說出來,皇帝自己都被那道疑問怔楞住。

他不是太子的父皇,那太子的父親是誰?

朱氏縱然心腸歹毒了一些,可她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她也不敢......

有何不敢?

為了她皇後的位子,他朱家什麽幹不出來?

皇帝不敢去想,先強迫自己掐斷了那個可能。

他想先聽太子說。

太子得到了李高的確認後,原本想撲進皇帝的懷裏,如今見皇帝也來質問自己,腳步突然又頓住了。

腦子裏想起了那張紙條上的字。

——不要告訴皇帝,他得知真相後,只會殺了你。記住,生死關頭,只有李高能救你。

太子緊張地看著皇帝,再一次呆了。

可皇帝急於知道答案,並沒有李高的耐心,見太子半天不開口,氣不打一處來,怒聲道:“朕問你,你說話啊,你啞巴了嗎。”

太子嚇得一個哆嗦。

太子不僅沒有回答他,還往後退了兩步,嗚嗚地哭了起來,“父皇,不要我了......”

皇帝一個頭兩個大,吼了一聲,“哭什麽哭?!”關鍵時候,一點男子漢的氣概都沒有,哭哭啼啼,是要急死他嗎。

許是那一聲太兇,太子本就心虛,以為他要對自己動手,轉身便往回跑,一把抱住了李高,“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太子,我不是野種......”

屋內死寂般地安靜。

李高眼睛一閉,深吸一口氣,既然已經暴露,便也沒什麽可隱藏的,且今夜明顯是有人在他之外,又設了一個局。

等的只怕就是這一刻。

李高輕輕拍了拍太子的脊背,安撫他,“不用怕,沒人能傷害你。”

皇帝楞了好久才回過神,看著緊緊抱住李高尋求庇佑的太子,腦子裏一陣陣發黑。

他親手賜封的太子,養了七年的孩子,不是他的。市井裏才會發生的戲劇,如今搬到了帝皇家,他成了主人公。

太子不是他的,那是誰的?

也不用問了。

眼前兩人抱在一起,儼然一副父子情深,血濃於水,已說明了一切。

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更多的疑惑。

他李高不是太監嗎?

不可能有假。

進宮之時,宮內的人對他驗過身,還曾告訴他,行刑之人,手段極為殘忍,二兩肉,幾乎不剩。

他怎麽有本事生出太子?

可想起以往的種種,他對朱氏的善待,曾多次在自己面前替國公府說情,對太子的喜愛,還有今日的這一切。

若是太子是他的,便能解釋得通。

他殺了自己和太後,扶持太子上位,做太上皇。

進宮時他是太監,那麽在進宮之前呢?說不定早就同朱氏勾搭上了,以苦肉計,蒙騙住了自己。

多大的一盤棋啊。

恥辱。

天大的恥辱。

當年先帝為何在一眾宗族內,獨獨挑了他,理由是他單純,沒有那麽多的心眼兒,當時他知道後,還有些不服氣。

單純之人,說直白點,不就是蠢?

是以,先帝封他為太子後,他便開始沈澱,去學如何揣摩人心,至今做了十來年的皇帝,自認為心思深沈,能應付那幫子圓滑狡詐的臣子了,沒想到,到頭來成了最大的笑話。

太子不是他的。

皇帝有些承受不住,沒站穩,腳步一晃,腳後跟碰到了身後的臺階,險些摔了下去。

“陛下,當心!”情急之下,屋內的晏玉衡提醒了一聲,下意識去扶,可雙手被綁住,肩膀上又架著刀,才膝行了兩步便被人逼退了回來,繼而又勸道:“陛下,此番逆賊謀反,只怕早有預謀,目的為亂人心智,陛下萬萬不能著了他的道,太子殿下尚小,於圖謀不軌的逆賊而言,最好利用,若陛下鉆進他們的圈套內,氣出個好歹來,正和逆賊的心意,逆賊怕是打著以太子殿下令諸侯的主意。”

晏玉衡看了一眼李高,又慫又敢,縮著脖子揶揄道:“以總管的身子,只怕還生不出來兒子。殿下今年春末剛過七歲的生辰,而李總管,早在八年前的春初便凈了身,月份不對,起碼差兩三月......”

皇帝被他一說,楞了楞。

什麽春初春末,他腦子已徹底亂了。

李高聽完晏玉衡的一套說辭,也楞了一瞬,意外地看向了晏玉衡,“小郡王算數不錯。”

晏玉衡生怕他讓人砍自己一刀,躲開了他的目光,嘀咕道:“過獎過獎,還是李總管更厲害一些,如此荒謬的說法,都能編造出來。”

對啊,如此荒謬的說法,不可能編造的出來。

除非是事實。

皇帝不僅沒有被開解到,再一次被打擊。

差幾個月,那不就是進宮前嗎。

皇帝在看著太子那雙對自己防備的目光,心口直往下墜,像是一記耳光打在他臉上,只覺無比的諷刺。

這麽多年,他替別人養了兒子,差點就讓別人的兒子坐上了皇位。

他竟然到今日才得知。

皇帝連自己的聲音都找不到了,麻木地問道:“李高,朕問你,你當年救朕,可是有意而為?”

如今的局勢對李高來說,有些不利了。

太子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皇帝也知道了,那這屋內的人,就絕對不能活著。

李高沒心思去哄他了,“事到如今,陛下還有必要再問這些嗎,成王敗寇,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陛下就當是再經歷一回奪嫡的磨難吧。”

話音一落,便同薛閔吩咐,“帶太子出去。”

太子早已松開了李高,雖憎惡,不願意承認,但心頭到底還是清楚什麽是真相。

李高就是他的父親,他不會傷害自己。

薛閔去牽他,太子也沒再掙紮。

兩人剛往外走了兩步,晏玉衡突然驚呼了一聲,“陛下,當心!”

正打算乖乖出去的太子,聞言頓時回頭,猛地掙脫開薛閔,回頭便朝著皇帝奔去,“父皇,不要傷害父皇,不許殺他!”

七歲的孩子,對血脈的認知很渺小,被皇帝養了七年,不是親生勝似親生,曾可能看著他死。

幾乎同時,門口方向一枚冷箭離弦而出,眾人屏吸的功夫,那只冷箭,便朝著撲向皇帝的太子的後背而去。

白明霽豁然起身。

還沒來得及,李高已先她一步飛撲過去,用自己的一只胳膊,硬生生地擋住了那只羽箭,一瞬間,羽箭穿過了他的胳膊,刺了個對穿。

氣氛凝固了幾息後,場面一團混亂。

“總管!”

“主子......”

薛閔怒目看向門口的太監,大吼道:“誰射的箭?!”

那名射箭的太監嚇得魂不守舍,癱在了地上,主動認錯磕頭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適才我手突然麻了一下......”

僵持了這麽久,弓箭手一直繃直神經,長時間下精神難免會緊張。

薛閔一把把人提了起來,打算了結了他,李高出聲制止,“行了。”

薛閔瞪了那人幾眼,恨得咬牙切齒。

都怪主子脾氣太好。

不情不願地松開了射箭的太監,薛閔匆匆地回到了李高的身邊,一名太監已拿出藥瓶,緊張地往他胳膊上倒,白色的粉末,沒入鮮血的血液中,瞬間被淹沒,很快流失掉。

不把箭頭取出來不行。

薛閔急著抓了一個太監,吩咐道:“趕緊去叫太醫來!”

這時候太醫恐怕不好找。

人出去,容易招惹上麻煩。

李高道:“不必了,今日所有人都不得出去,多撒點止血粉便是。”

找不到太醫,薛閔便自己來,蹲在地上,替李高撕開衣袖,露出了血淋淋的傷口,一瓶藥粉全都倒下去後,薛閔撕下了自己身上的一塊布條,對著傷口邊緣按了下去,“主子,忍著點。”

李高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倒也沒呻|吟出聲,轉過頭,目光緩緩地看向晏玉衡,冷笑道:“看來最該閉嘴的,是小郡王你啊。”

晏玉衡嚇得縮成了一團,“我,我只是,提醒一下陛下......”

薛閔也看他不順眼,起身道:“我去宰了他。”

“救命......”晏玉衡嚇得抱住了腦袋。

白明霽見狀又竄了起來,再一次被晏長陵按住肩膀,淡然地道:“說了好好看戲,不要多管閑事。”

白明霽:“......”

這叫閑事?

都要殺人了。

白明霽耽擱的那一瞬,陸隱見已出了手。

手腕處的繩子不知何時被他脫開,轉過身奪下身側太監手裏的彎刀,替晏玉衡擋住了一刀,呵斥道:“夠了!”

“爾等賊子閹人,挾持天子,誘逼太子,禍亂朝綱,當真以為今日從這出去,便能計謀得逞,坐擁天下了?京城內的各世家,朝中文武百官,黎明百姓,豈能容得了你們這些閹人當道?”

薛閔最討厭的便是,這些所謂的文人墨士口中,動不動便是一句閹人,怒聲回懟,“閹人怎麽了?閹人就不是人了?誰生下來沒個完整的身子,不過是命運作弄,被你們這些高高在上,暴虐無道的貴人們,逼成了閹人,如今你們倒是反過來指責嘲笑咱們的不齊全了。”

“薛閔。”李高出聲制止。

“主子,奴才不吐不快!”薛閔手裏的彎刀突然往身前一掃,怒聲道:“主子一點都不低賤!他心胸豁達,比你們所有人都要虔誠懂禮,進宮八年,無論是誰,主子都能以禮相待,從不覺得誰低人一等,反而是你們這些飽讀詩書的高門子弟,目中無人,驕傲蠻橫,沒有半點君子之風。”

薛閔看向了不遠處的太子,聲音一軟,“主子從未害過任何人,出身不代表一切,他心懷善良,當他的兒子一點都不丟人。起碼他能在危機時候,舍去性命保護自己的親人。”薛閔還在為他最初的那一句話,耿耿於懷,“任何人都可以說他低賤,但殿下您,不能。”

因為那是他父親,一個真正為了他好,從他出生,便舍去半條命,為他謀取前程的父親,不該被他罵低賤。

太子早被那一箭嚇得臉色蒼白。

看到李高擡起一只血淋淋的胳膊,第一反應是害怕,恐懼之下,他無法再生出其他感情。

哪怕是同情,都沒有。

即便此時,也還是護在皇帝的身前。

薛閔替主子不值。

“別說了。”李高起身。

薛閔並沒停下來,只看著太子,“殿下可記得每回您生病,都是誰去照顧您的?小時候您發熱,主子徹夜守在您床前,不敢入眠,生怕您出了意外。你喜歡什麽,討厭什麽,主子都記在了心裏,對您萬般縱容。可皇帝呢,他連您不能吃螃蟹,都不知道,為了討好他喜歡的女人,害得殿下您渾身長滿紅點,在床上躺了兩日。”

“比起主子,他哪裏像一個父親,值得殿下您相護?”

薛閔對他伸手,“殿下,過來吧,只要今夜過去,你便是這個江山的主人,不用再看誰的的臉色行事,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太子被他這一番說叨,又想起了過往。

想起了皇帝踹他的那一腳。

眼前又是那張字條。

——皇帝不是你的父親,他會殺了你......

太子緩緩地放下了自己稚嫩的胳膊,沒去看身後的皇帝,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對面的薛閔。

薛閔牽住了他的手。

李高也松了一口氣,這回不再耽擱了,直接道:“殺。”

“等等!”適才被白明霽踢開後又合上的門扇,再一次被人從外踹開,兩道人影夾著風雨走了進來。

同白明霽進來時一樣,也是一人挾持著一人,“我勸老朋友,最好先別動手。”

沒來得及撤回去的幾只羽箭,被陸隱見用彎刀擋在了地上。

眾人因這一聲,回頭往門口看去。

來人頭上戴著蓑笠,看不清臉,但嗓音熟悉,且他手裏挾持的人,並沒有任何遮擋,一張素白的臉,暴露在了眾人眼前。

孟挽。

李高眉心幾番抽動,那張一貫平靜的像是張假臉的面上,出現了冰裂的痕跡。

薛閔頓時大驚失色,沖了過去,“放開她!”

“不著急。”那人手裏的刀子逼在孟挽的頸子前,走到了殿內,擡起下顎後,眾人才看到了他的臉。

刑部侍郎裴潺。

“裴大人,這是何意?”李高勉強彎起唇角,笑問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