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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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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牢裏的人都被清了出去, 兩人的說話只有周清光能聽見,自小在軍中長大,能用武力解決的他們從不動嘴, 周清光還沒聽過這麽不要臉的言論,好幾回都恨不得上前掐死趙縝。

晏長陵則沈默了好一陣,才開口,嗓音很輕, 仿佛很痛,“你就是因為這個,要了長姐的命, 要了我的命, 我晏家滿門......”

就因為自己的輕狂,最後沒有好下場。

上輩子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他, 要他家破人亡,原來是自己的出身惹出來的禍端。

那還真是躲不過了。

晏長陵一笑, 眼底染了紅意, 突然輕飄飄地嘲諷道:“你母親穿不穿錦, 關我屁事。”

“我欠你的,還是欠她的?她穿不起,是因為她自己沒那本事, 既沒本事,就該認清現實,不該去奢望那一匹錦。”有一句他沒說錯,自己生來錦衣玉食, 是比他趙縝好過許多,那又如何?“我晏家能有今日的榮華, 乃我晏家祖先憑著雙手,勇氣,甚至舍去性命打拼而來,你羨慕不來,嫉妒不來,你們趙家在上一輩,上上一輩,皆為碌碌而為之輩,而將來......”晏長陵掃了一眼他那副仿佛被生活所逼,而無能為力的模樣,只覺惡心,道:“起碼在你這一輩,依舊望塵莫及。”

“你不是喜歡與陸隱見相比嗎?”晏長陵勸他別與他比,今日卻道:“你連他一個腳指頭都比不上。”

兩人同樣都有著衣不蔽體的過去,但一個無懼無畏,努力與命運做著鬥爭,一個卻怨天尤命,自卑又自利。

之後晏長陵沒再去看他一眼,起身離開了地牢,臨走前同他道:“你趙縝親身教給我的教訓,我晏長陵記下來。”

趙縝一句話也沒說。

面色慘白。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那番話打擊到了自尊,跌坐在冰涼潮濕的地上,耳邊突然響起了長公主的埋怨聲,“今日要這,明日要那,當自己是誰呢?!一面想要本宮端茶倒水孝敬,一面又問本宮要銀子買緞子,這不是可笑嗎。下賤婦人若是沒了本宮的擡舉,她算個什麽東西,同人提鞋都不配......”

接著又是另外一幕,廊下婢女圍成一團,低聲議論道:“你們看到了沒,今日老夫人置辦的那身新衣?”

“能不瞧見嗎?非得拉著咱們問,好不好看。”一女婢噗嗤一聲笑,“老都老了,還穿什麽緋色,屋裏有銅鏡又不是自個兒沒長眼睛,醜不醜能瞧不出來嗎。”

“村野來的婦人,哪裏知道美醜?真把自己當貴婦了,指不定真認為好看呢,咱就等著吧,到了宴會上,有得熱鬧看了。”

......

“長公主怎麽就看上了駙馬?”

“怎麽就不能看上了?駙馬乃新科狀元,人才又不差,差的是門戶,還有個拿不出手的老娘罷了。”

“我要是駙馬,有這樣的母親早就送回了老宅子藏著不敢見人了,虧得他拿出來顯擺,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個丟人的娘一般,還妄想讓長公主伺候,真是可笑......”

昔日的片段,不斷地浮現在眼前,諷刺聲頻頻入耳,喋喋不休,震耳欲聾。

“別吵了!”趙縝突然怒吼一聲,堵住耳朵,抱著頭,哭出了聲來,“母親啊,你到底還是害死了孩兒......”

晏長陵沒聽到他那一聲,不然犯不著又得惡心。

從地牢出去,一路沈默不語。

周清光快走兩步,同他並肩,偷看了一眼他臉色,自告奮勇,“主子,我去了結他?”

這人真不配活著。

他終於能理解主子為何會突然從邊沙回到京城,這一計謀倘若當真被他們得逞,不只是晏家軍,邊沙所有的將士,沿途的百姓都得完蛋。

前線兵將的命運一半都掌握在了當權人手裏,這話說的一點都沒錯,遇上敵人不足為懼,拼一拼尚能活下來,就怕被同盟背後戳刀,死得不明不白。

晏長陵面色瞧上去沒什麽精神,淡然道:“讓沈康把證詞整理好,交給陛下,人留著,同國公府的案子一道審。”

先前朱國公盜了聖旨,陛下尚且不知他拿來有何用,多半是看在了皇後與太子的面上,只罷免了他的官職,並未治他的罪。

如今有了趙縝作證,他想保國公府也保不住了。

從地牢上去,外面已一片漆黑,錦衣衛的侍衛提燈迎上前,替他照著腳下,晏長陵緩緩走向大門,腳步剛跨過門檻,便看到了門外立著的一道身影。

白明霽已等了他半個時辰,怕打擾了他,沒讓人進去稟報,此時見人出來,便轉身立在門口,看著他緩緩走過來。

早上兩人一道出發去了大理寺,一日光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晏長陵有些累,不知從何說起,也不太想開口,想安靜一陣。

白明霽也沒問他到底怎麽樣了,待人到了跟前,便俯身去牽他的手,手有些涼,白明霽握了握,問他:“不是說體熱嗎,怎麽這麽涼?”

晏長陵一楞。

在錢家她都聽到了?

聽到了,她沒戳穿他?

白明霽沒去看他尷尬的臉,拖著他的手,把人拉到了車上,遞給了他一塊米糕,道:“拿過來時,也是熱氣騰騰的,可惜如今涼了。”

晏長陵這才察覺自己一日沒吃東西。

自然也記得上回他給她買的那個米糕,伸手接過來,逗她,“還恩來了?”

白明霽沒應,催他道:“快吃吧。”

晏長陵慢慢地嚼著。

白明霽安靜地坐在他身旁,等著他把那塊米糕盡數吞進了肚子裏,又遞給了他一個水袋,“小心噎著。”

晏長陵迎頭灌了一口,腹中飽了,臉色也好了許多,手裏的水袋還給了她,嗓音低啞,“多謝。”之後便不再說話。

自從他在邊沙睜開眼睛,知道自己回到了半年前後,便把經歷過的那一場災難,歸為了一場夢,不去回憶夢裏的一切。

今日見到了趙縝,把他的記憶勾了出來,畫面血淋淋地擺在眼前,恍如昨日,滿手鮮血的感覺至今還記得一清二楚。

哪裏又是一場夢。

馬車一路往府上趕。

晏長陵突然累了,把頭往白明霽身上一靠。

白明霽胳膊擡起來,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腿上,手搭在他額頭之間,輕輕地撫著,“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不知是小娘子身上溫暖,還是馬車搖晃起來容易犯困,晏長陵當真睡著了。

快到晏府時,白明霽並沒叫醒他,深知噩夢帶來的痛苦,若是醒了只怕再也難以入眠。

白明霽掀開簾子,讓馬夫把馬車停在了巷子外。

不知過了多久,白明霽也開始打起了瞌睡,懷裏的人終於動了動,眼睛惺忪睜開,看著她的臉,恍惚了一陣,起身問道:“到了?”

白明霽挪了挪腿,點頭,“前面就是門口了。”

睡了一覺,晏長陵精神了許多,並不知道她等了多久,下車時沒見她跟上,回頭去看,便見她半蹲著身子,僵在那裏邁不動腳了,楞了楞,問道:“你等了多久?”

白明霽沒答。

被他那一顆頭沈甸甸地枕得太久,此時一動,雙腿像成千上萬只螞蟻在咬裏面的血肉,又麻又疼,一時半會兒回不了血,同他道:“你先下去,我馬上就來。”

話音一落,晏長陵便彎下腰把人抱了起來,輕輕松松地下了馬車。

本以為下來了他便會放下自己,誰知他竟然抱著她跨過門檻,完全沒有松手的打算。

小廝還在後面提著燈跟著,羞澀是一回事,怕他累著了,白明霽擡頭看他,謝絕了他的好意,道:“我是來安慰你的,不是讓你來幹苦力活兒的。”

晏長陵極為不屑地一笑,“這點就叫體力活兒?未免太小看我了。”說完後摟著她大腿的手,還往上一顛,“你這點重量,太輕了,還沒我兩個沙袋重。”

白明霽:“......”

如果這樣能讓他找回一點自信,他要抱就讓他抱吧。

白明霽沒再拒絕。

到了屋前,素商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慌忙問道:“主子怎麽了?受傷了?”

白明霽就知道會惹出誤會,還沒來得及解釋,晏長陵先斥道:“沒見識的丫頭。”腿一邁,把人抱進屋,放在了軟塌上,蹲下身去退她的鞋襪。

白明霽不習慣被人摸自己的腳,尤其還是被他這個剛被摧殘過的人來伺候,掙紮道:“我自己來。”

晏長陵手上的力道沒松,握住她的腳,退完她的鞋襪後,手掌撫住她腳踝和小腿上輕輕揉了一陣,問道:“還麻嗎?”

白明霽搖頭,“不麻了。”

又道:“你不用管我,顧好你自己吧,一塊米糕填不了肚子。”不待他回答,起身走去外間,同剛挨了罵還沒反應過來的素商道:“去給世子備幾樣菜,他還沒用飯。”

見她站起身,跳開好遠,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生怕惹到了自己,晏長陵失笑,他還沒那麽脆弱,“下回別傻了。”

“郎君怎麽知道我傻了?”白明霽回頭。

晏長陵疑惑地看著她。

白明霽沒去掩飾自己的目的,“郎君看不出來嗎,我這分明是在趁虛而入,在你最失意之時給予關懷,往後便能在郎君心裏博得一席之地,這樣方才能讓你從仇恨中分出一些心神,與我繼續好好過日子。”

今日岳梁與他進宮之後,她便知道兩人演的是一出戲。

一個把國公府的老夫人請出來扶欞。

一個把‘死’去的趙縝引了出來。

趙縝落網,他終於可以報仇了。

可她思來想去,這輩子似乎再也找不到比晏長陵更合適過日子的人了。

今日他抓了趙縝,必然已從他口中得知了上輩子的真相,最能洩憤的直接辦法,便是一個一個地去殺光。

若是如此,那他這輩子註定過不好。

他過不好,身為他的夫人,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要是他能先克服仇恨,且忍一忍,等到時機成熟,拿到了證據,再去一一討回來,實則也能解恨。

但她沒有資格去勸說他。

晏家滿門,她無法去承載他的恨意。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覺得很滿意,是以,這才試圖去挽留。

不知道他願不願意一步一步地來。

她不會拐彎抹角,說出來的話,便是真心實意,晏長陵承認又被她撩撥到了,看著她無奈一笑,半真半假地道:“那得看夫人對我有多少真心了,我這人吧,對感情要求不高,但一般的情意又不足以讓我感動。”

白明霽一楞。

她聽不懂。

晏長陵又道:“夫人一定要堅持,對我多花一點耐心,我也並非鐵石心腸,對了,我很吃軟磨硬泡那一套。”

白明霽:......

看他似乎沒事了,白明霽放了心。

沒與他磨嘴皮子,拉著他進屋去洗漱。

吃過了一塊米糕,晏長陵沒什麽胃口,素商備好了一桌的飯菜,他也只草草扒了兩口,便擱下了碗筷,洗漱完坐在外屋的搖椅上。

白明霽知道他今夜多半睡不著了,洗漱後提了一盞燈給他擱在面前,怕他又被蚊蟲叮,讓素商點了熏香,歇息前同他道:“我先睡了,郎君也早些睡。”

晏長陵躺在椅子上,迎頭望著上方的小娘子一笑,點頭,“好。”

白明霽先行睡下,入睡很快,但一夜亂七八糟的夢不斷。

夢裏都是郎君要與她揮手道別。

翌日一早起來,便聽金秋姑姑說,“天沒亮姑爺就出去了,奴婢見他臉色不對,想必是朝堂上出了什麽事......”

白明霽心裏清楚,他今日是為討債而去。

不知道他會怎麽選,心神難得有些不寧。

用過早食後想給自己找點事幹做,不知道白明槿的那樁婚事如何了?讓素商收拾一番,正打算回白家問問,人還沒走出去,二夫人來了。

為了二公子的調遣之事。

錢首輔一去之後,朝廷唯一能反對廢除世襲官職的人沒了,新的改革很快推行,早前那些還指望著有所轉機的人,徹底亂了陣腳。

二夫人便是其中一位。

自打上回在白明霽手裏吃了虧後,知道晏長陵扶著這位少奶奶,二夫人不敢再貿然來得罪,見這些日子兩人忙裏忙外,很少呆在府上,自己也巴不得落了個清凈。

他們不來要賬本,正和她心意。

若是可以,她是萬萬不會主動往上湊,可二公子的事,已經迫在眉睫,待朝廷的通告一下來,他就得離開京城,去縣城裏赴任。

九品縣令,窮鄉蔽野裏真正的芝麻官。

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如今改革的熱潮正當頭,一旦出去了還能輕易回來?想到將來二公子要在一個縣城裏安家,娶妻生子,生根發芽,離京城越來越遠,二夫人心頭就如同一把火在燒著,日夜難寐,今日是如何也熬不住了,忘掉上回自己發過的誓言,“再也不來了。”又一次登了門。

她不敢去求晏侯爺,也沒那個必要去求,憑晏長陵和皇帝的交情,把二公子留在京城,並非難事。

二夫人特意調了幾盒上好的胭脂水粉,幾匹珍藏的貢緞,客客氣氣地上了門,遠遠見素商手裏提這個包袱,緊趕了幾步,把白明霽堵在門內,笑著招呼道:“少奶奶在呢?”

白明霽實在不喜這位二夫人。

又蠢又世俗。

換成以往,她必然晾著她不管。

可她好歹也是晏長陵的二嬸子,怎麽著得給他點面子,想起上回嬤嬤罵她耍大,白明霽只能先招待她,“嬸子來了,坐。”

二夫人同她寒暄了一陣,正打算坐去木幾前慢慢與她說,白明霽這回眼疾手快,及時阻止,“嬸子且慢。”

二夫人一楞,半彎下的身子硬是僵住,白明霽忙吩咐素商,把那塊繡著平安符的蒲團拿過來,換成了一塊素色的蒲團,再與她道:“嬸子,請吧。”

二夫人臉色不是很好看,這是嫌棄她把她東西坐臟了呢。

但這回是她求人,不得不忍著,強擠出笑臉來,“世子和少奶奶這段日子還真是忙得很,連家都顧不上回了,昨兒老夫人念叨,如此下去,她何時才能抱上孫子。”二夫人捂嘴笑了笑,顯得同白明霽多親熱一般,湊近低聲道:“還連我也一並挨了罵,說我不知道體諒你們,家裏又不是只有世子一人,除了他,還有個吃著閑飯的弟弟呢,這小子也是,看到他兄長整日忙得焦頭爛額,也不說幫一把.......”

白明霽聽明白了,這是來要官的。

且不說晏家的二公子不喜歡讀書,整日只知道遛鳥,就算讓他跟了晏長陵,她以為說幫忙就能幫得上忙?

白明霽一向是個刀子嘴,“嬸子的意思是要讓二弟入錦衣衛?”遂皺眉道:“只怕沒那麽簡單,錦衣衛整日刀尖上舔血,沒點真本事,到頭來會害人害己。”

二夫人知道這一點,“也不是一定要去外面執行任務,你二弟身子底子不好,也去不了,留下來幫世子爺記個筆錄倒不成問題。”

白明霽道:“那就更難了。”

二夫人看著她。

“錦衣衛的筆桿子,得要貢士出身。”

二夫人面色一僵,她不就是說二公子連個貢士都沒考上,一時也沒忍住,半帶賭氣半帶揶揄地道:“那端茶倒水總能幫得上吧?”

白明霽還是搖頭,“錦衣衛的文官門檻,最低也要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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