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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存闕有意暗查林家, 但目的不在林家,而是林家背後之人。

密信一封一封送往他手中。

這日,暗一忽匆匆來報。

說詩會裏抓得的幾人中, 有人咬舌自盡。

暗一古怪地說:“早不咬晚不咬, 被抓這麽久了, 卻咬舌自盡了?”

此事有蹊蹺,但那幾人被關在雍京府, 由府衙之人查處,楚存闕亦不可貿然前去。

暗一又道:“還有一事, 將軍, 查到一人,與臨州,與江南林家, 都有牽扯,此人正被關押在京中。”

他說起那人的籍貫姓名。

楚存闕微擰起眉。

此人的籍貫姓名, 楚存闕爛熟於心。

玉胭此前叫他查過此人。

楚存闕問:“被關在何處?”

暗一道:“似是被玉家郎君關了起來,具體何處, 少有人知曉。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

楚存闕卻覺不對。

一個與臨州、與江南林家都有牽扯的人,此前還曾在街頭肆意傳謠,幕後之人不會放任這種人被捉才是。

不止不會放任, 此人若沒了音訊, 對方該要有所動作才是。

他沈了沈眸。

也或者,對方已有所行動。

畢竟此時此刻, 他們, 也只知有其人, 卻還未見到其人。是死是活,都還不知。

為免夜長夢多, 楚存闕去了玉府。

不巧,玉衡不在府中,京郊出了命案,玉衡在查案。

楚存闕當即修書一封,差人送去給玉衡。

夜裏,玉衡回信一封。

將關押那人的具體地點細細寫來。

依照玉衡信中所言來看,玉衡近幾日,還曾去見過那人,知那人好好活著。

關押那人之處離玉府不遠,是處小宅院,還算隱蔽。

楚存闕到時,門外有兩個小廝守著。

略略掃過一眼,就知兩人非尋常小廝,或是從玉府調派來的打手。

小廝顯是見過楚存闕,並未阻攔,帶了楚存闕進院。

那人被關在柴房裏,手腳用鐵鏈捆住,蓬頭垢面,背朝柴房木門。

甫一推門,柴房內惡臭便傳入鼻息。

楚存闕皺了皺眉,進了柴房。

那人似乎沒有聽到聲響,楚存闕進屋,他沒有半分反應。

小廝捂著唇鼻,見那壯漢裝死,飛快地上前踹了兩腳:“有貴人來審你,你知道什麽,都如實說來。”

壯漢沒動,小廝怒道:“今日的飯,不想吃了是麽?”

壯漢仍舊沒動,小廝只好對楚存闕道:“將軍見怪,這人t日日被餵軟筋散,恐是沒有力氣。”

他又忙去一旁將窗戶打開:“他的吃喝拉撒,都在柴房,每三日才有人來清掃。”

推開窗戶,屋內氣味散開了些。

卻也是在小廝提到將軍二字後,那壯漢似打開了什麽機關般,緩緩轉過了身。

來之前,楚存闕想過許多。

想過也許這壯漢也是幕後人設計中的一環,想過也許幕後之人等的就是他找上這壯漢的這一日,想過背後或許會另藏陰謀詭計。

但他還是會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況這壯漢,連嘍啰都算不上。

然就在那壯漢轉過身,看向他時,他陡然頓在了原地。

徒然生出種荒謬感。

那壯漢眼神頹靡,嘴唇幹涸開裂,臉色黝黑。

非是與那壯漢相識。

只是楚存闕自幼便能過目不忘。

連夢中事,亦能清楚記得。

這壯漢,竟與楚存闕去臨州前,所夢那擄走玉胭的山賊,是同一副面孔。

楚存闕可以確定,他此前,從前見過此人。

見楚存闕沒有動作,小廝又問:“將軍,可需將此人移到院中審問?往日大人過來,都是在院中審問。”

楚存闕轉身:“不必。”

他大步往外。

在看清這壯漢真容的那瞬,是覺荒謬,可再下一瞬,心中便是一陣緊絞。

夢裏真的會夢見一個他全然不識、但世上真實存在的陌生人麽?

夢裏玉胭死去的場景異常清晰。

楚存闕迫切地想要見到玉胭,迫切地想要確定玉胭的安危。

他走到院中,還餘十步,便能奪門而出。

楚存闕停了下來。

是他關心則亂。

玉胭在府中,身邊有暗衛守護。

輕易不會遇到亂子。

況且,玉胭若出事,暗衛會第一時間知會他。

楚存闕按了按眉心,問小廝:“你家大人往日審問他時,可有記錄?”

小廝道:“記了,將軍要看?”

楚存闕道:“先取來。”

在他之前,玉衡定然審問過。

片刻,小廝從書房回來,手中拿有一本文書:“請將軍過目。”

有些事,玉衡若已審過,不管壯漢是實話實說,還是扯謊隱瞞,他再問,得到的結果,與玉衡的,不會相差太多。

但那壯漢的行事風格,卻能從字裏行間窺見。

文書上,玉衡問的,大多是關於這壯漢自哪來、受何人指使。

壯漢倒是守口如瓶,後來玉衡從細枝末節處找到話間破綻,使了詐,才叫壯漢吐露出有用的訊息。

楚存闕對小廝道:“將他帶到院中。”

**

審問過程很快。

楚存闕問的問題並不多,只兩三個。

或者是兩三個問題足夠,又或者是他仍沒有放下心來,所以才會速戰速決。

回府時,時辰不算晚。

楚存闕回府後,沒回青竹院,而是去了玉胭院中。

越是靠近玉胭的院子,那夢境便越是清晰。

被壓下的情緒再次冒起,心尖如針紮一般。

待到了玉胭院內,這種情緒仍舊沒有好轉。

沈沈的壓在心頭,猶如一塊巨石。

他開始想,為什麽會做那樣一個夢,甚至腦間有一個很荒誕的想法——

如果他不做些什麽,夢裏的那些,真的會發生。

想到這裏,楚存闕眉頭一擰,他推開了院門,朝屋內走去。

院內很靜。

桂花飄香,樹下架起的秋千在風中輕輕晃動,檐下掛著燈籠,但不是每盞燈籠都點亮了。

已經睡下了麽?

楚存闕朝內看去。

玉胭的院子,算不得大,這院子處在距府門較遠之處,這樣的位置,院落不多,即便有,也不會建得多大。

玉胭院中一眼望得到頭。

正廳仍點著燈。

楚存闕朝正廳走去。

今夜風小,到屋外時,甚至連風聲都消失了。也正因沒有風聲,旁的一絲一點的聲音,才會更加清楚。

他聽到屋內傳來的呼吸聲,很細微,貓兒般。

不安稍稍平息。

楚存闕走進屋內,起先沒瞧見玉胭人在哪兒時,心緊了緊。

一瞬的慌神,叫他忘了聽聲辨位。

後才在桌前瞧見玉胭。

她睡著了。

書攤開蓋著腦袋,跟前又堆著幾本厚厚的書,難怪他不曾看到。

他走過去,取下遮在玉胭頭上的書。

她睡得正香甜。

倏忽間,楚存闕提起的心終於落回原處。

見過了玉胭,楚存闕並未打擾,悄悄來了,悄悄離開。

回到書房後,他將那壯漢同他說的,一字一句,都寫到宣紙上。

那壯漢是死士。

從前楚存闕在鬥獸場,接觸過死士,也曾搏殺死士。更差點,被選為死士。

其實樣貌、言行,死士都與常人無異。

但楚存闕對死士,實是熟悉。死士多是由無父無母的孤兒經過特殊訓練,只忠於一人,無懼死亡。

可這世上,誰能保證每個人都無懼於死亡,誰能保證每個人都對另一人有絕對的忠誠。

至少訓練死士者,無法全然保證。

為了讓死士完全忠心,不乏有訓練者,對死士用藥。用藥物控制他們,讓他們不得不為人所用。

死士被帶到訓練場的第一件事,就是服藥。

那藥散著異香,惑人心智,且死士吃下那藥後,會日漸貪戀,直到離不開那藥,若長久不服藥,身體內就有如百蟻啃食般,令人痛不欲生,唯有再次服下藥,方可壓制痛楚。

這藥吃多了,身上,便會染上一股奇特的異香。

而玉衡捉來的壯漢身上,有這股氣味。楚存闕也常年審訊刑犯,那壯漢,眼神相較尋常刑犯,更要頹靡幾分,顯是渴望那藥物。

養死士者,不在少數,世家大族中,也有許多人養有死士。

這壯漢……

楚存闕閉了閉眼。

他在鬥獸場待過,對氣味,尤為敏感。

他分辨得出,壯漢身上的藥味,出自宮廷。

好似已沒了再往下查去的必要。

他幾能確定,背後之人,便是天子。

自姜幼清找上他那日起,他對陛下的懷疑,愈發深重。

楚存闕並不認為,他身上流有陛下的血脈,但姜幼清給了他一個重要線索——他的母親。

從前他猜不透陛下害他阿耶的緣由,找不到陛下謀劃一切的動機,如今,終於找到。

楚存闕將宣紙收櫃中上鎖。

上完鎖後,又在櫃中,偶然瞥見一小盒。

那盒子倒不是什麽稀罕物。

只是楚存闕想起玉胭曾向他道謝。

謝他給她遞去的詩。

那小盒裏裝的,是他曾經作下的詩,也包括代玉胭作下的那幾首。

昔年,玉相給玉胭布下作詩的課業時,正巧他在外間聽見。

再後來,聽玉衡提起,玉胭因作詩的課業,幾日茶飯不思。

楚存闕再見到玉胭,也確見她愁眉苦臉。

許是心中不忍,他幫她作了詩。

他長她幾歲,作詩相較於她,自會更得心應手。

他將作好的詩,折成小船放到玉胭窗外。第二日,她果真抄寫了一份詩文送到玉相跟前。她面上也終於露出如釋重負的輕松神情。

這樣的事,有了第一次,便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楚存闕沒想過,時至今日,玉胭發現了。

他也並非是害怕玉胭發現。

只是這件事過去許久,他未曾料到還會被提及。有些措手不及。

目光落在這小盒上,過往記憶,猶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他沈了沈眸。

他要報仇,然在此之前,要保證玉胭不會受任何人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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