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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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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

林宣楞了楞。

年幼的事, 其實已經算得上遙遠。

林宣是在黑市認識的楚存闕。

那時候,林宣的日子,過得比楚存闕稍微好一點。

他被黑市裏的鬼醫買下, 雖日日試毒, 但等到毒藥發作, 鬼醫記下癥狀後,又會餵他解藥。興致高時, 甚至會教他毒術。

而楚存闕被黑市主關在鬥獸場下的地牢裏,每到夜裏, 黑市主就會放出楚存闕與野獸搏鬥, 供人下註取樂。

後來,鬼醫死了,林宣也被扔到了黑市主手裏。

林宣除了在鬼醫那裏學來的毒術, 別無所長,而鬼醫留下的毒藥、草藥, 也盡數被黑市主搜刮,林宣連能防身的毒粉也沒有。

鬥獸場裏, 有不成文的規則,他們可以選擇不上場,只是不上場, 黑市主便不會給予食物與水。

為防止他們互相勾結, 地牢裏每個人,都是分開的, 林宣到的那日, 親眼見牢中有人活活餓死被人擡出去。

然上了場, 要跟野獸搏鬥,弱肉強食, 要麽殺死野獸,要麽被野獸殺死。

林宣也上過幾次場。

鬥獸場裏的新人,剛上場時,黑市主不會安排難對付的野獸。

林宣前幾回上鬥獸場,確實鬥贏了,然隨著他上場次數越多,面對的野獸,也會愈發兇惡。

林宣那時夜不能寐,一度以為,他會死在獸口之下。

是楚存闕幫了他。

住在林宣附近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後,他的附近,楚存闕住了進來。

一堵墻將兩間牢房隔絕,直到有日,林宣好幾日未曾上場搏鬥,饑腸轆轆,以為自己快要死去時,隔壁牢房,竟有了聲響。

原來他一直未曾註意,那堵墻下,有一個鼠洞。

被草席遮掩。

就這樣,從另一間牢房裏,林宣得到了半個饅頭,他得以活下去。

彼時,林宣不知楚存闕真名,只知楚存闕在鬥獸場的代號十九,只知楚存闕是他們之中,搏鬥最好的那個,看客下註,都楚存闕哪日會死,於是日日都會有人點他的名,要他上場。

後來很久,林宣靠的,都是楚存闕送來的饅頭與水。

直到有一日,鬥獸場迎來了一個於林宣如同晴天霹靂的消息——

黑市主新得了幾十餘頭餓狼,喪心病狂地將牢中人悉數趕至鬥獸場。

多年過去,那一日的血腥,林宣記憶猶新。t

鬥獸場內,是他們的哀嚎,鬥獸場外,是圍觀者的歡呼。

他們大叫著,要餓狼奮力撕咬,想看他們死在狼口。

也是這一日,林宣真正地,認識了楚存闕,那個代號十九、看起來與他年歲相仿的少年。

楚存闕沒認出他,他卻記得楚存闕的聲音。

楚存闕冷靜地指揮他們靠後。

幾是他一人在前與餓狼搏殺。

他身上傷痕累累、瘦骨嶙峋,一只胳膊被撕咬過,要想擡起來都分外艱難。可他也毫無退縮之意,眼中神色,比餓狼更要冷漠幾分。

或是這樣的無畏,激起林宣的血性,他也沖上前去。

林宣不會打架,與楚存闕也沒有過多交流,偏是極有默契地,楚存闕打傷一頭狼,他就上前,用力掐住狼的咽喉,直至餓狼窒息而亡。

直至場中只剩最後兩頭狼。

楚存闕停了下來。

他看向林宣。

用僅僅是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想逃麽?”

林宣自然想。

後來,就是漫長的逃亡之路。

要想逃離鬥獸場,很難。

鬥獸場外,看守重重,出口處,由一把足有大腿粗的銀鎖鎖住,外人輕易進不來,裏面的人更難以出去。

就這樣日覆一日。

林宣與楚存闕越來越默契,甚至楚存闕不知從哪兒找到紙筆,通過鼠洞,與林宣傳遞信息。

後來一切計劃妥當,楚存闕打暈了送飯之人,用鐵片撬開牢房的鎖。

楚存闕拿了那人的佩劍,從那人身上搜出鑰匙。楚存闕有佩劍一一砍斷牢門前的鎖,放出鬥獸場內所有被關押的人。

楚存闕在鬥獸場內放了把大火。

借這大火,牢中無辜者都逃了。

林宣無依無靠,臨走前,本想與楚存闕結伴,誰知出了鬥獸場,楚存闕便與他分道揚鑣。

第二日,東躲西藏的林宣才得知,楚存闕殺了黑市主,整個黑市,在那時毀於一旦。

再往後很久,林宣都沒有再見過楚存闕。直到他進京,成了楚存闕麾下。

“如今說來似乎逃得很簡單,其中艱辛,實在難以言說。既已過去,也不必再提。”林宣看著玉胭。

玉胭想到過楚存闕流離失所,吃過很多苦。

卻沒想過,他會被人賣進黑市。

玉胭聽父親提過黑市。

黑市不受大雍律法束縛,藏有許多觸犯律法、躲避刑罰的極惡之人。曾經,朝中一度視黑市為眼中釘。

要想進黑市,也需得有黑市主親自發下的令牌才行。

難怪多年尋找楚存闕,卻未有蹤跡。

這一刻,玉胭明白了初見時,楚存闕的防備因何而來。

他比她想象的,要苦得多。

玉胭鼻尖發酸,她看向林宣。

眼前之人,同樣是自黑市出逃的,玉胭問:“那時候,很苦吧。”

林宣朝玉胭笑了笑:“都過去了。黑市主已死,我們的仇,也都報了。”

都過去了。

玉胭低下眸。

林宣知玉胭憐惜他們的這段過往:“幸而我在鬼醫那學了毒術,可以在山間采藥營生,後來還遇見教我醫術的師父。”

玉胭點頭。

可她很難不對楚存闕心生愧疚,他幼時過得那樣艱難,到了玉府,又受她冷眼。

少女眼中的愧疚溢於言表,林宣安慰道:“夫人不必心愧,往日之事,誰都無法改變。過好之後的日子,便好。”

像有密密麻麻的尖刺紮在心頭,悶悶地疼。

玉胭在想,那時候的楚存闕,見到她的厭惡,心底,一定很難受吧。

他初到玉府的那幾月,對她其實很好。

只是當時不覺得,此刻回想起來,才發覺許多事情,都隱沒在細枝末節中。

譬如那次新年,她與楚存闕、兄長三人上街,她走不動,兄長顧著玩,未曾發覺,是楚存闕發現,還帶著她進了附近的館子裏休息。

還有後來,玉胭討厭楚存闕以後,同他去做新衣的那回,玉胭那時沒有抽條,身量不高,下人疏忽,馬車下,忘了給她搬墊腳的板凳來,也是楚存闕站在一旁,搬來板凳。

可他不會邀功,搬了板凳來,怕惹她不高興似的,又偏過頭,站到一旁,仿若無事發生。

現在回想,那時母親非要她去幫楚存闕挑新衣,大抵是因看出她對楚存闕態度惡劣,想借此叫他們二人關系緩和。

除卻這些,還有許多一樁樁一件件的小事。

玉胭有些喘不過氣來,發上的花環,也變得沈重。

她想起楚存闕的那把四處缺口的刀。

會不會,那刀,便是楚存闕在黑市時用的,也只有那樣苛刻的情況下,一把刀才會破損成那樣。

**

傍晚時分,趁著天還有亮光下了山,玉胭心底堵的那口氣才慢慢散開。

她與張勁秋一道下的山,兩人同去刺史府,也好有個照應。

或是她神色太失魂落魄,上馬車前,連張勁秋也轉過頭安慰她。

待回到刺史府時,卻聽府外格外熱鬧。

揉揉眼睛,撩開車簾,聽暗九小聲說道:“夫人,是將軍回來了!”

與楚存闕分別前,玉胭不曾細問,她以為,至少要幾日後,楚存闕才會到刺史府,哪知今日就已來了。

玉胭來的時機正巧,楚存闕方才下馬。

見到楚存闕,那些散卻不久的情緒,再度泛上心頭。

張勁秋的馬車在前,先與楚存闕打了照面。

到此時,玉胭竟萌生起退意。

須臾,馬車停下,玉胭撫了撫胸口,下車。

松山一行,張勁秋對楚存闕有個好印象,對楚存闕不算多熱情,但至少,也沒有冷臉。

楚存闕頷首一一聽著。

玉胭下車,便見二人在攀談。

張勁秋見玉胭來,不再多說,以為夫妻兩個久日未見,再加上楚存闕失蹤已久,該會有許多話想說。

楚存闕回刺史府,並沒有掩飾。

他也無需掩飾,面對張勁秋,只說是為追蹤山匪,這才與下屬分開,誰知造成這般誤會。

又聽聞楚存闕說,抓獲十餘山匪,即日便能審問行刑。

張勁秋沒有起疑。

玉胭離他們距離很近,聽見了楚存闕說的話。

兩人一前一後往府中走去。

楚存闕先開口問:“去了松山?”

“嗯。”玉胭點頭。

少女心不在焉,發頂戴著花環,眼睛往下,盯著腳尖。她換了身鵝黃色的衣裳,本該是朝氣蓬勃的,此刻,卻染上些頹然之色。

楚存闕不免停下腳步,問:“累?”

少女擡起烏黑的眼眸,朝他搖頭。

楚存闕晃了晃神。

早晨與玉胭分別後,楚存闕時常會想起玉胭,時而在想,她初到臨州是否會難以適應,時而在想,她在臨州沒有旁的朋友,是否會感到孤單無趣。

她似乎確實不是太高興。

一路無言,兩人心中各懷心思。

待進了院中,楚存闕再次看向玉胭。

而玉胭此時,也恰好向他投來目光。

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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