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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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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燈

玉胭在箱子裏看見楚存闕許多舊物。

有的,連李伯也不知來歷。

譬如那把生銹的短刀,譬如已經破碎得看不出原樣的護膝手套。

李伯看見這些他不知來歷的物件,眼眶濕潤:“五年,將軍幼時下落不明了五年,老奴也找了他五年,直到後來,玉大人找到他。”

這些他從前沒見過的東西,記載了李伯不曾見證的五年,記滿了楚存闕五年的苦痛。

那五年,楚存闕經歷了什麽,沒人知道。

楚存闕從不提起。

李伯唯獨清楚記得的是,楚存闕被玉相帶回京都那日,少年瘦削到撐不起身上那件厚厚的外衣,他木訥寡言,對周圍一切都充滿防備,像只雪地裏凍得失去知覺、被遺棄的小狼。

楚存闕沒對旁人說起那五年,可他孤獨的眼神裏,分明又什麽都說了。

李伯那時想,五年,他呵護著長大的小郎君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如今一切都已過去,傷痕累累的小郎君重新發芽抽枝,長成難以仰望的模樣,少有人再傷得了他,可李伯想起舊事,仍會淚水盈眶。

玉胭看著眼前老人落淚,心中感傷。她沒再說話,拿著帕子,細細擦拭短刀。

她拔開刀鞘,想順道擦擦刀身。

然刀鞘之下,刀身卻有些觸目驚心。

玉胭一時看得發楞。

刀身仍舊透亮,倒映出玉胭沈下的雙眸,只是刀身上裂痕斑駁,透過刀身,仿佛能夠窺探出楚存闕流離失所時生活的冰山一角。

窗外大雨,雨聲遮蓋住李伯的細聲啜泣,遮蓋住帕子打入水中擰洗的聲音,也遮住門外的腳步聲。

楚存闕放下傘,走進屋中時,見到的,便是李伯紅了眼眶,玉胭蹲在一旁擦拭短刃的場景。

少女一點點擦過,沒有任何一點餘漏,認真到,連他進屋都不曾察覺。

目光自少女身邊掠過,自然而然地,楚存闕見到那只重見天日的陶瓷娃娃。

他想起,幾日前,曾叫李伯稍作清掃。

楚存闕微抿了唇,背過手。

玉胭擦幹凈短刃後,一擡頭就瞧見一襲黑衣的楚存闕站在門畔,門外天光自他身側傾洩而過,劍眉星母,挺拔似竹。

玉胭放下短刃,彎眸道:“將軍回來了。”

李伯聽見聲音,擦幹眼角淚痕:“老奴先去廚房看看飯菜,夫人可要留在青竹院用飯?”

玉胭搖頭:“不了。”

她還記得自己是來給楚存闕送平安符的。

玉胭站起身,在荷包裏翻找平安符,荷包裏裝的東西不少,銀票、藥粉、手鏈,還有玉胭自個兒的平安符,出門前荷包裏是整潔的,但許是出門後翻了翻荷包,現在荷包裏有點亂。

一面找,一面往楚存闕跟前走。

找了好一陣,玉胭才從縫隙裏找到那枚平安符。

她拿著平安符與銀牌道:“平安符昨日在興國寺給你求的,銀牌是今日買的。”

楚存闕沒有動作,許是逆著光,面龐更顯得冷淡。聽母親說,楚存闕的母親很美,雍京城裏,幾乎沒有比她更美的人,他父親亦是數一數二,而楚存闕的五官樣貌,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平心而論,楚存闕是玉胭見過的男子裏,最好看的那個。

只是他神色從來都是冷峻的,叫人不敢靠近。

玉胭發覺,她好像很少見到楚存闕笑。

玉胭往前遞了遞:“平安符,祝你以後,平安喜樂。”

“祝你以後,平安喜樂。”

“祝你以後,事事如意。”

眼前,兩道身影好似跨過漫長歲月逐漸重合。

年幼時的玉胭曾捧著一只陶瓷娃娃,裹著紅色棉襖站在他跟前,眼眸彎彎,似月牙兒般。

她不知,比起她手中的瓷娃娃,她自己更像一個粉雕玉琢的福娃娃。

與陶瓷娃娃一起送出的,還有少女的祝福。

少女那時嗓音尚帶有稚氣,怯生生的,她說,要他萬事如意,要他不再孤獨。

多年過去,那日情形在楚存闕眼中卻仍舊清晰。

只是後來,少女不再對他有那樣的笑,她眼中寫滿厭煩。

其實楚存闕知道,他不討人喜歡,從小到大都是。對少女的疏離,他好像並不意外,也好似沒有多餘的情緒,他沈默地接受一切,沈默地遠離玉胭,遠離她,她見不到他,就不會不開心。

而那只陶瓷娃娃,被他放入箱底。

玉胭將平安符塞進他手中,溫熱的,好似還殘餘少女掌心溫度。

楚存闕喉口微滾。

少女嗓音甜膩:“還有,我聽聞了,林瑜停職了。”

楚存闕看著靜靜躺在掌心的那枚平安符,手指收了收,他道:“林瑜為官幾年,犯過不少錯。”

玉胭眼眸輕眨了眨。

回府路上,玉胭仔細想過此事。

玉胭並不覺得以她跟楚存闕的關系,楚存闕會因春狩之事去查林瑜,或許,只是恰好在查林瑜時,發現春狩之事與林瑜有關。

楚存闕不會徇私枉法,不會假公濟私。玉胭也不會認為,楚存闕會因為她差點受傷就去查林瑜,玉胭不覺得楚存闕會對她用心至此。

看著少女眼中神色逐步變成崇敬,楚存闕不著痕跡皺了皺眉。

他避開玉胭的目光。

他並非是一個值得景仰敬佩的人。

查林瑜,為的,也不是公,他只是想,欺負玉胭的,要承擔後果。林瑜心狠手辣,留著他,後患無窮。

不是因玉胭對他態度轉變,不是因玉胭向他通風報信。

從年幼時接到那只娃娃起,亦或者更早,楚存闕就想,他會護著玉胭,無論玉胭對他是喜是惡。

是遵循本心,也是遵守他在玉相面前保護玉胭的承諾。

但這些事,玉胭不必知道,不必心有負擔。

憨態可掬的瓷娃娃站在木桌上。

他封入箱底的娃娃,如今被玉胭親手取出。

它仍在笑,一如從前。

——

難得的是,楚存闕忙了那陣子,竟閑了下來。

不過與玉胭也沒有什麽交集。

楚存闕不忙了,她卻忙起來,她手下幾間鋪子都要換掌櫃,這幾日忙挑人。

自然,玉胭也記著日日叫廚房熬煮參湯給楚存闕補身子——

前幾日,玉胭在小庫房翻出老參,許是她腿傷時那些夫人千金送的。

放著也是放著,楚存闕常年奔波,定會疲憊,不若給楚存闕補補身子。

好不容易鋪子裏換完管事,玉胭閑下來,已經入夏了。

天不再沒日沒夜地下雨,變成了整日整日的烈陽。

玉胭給楚存闕送的參湯,也變成了解暑的綠豆湯。

每年七月,雍京城會辦花燈節,金吾不禁,以護城河為中心,四周的大街小巷擺滿各式花燈。

玉胭約好成華公主一起上街,然到了時辰,玉胭等在將軍府外,成華公主差人來說來不了了。玉胭只好一人上街。

玉胭每年花燈節都會在河街買上一盞花燈,到如今,好似成了一種習慣。

楚存闕今夜大抵是在忙,本由金吾衛負責維持秩序,然花燈節人多眼雜,人太多,光只金吾衛,管不過來,還需從左衛右衛等抽出人手,而左衛府人手調度恰由楚存闕掌管。

玉胭想多買幾盞花燈。

楚存闕院中冷清,多幾盞明亮的花燈,院中景象也會活潑些。玉胭覺著,人的心境會受景致影響,緊繃的環境,叫人心裏難安,活潑生動的環境,大抵能叫人輕松高興些。

玉胭希望楚存闕能高興些。

河街上各式花燈琳瑯滿目,沒一會兒,玉胭手裏便拎滿了燈t籠。不止她,身後侍衛手裏也拎滿了。

花燈節年年都有,相同的景致年年都看,玉胭趕著回去掛燈籠,便也不再留戀。

她也不知,有人坐在高樓,將她舉動盡收眼底。

正是那停職的林瑜。

若說之前,林瑜聽命行事,因太子妃、因太子算計楚存闕,捉弄玉胭,那現在,他是真的恨上讓他停職的玉胭與楚存闕。

林瑜在京中,自幼受人追捧,稱得上順風順水。而這次停職,他受盡白眼,回到林府,連他父親都冷眼相看、嫌他丟盡林家臉面,於他而言,無異於奇恥大辱。

他盯著玉胭離開的身影,冷冷笑了笑。

玉胭帶著燈籠回到將軍府,與侍衛小廝一起掛燈籠。

將軍府管事權在她手裏,在府中換幾盞燈籠,自是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小侍衛跑到玉胭跟前詢問:“夫人,那青竹院裏,現在可要將燈籠換上?”

玉胭還站在木梯上,捧著燈籠要懸掛上去,聽言,搖了搖頭。

她有將軍府管事權,然青竹院是楚存闕平日住著的院子,若要換,得過問他的意思才行。

小侍衛點頭應好,扶著木梯,省得梯子晃動讓玉胭摔下來。

買到楚存闕院中的花燈,玉胭都仔細琢磨過,要活潑鮮艷,但也不能活潑過頭,楚存闕平日還要在府中待客,不能叫客人因這些細枝末節覺著他不夠穩重。

忙活大半個時辰,總算將燈籠掛好。

玉胭擡頭看去。

原先將軍府冷清,每隔十來步才有一盞燈,而且那些燈籠太素凈,到夜裏,總格外冷清,與楚存闕身上一樣,少了些人氣。

現在換了新燈籠,好像整個府邸都鮮活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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