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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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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

玉胭坐在深坑裏,隔她不遠處,那條黑蛇已經死了。

黑蛇是在玉胭後頭不久掉下來的。

萬幸玉胭手上綁著袖箭。

這種情形,玉胭再是慌張,也要強逼自己冷靜下來。

那時她額頭布滿冷汗,袖箭射出去,一支接一支落空,終於在那條蛇逼至跟前時,玉胭射中了。

蛇死了以後,玉胭曾試著爬上去。

可是摔下來時摔傷了腿,玉胭試了幾次,不止爬不上去,還扯到腿上筋骨,雙腿愈發疼痛。

玉胭只得坐下稍作休息。

玉胭不知道之後會不會有旁的野獸像她一樣掉進深坑裏,她也不知道玉衡是否已經捉到了鹿、是否會找到這裏來。

她不能坐以待斃。

玉胭沒敢休息太久。

忍住疼痛,扶著墻緩緩起身,她彎著腰,不去看那條蛇,將掉在地上落空的箭撿起來。

坑比玉胭要高出許多,她徒手很難爬上去,若有借力會輕松些。

玉胭將箭一支支插入土墻裏,她想用箭組成臺階,之後試試踩在箭上能不能爬上去。

**

楚存闕途中遇到玉衡,得知玉胭不知所蹤。

這一帶岔道多,玉衡與他商量,分頭往不同岔道尋找玉胭。

玉衡滿是急切:“阿胭既是在等我,便不會四處亂走,她不在原處等我,定是遇見什麽。”

他自責道:“都怪我,不該去追那頭鹿。”

玉衡急著尋人,旁的也沒空與楚存闕細說。

只在離開前,與楚存闕說:“麻煩了,若找到阿胭,事後必有重謝。”

楚存闕扯了扯唇,想出口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玉胭。

今日已有不少人在雲山上布下陷阱捕捉野獸,壞一點,玉胭會掉進陷阱。

再壞一點,如玉衡所說,玉胭是遇見了什麽。

玉山周圍入口,有侍衛重重把守,刺客難以潛入,然,若不是刺客,便是毒蛇猛獸。

莫名的,楚存闕心口仿佛被一只手輕揪了起來,很悶。

楚存闕擰起眉,按下情緒。

他往前行去,未曾發現野獸痕跡,卻在百來步後發現一枚玉簪。

那玉簪上雕刻有幾朵秀氣小巧的桃花,桃花下,垂著兩縷珍珠流蘇。

楚存闕見過這枚玉簪。

是玉胭十三歲時,玉母所贈,玉胭那時收到生辰禮,愛不釋手,日日戴在頭上。

每回楚存闕見到她,必會見到晃動不止的珍珠流蘇。

楚存闕收起玉簪,先前那種胸口發悶的知覺再度襲來。

玉簪會打落在地,更是驗證玉衡所說。

玉胭必是在驚慌失措時,才不會察覺玉簪掉落。

**

而玉胭此刻在坑下,已經數不清失敗多少次。

她疲憊得有些脫力。

她力氣不夠,即便用很大的力將箭插入土坑四周的墻壁裏,這些箭也依舊支撐不了她的重量。

好不容易踩到箭上,箭卻開始松動。

到現在,玉胭雙腿疼痛加劇,每動一下,便會直冒冷汗。

玉胭望向坑頂。

陷阱四周用草掩蓋起來,玉胭掉進來時,只將部分草堆壓散,如今,也只玉胭壓散的地方洩入光亮。

她抱著雙膝,手裏緊緊抓著箭桿。

或許,再過不多久,布置陷阱的人會過來查看,到那時,她就獲救了。

忽的,玉胭聽見坑頂傳來窸窣響動。

太遠,玉胭分辨不出來的是人,亦或者是旁的什麽。

她咬了咬幹涸的唇瓣,握著箭桿的手愈發收緊。

陷阱裏異常寂靜,是以正在靠近的響動、還有玉胭逐漸變快的心跳,都格外清晰。

砰、砰、砰……

玉胭甚至準備好,若是野獸,它也掉下陷阱,她便趁它剛摔入陷阱頭暈目眩時給它一擊。

可真到這種時候,玉胭只覺渾身發軟,冒出的濕汗也使手心打滑。

陷阱裏的昏暗、被放大的恐懼壓得玉胭喘不過氣。

直到,地面傳來冷淡人聲:“玉胭?”

“砰”地聲。

玉胭本就心弦緊繃,驟然聽到聲音,一驚,手中箭矢落地。

地面再度傳來聲音:“玉胭,是我。”

是楚存闕。

玉胭張大的瞳孔慢慢縮小,後背不再緊繃。

楚存闕掀開覆蓋在陷阱上的草皮,霎時,陽光傾洩灑入陷阱內。

他將陷阱內情形盡收眼底。

只見少女抱膝坐在坑底,她眼眸擡起向上望,眼尾挑起抹濕紅,天光映在她眼中,映照出未及散去的驚恐殘。

少女發髻很亂,額前碎發被冷汗打濕,衣裳也被勾破。

楚楚可憐。

再往旁看去,是掉落的利箭,一條中箭的死蛇。

莫名的,眼前的玉胭,與夢裏那個自刑部走出的玉胭重疊,夢裏玉胭委屈可憐,眼前玉胭無措可憐。

也讓他想起,過去的他。

楚存闕父母雙雙遇刺身死的那一年,他亦難逃一劫,雖留下一條命,卻被t人扔進黑市。

初進黑市,楚存闕被人關在狹小的籠子裏。

與他一起被關的,有時是蛇,有時是老虎,有時又是狼。

楚存闕要活下去,就要殺死那些猛獸。

那時的感受,楚存闕至今未能忘卻。

恐懼、不安、仇恨……

楚存闕幼時跟隨父親前往邊境,見過生死尚有此感受。

而玉胭是個嬌生慣養、沒吃過苦頭的小姑娘。

陽光洩入的瞬間,玉胭看清站在地面的人。

是楚存闕。

恍惚,玉胭好像回到了上輩子。

上輩子,楚存闕也是這樣,他總在她落魄狼狽時出現。

那次離開刑部,後來玉家落難她再次入獄,再到最後來她死前。

玉胭怔怔望著他,直到楚存闕扔下繩索。

他道:“拉住繩子。”

離開坑底,重新回到地面,玉胭方才得到喘息之機。

她體力不支,跌坐在地。

楚存闕道:“摔傷了腿。”

不是詢問,是篤定的語氣。

玉胭低著頭,遲緩地點點頭。

她唇色蒼白,無須多問,便知曉她定在忍耐疼痛。

楚存闕問:“可還有力氣上馬?”

玉胭抿起唇,搖頭。

最後,是楚存闕扶玉胭上的馬。

很古怪的,好像楚存闕在,玉胭就安心不少。

“對、對了。”上馬後,玉胭忽然叫住楚存闕:“我的箭,還在陷阱裏,你可否幫我取出來。”

只幾支箭,無關緊要,玉胭不知楚存闕會不會幫她取,可以這些時日,玉胭對楚存闕的了解,潛意識裏,她竟下意識覺得楚存闕不會拒絕。

也確實如她所想,楚存闕並未拒絕。

其實玉胭不提,楚存闕也下到陷阱中查看。

萬幸,布置這處陷阱的,是抱著活捉獵物的心思,陷阱下沒有布置多餘用來刺傷獵物的利器。

楚存闕目光落到那條黑蛇上。

他取下刺死黑蛇的利箭。

在周圍,發現不少利箭射入土墻的孔眼。

不難看出,這些孔眼,是那把袖箭所留。

楚存闕送出的袖箭,他自是清楚其中威力。

那日,楚存闕離開左衛府兵器庫,回到府中,卻總還想到袖箭,他總在想,玉胭身上該有件防身的暗器。

他告訴自己,不為別的。

只是為了還玉家恩情,玉胭一生順遂,是玉相所求。

於是他從書房暗格裏取出他父親曾經珍藏的袖箭。

那袖箭設計巧妙,箭頭取下,裏面可灌入毒粉,此外,箭頭往上箭身處設有細小倒鉤。

彼時楚存闕不曾想到,這麽快,那把袖箭便派上用場。

私心裏,楚存闕會想,那袖箭,最好玉胭用不上,用不上才代表沒有危險。

凝著這些痕跡,楚存闕眼前似浮現少女驚慌無措的模樣。

他擰眉,再往蛇身看去。

玉胭應是為躲避這條蛇才會慌不擇路掉進陷阱。

這是無毒蛇。

按說,打草驚蛇,尋常的蛇,不激怒它,它不會一路追行。

楚存闕將蛇翻了個面。

並無異樣。

也許是玉胭無意激怒這條蛇,也許是有人故意放蛇嚇唬玉胭。

楚存闕取出陷阱內所有箭,翻身回地面:“我先同你保管,回營給你。”

玉胭受了驚,蒼白著臉坐在馬上,聽言,細微地點了點頭。

一路,玉胭坐在馬上,楚存闕牽馬在前。

往前走了一小截路,玉胭回想到,這裏離營地很遠,難不成,楚存闕要這樣一直牽著她走回營地?

楚存闕又救了她一回。

他很細心,給她喝水,給她胡餅,給她遮陽的草笠。

玉胭自己騎馬時會有顛簸,可馬兒在楚存闕手中卻異常平穩,像是怕弄疼她。

難免的,過往種種在眼前浮現,從前她對楚存闕的冷漠,年少時在楚存闕面前說過不止一次的不喜歡,楚存闕不發一言的包容……

對楚存闕的內疚,不斷放大。

玉胭猶豫道:“你……可以騎馬,我,我不會介意。”

楚存闕語氣淡淡:“不必。”

相顧無言,他越是如此,玉胭越是為她從前的偏見而愧疚心虛。

明明,楚存闕是個很好的人。

一句對不起幾乎要脫口而出。

玉衡來了。

他牽著馬,見到玉胭,緊鎖的眉宇間終於染上喜色:“阿胭,你怎麽樣?可有恙?”

這喜色沒有持續太久,再湊近些,玉衡看見玉胭的狼狽,玉胭今日穿的衣裳是藕粉色,沾了灰,還破了。

玉衡詢問的眼神落到玉胭身上,又落到楚存闕身上:“怎麽弄的?”

玉胭恢覆了些力氣,道:“有條蛇追著我,為躲它,不慎掉入陷阱,摔了一跤。”

玉衡走近,目光急切地從玉胭身上掃過,上下檢查:“沒被咬傷吧?”

玉胭搖頭:“沒。”

她搖搖手,露出藏在袖擺下的袖箭。

玉衡勉強松口氣,隨後朝楚存闕拱手道謝。

他對玉胭道:“好在你存闕哥哥找到你,否則,還不知要找多久。”

玉胭沖玉衡笑了笑。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

楚存闕與他們之間,仿佛隔著條難以跨越的長河。

這場婚事,是聖人所賜,但在玉家人眼裏,從未將這場婚事當真。

於他們而言,不過是玉胭所住之處,從玉家變成楚家。

楚存闕也未有當真。

只是此刻,他會覺得,他們之間很遙遠、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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