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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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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第68章

靈寶寺的禪房內, 檀香徐徐輕燃,外面大雨如註,房內卻靜謐無聲。

謝研側身躺在裏間的榻上, 睡得正沈。

薛鈺側眸看了她幾眼,見她暫無醒來的跡象, 才緩緩收回視線, 踱到了外面。

禪房外響起極輕的腳步聲。

轉眼間, 一個戴著鬥笠的蒙面男人無聲走了進來。

男人摘下鬥笠和面巾, 露出一雙犀利陰狠的鷹眼。

薛鈺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腕上的玉鐲, 連頭也沒擡。

“人帶走了嗎?”她淡淡地說。

“回娘娘,帶走了, 那個宮婢也被處理了, 正好下了大雨, 一點兒痕跡都沒留下。”

真是天助我也, 薛鈺輕笑了一聲。

“不會出什麽差錯吧?”

“娘娘放心,船上坐了手腳,船上的人, 一個活口都不會留下。”

薛鈺微微一笑,朝門外使了個眼色。

鷹眼男人會意地拱手,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沒多久,榻上響起窸窣的響動,謝研慢悠悠醒了過來。

她剛才在禪房裏喝了幾口茶, 不知怎麽回事, 腦袋暈乎乎的, 竟然躺在這裏睡著了。

外面下著大雨, 天色是暗的,皇後娘娘坐在外間, 以手支著額頭,正在閉眸休息。

她小心扶著肚子走過來,道:“表嫂,現在什麽時辰了?外面怎麽下雨了?”

薛鈺揉了揉額角,似是恍然醒來。

她唇角輕輕勾起,嗓音溫婉而平靜。

“剛才我也不小心睡了一會兒,大約快到申時了吧,這時節的天變得快,時晴時雨的。”

謝研看了看四周,房內不見方桃,她不由嫌棄地撇了撇嘴。

“這都什麽時辰了,外面下著大雨,方貴人還沒回來,她還在外面瘋呢?她肚子裏有孩子,還不知道小心點,要是表兄知道,不得打斷她的腿!”

薛鈺漫不經心地勾了勾唇角,不緊不慢地說:“表妹多慮了,方貴人又不是小孩子,怎麽會冒著大雨在外面玩呢?想是她帶著宮婢在外頭避雨,等雨停了,就會回來了。”

謝研隔窗望著外面的大雨,到底有些不放心,她雖然不喜歡方桃,但方桃肚子裏的皇子,可是她實打實的表侄,她不能掉以輕心。

“那也不成,誰知道這雨什麽時候停?表嫂差禁衛軍去找她了嗎?”

薛鈺意味莫名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茶盞呷了口茶:“表妹提醒得對,我會差人去找方貴人。”

房內的檀香還在輕燃著,待會兒還有高僧來講經,薛鈺微微一笑,“表妹放心吧,這事交給下人,你不必擔心了。”

謝研扶著肚子點了點頭。

皇後娘娘行事周全,有她吩咐人去找方桃,她就不用多管了。

方桃凈會惹事添麻煩,早知道就不帶她來了,還好她們只會在靈寶寺逗留短短兩日,等回宮以後,她定會去向表哥告狀,好讓他狠狠教訓一通任性妄為的方貴人!

~~~

再醒來時,方桃發現自己是在一艘船上。

她被捆住了手腳,蒙上了眼睛,嘴裏塞上了一團破布,不能視物,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

她只能憑感覺,推測她現在的處境。

她被關在一間艙室裏,這裏目前只有她一個人。

船在行駛,速度很快,可以聽到滔滔的水流聲。

外面還下著雨,頭頂有滴滴答答雨打船篷的聲音,聽起來雨勢越來越小了。

她記得,她被蒙面人挾持時,剛有下雨的前兆,而此時雨勢逐漸變小,說明自她昏迷時被弄上船,已過了許久。

早已備好的船,和蒙著臉將她打暈的人,說明對方顯然有備而來。

方桃猜不透對方的身份。

她素來對人和善,與人無冤無仇,除了蕭懷戩,她實在想不明白,還有誰會想要她死。

方桃動了動手腕。

腕上的麻繩綁得很緊,她要想一想法子,把麻繩解開才行。

脊背抵著艙壁,有一處堅硬的地方,好像是粗釘之類的東西。

方桃艱難地轉過身去。

她打算借助那粗釘磨破麻繩。

只是,這動作要十足的謹慎,不能被挾持她的人發現了去。

方桃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外頭沒有走動的腳步聲,不過,倒是隱約傳來幾人低聲交談的聲音。

“老大,咱們的船還要開多遠?”

“上頭沒吩咐,只說是順著大河走,到了明天早上,在渡口停下,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那船上的女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上頭沒說,咱也不知道。”

“可咱交了人,萬一他們不給銀子怎麽辦?”

“他敢?他要是不給銀子,咱們直接去靈寶寺問他要!”

手上的繩結一松,方桃暗暗舒了口氣。

可聽見對方提起靈寶寺,她的心突然又提了起來。

所以,到靈寶寺來,以及被人挾持,都是有人一手策劃的結果。

方桃猛地想起,將她打暈過的那個鷹眼男人,她曾在皇後娘娘的宮殿裏見過。

是薛鈺要殺她。

短短瞬間,想通了前因後果,方桃的心,撲通撲通,害怕而狂亂地跳動起來。

她突然想到了那軟枕中的紅花。

她沒想到那是皇後的有心之舉,那時蕭懷戩曾質問了她許久,擔心連累到她,她只得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

皇後平日噓寒問暖,一副溫良無害的模樣,現在竟心積慮把她劫持到船上,她謀劃已久,定然不會留下她的性命。

方桃迅速解開腕上的繩結,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布。

船室裏黑乎乎的,四周朦朧不清,她小心翼翼貼到窗戶處往外看了看。

船還在河面上行駛,夜色很暗,外面飄著細雨,根本看不清現在身在何處,岸邊在哪裏。

定睛看了一會兒,方桃腦中突然湧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如果能夠幸運逃脫的話,也許,她可以使用金蟬脫殼的招數,趁此逃出那座幽深的宮殿,逃出蕭懷戩冰冷的挾制。

這個念頭一出現,方桃的心,便激動而不安地狂跳起來。

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

方桃警惕地縮回原處坐著,重新在眼睛上蒙上黑布。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他提著燈照了一圈,見方桃還如方才那樣昏迷著靠在艙壁上,便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提著燈又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方桃定了定神,動作迅速而冷靜地解開了腳腕上的繩結。

她會游水,只要找到機會跳下船,就有逃走的可能。

但不知為何,她剛起身,船突然左右/傾斜著劇烈晃動起來。

外面響起驚慌失措的聲響,有人高聲叫嚷起來。

“船底漏水了!”

“他娘的,怎麽回事?”

“船底被人做過手腳,老大,咱們怎麽辦?”

“先把船艙裏的水舀出來,快點!”

雖然面臨未知的風險,方桃心頭卻驀然一喜。

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現在挾持她的人擔心沈船,無人註意到她。

劫匪們還在驚慌失措地叫喊著,方桃扶著艙壁,快步走了出去。

船還在劇烈地晃動著,大浪兜頭打來,整個船身猛烈地向一側傾斜過去。

猝不及防的,她一下撞到了艙門上。

腦袋被重重磕了一下,就像一把鐵錘敲在了後腦勺。

方桃齜牙咧嘴地揉了揉頭,過了好大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人雖然暫時無礙,可頭腦突然一片空白,方桃努力冷靜下來,回憶許久,才模模糊糊想起自己打算跳船逃走。

她悄無聲息地貓著腰走到船尾。

外面還下著雨,河水波浪起伏,四周晦暗一片,舉目遠眺,岸畔有零星幾點燈火。

她估算了一下到岸邊的距離。

太遠了,又太危險,不知要游多久才能安全到達岸邊。

方桃暗暗握緊拳頭,給自己壯了壯膽。

她自小會游水捉魚,不怕的,只要朝著有燈火的地方游,就會慢慢游到岸邊。

只要到達岸邊,從此以後,她就自由了。

方桃三兩下脫掉繁覆奢貴的宮衫,甩開不便游水的輟著珍珠的鹿皮靴,扔掉身上所有沾水後會加重不便的東西,她的桃花簪,繡帕,荷包,都拋到了水裏。

僅著一件方便游水的中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摸了摸肚子。

肚子裏的孩子不知會怎樣。

沒辦法,現在她逃命要緊,其他的,根本顧不上了。

湍湍急流突然濺起幾朵浪花。

方桃縱身一躍,如一條靈活的游魚,輕盈地跳進了水裏。

~~~

晚間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雨,到了第二天清晨,雨勢又加重起來。

雨點密密實實地砸在房頂,發出令人不悅的沈重聲響。

禦書房中,蕭懷戩負手立在窗旁,不知為何,自昨夜起,心頭總是有些隱隱不安。

“方貴人與皇後可回宮了?”他沈聲道。

皇後娘娘與方貴人去靈寶寺,要兩日才會回來,昨日去的,車程再怎麽快,也得今日午後才能回京。

況且,這下著大雨,路上再耽擱些,只能回來得更晚。

再者,若是回宮了,就算方貴人徑直回了長春殿,皇後娘娘也會打發人知會一聲的。

皇上處理完政事,此時才剛剛歇息片刻,伺候的小太監端了茶過來,道:“皇上坐下喝口茶,奴才這就過去看看。”

太監親自撐著傘去了長春殿和坤德殿,沒見到方桃與皇後回宮,他便匆匆趕了回來。

“皇上,皇後娘娘和方貴人還沒回宮。”

蕭懷戩眉頭擰了起來。

“備車,朕要去靈寶寺接她們。”

這會子天降大雨,出行多有不便,皇上九五之尊,豈能冒雨出京,無聲侍立在旁的馮公公想出言勸一勸,又咽下了嘴邊的話。

自打皇上初降人世,他就一直服侍在身旁,他是眼看著皇上長大的,最清楚皇上執拗的脾性。

他要去接人,別說是下大雨了,下冰雹,下刀子,他一樣會去的。

茫茫雨幕中,一輛烏蓬馬車停在禦書房外。

宮人撐著傘,蕭懷戩撩起袍擺,正要登上馬車,遠遠有人冒著大雨倉皇奔來。

來者是護衛方桃的禁衛軍。

蕭懷戩心頭登時升起不妙的預感。

“何事如此慌張?”

護衛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顫抖著磕頭道:

“皇上,方貴人不見了!”

~~~

雨水越來越大,半點沒有停下的跡象。

靈寶寺方圓數裏被左玄衛把守得密不透風,一隊隊士兵循著所有可能的蹤跡,在四處尋找方桃的下落。

禪房中,蕭懷戩冷白臉龐如覆冬雪,眼神兇狠得幾乎能吃人。

表兄那凜厲的氣勢,是謝研從未見過的,她嚇得哭哭啼啼地抹著眼淚。

“表哥,我們哪裏知道是怎麽回事,方桃她非要去桃林,根本沒和我們一起到寺裏來。她到現在還沒回來,一定是趁機逃走了,她經常想要逃走,表哥又不是不知道......”

蕭懷戩冷冷睨了她一眼。

“閉嘴!”

謝研不敢再說方桃的壞話,卻突然捂住肚子,嚷嚷著說:“我肚子疼......”

謝研懷有身孕,肚子疼可不是小事,她一說起疼來,丫鬟忙攙著她走了出去。

待人走開了,薛鈺柔聲道:“皇上,方貴人下落不明,表妹的猜測不無道理。不過,她消失不見,臣妾也有過失,請皇上責罰臣妾吧。”

蕭懷戩垂眸看著她,唇畔泛起森森冷笑。

他沒有理會,拂袖大步走了出去。

雨水還在不斷地落著,茫茫雨幕中,南逍率人將靈寶寺四周搜查了一遍,沒有找到方桃的下落,卻找到了一具宮婢的屍身。

“宮婢被人擊暈,又被一刀抹了脖子,屍身丟棄在了山澗下,若非士兵搜查得仔細,斷然不會輕易發現。”

南逍回稟完,主子卻沒有說話。

他默默擡頭看去,只見主子的臉色煞白如紙,不見一絲血色。

表妹果然說得不對,方桃不會再逃的,蕭懷戩想,皇宮有她的大灰,有她的大猛,還有長春殿的宮婢,眾人的性命皆系於她一身,只要她還留有一口氣活著,她一定會回到他身邊來。

她的宮婢被殺了,她是被人劫持了去,賊人定然會留下痕跡,禁衛軍一定能循跡找到她。

“繼續尋找方桃,一定要找到她。”許久後,蕭懷戩冷聲吩咐道。

可他等了很久,還是沒有方桃的任何消息。

靈寶寺外五十裏處,有一條自北向南的大河,南逍查出有一條黑船曾停靠在無人使用的野渡,之後船只啟程,順流而下向南駛去。

三日後,士兵在京都三百裏以外的岸邊,發現了那具黑船的殘骸。

一具具屍身接連被打撈上來。

那是劫匪的屍體,男性,一共五人,個個高大健壯,黑船在大河上遭遇不測,船上的人無一生還。

蕭懷戩親赴岸邊,一一查看他們的屍身。

身為壯年男子,他們都活不了,被他們劫持的方桃,又怎可能有命留下來?

心臟像被一柄利刃反覆地剖開,疼痛不可抑制地蔓延開來。

僅有的理智告訴他,只要沒有方桃的屍體,說不定她尚有一線生機。

玄鳶在空中盤旋著,它識得方桃的衣物,認得方桃的模樣,記得她的氣息。

可它飛回來時,叼來了一枝桃花簪和一方繡著桃花的手帕。

桃花簪上鑲嵌著與帝王冠冕上一樣的玉石,正是他親手送給方桃的那支。

白色的錦帕,被河水浸泡了數日,連上面針腳拙劣的桃花都模糊了。

蕭懷戩狠狠捏著那方帕子,沈默未發一言。

再過幾日,終於尋到了一具女屍。

屍體已面目全非,皮肉被河魚啃食殆盡,只剩了一具殘骨爛肉。

屍身盛放在棺槨之中,春末夏初的季節,即便隔得很遠,依然能聞到令人作嘔的腐爛臭味。

可所有人都看見,自那具女屍打撈上岸後,皇上駐足在一旁看著,臉色猶如鬼魅般慘白瘆人。

眼前的女屍,早已分辨不清到底是不是方桃。

抱著最後一絲僥幸的心理,蕭懷戩嗓音艱澀地開口:“屍體死了有幾日?”

“回皇上,屍骨被河水浸泡數日,已難以推測出具體的日子,據微臣估計,應當有半月左右吧。”驗屍的仵作回答。

半個月左右,與方桃落水的日期基本相符。

蕭懷戩痛苦地閉了閉眼。

方桃真得死了,她不會再活著回來。

一陣如刀剜肝膽劍銼身心般劇烈的疼痛突然襲來,比他以往餘毒之癥帶來的臟腑之痛,要痛千倍,萬倍。

口腔突地湧出腥甜的血腥味。

蕭懷戩猛地躬身,撕心裂肺地悶咳起來。

大口大口的鮮血接連湧出,染紅了他手裏的桃花繡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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