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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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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第65章

帶著寒意的勁風不知疲倦地吹過, 廊檐下的燈籠無力地左右搖蕩著,偶爾幾聲猶如嗚咽的拍打聲傳來,轉瞬便被更加強烈地疾風淹沒。

長春殿的燈燭亮了一夜, 風也呼嘯著吹了一夜。

翌日一早,年輕的帝王離開時, 冷白臉龐上的神色, 是從未有過的饜足與愉悅。

當日, 長春殿的奴婢又換了一批。

聽說先前的宮婢太監被打了個半死, 新來的奴婢們謹遵帝王吩咐, 個個小心謹慎地伺候著貴人娘娘,連半步都不敢離開。

不過, 奴婢們想要盡心侍奉, 卻發現, 那貴人娘娘是個不愛說話的, 也根本不愛使喚人。

她整日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發呆,有時往窗外小心地瞥幾眼,又像忽然被什麽可怕的東西嚇到了似的, 匆匆忙忙收回視線。

偶有一回,外面下了一夜的雪。

白雪皚皚,銀裝素裹,整個皇宮變了樣子。

圍墻殿檐都被覆住,就像一片白茫茫的寬闊大地, 可以任林中的鳥兒自由飛翔。

貴人娘娘一時興起, 牽著驢抱著雞在殿外足足高興地走了好幾圈。

可有人通傳皇上駕到時, 她便急急忙忙把雞和驢放回原處, 規規矩矩站到殿內等著。

如是過了好些日子。

蕭懷戩再來看望方桃時,她神色懨懨地躺在窗邊的美人榻上發怔, 雖已睡了一整天,她還是一副困倦無神的模樣。

“可是病了?”

一只微涼的大手突然覆在額頭,帝王溫和的嗓音傳來時,方桃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她下意識緊張地看了一眼殿內的宮婢,見眾人都安然無恙地站著,才輕輕舒了口氣,趕忙起來給他行禮。

“回皇上,臣妾很好,沒有生病。”

蕭懷戩擰眉看著她,唇角悄然抿直。

最近,方桃很乖順,很聽話,每次見到他,都會規規矩矩行禮,兢兢業業伺候。

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心中有些煩躁。

他本是希望她順從的。

可她當真如此時,他又隱隱覺得,這與他原先預想的不同。

甚至,有幾次下朝後,信步走到長春殿外時,他突然頓住腳步,煩悶地拂袖離去。

他們有個孩子就好了,蕭懷戩有時候想,有個孩子,方桃的心思就會被孩子牽絆住。

她愛養驢,愛養雞,一定也喜歡養孩子,那時她就會恢覆以前神采奕奕的模樣,不會像現在這樣沒有生機。

方桃回話時,一直恭順地低著頭,蕭懷戩垂眸看了一會兒她烏黑的發辮,溫聲道:“還是請太醫來瞧瞧吧。”

沒多久,太醫便來了長春殿,請脈看診後,太醫連連向皇帝娘娘恭賀。

“皇上,娘娘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蕭懷戩聞言微微一楞,過了許久,才有些茫然地說:“你是說,方貴人腹中有皇嗣了?”

兩個月的身孕並不明顯,方桃的肚子平平的,絲毫看不出腹中已孕有一個胎兒。

這本就是他希冀的,可真當這個孩子來臨時,蕭懷戩卻有些不知所措。

他伸手輕輕覆在方桃的肚子上,喃喃道:“方桃,這是你與朕的第一個孩子。”

方桃嫌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肚腹,便很快移開了視線。

她沒有作聲。

不過,不等她答話,蕭懷戩唇畔已泛起一抹輕松的笑意。

他用力握住方桃的手,五指與她緊緊相扣,高興地說:“你好好養胎,待你為朕誕下子嗣,朕馬上給你晉升位份。”

他一副驚喜不已的模樣,方桃卻神色淡淡的,沒有任何波瀾。

她悄然從他掌中抽出手來,小聲道:“臣妾多謝皇上。”

長春殿的宮婢雖謹遵吩咐,但卻沒有能與方桃說話逗趣的,擔心她心情太悶不利於養胎,知春被送到了長春殿來。

原來在清心殿時,知春與方桃相熟,有幾分交情,現在方桃封了貴人,又懷上了皇嗣,知春奉命伺候她,總是想法子寬慰她。

“自從娘娘懷孕,皇上賜的東西流水似得沒斷過,連這奶羹都是特意吩咐膳廚給娘娘做的,”早晨用飯時,知春端來養胎的奶羹,方桃靠坐在美人榻上,看到奶羹惡心地差點吐出來,知春勸她喝一口,“娘娘害喜什麽都不想吃,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您多少吃點,對腹中的小皇子也好。”

方桃晨起時已吐了好幾回,半點胃口也無,她有氣無力地靠在榻上,連看都不想看那奶羹一眼。

蕭懷戩一下朝就來了長春殿。

見她早晨的飯又一口未動,他的臉色便沈了下來。

方桃懷孕快滿三個月,太醫說她胎相很穩,只是她若吃不下東西,對她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是不好的。

蕭懷戩瞧著她比孕前還要清瘦幾分的臉龐,眸色不由又暗了下來。

他把奶羹端到她唇邊,擰眉吩咐道:“喝下去,一滴也不許剩。”

帝王一心只考慮皇嗣,命令自然不容忤逆,方桃沈默一會兒,忍著惡心,像喝藥似的,端起奶羹一口一口硬灌了下去。

她剛一喝完,腸胃便翻江倒海起來,可頂著蕭懷戩沈甸甸的視線,她只好盡力忍下,才沒有吐出來。

看到她乖乖用了飯,蕭懷戩沈冷不悅的臉色和緩起來。

他動作輕柔地給方桃擦去唇畔的奶漬,溫聲說:“即便你不願吃東西,為肚子裏的孩子著想,也要逼自己吃下一些。”

方桃沒有說話,只是默默點了點頭,她看見那只裝奶羹的碗就覺得難受,便索性躺在美人榻上,把臉轉向靠窗的一側。

美人榻很窄,僅容得下一人。

但她躺下後,身邊突然一擠,蕭懷戩也躺到了她身邊。

他伸展長臂,把她緊緊擁在了懷裏。

他挨得太近,方桃不自在地縮了縮身子。

她一動,蕭懷戩便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他的大手覆在她平坦的肚腹上,沈聲道:“方桃,你要為朕誕下個結實健壯的皇子。”

方桃閉著眼睛,含糊嗯了一聲。

蕭懷戩微微勾起唇角。

方桃並非身子柔弱的貴女,她自小在鄉野長大,捉魚爬樹,餵驢種菜,身體底子好,孕育的孩子,自然也會比別的孩子強壯。

近日幽州捷報頻繁傳來,範氏叛軍被接連鎮壓,如今只餘殘兵抵擋,朝廷獲勝近在眼前,方桃懷有皇嗣,更是喜上加喜。

待方桃誕下皇子,他會給她晉封貴妃的位份,由貴人直接晉為貴妃,雖是有些逾制,但她孕育皇嗣有功,也不必擔心那些上奏諫言的折子。

殿外突然響起輕緩的腳步聲。

宮婢通傳,皇後娘娘和謝研來了。

初春的季節,外面天還是冷的,方桃害喜的反應大,一直沒出過長春殿的殿門。

薛鈺不用她去坤德殿請安,還常差人來殿內看她,不過,這回是她親自來的,與她一起來的,還有謝研。

幾個月前,謝研嫁給了文武雙全的韓小將軍,新婚燕爾不久,便懷上了孩子,此時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養胎的前三個月,不能隨意出門,今日她好不容易能來宮中一趟,本來要先去看望表哥的,去了清心殿沒找到表哥,只好又去了坤德殿。

聽皇後娘娘說表哥在長春殿,她便同薛鈺一起慢慢走了過來。

到了殿裏,看見方桃那副害喜的可憐模樣,謝研不由幸災樂禍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肚子裏的孩子很乖,一點兒也不折騰她。

“表哥自小性情沈穩,這肚子裏的皇子,八成還是像方貴人多些。”謝研撇了撇嘴,言語之中有陰陽怪氣。

對她的話,方桃當做犬吠,不予理會。

不過,聞言,蕭懷戩眸底卻泛起一抹難以掩飾的笑意。

太醫已診過脈,方桃肚子裏懷的是個皇子無疑,男兒郎嘛,不必太乖,若是性情像她,活潑鬧騰些,倒也無妨。

他微微出神一瞬,視線不自覺落在皇後身上。

薛鈺微笑著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

身為皇後,她端莊溫婉,處事得體,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今方桃懷有身孕,她噓寒問暖不斷,十分盡心盡力。

蕭懷戩下意識摩挲幾下冷玉扳指。

對皇後,他是有些愧疚的,除了大婚那日,他沒再留宿過坤德殿。

好在皇後遵守約定,善解人意,性情淡泊,不爭不搶,從未對此有過任何怨言。

待皇後的生辰到了,他會用心給她備幾樣禮,以表謝意。

薛鈺來探望方桃,帶了她親手抄的佛經和一個花瓣做的軟枕。

“這佛經由高僧開過光,妹妹放在床頭,可以驅魔除穢,養神安胎。”

“這軟枕裏,裝有十多種曬幹的花瓣,味道清新自然,妹妹枕著,有助於睡眠。”

蕭懷戩擰眉看了一眼她送的東西。

雖說皇後是好意,但任何陌生的東西,他都不允許出現在方桃身側。

“這些東西,方貴人暫且用不著,還是先收起來吧。”他沈聲吩咐道。

“皇上說得是,是臣妾考慮不周了,”薛鈺唇角牽起,淡淡笑了笑,“這佛經,還是送去佛堂供奉吧。”

皇後娘娘帶了禮,謝研卻是空著手來的。

她本就不喜歡方桃,雖說她如今是得到表兄寵愛,她也懶得正眼看她。

不過,她看得出來,表哥對這個未出生的皇子很是重視。

出了長春殿,她一直絮叨個不停。

“表哥可要看緊了方桃,現在不比以往,可別讓她爬樹上墻,騎驢種菜,若是摔著磕著,肚子裏的孩子可就危險了。”

~~~

轉眼到了陽春三月,方桃害喜的癥狀好了些。

她能吃下幾口東西,心情好一些,身子也不那麽倦怠了,有時願意出來到院子裏轉一轉。

肚子裏的孩子已滿三個月了,肚腹依然還是平平的,偶爾會有一絲異樣的感覺從腹中傳來,似乎是胎兒在肚子裏活動。

方桃有時低頭盯著自己的肚子,心頭卻毫無將要做母親的喜悅。

她恨死了蕭懷戩,討厭為他生孩子,甚至,有時候,她想,要是這個孩子突然沒有就好了。

這個念頭冒出的時候,方桃被自己嚇了一跳。

一整天,她都在殿裏不安地踱著步子,擰眉苦苦想著弄掉孩子的辦法。

服用墮胎藥是顯然不成的,蕭懷戩差來給她請脈安胎的太醫對他十分忠誠,絕對不可能給她開這種藥。

方桃想了會兒,沒想出什麽辦法,她靠在美人榻上發呆時,突然摸到一只軟枕。

那軟枕是皇後娘娘送來的,被知春收了起來,今日不知被誰翻了出來,胡亂放到了美人榻上。

方桃抱著軟枕,隱約聞到一股特殊的酸甜清香,那香味她有些熟悉,似乎和紅花藥油相似。

方桃拿來剪刀,很快拆開了軟枕。

那裏面包了很多種花瓣,紅黃藍白的,煞是好看,她抓了一把又尖又細的紅色花瓣看了會兒,認出那就是曬幹的藏紅花。

她記得,太醫曾叮囑過,不能碰這種東西,就連聞多了都不行,說是會對胎兒不利。

方桃的心,一下激動得砰砰直跳起來。

蕭懷戩把她圈禁在宮殿裏,把她當做孕育皇嗣的工具。

為了讓她順利誕下孩子,他看得很緊很嚴,她所有吃的用的,他都要親自過目。

這長春殿裏,別說有這種紅花,就連一瓶紅花油都不許有。

殿外響起宮婢的腳步聲,方桃趕緊把軟枕藏了起來。

到了晚間,她把人都支開,那些藏紅花被她精心挑揀出來,盛到了一個玉碗裏。

殿裏沒人,她掩好殿門,小心翼翼打開香囊,捧起一把幹紅花,狼吞虎咽地塞到嘴裏嚼碎。

夜色寂靜,殿內悄然無聲。

蕭懷戩輕步走近時,看到方桃已吃了整整一大把曬幹的藏紅花。

碧色的玉碗,只剩了小半捧幹紅花,淺淺遮住碗底。

那是會導致落胎的東西。

他早已請教過太醫孕婦禁用的藥物,也告誡過長春殿的宮婢謹慎侍奉,不許方桃吃到任何可能對孩子不利的東西,更不許任何人隨意接近長春殿。

寂冷無聲的殿內,方桃低頭努力吞咽著澀口的幹紅花,突然聽到蕭懷戩狠厲冰冷的聲音響起。

“方桃,若是朕的孩子有半分差池,朕要你和整個長春殿的宮人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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